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終於回宮了,他剛一回宮,就召見了常寧,常寧知道皇上定是要過問承乾宮的事情,便把白梓川也一起帶了過來,玄燁早先也見過白梓川,對他的一身醫術很是滿意,此刻見這青年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便起了一絲招攬之心,白梓川還未回話,就被常寧隱諱的擋了回去,玄燁淡淡的看了常寧一眼,見他目光堅定不容周轉,便順著他的話轉了話題,
「照你這麼說,她的容貌已無可能恢復如初了。」
「是。」
白梓川一心等著玄燁的下,卻未料他只是淡淡的恩了一聲,他有些詫異,偷偷抬頭打量了坐於高位上的玄燁一眼,正好與他看過來的深邃目光撞了個正著,白梓川剛要啟唇說些什麼,卻見坐於下側的常寧一個冷眼橫掃了過來,琥珀色的眼眸中滿是嚴肅警示之色,他這才猛然間回想起來,進宮前常寧對自己千叮萬囑的話,只得強忍著心頭的不甘把到嘴邊的話生生嚥了回去。
玄燁不動聲色的看了常寧一眼,突然對承乾宮裡那個他親手安排的替死鬼有了那麼一絲好奇,他身為帝王,風月之事經歷無數,自是能看懂白梓川眼中那深刻入髓的心痛和憐惜,如那女子還是完完好好的,也便罷了,畢竟他親眼見過那個乾癟的小丫頭,雖然身材瘦弱了些兒,洗淨了臉後,倒還是有那麼幾分姿色的,可是如今這丫頭樣貌全毀,又累了一身的傷痛,白梓川身為白家的嫡系弟子,怎會想要為了那麼一個無足輕重的丫頭求情呢,雖然被常寧及時阻止了,但他肯開口,就足以叫他新奇不已了。
自他登基以來,他的心就一日冷過一日,即使是面對自己的結髮妻子赫捨裡,在她生太子的時候,他為了穩固自己的皇位,也恨得下心腸選擇保全太子的性命,畢竟那時候的他剛剛親政不久,前幾個稚子均早夭,他需要正宮皇后為他誕下龍嗣,好穩固自己風雨飄搖的皇位,他不似福全和常寧,身上沒有那麼重的擔子,所以可以肆無忌憚的去愛,無所顧忌的去恨,他的愛與恨均要放在大局的後面,掩飾在威儀不變的聖顏之下,即使是對他最心愛的女人,他也必須保持著理智與清醒,再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也會選擇去傷害她,只要她留在自己的身邊,他甚至不在乎她內心真正的想法,她的喜怒哀樂均與自己無關,畢竟愛人是一個人的事,身在帝王家,他已不奢望去期盼什麼兩情相悅的唯美愛情了,只要他愛的人在他的身邊,便已足夠了。
玄燁欣賞白梓川的感性,畢竟感性的人比理性的人更容易暴露弱點,玄燁看向跪在地上的白梓川,挺拔而立的身子微微前傾,剛硬的嘴角慢慢的柔和了下來,
「白梓川,你可願意為朕做件事情?」
常寧被玄燁的話說得一愣,猛地轉頭看向他,玄燁微微偏頭,一雙黑玉般的眼毫不退讓的看向一臉緊張的常寧,隨後他唇角一勾,輕輕的笑出聲來,
「五弟,朕只不過是愛惜白卿的才華罷了,並沒有跟你要人的意思,瞧你這副緊張的模樣,不知內情的,還以為朕搶了你王府裡的眾位福晉呢?」
常寧被玄燁那似笑非笑的模樣驚出一身冷汗,知道這位笑面虎的兄長有些動怒了,他這才突然醒悟過來,他是臣,他是君,如是皇上真的想要白梓川入太醫院,他還能說個不字不成,他又想到入宮多日未曾見過一面的墨怡來,不由得一陣擔心,以皇上對墨怡的痛恨程度,怕是她的日子,定不會好過吧……
白梓川不太瞭解這位年輕帝王的玲瓏心思,但聽他這麼問,忙掀袍跪地連稱不敢,玄燁滿意的點點頭,起身緩緩走下案台,白梓川低垂著頭,只見一雙明黃色的龍靴定定的站在自己的身前,隨後他見皇上對自己伸出手來,竟親自扶起了他,白梓川不明就裡,只得順著他的意迅速的站了起來,常寧在一旁看得暗暗心急,直後悔把白梓川帶進宮來,以白梓川那單純的性子,被皇上玩死恐怕都會感恩戴德,他思慮再三,終是大著膽子插了一句話,
「皇上,您別看白梓川生得一副聰明相,其實是大愚若智,實在是難以擔當重任,萬一砸了皇上交代的事情,臣還得替他擔個引薦不力的罪名,依臣看,皇上還是——」
「哦?朕還不知,原來嶺南白家是徒有虛名沽名釣譽之輩,教出來的嫡系弟子,都是大愚若智難當重任的繡花枕頭?。」
玄燁的話音剛落,一旁跪著的白梓川就漲紅了一張清俊的臉,他還不等常寧說話,就挺直了身子,滿面嚴肅的大聲說道,
「回皇上的話,白梓川雖是一介草民,但也定不會辱了白家百年的聲譽,草民有沒有真才實學,還要皇上親自試上一試才見真章。」
「好!朕就是欣賞你這種有真才實學的年輕人,常寧啊,皇祖母這幾日一直惦記著你的身子,時候也不早了,趁著皇祖母還未午睡,你快去慈寧宮請安吧,皇祖母年紀大了,你別叫她老人家擔心,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不用朕再提點你了吧。」
常寧看了跪在地上的白梓川一眼,暗自搖了搖頭,只見皇上的目光之中隱含一絲警告之色,他趕緊低垂了頭,跪安後匆匆退了出去。
門旁隨侍的梁九功含情脈脈的目送他離開,讓他本是抑鬱的心情更加的雪上加霜,他頓住腳步,惡狠狠的瞪了梁九功一眼,誰知梁九功卻會錯了意,塗滿白粉的臉上滿是嬌羞之色,翹著蘭花指黏黏糊糊的說道,
「皇上讓咱家在門外守著,半步也不准離開,恭王爺恕罪,咱家也是很想親自送送您的,可惜聖命難違,咱家,哎,恭王爺,您別走啊,恭王爺,您多保重身體啊——」
激憤過後,白梓川就是無盡的悔恨,夜幕降臨之時,皇上帶著他坐上軟轎來到了一座宮殿,待在殿前停轎之時,梁九功小跑著先過了去,白梓川望著梁九功臃腫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夜幕之中,心中還在暗暗歎服於他移動的速度,片刻之後,他卻聽得一陣悅耳之極的銀鈴之聲遙遙傳來,連帶著身後的蔥鬱林海也響起了陣陣波濤,一時之間,像是在寂靜的夜裡掀起了層層疊湧的黑色海浪,呼嘯著朝自己奔湧而來,眼前的一幕叫軟轎中的百梓川看得驚奇不已,他抬手把那礙事的轎簾掀得高了些兒,伸出頭去想看個究竟,可惜的是,今夜無月,僅憑那隨侍在側的太監手中提著的精緻宮燈,實在是無法把這位奇特的宮殿看得真切分明。
他還未感歎完畢,那軟轎便又動了起來,隨侍在旁的太監手中搖曳的宮燈慢慢打了過來,他趕緊把手放了下去,任那厚重的轎簾阻隔了外面的一切。
直到他被人恭敬的請了出去,他才發覺自己站在了一座宏偉的宮殿前面,黑漆漆的夜幕之中,一個全身白衣的女子站在殿前的白玉台階之上,一頭黑髮未挽髮髻,直直的垂落在清瘦的肩頭,幸好今夜無風,要不然白梓川定會以為自己遇到了鬼,皇上當先走了過去,那女子面色清冷,挺直著上半身屈膝給皇上福了個身子,皇上擺了擺手,那女子便直起了身子,一雙細長的鳳目隨後定在白梓川的臉上,冷聲問道,
「明月殿從不招待外人,皇上似乎忘了這個規矩了。」
玄燁微微一笑,也不介意她的冷言冷語,轉過身示意白梓川過來,待他恭敬的走到那女子面前,他才含笑介紹道,
「清月姑姑的規矩,朕怎會忘了,只不過這人是白家的嫡系弟子,算起來也跟姑姑您頗有淵源,若認真從輩分上算起,他還得稱姑姑一聲師叔呢。」
「嶺南白家?」
「正是。」
孔清月冷冷一笑,毫不忌諱的打量起白梓川來,白梓川被她那探究的目光看得一陣心慌,勉強掛了充滿善意的笑容對那看似不過十七八歲的女子虛應了一番,也隨著皇上的話喚了她一聲姑姑。
孔請月秀氣的眉頭微微一挑,頗有些不以為然的說道,
「白震是你什麼人?」
「是我師傅。」
「白裕呢?」
「是我師祖。」
孔清月突然笑了,一雙狹長鳳目略帶諷刺的看向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玄燁,她唇角微勾,輕飄飄的說道,
「皇上,白裕是我大師哥,若真要認真的按資排輩,他應稱我一聲師叔祖。」
白梓川不可置信的看向孔請月,一雙眼睛幾乎要奪眶而出,孔請月自動忽視他,對著皇上繼續說道,
「皇上該不會以為,找來這麼個毛頭小子,就能醫治姑娘的病了吧?如是白裕親自前來,倒是有那麼幾分把握,可是他才幾歲,行醫幾年,有什麼資格在我的面前班門弄斧,皇上莫不是急糊塗了,才病急亂投醫吧?」
玄燁被她說得一陣惱怒,剛要發火,白梓川卻肅了一張臉,抱拳說道,
「想必這位就是師傅口中常常提起的清月小師叔了,梓川不才,還請小師叔祖賜教一二。」
孔清月秀氣的眉頭緊緊的皺起,她最討厭別人喚她小,因為幼時不慎受了重傷,所以她的體質變得極為特殊,不僅喪失了生育能力,就是生長速度都比一般人放緩了許多,她的母親出自苗疆,善於用毒製毒,但於醫術之道,卻是不甚精通,她機緣巧合之下拜在了白家太史公白浩天的門下,做了他最小的一名關門弟子,當時她的兩個師兄白裕和白修,已是不惑之年,和正值豆蔻的她,差了二十幾歲,所以她年齡雖小,但在白家的輩分卻很高,這會兒子見這個無知晚輩對自己居然如此的不敬,當場就翻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