「雲珠……」
阿雪睜開眼時,看到一身玄色華服的玄燁站在自己面前,因為背著光,她一時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總是矛盾的存在於自己的生活之中,一時是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帝王,一時是平易近人陪伴左右的朋友,他太多變,與她渴望的一成不變的平淡生活完全的格格不入,可他又太霸道,逕自攪亂她平靜的心湖,不容拒絕的闖入了她的生活,隨著他的闖入,她越來越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這種自出生以來她初次體驗到的不安全感,讓她很是惶恐不安,偏偏此刻的她,就像是陷入了一片隨處佈滿未知風險的沼澤地,在她還未發覺的時候,已經深陷其中,越是狠命的掙扎陷入得便越快,她痛恨這樣無力的自己,更痛恨讓她陷入此不堪處境的他,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除了在無人的夜裡無助的哭泣,她甚至不能在他的面前完全表露自己的情緒,只因為他是皇上,是那個站在權力最高處的男人。
阿雪突然覺得很諷刺,見玄燁一臉關切的站在她面前,她緩緩的撐起自己搖搖欲墜的身子,剛想起身給他請安,便被他有力的雙手緊緊的扶住了,他身上的龍延香瞬間佔據了她四周的空氣,在這難得溫暖的午後,她的精神卻一下緊繃了起來,可他不允別人的拒絕,這世上,又有誰能拒絕得了他呢?
玄燁小心的抱著她,把她單薄如柳絮的身子輕輕放回到貴妃椅上,他沒有想到,因他一時的鬼迷心竅,居然給她帶來了這麼大的災難,但他心中又有一絲竊喜,本以為她和納蘭容若已做了三年夫妻,早就成就那夫妻之事了,他雖然介意,但又無可奈何,命運安排她與納蘭容若相遇在前,他即便貴為一國天子也無法扭轉時間,慶幸的是,她與他最終還是遇到了,而在陰錯陽差之間,他成了她第一個男人,也會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這讓他男人的自尊,帝王的威嚴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所以他此刻看向阿雪的眼中充滿了柔情,即使她因體寒一輩子都無法受孕,他也會給她在後宮中最大的榮寵,讓她知道,他比之納蘭,能給她的更多。
這兩個人各懷心事,一個滿心喜悅,一個滿腹哀愁,就這樣一躺一站了許久,阿雪側著頭,微微閉著眼,忽然想起了承乾宮中身體未癒的湘繡,她有些擔心,又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躑躅之間,玄燁伸手輕輕拂過她被風吹亂的髮絲,開口說道,
「你不用擔心那個丫頭,朕答應過你,定保她性命無憂。」
阿雪臉上一紅,抿著蒼白的唇角點了點頭,玄燁想起湘繡那張被榮嬪毀得面目全非的臉,有些怕阿雪見到後的反應,她一向喜歡那個丫頭,雖然他找了許多伶俐懂事的宮女想要代替那個稚嫩無知的丫頭,可阿雪卻總是拒絕,她對自己說,人和人之間是講究緣分的,她與那丫頭有眼緣,不是隨便的什麼人便可代替得了的,他當時聽後很是不悅,這世上有什麼是代替不了的,又有什麼是不可代替的,聽她這般說法,他偏偏想要去取代所有佔據她心靈的東西,讓她的心裡除了自己,再也容不下其他。
「皇上——」
「朕在,你說。」
「奴婢想……」
「雲珠,在我的面前,你無需自稱奴婢。」
玄燁看著她羸弱嬌媚的樣子,終是忍不住心頭蠢蠢欲動的悸動,伸出手來深情的摸了摸她絕美精緻的眉眼,阿雪感受到了他情不自禁的觸碰,她微微閉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去抗拒那如火焰一般滾燙的溫度,玄燁的手始終沒有移開,一雙黑玉般的眼底儘是如水的柔情,似乎一看到阿雪,他就忍不住想去觸碰她,只有這樣,他才能感覺得出她是真實的,而不是他少年時代那場荒誕不羈的美夢,只能對著一副沒有生命的畫卷,暗暗綻放自己全部的癡戀情懷。
「皇上,湘繡她還好嗎,我想見見她,可以嗎?」
玄燁輕輕的笑了起來,他手指曖昧的在她依舊蒼白的唇角上畫著圈圈,盯著她略顯迷離的秋水雙瞳輕輕說道,
「雲珠,你可能還不知道,這天下只有一個地方我做不了主,那就是清月姑姑的明月殿,如你想要那丫頭過來,應該去求清月,而不是求我,你真是拜錯了佛走偏了廟門了,居然捨近求遠了起來。」
阿雪敏感的感覺到了玄燁的疲憊,於是在他俯下身來的時候,她本能的側身往裡靠了靠,這貴妃香榻原本很寬敞,但因玄燁生得魁梧高大,他半躺下去後,阿雪就如縮在他的懷裡一般,這個姿勢讓阿雪很是難受,她想起身離開,可是玄燁又從身後緊緊的抱住了她,頭靠在她柔軟的背上,就那樣以一個既不舒服的姿勢睡著了,他臨睡前幽幽的說道,
「雲珠,我見到建寧姑姑了,一直以來,我都害怕再見到她,可真正見到的時候,她卻不記得我了……」
阿雪在他的懷裡不安的動了動,她入宮已久,自是知道建寧長公主的事情,除了同情以外,她並沒有太多的情緒,直到玄燁的淚慢慢浸濕了她本就單薄的蠶絲裡衣,她被那滾燙的熱淚灼疼了細嫩的肌膚,才在他那無聲的淚水中,感受到了他克制已久的心痛。
她的心一下子柔軟了起來,可是她的理智又在提醒著自己,不要為他心痛,不要為他心疼,因為他是她幸福的劊子手,是他一手毀了自己的一生的幸福,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何而病的,甚至回想不起來那個最後在承乾宮的夜晚,只覺得一時之間,所有的親人都遠離了她,只留她在這孤獨無依的紫禁城中苟延殘喘的活著,而她為了活著,不得不對這個她痛恨到了極點的人虛以委蛇,不光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那些愛著她的人,她恨透了現在的自己,卻又無可奈何,可是為什麼在她剛要下定決心恨他的時候,他卻總在自己的面前流露出這般令人心痛心傷的模樣呢,他不是帝王嗎,他不是坐在權利的最高處嗎,他不是天下間最富有的人嗎,可是為什麼,他竟然是如此的不快樂。
玄燁在阿雪的身邊總是入睡的很快,他聞著她發間的淡淡幽香,只覺得那顆飄忽不定的心變得格外的安定,孔清月走過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這一幕,她淡如煙波的蠶眉輕輕的皺了皺,只覺得玄燁對阿雪的眷戀太深,可能他自己都未曾想到,對於真正的愛情,從來沒有所謂的循序漸進,有時候僅僅在人群中看上了那麼一眼,就成了心頭永遠抹不去的燈火闌珊。前些日子太皇太后召見她時的話尤迴盪在耳,當時她聽得漫不經心,可看到此情此景,她卻覺得句句驚心,太皇太后是什麼樣的人她很清楚,光看她當年處置廢皇后靜太妃的雷霆手段,她也不會傻到認為這個退居後宮多年的精明女人已不再過問後宮之事了,先帝英年早逝,玄燁這個孫子耗盡了她所有的心血,也是她心頭最放不下的一個人,如是她發現有人能輕而易舉的左右玄燁的情緒…….孔清月想到這裡,竟不自覺地出了一身的冷汗,她看了看不遠處緊緊相擁的兩個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想下去了。
玄燁午睡過後很是精神,阿雪卻是更加的疲憊,孔清月想把阿雪抱回屋去,玄燁卻搶先一步的抱起阿雪輕如飄絮的身子,不容拒絕的把她抱回了屋內,阿雪素來喜愛紫色,自從她鳩佔鵲巢了孔清月的寢室,這裡的一干物什就全部被換成了紫色,孔清月也沒有反駁什麼,畢竟她那一水的白色確實不招人喜愛,更何況阿雪還重病在身,躺在猶如出殯一樣的環境裡,也不是很吉利。
待玄燁依依不捨的離開阿雪的床邊後,孔清月難得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表情,他睡了一覺,一掃幾日來的疲倦,精神好心情自然也不差,見到孔清月那副樣子,難得的沒有趁機挖苦幾句,反而體貼的說了句,
「姑姑這幾日辛苦了,侄兒感激不盡。」
孔清月往內室看了看,沖玄燁使了個眼神,玄燁會意,輕輕的關好外殿的門後,隨孔清月走到了庭院最深處的一角。
「姑姑可是有事要與我私下裡談?」
「嗯,皇上可知道,太皇太后對你已起了疑心,湘繡那丫頭出了那般的事情,你以為太皇太后還會相信你對她的一往情深?如皇上要做戲,也要選個好一點的棋子,更何況現在這枚棋子已廢,如今卡到這裡不進不退的,皇上可是想好了,要怎麼接著下下去?」
「皇祖母召見姑姑了?」
孔清月點了點頭,玄燁凝眉想了片刻,略略思索後,他輕輕開口說道,
「那丫頭還有些用處,我還不想就這般輕易棄了她,聽白梓川說,要恢復那丫頭的容貌也不難,只要找個和那丫頭樣貌相似的女子,在活著的時候換皮給她即可。」
「換皮之術?!」
「呵呵,姑姑多慮了,這事我已成竹在胸,定不會節外生枝,更何況,如我真的肯為那丫頭用了禁忌的換皮之術,皇祖母的疑心定會消除,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也不得不走這招險棋了,現在前朝不穩,後宮種種牽絆之下,危險重重,我雖然貴為一朝天子,也不可能做得面面俱到,雲珠現在入後宮還不是時候,只得再麻煩姑姑一些時日了,畢竟在這紫禁城中,只有姑姑,是朕最放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