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醒來的時候,依稀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直到孔清月那熟悉平淡的臉出現在她的面前,她惶恐不安的心才慢慢踏實了下來,她覺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渾身上下都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整個人就好像被抽乾了一樣,只剩下一具空蕩蕩的軀殼,她試了幾次都沒有直起身來,只好看著孔清月緩緩的走近她,待孔清月掀開垂掛的紫晶珠簾,她掙扎的把手從床上懸掛著的那層薄薄的紫色軟紗中伸了出去,顫抖的握上了孔清月永遠清冷無溫的手臂。
「姑姑——」
「醒了?」
「嗯,我,我怎麼了,這是哪兒?」
孔清月把珠簾和軟紗掛到了床旁的銀色掛鉤上,撫了撫垂落在胸前的長髮,溫婉的坐在了阿雪的床前,她輕輕掙開阿雪虛弱得冒著冷汗的手,把它重新放到溫暖的錦被中,然後她彎下腰來,把阿雪輕輕抱起了些兒,從床榻一旁拿過一個軟墊子放到她的腰下,
「老平躺著對你的身子不好,既然醒了,就試著坐一會兒好了。」
阿雪的精神還不是很好,她秀氣的眉頭緊皺,痛苦的回想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此刻的她,腦海裡一片漂浮不定的雲霧,無論她如何努力,也看不到那雲霧背後的真實景象,孔清月淡淡的看著她,也不開口規勸她,只是端過床前矮桌上早已溫好的湯藥,用一個瓷白剔透的小藥匙輕輕的攪了攪,靜靜的遞了過去,
阿雪看著那還冒著熱氣的湯藥,只覺得一陣反胃,可是她這幾日進的都是流食,腸胃中實在是空得厲害,就算空嘔得再凶,也沒吐出什麼東西來,孔清月把放到她面前的銅盤撤了去,起身倒了一杯清水,讓她簡單漱了漱口,阿雪感激的一笑,卻實在沒有什麼力氣讓這個笑容擴大到嘴角,孔清月搖了搖頭,小心的餵了她幾口水後,才把那湯藥重新放到了她的面前。
「姑姑,我難受得緊,實在喝不下。」
「那好吧,如果你還想這麼渾渾噩噩的躺著的話,我沒什麼特別的意見。」
孔清月作勢要把那碗湯藥端走,阿雪暗自咬了咬牙,拉著孔清月潔白如雪的衣袖,有氣無力的說道,
「姑姑慢走,是我太不懂事了,我喝。」
孔清月轉過身來,面無表情的把藥碗遞了過去,阿雪半坐在床上,閉眼把那濃濃的一碗藥全部喝盡,只覺得喉嚨中一陣苦澀,連她這個一向喝慣苦藥的人都禁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孔清月若有所思的站在那裡,片刻後遞過去一個小木盒子,阿雪接過後打開,不禁一陣好笑,裡面擺在白色絹布之上的,赫然是她以前吃過的水晶梅子,孔清月見她面露笑意,輕飄飄的說了句,
「放心,這個梅子沒添料,你以為制那梅子容易,既要不傷身又要使人在一柱香後昏睡過去,可是費了我一番心力的,你想吃,姑姑我還捨不得給呢。」
「姑姑說笑了,阿雪怎會不信姑姑。」
她伸手取了一顆,張嘴含了下去,果然淡了許多嘴中的苦澀,孔清月看著她血色盡失無限楚楚的臉,心中一陣感歎,不知她如得知自己**於皇上時,已近崩潰的情緒還能不能承受得住,她想了片刻,決定暫時隱瞞,如果痛苦遲早要來,也要等阿雪的身子能夠負荷的時候再說。
阿雪躺了一會兒,藥效發揮後,她冰冷的身子漸漸暖和了起來,明月殿的光照很好,中午的時候,日頭升得剛剛好,孔清月扶著她來到殿外綠蘿纏繞的玉蘭庭院中,讓她坐在貴妃椅上曬太陽。阿雪穿著一件淺紫色的流雲旗裝,胸前點綴著梅花疏影,金色的流光透過那層層的綠葉照在她略顯纖瘦的身上,散落了大大小小的圓形暗影,讓她那張病中的嬌容更添了幾分憐香惜玉的羸弱之態。
玄燁站在明月殿高高的月牙門前,透過那幾棵挺拔聳立的松柏,他看到的正是這幅美好得如同夢境一般的畫面,他不想出聲,甚至不敢往前多走一步,生拍破壞了眼前這場太容易清醒的美夢,此刻的他,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情去面對阿雪,在她稀里糊塗的成為了自己的女人之後,他甚至回憶不起那個殘忍又沉醉的夜晚,他一向自製隱忍,那晚無節制的放縱也並不代表他早就想對她做些兒什麼,就像無數個他躺在她身側的夜晚一樣,他只是太過依戀她身上的體香,太過貪戀她沉靜美好的睡容,以前他初見東哥的畫像時,對畫中那絕美無雙的女人也曾起過屬於懵懂少年的種種幻想,可遇到阿雪時,那些原始的想像全都變成了褻瀆愛情的惡念屏障,他不是不想,而是太想,所以在面對她時,總是小心翼翼,總是畏手畏腳,這種情緒他何曾有過,日子一久,他甚至覺得,如只是一輩子隔著這般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的看著她也是極好的,況且女子產子太過不易,他承受不了失去她的悲痛,更捨不得讓她忍受懷胎十月的苦楚,如是她在後宮中的位置不穩,他大可以過繼給她一個孩子,反正後宮裡的女人多得是,能生孩子的女人更是不勝枚舉,在這世間,他最不缺的就是子嗣,而他最珍愛的女人,卻只有一個。
「皇上吉祥。」
孔清月如同白日裡突然跳出來的女鬼,打碎了他一個人的美夢,她的聲音清冷低沉,未吵醒午睡的阿雪,卻把沉迷在自己心事中的玄燁著實嚇了一跳,玄燁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孔清月不為所動,抬頭看著頭平靜的說道,
「皇上是看看就走,還是收拾好了心情,準備和阿雪好好談談?」
「姑姑怎麼認定朕就是來看阿雪的,朕難道就不能是來找姑姑的嗎?」
「皇上真是說笑了,青天白日的,皇上怎會來明月殿見我?」
玄燁微微一愣,有些尷尬的撇過頭去,他氣恨孔清月說話坦白直接的方式,好像她生來便不會含蓄委婉一般,白虧了她這幅端莊賢惠的長相,在她的面前,他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他的心事她總能一眼看穿,而她掩藏在平靜無波面容之下的那顆真心,他卻永遠看不明白,他痛恨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但因為是她,他又無法不去妥協,他八歲喪父十歲喪母,十一歲時孔請月突然闖入了他的生活,為他晦澀隱忍的少年時光帶來了一縷淡漠的陽光,雖然不曾炙熱過,但這雪中送炭的無言呵護,總是讓他難以割捨,難以遺忘。
「清月姑姑的話總是這麼的叫人難以忍受。」
「沒有人請皇上來忍受我。」
「罷了,怪不得一把年紀了還嫁不出去,整日裡陰陽怪氣喜怒無常的,天下哪個男人能忍受得了你的脾氣,還是留在朕的身邊安妥點,好歹沒人敢欺辱了你去。」
「我整整比皇上大了十二歲,在皇上未出世之前,這世上便少有人能欺辱了我去,凡是欺辱過我的人,早就不在這世上了,皇上,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在明月殿裡,你大可不必這般拐彎抹角的,我不是你臣子,你也不要給我擺你皇帝的臭架子,否則就請你離開明月殿,不要在這裡添了我的晦氣。」
「好,我問你,阿雪醒來之後,可曾說了些什麼?」
孔清月仰著頭,看著他偉岸的身姿挺拔的站在高高的月牙門下,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個在私下,總是喜歡倚靠在她胸口的稚嫩少年就長得這般高大英武了,他不再如幼時那般需要她的呵護,不再紅著臉吞吐的問她男女之事,不再專心致志的向她請教問題,不再毫無保留的分享他的心事與秘密,他的歡喜他的憤怒他的悲傷他的痛苦,種種的一切,都與她再無關係,現在的他,還是站在這扇染了金色陽光的月牙門前,卻是需要她抬起頭來仰視的了,孔清月的心裡突然一空,像是遺失了什麼珍貴的東西一般,只覺得這午後的日光也暖不了她空蕩蕩的內心,她微微低了頭,心底輕輕的說道,姐姐,玄燁終是不再需要我了,而你,是不是也不再需要我了呢?
「姑姑,姑姑?」
玄燁輕輕的推了推孔清月失神的身子,孔清月回過神來,看到眼前玄燁一臉緊張的樣子,不由的一陣生氣,她轉身拂袖而去,冷冷的說道,
「人我給你救回來了,有什麼話,你不會當面問她,老是讓我在中間給你傳話,真當我是閒人一個,整日裡沒事好幹,專門給你收拾殘局的,我又未領皇上的俸祿,憑什麼老讓我無償為皇上辦事,皇上貴為一國之君,怎也跟那些市井小人一般模樣,占起便宜來沒個夠的!」
「姑姑這是生得哪門子氣啊?你我之間不一向如此嗎,姑姑如是缺了什麼,儘管跟我說就是了,每次給姑姑送些孝敬的東西來,姑姑總是挑三揀四的,比皇祖母還要難伺候。」
孔清月聽了這話之後心中更是生氣,只不過她一向面癱,定不會如一般女人一樣惱羞成怒,只是她心緒不佳時便更不愛理人,玄燁還未來得及再說上幾句好話哄她,她便施展輕功如一陣風般飛走了,玄燁無奈的歎了口氣,轉身看向在玉蘭庭院下熟睡的阿雪,猶豫了片刻後,終是邁出腳步輕輕的走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