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雲珠她怎麼樣了?」
「皇上,您這麼快就回來了?已經下朝了嗎?」
孔清月正在窗前研磨藥材,見玄燁還穿著上朝時的明黃龍袍,滿面焦急的走了進來,她剛要說話,就見他隨手關了內殿的門,並聲色俱厲的吩咐梁九功親自把持著殿門,未得通傳誰也不許入乾清宮半步,孔清月看到他那個樣子,不由的搖了搖頭,手上動作不停,把那些珍貴的藥材小心的磨成細粉,又時不時的兌入一些清水,用一個半透明的瓷勺輕輕的攪拌著。
玄燁也不避諱她,目不斜視的走到軟榻前,掀開那層綴著銀絲明線的粉色的紗帳,探身撫上了阿雪蒼白無色的面容,只覺得手下的觸感涼得驚人,哪有一點正常人的體溫,他眉頭緊皺,一把扯下頭上戴著的龍冠,狠狠的扔在了床榻之上,後又驚覺的低身看去,見那厚重的龍冠並未砸到昏迷不醒的阿雪,而是落在了軟榻的最末端,才徐徐的呼出了一口氣,半是焦急半是疲憊的依在軟榻旁的雕欄背靠之上,滿是心疼的看向猶自昏迷的阿雪。
他回想起昨夜,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愧疚,當早晨被內殿外的梁九功請起時,他看到光溜溜的自己半趴在阿雪未著寸縷的雪白嬌軀上時,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響,像是沸水入了滾燙的油鍋,一時間他被眼前的狀況震懾的呆愣當場,腦中一片空白,半分也無法思考。如不是殿外梁九功的公鴨嗓太過熟悉,他還以為自己是在夢中,直到梁九功的聲音越來越急切,那一聲聲的請起傳入了他嗡嗡作響的腦袋,如雪上加霜一般,讓他本就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更加劇烈的痙攣了起來,他怒火中燒,咆哮的呵斥住了殿外不停叫喚的梁九功,推說自己頭疼得緊,讓他把孔清月速速傳到乾清宮內殿來侍奉聖駕,其間不許走露半點風聲,否則就要重重治他的罪,梁九功被皇上的雷霆之怒嚇得瑟瑟發抖,匍匐在地上大半天連連磕頭請罪,直到皇上怒吼一聲「還不快去給朕辦!」他才手腳皆軟的從光滑可鑒的地面上爬了起來,熟知他剛站起身來,膝下一軟,又踉蹌著摔了一跤,頭上的禮帽都歪歪斜斜的掛在了一旁,外殿侍奉的人不明所以,只見梁大總管一身狼狽的走了出來,臉上滿是惶恐不安之色,他們侍奉聖駕已有多年,從未見過梁九功如此神色,當下均白了一張臉,認為內殿之中定是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大事,個個腿腳發顫臉色慘白,有幾個膽小的,當場就因極度的恐懼而落下淚來,咬著雙唇拚命壓抑住惴惴不安的情緒,不讓自己發出聲來。梁九功一邊扶著禮帽一邊歪歪斜斜的晃了出來,見那些人都不成氣候的看向自己,又氣又怕之下,聲音都因過於激動的情緒扭曲了起來,揮舞著一截白嫩的小指帶著委屈至極的哭腔說道,
「都傻站著幹什麼,還不趕緊給咱家滾出去,聖上有旨,今日乾清宮閉殿整日,除非聖上親自傳喚,否則誰都不許靠近乾清宮一步,你們都給咱家去殿外小心候著,茶水點心也都仔細備著,今個兒聖上龍心不悅,你們都給咱家小心侍候著,但咱家在此要提醒各位,誰要是嘴巴不嚴走露了半點風聲,就等著被重重治罪吧,你們都是在乾清宮裡當差有些年頭的人了,咱家話說到這份上,自己心裡都細細掂量著,想想你們肩膀上扛著的腦袋,如還想它安安穩穩的呆在那兒,就管好自己的嘴!」
「奴婢惶恐。」
「哼!」梁九功見那些人誠惶誠恐的跪拜在地,心頭的委屈稍稍消散了些兒,他取出袖子裡繡著雙飛燕的香帕,逕自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水,忙吩咐著那些下人辦差,自己則整了整衣冠服飾,準備親自去明月殿請孔清月到乾清宮侍奉聖駕,他擦過汗水之後,細長的眉毛微微一皺,盯著那帕子看了半響,復又伸手把那帕子展平,放到鼻尖細細聞了聞,頓感不對,梁九功停住腳步,繞著乾清宮空曠的四周牆壁,閉著眼睛聞了一會兒,才疑慮重重的睜開了一雙眼睛,擰著眉毛暗自思索著,餘光掃過之處,見身側的小太監正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一雙賊亮的眼在初升的日光下泛著好奇的光芒,生生嚇了他一跳,梁九功被驚得向側一跳,右手猛地的按上砰砰直跳的心口,怒聲罵道,
「你這個死奴才,瞪著一副死魚眼看著咱家幹什麼,要嚇死咱家嗎?!」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奴才只是瞧著總管您似乎聞到了什麼氣味,便想著….」
「哦,這麼說,你也聞到了?」
小太監點點頭,梁九功看了他一眼,一邊往乾清宮外走,一邊疑惑著說道,
「這是什麼香氣啊,奇怪得很,但又有一絲熟悉,朝中也未曾聽聞那個大臣喜歡在身上染香啊,就算是染香,咱家也算是個各中好手了,卻未曾聞到過此種香氣,當真是怪哉,怪哉。」
梁九功猶自嘀嘀咕咕,見那小太監也面露疑惑之色,心下一氣,就著手中的拂塵便打上了小太監的頭,那小太監一縮脖子,眨巴著一雙牛眼看向梁九功,梁九功見他那幅鬼樣子,就勢又打了他兩三下,隨即把他拉到一側,低聲說道,
「如咱家未記錯的話,你個小崽子姓魏吧?叫個什麼名來著,好像是魏珠吧?」
那小太監聽後眼睛一亮,欣喜的點了點頭,梁九功微微退後一步,拂塵一掃,一雙精明的眼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他一番,只覺得眼前的人長得很是一般,只一雙眼睛比一般人大了一倍,滴溜溜亂轉的時候,頗有幾分滑稽的模樣,他見這小子年紀尚輕,料他腹中應無甚城府,便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聽曹公公說,你這個奴才十分懂香?」
「回總管大人話,奴才未進宮之前,家中就是做香料營生的,我自小跟著爹娘制香買香,雖然說不上十分懂,但好歹做了近十年光景了,勉強也算懂得五五六六的…」
「什麼五五六六七七八八的,你個小崽子,你就直接回答咱家,你懂是不懂!」
「懂!」那小太監一咬牙,狠命的一點頭,梁九功看了他一眼,頗為讚賞的點了點頭,隨即四處張望了一番,見四下無人,伸手把那剛才拭完汗的帕子掏了出來,偷偷塞給了他,隨後壓低了聲音說道,
「這帕子因咱家的一時疏忽,昨兒忘在乾清宮了,今個一早取了,就覺得這上面染了什麼香味,聽聞你個小崽子的鼻子比狗還靈兒,你給咱家好好聞聞,日後碰到這個香味,就速速來稟告咱家,這差事要辦的好,往後咱家有的是好差事讓你去做,也好過你總呆在外殿掃灑,一輩子也出不了頭。」
小太監連連點頭,誠惶誠恐的把那帕子接了,仔細的揣在懷裡,梁九功又不放心的叮囑了他幾句,看著已耽誤了不少時候了,才急急忙忙朝明月殿奔去,那小太監緊隨梁九功的身後,邊扶著他邊往明月殿裡趕,待奔了一炷香的時辰後,遠遠的見到了明月殿飛簷上掛著的銀鈴鐺,梁九功才徐徐呼出一口氣,轉身吩咐他說,
「你在這裡候著,明月殿的孔姑姑是出了名的怪脾氣,除非皇上、太皇太后親臨,否則誰也別想入明月殿的大門一步,待會兒孔姑姑出來後,如要問你話,你一概回答不知就是了,晨早皇上龍顏大怒的事情,一個字也不許往外說,聽清楚了沒?」
「奴才聽清楚了,多謝總管大人提點。」
「嗯,是個機靈的孩子,你在這裡候著,咱家進去了。」
「是。」
小太監退到明月殿後一片鬱鬱蔥蔥的松林之中,攏著袖子微微抬頭,遠遠的見了梁九功小碎步的跑了過去,在一道高高的殿門前細細摸索上了一陣,隨後面上一喜,雙手拽上了一根手腕粗細的紫金長繩,嘴中呼出一口氣,瞇起雙眼使勁的搖晃了起來,
「嘩啦啦啦,嘩啦啦啦啦……」
明月殿內突然揚起了一陣鈴聲,那鈴聲清脆婉轉綿延悠長,聽之宛如泉水滴入林中山澗,又如春風吹過松濤林海,此起彼伏毫無間斷,和著林中鳥兒早起的鳴叫聲,讓人乍一聽之便心存嚮往。
小太監被這陣傳入耳中的鈴聲吸引,不由自主的把頭高高抬起,只見一片初升的霞光之中,明月殿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的八角飛簷之下,無數盞銀鈴左右搖擺了起來,如喇叭花般的鈴身之上,反射著點點緋色的朝霞,那緋色和銀色交織而上,化為數點斑駁的光亮,如耀目的寶石一般,點綴在明月殿亮黃色的琉璃瓦上,遠遠看去,那隱在重重松林之中的明月殿仿如人間仙境一般,當真是只可遠觀不可近觸。
小太監站在松林外默默感歎,遙遙凝望間,忽而鼻尖隱隱傳來一絲若有似無的清荷香氣,他心下一驚,於孔請月身姿初現時,匆匆的跪拜在地,頭垂得低低的,半分也不敢抬起。
孔清月似乎心中有事,眼光也只在他身上匆匆一瞥,隨後便似一道青煙般從他身前飄渺而過,小太監心頭突然跳了一跳,那股清荷香氣從他鼻尖而過時,他的腦海中突然閃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他咬了咬牙,在孔清月剛剛走過時悄悄的抬起了頭,想去看一看這位姑姑的芳容,誰知他剛把目光移到孔清月飄然而去的背影上,梁九功的拂塵就再一次打到了他的頭上,頗為氣憤的說道,
「咱家不是告誡過你了嗎,不該你看的別看,在宮裡當差,不僅要管好嘴巴,更要管好眼睛,要知道好奇害死人,想要你這條小命活得長久,就給我學著做個睜眼瞎子,有嘴啞巴。」
「總管大人教訓的是,奴才知錯了。」
梁九功扭著蘭花指又說了他幾句,眼見孔清月已越走越遠,忙提了官服的下擺急急追了過去,小太監見梁九功不再訓斥自己,機靈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扶著梁九功急急的追著前方那道如煙般飄渺的身影,看似平靜的面容之下,已被那道熟悉的清荷香氣掀起了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