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您怎麼了?」
陳妙音的軟語輕聲突然在耳邊響起,拉回了常寧有些飄渺的回憶,他定睛看了看對面的湘繡,只覺得她雙手上的鮮血分外刺眼,常寧目光一冷,突然把筷子重重一放,惱怒的吼道,
「手都沒好,還逞什麼能,你們這都怎麼辦差的,全都瞎了嗎,看不到她的手流血了嗎!」
屋裡屋外的侍婢隨著常寧的這聲怒吼,全都面無人色的跪了下去,陳妙音的笑容僵在臉上,半響都回不過神兒來,常寧站起身子,走過去俯身一把抱起呆若木雞的湘繡,隨後對一旁乾站著的陳妙音冷冷的說道,
「明兒個回府把白梓川給我叫來,你就留在府上,不必過來了。」
陳妙音看向那俊秀挺拔的身影,瞬間便紅了眼眶,她張嘴想說什麼,一雙含情目卻直直的定在了被常寧抱在懷裡的湘繡身上,她不明白,為什麼王爺始終看不到身後的自己,以前是因為吳墨怡,王爺的整個人整顆心都在那個賤女人的身上,眼裡完全沒有其他女人的影子,她很不服氣,不明白那個無才無德的女人為什麼會讓丰神俊逸的王爺那般喜愛,她這些年來,一直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他,甚至放下自己所有的驕傲,所有的矜持,甘心做一個卑微的奴婢,只求能守在他的身邊,日日夜夜看到他,她時常想著,只要她不放棄,終有守得雲開見月明的那一日,王爺終會忘記那個女人,看到自己對他的好,對他的癡,對他的愛,可是為什麼,明明王爺已經放手那個女人了,難道老天就非得這麼折磨她,又讓另一個身份低微卑賤的女人勾走王爺的心嗎,不,不,不,她不甘心,她不服氣,她等了這麼多年,盼了這麼多年,如果有誰再擋在她和王爺面前,無論是吳墨怡或者任何一個女人,她都不會再心慈手軟了,絕不!
陳妙音冷冰冰的目光定在湘繡身上,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冷笑,就讓你得意一會兒好了,等你看到自己的臉後,我看你還怎麼活下去——
常寧把湘繡抱到了內室的軟榻之上,然後輕車熟路的從窗欞上取過一個四層的木盒子,重重的放到了軟榻中間的矮桌上。
湘繡嚇了一跳,身子不由的顫了一下,常寧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她心中一緊,趕緊低下了頭,常寧微微一笑,把那盒子快速的打開,一邊看一邊拿出些瓶瓶罐罐來放到軟榻上,隨後他伸出手來,輕輕抬起湘繡的下巴,盡可能溫和的說道,
「你別怕,我沒有怪你的意思,來,你把身子坐正了,我好給你換藥。」
「這,這怎好勞煩王爺。」
常寧輕輕一笑,俊秀儒的面容在燭光下暈染了一層淡淡的暖黃色,湘繡看得一陣恍惚,待察覺到自己的失態時,她趕緊垂了眼,只覺得剛剛平復的心跳又狂躁的跳動了起來,常寧拉過她低垂在身上的雙手,用精緻的銀色剪刀一點點的剪開了那一層層的紗布,湘繡微微抬頭,只覺得被他觸碰到的地方一陣陣的火熱,卻又似有一股暗流湧入,順著她的血脈流進了她的骨髓之中,只是這似有若無的輕輕一碰,便已讓她沉醉其中萬劫不復。
她深深的看著他,看著他低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在光滑如玉的皮膚上面投下了淡淡的暗影,他的鼻子好高啊,他的唇……他的唇,真的很好看……湘繡的精神漸漸有些飄渺,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些兒,隔著中間那個不寬不窄的矮桌,她慢慢的閉上了眼睛,幾乎貪婪的感受著面前之人溫熱的呼吸,就好像,就好像她在春回大地的時候,站在辛者庫的大雜院外,獨自伸展著胳膊迎接著初生的陽光,那並不溫暖的陽光照在她洗得發白的藍白棉衫上,映照出一層暖橘色的光暈,她就幻想著,自己正穿著一件流光溢彩的輕軟薄紗,在額娘的注視下翩翩起舞,額娘這時候就坐在她的身旁,手中拿著針線,溫柔的看著她,美麗年輕的臉龐上面全是欣慰與依戀,輕聲的說著,
「我的繡兒,終於長大了,終於長大了——」
「怎麼哭了?」
湘繡回過神來,看著常寧伸出一隻手來,輕輕的放到她落淚的臉上,她心中一驚,本能的就要抬手去擦,卻被常寧一隻大手按了回去,輕笑的說道,
「你的手剛被我包紮好,怎又急著亂動?對了,是不是我剛才太不小心了,弄疼你了?」
湘繡抿著唇搖了搖頭,誰知隨著她這個不經意的動作,那含在眼眶裡的清淚就這樣被她甩落了下來,常寧食指彎曲,抬手接住了她的淚水,隨後放到嘴中輕輕一嘗,眉頭輕皺,搖頭苦笑道,
「淚水果然是鹹的,我居然也會相信了她的蠢話,以為淚水會是甜的。」
湘繡微微一愣,心中卻想著,常寧口中說的那個她究竟是誰?常寧逕自出了會神兒,見湘繡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半是好奇半是羞澀的看向自己,他被看得略有尷尬,有些不自然的摸了摸鼻子,隨後轉身看向她,低著嗓子說道,
「你坐好了,我把你臉上那礙眼的紗布拆了,梓川說過了,這東西老戴著不好。」
湘繡點了點頭,在軟榻上轉過了身子,常寧起身來到她面前,用那把銀色小巧剪刀一點點的順著紗布纏繞的方向細細剪開,湘繡心中一陣緊張,兩隻手在身下不住的顫抖著,常寧抿著唇,琥珀色的眼專注在湘繡的面頰之上,只是隨著那紗布一點點的掉落,他一向穩健的手卻慢慢開始顫抖了。
「王爺,好了嗎?」
湘繡感覺臉上裹著的紗布終於全部掉落了,她驚喜著抬頭,想要第一時刻看看自己的臉,常寧趕緊低下頭,收回臉上驚愕的表情,快速的平復好心情好,他掛上一抹最自然的微笑,輕聲說道,
「想不到你還確實有幾分姿色,怪不得皇上離宮前,讓我向皇祖母稱病留下,私下又反覆囑咐我來承乾宮親自照拂,想必是對你這個長相不俗的小美人上了心了。」
湘繡心中歡喜,卻在聽到他口中所說的皇上時黯然了眼,慢慢的垂下頭去,常寧心中一陣翻騰,此時此刻他也無瑕顧忌到湘繡的情緒了,只想著怎麼混過今晚,明個等梓川入宮來,好好的抓他問問,怎麼她的臉被傷成了這般模樣,如不是他親眼所見,他真的不敢相信,長春宮裡柔柔弱弱的榮嬪娘娘,居然生得這樣一副狠毒的心腸。
湘繡默默坐了一會兒,待心中那股惱怒和憤恨的情緒漸漸平復後,她便想看看自己受傷後的臉,剛才聽常寧那般說話,她自以為臉上被鞭打的傷痕已然好了,此時此刻,她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自己完好如初的容貌,因為只有憑借她尚算姣好的容貌,她才能在這吃人不見血的皇宮中站穩腳步,雖然阿雪總說,美貌是她痛苦的來源,是她不幸的開始,可是湘繡知道,自己與阿雪不同,她沒有良好的家世,沒有出色的才情,更沒有為自己遮風擋雨對自己一心一意的夫君,她在這世上僅剩下的,就是自己年輕姣好的容貌,如果連這個也失去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有勇氣活下去——
常寧見她起身往外廳走去,趕緊追上去擋在了她的面前,湘繡收步不及,差點一頭撞入常寧的懷裡,她抬起頭,有些疑惑的看向常寧,常寧在心中逼迫自己直視她的目光,盡可能的裝作自然的說道,
「你回去坐好,爺兒還沒發話呢,你瞎跑什麼,還把沒把爺兒放在眼裡?」
湘繡不解的眨了眨眼,見常寧一副不肯讓開半步的模樣,只好福了福身子,謙卑的說道,
「是奴婢逾矩了。」
常寧見湘繡轉身走了回去,悄悄抹了一把額頭上冒出的冷汗,他眼角餘光掃過外廳圓桌之上還未撤掉的吃食,心中有了一番計較,他指著湘繡,冷冷的說道,
「你坐在這裡不許動,爺兒還未進完膳呢,被你這個丫頭剛才那麼一攪合,爺兒半點食慾也沒了,折騰了這半天,爺兒又餓了,等爺兒用完膳,再跟你算賬,你給爺兒好好坐著,沒爺的話兒,你半步也不許出這個內室,聽到了沒有!」
常寧語無倫次的說完,逃也似的出了內室,他實在看不下去湘繡那張傷痕遍佈的臉了,只怕再看一眼,他就會忍不住心中滔天的怒氣衝到長春宮去,把那個虛偽陰毒的女人揪出來按在地上,狠狠的揍上一頓。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榮嬪貴為一宮之主,又剛為皇上誕下三阿哥,別說是毀了湘繡一個卑賤奴婢的容貌,就是打掉了她的一條命,也不過是承受皇上幾句責罵罷了,他雖然貴為王爺,但這屬於皇上後宮中事,自有皇后決斷論處,他是萬萬不能插話的,所以他心中縱使怒火沖天,也不得不忍下這一口惡氣,只盼得皇上早點回來,好好和皇上促膝長談一番,這宮中濫用私刑的惡習,是該好好整治整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