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下了一場秋雨,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一場大雨過後,空氣果然涼爽了不少,太皇太后正在慈寧宮的庭院裡修剪著她親手栽植的花草,神態專注安逸,動作行雲流水,幾個起落之下,幾盤長得甚好的蘭草便已被修剪妥當,蘇茉兒在她身旁小心服侍著,把她剪落的莖葉花枝用一個銀色的托盤小心接了,只一會兒功夫,那托盤上便落得滿滿噹噹的了。
待一排的花草剪完,外面的伺候的蘭溪緩步走了進來,待走近後,她在雕欄玉砌的蘭草香房外恭敬的福了個身子,蘇茉兒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揚,又見太皇太后手中的花剪微微停頓了下,忙使了個眼色給蘭溪,讓她站起身來速速回話,
蘭溪面有難色,卻還是硬著頭皮溫婉的說道,
「蘇嬤嬤,恭親王和裕親王來給太皇太后請安了,此刻正在慈寧宮外候著….」
她話還未說完,太皇太后便輕輕的放下了手中的花剪,扶著蘇茉兒緩步走了出來,
「讓他們進來吧,外面剛落了雨,仔細染了濕氣。」
「是。」
蘇茉兒見太皇太后神色之間多了一抹悵然,心下仔細算算,這皇上已有十日未來慈寧宮請安了,她剛想著尋個由頭勸慰一下太皇太后,便見裕親王福全一馬當先的衝了進來,英挺剛毅的臉上滿是惱怒之色,他身後的恭親王常寧急急的追著他,途中還試圖拉扯他幾番,均被他一臉怒色的推開了。
蘇茉兒有些吃驚,在她的印象中,這兩個兄弟的關係一向很好,小時候倒是常常打打鬧鬧的,但成人之後,還鮮少見過這兩人動手,她看向在庭院中推推搡搡的兩人,不由的驚呼道,
「恭王爺,裕王爺,您們,您們這是怎麼了?」
兩個王爺聽到蘇茉兒的驚呼聲,同時回頭看了過去,見太皇太后正扶著蘇茉兒面無表情的看過來,身子均不由自主的輕顫了一下,拉扯在一起的手同時鬆了,迅速的跳開一旁,手忙腳亂的整理著被撕扯得凌亂不堪的衣冠,隨後臉色微紅,頗有些尷尬的跪地請安道,
「孫兒福全,給皇祖母請安。」
「孫兒常寧,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后淡淡的看了他們兩人一眼,見那兩人均死死的低著頭,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又見庭外的白玉蓮花橋上還濕著,便隨意的揮了揮手,蘇茉兒看後大喜,應和著說道,
「兩位王爺快快請起吧,外面濕氣重,還是進屋裡說吧,蘇嬤嬤我啊,特意留了兩位王爺愛吃的桂花糕,配上新進貢的碧螺春,很是暖胃呢。」
太皇太后看了蘇茉兒一眼,頗有些責怪的說道,
「就是你總慣著他們,他們才會連宮中的規矩都忘了。」
「孫兒惶恐。」
「孫兒惶恐。」
太皇太后輕輕歎了口氣,扶著蘇茉兒轉身進了慈寧宮,蘭溪趕緊吩咐下人備上點心茶水,又叫人點了清晰宜人的蘭草香,只一會兒功夫,慈寧宮的內殿中便充斥著蘭草的清香氣,淡白色的裊裊霧氣中,太皇太后坐於榻上,微皺著眉頭看向面前兩個侷促不安的孫兒。
福全和常寧對看了一眼,福全似乎有話要說,話剛到嘴邊,卻被常寧在身後不著痕跡的扯了一下辮子,福全吃痛的輕哼了一聲,扭頭看向身旁的罪魁禍首,蠕動著嘴角咒罵了幾句,常寧把手輕輕收了回來,扭頭若無其事的看向慈寧宮內新插的玉蘭花,福全低下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轉頭見太皇太后正瞧著自己,遂整了整神色,欲待再度開口,餘光掃過身側,見常寧一臉哀求之色的衝他搖了搖頭,心中幾番掙扎,終是忍下了心中的一口惡氣,假裝低頭咳嗽了幾聲。
蘭溪這會兒正上了茶點,太皇太后端起繪著青瓷紋蘭的茶杯喝了幾口,聽到福全的咳嗽聲,便把茶杯遞給了身旁服侍的蘇茉兒,略帶關切的看向他,
「福全,身子可是有恙?」
「回皇祖母的話,福全無事,就是剛才茶水喝得有些急了,不小心嗆了一口。」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福全放置在身旁矮桌之上的茶杯淡淡掃過,未再開口說些什麼,一旁的常寧看得仔細,見場面一時有些冷清,忙掛上笑容,仰著一張俊秀非凡的面容,謙和的說道,
「早就和二哥說了,下了秋雨之後,蘇嬤嬤定然會親自下廚做糕點的,這不趁著皇祖母還未午休,我們兄弟就厚著臉皮到慈寧宮蹭吃蹭喝來了,二哥也是著急了些兒,實在是因為蘇嬤嬤的手藝太好了,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多了。」
蘇茉兒笑了笑,低頭跟太皇太后說了些話,太皇太后臉色稍緩,若有所思的看了常寧一眼,又看了看埋頭吃點心的福全,輕輕說道,
「福全,剛才你和常寧怎麼了?」
「沒什麼,不過就是,就是,那個……」
「皇祖母,昨個我新作了一幅畫,心喜之下便找來二哥到我府上鑒賞品評,誰知二哥這個莽漢子,對畫藝是一竅不通,看都未看仔細呢,就把我新作的畫批得一錢不值,我心下來氣,就跟他爭執了幾句,他說不過我,心下著惱當時便拂袖而去了,今個我來慈寧宮給皇祖母請安,恰好在迴廊上碰到了躲雨的二哥,想著親兄弟不記隔夜仇,而且,不過是因為一副畫作,實在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厚著臉皮主動上去跟二哥打招呼,誰知二哥這個倔強之人,心眼還真是小,遠遠看到我跑過來,竟然扭頭就走,一分薄面也不給我這個親弟弟,我費了好大力氣才追上他,想著平心靜氣的和他談一談,可能也怪我不會說話,還未說幾句呢,二哥又惱了起來,推開我就往慈寧宮而來,我跟著他過來吧,他還扭頭斥責我為什麼老纏著他,皇祖母啊,剛才外面還下著雨,我出來得急,隨身未帶雨具,通往慈寧宮的方向就這麼一條長廊,我不走這裡還能走哪兒啊,可二哥不聽啊,非說我糾纏他,我兩就因為這個,一語不合,就,就那個,呵呵,拉扯了起來,呵呵,皇祖母,孫兒知道自己無狀了,還請皇祖母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孫兒們這一回吧。」
「是嗎,福全,我還不知道你的心眼是這麼小的。」
「嗯,啊?咳咳咳,咳咳咳……」
福全咬著一口點心,完全沒聽身側的常寧在說些什麼,此刻見太皇太后問自己話,一口桂花糕便噎在了喉嚨裡,頓時咳得上氣不接下氣,蘇茉兒見狀趕緊給他倒了一杯香茶,福全一口喝下,半天才緩過氣兒來。
太皇太后面露關切之色,嘴上卻生硬的說道,
「都這麼大的人了,吃口點心也能噎著,什麼時候你才能改掉身上毛躁的毛病,也好為皇上多分憂一些兒。」
福全紅著臉低頭認錯,太皇太后目光一轉,看了目光閃爍的常寧一眼,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話說,我也有十日未見皇上來慈寧宮請安了,你們和皇上平日裡走得近,不似我這個老太婆,總是拘在宮中不出,你們建寧姑姑近些日子身子不爽,蘇茉兒走不開,深居簡出的,皇上的事兒就知道的少了,想著最近三藩之事頗為費神,你們也要幫他多分擔一些才好,不要整日裡無所事事的。」
「是,孫兒明白。」
「是,孫兒明白。」
太皇太后又問了朝中一些兒事,常寧和福全一一回稟,太皇太后見他們回答的條條在理,半分也未曾有錯,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了一些家常事來,福全常寧端起全部精神,陪著太皇太后聊了起來,祖孫三人之間的氣氛漸漸活絡起來,太皇太后展露笑容,被常寧和福全逗得幾次都笑岔了氣,直指著他們兩人跟身側的蘇茉兒說道,
「瞧瞧,怎生的兩個猴孫兒,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搞這些小兒之間的玩鬧,哎,真是不叫人省心啊,哎……」
蘇茉兒陪著太皇太后說了幾句,正在這時,蘭溪卻一臉憂色的走了進來,悄悄的對蘇茉兒比了個手勢,蘇茉兒一愣,低頭看了看太皇太后,剛想起身悄悄過去問明情況,不料太皇太后眼尖的看到了蘭溪,放下手中的糕點,扭頭問道,
「蘭溪,可是有事?」
「這…」
「吞吞吐吐的幹什麼,當了這麼多年的差了,連話也不會說了?」
蘭溪面色一白,忙跪下了身子直呼不敢,常寧和福全對看了一眼,均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擔憂之色,待蘭溪支支吾吾的說完,太皇太后冷冷的哼了一聲,本是春風化雨的面上瞬間籠罩上一層寒冬薄霜,常寧心中一驚,直呼要糟,福全也是急急的看向太皇太后身後的蘇茉兒,卻見蘇茉兒蒼白了一張臉,對他輕輕的搖了搖頭。
「你去回了榮嬪,讓她好好在長春宮裡做月子,皇上國事繁忙日理萬機的,不要捕風捉影的聽到什麼傳言就去煩他,她剛剛為皇上誕下了三阿哥,叫她回宮後好好調養身子,皇上是不會忘了她的。」
「是。」
蘭溪起身離去,太皇太后臉色不虞,沉著臉默不作聲,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看了常寧一眼,對他說道,
「皇上金屋藏嬌的事情,恐怕你和福全都是知情人吧?」
「孫兒…」
「得了,你一向是個巧言善變的,我也不想聽那些個虛話,你去回了皇上,就說建寧近日來身子不爽,我想陪著她去小湯山行宮調養一下,如皇上沒什麼要緊事情,就一起隨行吧。」
「孫兒謹遵懿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