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阿雪未回承乾宮,湘繡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養傷,心中很是彷徨,承乾宮裡很安靜,除了定時來打掃的奴婢外,沒有一個人湊上前去和她講話,每日的飯食也是草草的放在廳內的小圓桌子上,待她去用時,已是冷透了,她沒有吭聲,咬牙把那些飯食一一吃了,夜裡卻止不住的胃痛,想著阿雪不知是何緣故一直未回,心中一陣惶恐一陣擔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她白日裡尚還能勉強維持面上的平和,夜裡卻時時刻刻在噩夢中輾轉掙扎,似真非真的夢境之中,一會兒是暴室中那幾個女人骯髒腐爛的臉,一會兒是冷宮地道裡衛氏臨死時句句惡毒的詛咒,她咬緊牙關,命令自己忘掉那不堪回首的過去,但終是抵不過內心深處潛藏的恐懼,只是幾日光景,便清瘦了一大圈,本來稍好的傷勢又復發了起來。
那幾個掃灑的奴婢知道她本是辛者庫的罪奴,全是承了阿雪的福澤才被允許留在這美輪美奐的承乾宮裡調養身體的,她們出身本不高,可更看不上辛者庫裡出來的罪奴,認為那是宮中最低賤最卑微的地方,從那裡出來的人,自是下賤卑微的,想著自己還得照料她這麼個低賤之人,更是沒一個人給她好臉色的,但礙著宮裡面的規矩,她們在湘繡面前倒也不敢說些有的沒的,只是背地裡常常嘀嘀咕咕,眼神中也都是不屑和輕蔑,有時候說著說著還會故意的笑出聲來,如她此刻望過去,她們便會冷冷的哼一聲,然後鄙夷的看著她不懷好意的竊笑。
湘繡低垂著頭,不讓那些人看到她的表情,內心深處卻似有一把火在燒,讓她萬分痛恨自己現在卑賤的地位,她突然想到了那日午後見到的男人,那個站在大清最高處,手握萬里山河的男人,他那日離自己是那麼的近,當他微微低頭時,她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獨有的龍延香氣,據阿雪說,那是只有皇上才能熏染的香料,集合了九十九種珍貴稀缺的香料,煉製七七四十九天而成,衣料被常年熏染後,可以驅蚊避暑,提神醒腦,她以前不懂得那些,只知道在辛者庫裡一日挨過一日的過日子,偶爾得了一小塊廢棄的香粉軟膏,便歡喜得不得了,遠不知道這宮中貴人的生活是如何的奢侈糜爛的,她暗暗咬緊了牙關,撐著虛弱無力的身子一步一挪的來到外廳,打開那暗棕色的食盒蓋子時,裡面卻是已經餿掉的米飯爛菜,一隻拇指蓋般大小的死蟑螂趴在米飯上面,直直的刺入了她的眼。
湘繡的瞳孔猛的收縮了一下,隨後把那盒蓋子隨手蓋上,右手使出全力的揮下,「砰」的一聲,那一盒子爛菜剩飯便灑在了地上,她看著地面,緩緩的呼出一口氣,只覺得壓在心中多日的一口怨氣總算發洩出了少許,剛想撐著身子走回床邊,不料她剛剛站起來,就因剛才用力過猛而一陣暈眩,頭暈眼花之下,她只得先扶著桌邊小心的坐了下來,視線撇到下方時,不由自主的盯著那四散的飯食冷冷發笑,外面的幾個咬耳朵的奴婢聽到動靜,直直的奔了進來,待看到一片狼藉的地面時,方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她們三個人面面相覷,最後那個年齡最大姿色最出眾的人上前一步,一雙略帶嫵媚風情的眼狠狠地盯上了她,頗為輕蔑的說道,
「哎呦喂,湘繡姑娘這是在跟誰發脾氣呢,這好好的飯菜都要打翻在地,平白的浪費了飯食,湘繡姑娘,您是不是在床上呆得久了,胃口也變得差了,那感情好,從明個開始啊,也省了奴婢再給姑娘送飯來了,姑娘就躺在床上,好好養著吧。」
湘繡扶著桌子,緩緩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她被湘繡那冰冷刺骨的目光嚇得後退一步,待回過神來時,才覺得自己太過窩囊,竟然在她一個眼神之下就退縮了,她逕自吞了口口水,想著反正此刻沒人,眼前的人本就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奴婢,一個比自己更低賤更卑微的奴婢,就算平白無故的死在了承乾宮中,也不會有人來問她的罪,想到此處,她本有些惶恐的臉上瞬間變了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隨後她掛了一抹陰狠的笑容,故意挺著高聳的胸部快步走上前來,一把捏起了湘繡消瘦的下巴,對上湘繡冰冷如雪的淡漠眼神,揮手就是一個無情的巴掌。
湘繡的頭重重歪到一邊,雙手用力的扣住身下的桌子,支持著自己軟弱無力的身子不在她們面前倒下去,那女子看到她不屈服的憤恨模樣,心下更是氣惱,遂一把拉扯上了她的身上,反手就是一個更為凶狠的巴掌,滿族的女子天生就有股蠻力,不似漢家女子般嬌弱,湘繡被她這麼一打,身子便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飛了出去,頭直直的撞上了描繪著碧藍金枝雲溪畫壁的一角,頓時流出了血來。
「啊,流血了,佳裡姐姐,快別打了,如鬧出了人命,孔姑姑那裡,咱們不好交代啊。」
女子身後的一個奴婢看到湘繡的額頭冒出了鮮血,當先緩過神兒來,她走過去半拉半拖住女子還要再度揮下的手臂,半是誘哄半是勸慰的說道,
「佳裡姐姐,左右不過一個辛者庫的低賤奴婢,也犯得上你動這麼大的氣,我都去辛者庫打聽過了,斯琪姐姐跟我說,這個湘繡在辛者庫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賤貨,好幾次都把斯琪姐姐氣得夠嗆,可是斯琪姐姐不僅不怪她,還可憐她年紀小不懂事,遂待姑娘去了後院獨住後,便指派了她去貼身伺候,誰知這個小蹄子,居然對斯琪姐姐恩將仇報,不僅不記得斯琪姐姐的好,還在姑娘面前處處編排斯琪姐姐的壞話,讓姑娘見了斯琪姐姐便心生厭惡,自己倒是從姑娘那裡撈了不少好處,光是一隻綠燦燦的碧水鐲子,就價值百兩雪花銀呢,你說,這種見利忘義的下賤東西,打了她,也不怕髒了姐姐你的玉手。」
佳裡聽了那人的話後,慢慢的落了高舉的手臂,站起身來時,還不解氣的踢了湘繡一腳,陰毒的說道,
「彩兒妹妹說的在理,只不過姐姐我呢,看到這個病秧子就來氣,那日皇上來承乾宮時,聽說還曾當面誇讚了她幾句,說什麼來著,哦,對了,說初見時不覺得,細看之下也有幾分姿容,你們都過來看看,就憑她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也能入了皇上的眼,我們姐妹入宮都快三年了,還只得在宮外伺候著,別說面見皇上了,就連皇上的一片袍角都觸碰不到,我,我越想越不甘心,這口惡氣,姐姐我憋了多時了,今個非要發洩出來不可…」
喚做彩兒的女子生得沒有佳裡好看,只是皮膚比起佳裡來,白了那麼幾分,她高額厚唇,圓圓的大臉上,偏生了一雙細如柳葉的眼,不笑時還好,一笑時便被高高的顴骨擠沒了那雙細小的眼睛,越發顯出她那張寬如寸斗的大嘴來。
湘繡捂著額頭,從散落的髮絲中直直的看向面前的兩人,剛要開口說話,不料喉嚨中一甜,一口鮮紅的血水便順著薄薄的嘴唇溢了出來,彩兒和佳裡看後更是笑得樂不可支,那最小的錦裡是佳裡的妹妹,心腸在三個人當中還算是好的,見湘繡吐血了,便白了一張臉拉扯了一下她親姐的衣袖,小聲的說道,
「姐姐,算了,這事鬧大了對誰都沒有好處,她也是個可憐人,身子還病著呢,咱們就不要再折騰她了,我看此事就算了吧,我一會兒再去辛者庫裡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飯食…」
「錦裡,你磨磨唧唧的幹什麼,誰讓你去給她找飯吃的,我告訴你,今兒她敢把飯給我砸了,往後啊,就別指望再吃了,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神仙變的,嫌這飯不好,那就餓著肚子養病吧!」
「姐姐!」
「你少廢話,我警告你,今日之事,只有咱們三個人知道,如姑娘回來問起,誰都不許往外說一個字,哼,我就量她一個小小的辛者庫罪奴,無憑無據的,還能誣陷了咱們不成,我還就不信了,她能把白的說成是黑的。」
彩兒冷冷一笑,踮起腳尖貼在佳裡耳朵裡說了幾句,佳裡大大的眼睛裡閃過一抹精光,隨後猛地一拍掌,止不住的笑了起來,末了還誇讚的說道,
「還是彩兒妹妹聰明,比我那沒出息的親妹子強多了。」
錦裡不明所以,只是有些不安的看向兩個逕自大笑的姐姐,片刻之後,佳裡衝著匍匐在地的湘繡狠狠的吐了口吐沫,然後別有意味的看向她,陰陽怪氣的說道,
「我的好妹子,飯菜呢,姐姐就給你留在這裡了,如你實在受不住,便爬著將就著吃了吧,聽說,皇上最近要陪同太皇太后去小湯山溫泉療養聖體,你還是好好保重身體,莫要損了皇上誇讚過的姿容才好啊,哈哈哈…」
「姐姐!」
「你給我閉嘴,再給我充好人,我第一個收拾你!」
錦裡被佳裡惡狠狠的目光嚇住,低垂著頭不敢再說話,佳裡得意的笑了笑,便和彩兒一同離開了,錦裡站在原地,滿是憐憫的看向趴在地上的湘繡,剛想過去扶起她,佳裡的怒斥聲便從門邊傳了過來,
「錦裡,你在幹嘛,還不快過來!」
錦裡被姐姐的聲音嚇了一跳,再看了湘繡一眼,才縮著肩膀慢吞吞的走了過去,在路過門邊時,佳裡惡狠狠的擰了她一把,扯著她的辮子,又罵又打的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