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繡呆愣的站在原地,身子是一動也未動,常寧見她木愣愣的沒有反應,扭頭看了身後臉色不好的陳妙音一眼,伸出手來指著湘繡說道,
「該不會是被長春宮的那位貴主打聾了耳朵吧,怎的爺兒說話連個反應也沒有?」
湘繡聽他這麼一說,趕緊福了個身子,唯唯諾諾的從口中吐了幾個字出來,常寧英挺的眉皺得更深,不耐煩的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玉筷,起身走向湘繡,扯過了她單薄的身子,湘繡只覺得手上一緊,隨後便被他踉踉蹌蹌的拖到了那擺滿精緻飯食的圓桌前,一把按了下去。
常寧隨後入坐,卻是看也不看她一眼,拿了象牙玉筷在面前的幾樣菜中各自夾了一些兒,放到了手邊的青花玉碗中,直到那些菜堆成了小山一般,他才拿了一旁的銀色湯匙使勁的按了按,隨後把那青花玉碗拿起來,擺在了湘繡的面前,
陳妙音的臉色更加的蒼白,湘繡更是坐立不安,只覺得桌下被他握過的手腕燙得厲害,一顆心更是通通跳個不停,她從來都不知道,男人也可以生得如此俊秀儒的,不同皇上的英挺剛毅,恭親王的五官生得很是柔和,微微笑起來時,俊秀的臉頰兩側還有兩個深深的梨渦,她自入宮以來,從沒有與男人肢體接觸過,可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生命中第一個肌膚接觸的男人,竟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恭親王常寧,那個她曾經無數次聽說到的,被稱為大清朝最俊秀儒的王爺。
「怎麼不吃,難道還要本王親自問你不成?」
「奴婢不敢……」湘繡趕緊低聲說道,可剛低下頭,卻發現圓桌上並沒有備下她的餐具,她坐在那裡一陣尷尬,常寧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頗有些氣惱的說道,
「妙音,怎麼回事,為何不給她備餐具。」
陳妙音見常寧面有不渝,雖然心中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還是很快調整了面部表情,謙恭的說道,
「是是是,爺兒別生氣,是妙音的疏忽了,妹妹,姐姐在此給你賠罪了,來人啊,還不快過來伺候妹妹進膳,還有,速速拿副餐具過來。」
湘繡見陳妙音眼光不善,低著頭躲避開她冷冷的目光,待那些侍女伺候她漱口淨手之後,她拿起了一旁的檀木香筷,費力的吃著青花玉碗中的菜。
她手上有傷,十個手指上的指甲全被人用竹籤子生生撬了去,正所謂十指連心,雖然梓川醫術精湛,保全了她的手指,但她傷得委實太重,不是短時間內能夠痊癒的,又因剛才她執意自己盤發,倉促間忘了手上有傷,不注意之下已弄出少許鮮血來,此刻進食,她為了不在常寧面前出醜,用力穩著手中那雙搖搖欲墜的檀木香筷,不大工夫就已疼得滿身是汗,纏繞紗布的手指上也隱隱滲出血來。
皇家用膳一向秉承著食不言的規矩,常寧吃著吃著,只覺得對面的呼吸聲越發沉重,他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眼看了湘繡一眼,陳妙音在他身後伺候著,正給他盛了一碗溫熱的小吊梨湯放於跟前,本想著溫言軟語的和常寧說上幾句體恤話,但逕自在那裡說了半天,卻不見常寧有半點回應,她疑惑的低頭看去,只見常寧一雙俊秀的眉緊緊的皺著,一雙琥珀色的眼眸直直看向對面的湘繡,竟是把身旁伺候的她完全忽略了去。
常寧看向湘繡滲出鮮血的手,心頭一陣恍惚,他記得好像是七年前吧,在一次往日的家宴中,皇上對蘇嬤嬤親手做的芙蓉雞片和蔥爆牛柳讚不絕口,嘴裡直嚷著能吃到蘇嬤嬤親手做的飯食,是平生最大的幸事。墨怡當時也在場,一雙明媚流轉的眼眸直直看向皇上,見皇上喜愛吃那兩道菜,她便暗暗的記在了心裡,之後的一個月,她天天去慈寧宮給皇祖母請安,請安後便溜到小廚房中,虛心向蘇嬤嬤討教廚藝,蘇嬤嬤剛開始不肯,墨怡的倔脾氣上來了,一下就跪在了地上,當時她的這一個舉動把他和蘇嬤嬤都嚇了一跳,蘇嬤嬤緩過神來後,忙伸手去拉她,可她的倔脾氣上來,誰的話都不聽,還一臉倔強的說道,
「如蘇嬤嬤不肯收我這個徒弟,我就跪在這裡不起來了。」
蘇嬤嬤無奈,只得應了她,本想著她嬌生慣養的,又一向沒有什麼耐心,堅持不了幾天也就不了了之了,便沒太往心裡面去。也無怪乎蘇嬤嬤這麼想,就連他,當時也認為墨怡是因為一時好玩才去向蘇嬤嬤討學廚藝的,要知道墨怡自小就是個貪玩的性子,做什麼事情都沒有常性,那時候的她都快十四歲了,卻連一塊帕子都繡不成,更別提四藝和詩書了,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外,她甚至連筆都握不穩,字更是識不了幾個,建寧姑姑因為這個女兒很是頭疼,雖然女兒家不必有什麼大學問,但建寧姑姑和駙馬吳應熊世子均是飽學之士,唯一的女兒卻生得墨不通、四藝不經,女紅不悉的,很是面上無光,但無論建寧姑姑如何苦口婆心的勸她,她均是當耳旁風,公主府請來的西席被她氣走了一個又一個,直到京城中沒有一個人肯來公主府當西席,建寧姑姑才在吳世子的勸慰下打消了培養墨怡的念頭,只盼著墨怡生得容貌姣好,將來下嫁給一個本本分分的老實人,平平穩穩的過完一生便好。
常寧那時候一心喜歡墨怡,見她天天往慈寧宮裡跑,自己也就跟了去,沒想到一個月過去了,墨怡每日午時,趁著皇祖母午休的時辰,均會準時出現在小廚房裡,無論颳風下雨,她從來沒有遲上一刻,漏過一次。蘇嬤嬤剛開始未曾上心,但日子一久,見墨怡確實是虛心向她請教的,便開始用心教她了。常寧還記得,墨怡剛開始學廚的時候,不懂得掌握火候,有一次燒菜時,要不是蘇嬤嬤搶救及時,她差點燒到自己,眼看那火星子已撩了她旗服的一角,蘇嬤嬤眼疾手快的從一旁的水缸裡面舀了一瓢涼水,從她頭上直直的淋了下去,墨怡嚇得驚叫連連,滿臉煙灰的從小廚房裡跑了出來,常寧站在外面,聽到動靜後趕緊跑了過去,只見一個灰頭土臉的小人一身狼狽的跑了出來,渾身又髒又濕,她雙手抹著眼淚,嚇得渾身發抖,常寧看後十分心疼,也不顧她滿身的髒亂,一把抱她入懷,不住的好言安慰著。
蘇嬤嬤隨後趕了出來,看著墨怡那模樣也不由的一陣後怕,焦急的說道,
「我的小姑奶奶,蘇嬤嬤年紀大了,可禁不住嚇,今兒個萬幸,沒損著格格的身子,要不然奴婢怎麼向建寧長公主交代啊。」
墨怡本來哭得厲害,聽蘇嬤嬤這麼一說,頓時急了,她一把推開常寧,一隻手狠狠的抹了一把臉,瞪著眼睛委屈的說道,
「聽蘇嬤嬤這麼說,是不肯再教我了,我不管,我不管!蘇嬤嬤你應允過我的,你必須教會我,要不然我就真的在這一跪不起了!」
墨怡一邊說著,一邊就要再跪,常寧從身後一把抱住她,制止她不斷掙扎的身子,好言好語的勸道,
「我的好妹妹,你要吃什麼吃不上,何必非要親自動手呢,要知道,君子遠庖廚,妹妹身份尊貴,幹什麼非要學這煙熏火燎的物什,要不這樣,皇上剛剛賞賜了我一把長弓,我帶妹妹去西郊行獵,可好?」
「不好,我不去什麼西郊,我就要跟蘇嬤嬤學廚藝,你看不上的東西,偏偏入我的眼,你又是我的誰,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放開我,放開我…」
墨怡一頓拳打腳踢,常寧卻是緊咬著牙不肯鬆手,蘇嬤嬤一向疼愛常寧,見墨怡因為惱怒已撒上了潑兒,下手也越發的沒輕沒重,趕緊誘哄的走上前去,拉扯了墨怡出來,輕聲細語的說道,
「行行行,墨怡格格,奴婢啊說不過您,不過您看今日,小廚房已燒了,您渾身下上也濕透了,待會太皇太后就要起了,被她看到您這副模樣,奴婢就該挨罵了,今兒個您先和王爺回去,待奴婢我收拾妥帖了,明個再繼續教您,可好?」
墨怡看了看自己,又探頭看了看那濃煙滾滾的小廚房,無奈的點了點頭,常寧面上一喜,拉了她的手就要走,誰知他剛握住她的手,她就啊的慘叫一聲,隨後拚命掙脫開常寧的手,用另一隻手緊緊捂著那只被常寧握過的手,痛苦的抽噎著。
「怎麼了,可是傷到了?」
蘇嬤嬤趕緊走了過去,雙手托起墨怡的手,常寧焦急的探頭看去,只見墨怡右手食指和拇指上的指甲已生生的折斷了,連著一截帶血的皮肉,正往外面滲著殷紅的血水,他一聲驚呼,從蘇嬤嬤手中搶過墨怡的手,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中,心疼的說道,
「你看你看,還說沒損著,這好好的都出血了,快別學了吧,再學下去,指不定還要傷到那裡。」
蘇嬤嬤贊同的點點頭,有些責備的說道,
「可是剛才挑牛筋的時候傷到了,奴婢不是說了嗎,叫你別去動那個,你就是不聽,這什麼時候傷到了,也不早點說,墨怡格格啊,你真是……哎,叫奴婢都不知道如何說你才好了。」
墨怡含著淚,卻止住哭聲,一臉彆扭的瞥過了頭去,常寧急的要帶她去上藥,她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一雙含淚的眼直直的看著蘇嬤嬤,嘴巴倔強的抿著。
蘇嬤嬤知道這個小祖宗的脾氣,見她手指又在往外滴血,忙應和的說道,
「好了好了,奴婢怕了您了,今日之事定不會和長公主說的,您快和王爺上藥去吧,今日就在慈寧宮的偏殿歇下吧,省的回去叫長公主看了心焦。」
墨怡頻頻點頭,這才喜笑顏開的和常寧下去上藥,路上常寧問她,
「墨怡妹妹,你為什麼偏要學芙蓉雞片和蔥爆牛柳這兩道菜呢,學東西講究由易入難,你剛開始學廚,應該循序漸進才是啊。」
墨怡淡淡的看了他一眼,隨後嘴角微勾,半是羞怯半是倔強的說道,
「你懂什麼,下月就是皇帝哥哥的生辰了,我哪有時間由易入難的學啊,蘇嬤嬤說皇帝哥哥最喜歡吃那兩道菜,我定要在他生辰那日學會,親手做給他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