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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四章 不死不休 文 / 珍珠雪

    阿雪看著玄燁慢慢轉過了身來,明黃色龍袍上的九條飛龍在雲間盤繞怒吼直入九霄,象徵了大清王朝最尊榮無上的身份,她看著他,似乎要從他那一雙靜寂如水的眼裡讀懂些兒什麼,可是此時的她心中一片迷茫,只覺得乾清宮裡的明珠太過耀眼灼華,讓她一時看不清玄燁此刻的表情,她躊躇了一陣,終於還是問出了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

    「皇上,你,你可看到了我的師傅?」

    「嗯,她剛剛離開。」

    「離開?她就這麼走了?」

    阿雪不可置信的抬起了頭,玄燁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她,慢慢的伸出一隻手來,

    「雲珠,到我這裡來,我告訴你都發生了什麼?」

    阿雪看著那只主宰著世間權勢的手在自己眼前慢慢伸出,明明隔著有段距離,她卻覺得那隻手離自己如此的近,甚至在這一瞬間,她聽到了他的心跳,在這狂風大作的深夜裡,劇烈而又炙熱的跳動著。

    她本能得想要逃,正在進退兩難之際,豈料身體的行動比她的想法來得更快,在她意識到的時候,自己已穩穩的向後退了三步,玄燁黑玉般深邃的眼驀地暗了一下,他慢慢收回了手,一步一步的從高高的月台上走了下來,阿雪不敢看他,側過頭去看光滑可鑒的地面,那上面倒映著的影子一晃,在她恍然回神時,已被牢牢的摟入了一具充滿男性氣息的有力懷抱。

    「皇上!」阿雪在那具溫暖的懷抱裡不安的掙扎著,玄燁牢牢的擁緊她,閉上眼把頭深深的埋入了她如雲的長髮之中,陶醉的聞著她發間散發著的這世間獨有的淡淡冷香,只覺得一顆遊蕩漂浮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

    「雲珠,你知道你師傅是誰嗎?她去時留了一把古琴給你,說那是她在這世間僅剩的東西了,留給你,就算是師徒一場的紀念吧。」

    阿雪漸漸的在他懷裡停止了掙扎,只是用手抵著他寬闊的前胸,阻止兩個人過分的貼近,玄燁今晚的情緒似乎有些不穩定,因為他在情緒極好和極壞的時候,似乎很喜歡這般靜靜的抱著她,過了片刻,直到外面的風聲漸漸歇了,玄燁慢慢的放開了她,不顧她羞紅的面頰,堅定的拉了她的手,往那月台之上,緩緩的走了上去。

    「皇上,我身份低微,不可走這帝王之道啊。」

    「那琴就在上面,如你不想要,我可以扔了它。」

    阿雪抿了抿嘴角,低頭不去看他那張分外認真的臉,任由他緊緊的拉著自己,一步又一步的行至了大清王朝的最高處,師傅留給她的古琴正穩穩的擺在龍案上,殷紅色的琴身之上,七根銀色的音弦磨得閃閃發亮,阿雪伸出一隻手來,輕輕撥弄了一首曲子的前奏,音弦傳來一陣動聽悅耳的波動,在阿雪潔白如玉的指尖上留下一道綺麗的銀色光芒。

    「這琴很名貴嗎,我不太懂琴,只覺得它的音色雖然清脆動聽,卻隱隱帶著一股悲傷的情愫。」

    阿雪看了身旁的玄燁一眼,見他臉上儘是不解之色,便衝他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她珍愛萬分的撫摸上了這把古琴,兩隻手輕輕按上古琴的音弦,靜靜的彈起了一首曲子,

    「皇上,這琴並不是什麼名家所制,也未有什麼名號流傳下來,我師父自三歲時便開始習琴,據說芳華正盛時,她所彈奏的曲子能引來百鳥齊鳴,萬花齊開……」

    「哦?當真如此,那你定然是見過此等美景了,聽說雲珠自五歲時便和師父修學四藝,不知道雲珠是否承繼了其師的真傳呢?」

    玄燁不著痕跡的站在了她的身側,目不轉睛的看著她專注彈琴時的每一個表情,一時沉醉得移不開眼,阿雪低垂著頭,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開了,那無瑕飽滿的額頭之上,那顆殷紅色的硃砂痣在乾清宮九百九十九顆碩大明亮的夜明珠的照耀之下,鮮艷欲滴,於一片朦朧的光芒中隱隱看去,好似一朵在風雪中獨自盛開的臘梅,傲然又不失美麗。

    「皇上說笑了,我師傅清冷孤傲,平日裡她幾乎不怎麼說話,更別提是親授我琴藝了,這些曲子,是我經常聽她彈奏的,沒什麼所謂的教與不教,只不過聽得多了,久而久之,便會彈了。」

    「雲珠還真是聰慧。」

    「哪有,如皇上你親耳聽過我師傅的琴,讀過我師傅的詩,看過我師傅的舞,品過我師傅的茶,便不會說我聰慧了,這世間,再沒哪個女子,能比得上我的師傅。」

    玄燁聽阿雪如是說,突然間從眼前的綺麗之景中清醒了過來,他想起剛才那一身清華獨自邁入乾清宮內的女子,心中隱隱升起一股憐惜和悲涼,猶記當年,他的父皇曾對著一本暗黃色的冊子讚歎有聲,他正被母妃小心的牽著,於養心殿中給父皇請安,母妃喚了父皇三聲,父皇也未從那邊冊子上移開眼,他看到母妃眼中隱隱綴著的淚珠,便掙開母妃的顫抖不已的手,逕自邁步上前,走到了父皇的身邊,扯了扯他的衣袖,

    「哦,是玄燁啊,來的正好,朕正要給你看看這個。」

    記得父皇當時似乎很高興,他彎腰一把抱起了玄燁,把他放在膝頭之上,攬著他一同看向那本暗黃色的小冊子,

    「玄燁,你看看,這是明朝的公主寫的詩詞,寫的簡直是太好了,完全不輸於那些寒窗苦讀十幾寒暑的男子,一直以來,朕都認為南朝的女子過於柔弱,風一吹就倒,雨一淋就病,可是朕聽聞,崇禎帝的坤興公主卻是個例外,她不僅不似南朝的女子裹了一雙小腳,四歲時還拜了峨眉山的高人修學武藝,據說她一身輕功使得尤為輕妙,萬丈高的崖頂,能似一朵彩雲般飄然而下,千丈深的湖面,能如一片浮萍般踏水而過,朕原來認為漢人最會誇大其詞,對於這些傳聞也不甚在意,直到攝政王在江南偶遇她,還在她的手下差點吃了大虧,才知道那些傳言竟是真的,明朝那些嬌滴滴軟綿綿的金枝玉葉裡面,真出了一個能能武的奇女子,你瞧瞧,這是她寫的詩詞,朕以前也自負於精通漢學,可是這裡面的有些詞句,居然未解深意,前些日子朕請教了一些來自南朝頗具才華的人,才勉強解了其中含義,當真是見解卓然,筆犀利,如她身為男子,承了明朝的百年江山,恐怕還真是朕心頭一塊難解的心病。」

    他那時候還不滿三歲,漢字都不識得幾個,哪裡會辨得那詩詞寫的是好是壞,不過轉頭看去時,卻覺得眼前的字寫得極為漂亮,每一筆每一劃都好像是精確計算過的,半分也不長,半分也不短,明明是相同的比劃,相同的漢字,可是眼前的這幅,光是看著就叫人覺得心曠神怡,分外的賞心悅目。

    玄燁從回憶裡抽出,而阿雪的一曲也剛剛終了,尾音纏綿不絕,在靜寂無人的乾清宮的上空不住的迴盪徘徊,音色久久不散,玄燁伸手撫上了這把樸實無華的古琴,開口問道,

    「你師傅的琴,定然彈得更好?」

    「嗯,是的,可惜的是,我見著師傅的時候,她的右臂就沒了,我曾偷偷問過爹爹,師傅的右臂是怎麼沒的,可是每當我開口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爹爹的臉色就會變得很難看,待我漸漸長大後,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似乎是父親心中永遠無法觸及的禁忌話題,也就不會再蠢蠢的開口詢問了,於是師傅的右臂,就成為了永遠的秘密。」

    「你不問我,你師傅去哪兒了?」

    阿雪的眼微微動了動,手指輕勾音弦,彈出了一個分外清脆的聲音,她輕輕一笑,似乎是如釋重負一般,軟弱的肩膀微微的鬆了鬆,慢慢的呼出一口氣來。

    「她去找我爹爹了。」

    「什麼?」

    「我說,我師傅去找我爹爹了。」

    玄燁看向阿雪清澈如秋水的一雙美眸,喉嚨裡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自他八歲登上這萬人之上的高位,他就知道,他的心注定要冷血無情了,一直以來,無論他做什麼決定,他從未後悔過,這並不是因為他英明果斷,所有的事都做得天衣無縫毫無偏差,而是因為,他不能後悔,更無法後悔,可是今日,對著阿雪一雙清澈透徹的眼,他的心卻有一絲後悔了…

    「怎麼,皇上您不信?其實最初,我也是不信的,我師傅性格太冷,不僅對別人,對自己也苛責的要命,很多人還未靠近她,便被她那冷漠如冰的性格嚇的止步不前了,小時候,我常常看到爹爹躲在暗處偷看她,初時以為他是不放心我,所以才到了塵庵偷偷看望我,可是日子久了,傻子也能看出他究竟看的是誰,我現在還記得爹爹他那幅傻呆呆的樣子,就在一處背陰的地方站著,一個上午也不變一個姿勢,直到我練完早課走到他跟前,他也沒有注意到,呵呵,那樣子,簡直是傻透了….」

    「雲珠,嗯,我想問你,要是,要是有一日,你爹爹和師傅都不在了,你會怎樣?」

    阿雪聽玄燁這麼一問,本來含笑的面容驀地就冷了下來,她轉頭看向玄燁,低頭細細思量了片刻後,輕輕的說道,

    「皇上,你說的不在,是指死嗎?」

    玄燁點了點頭。

    「是人都會死,他們以前有太多的顧慮,太多的牽絆,本就錯過了很多年歲,如生能白頭,死能同穴,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那,如果,如果有人殺了他們呢?」

    「殺了他們,皇上,你這個假設當真可笑,我師傅武功這麼高,除非她故意放水,否則當今世上,有誰能輕易近得了她的身,況且我爹爹已然辭了官職,再不用受朝堂上的種種牽絆,只要師傅肯原諒他,他們定會隱居世外不再過問凡塵中事,又能招惹到什麼人,要去殺他們呢?」

    「我只是隨便問問,雲珠你不必如此認真,只是我想知道,如有人殺了你的爹爹,你的師傅,你會如何?」

    「那我定然會親手殺了這個人,用他的鮮血為我爹爹和師傅報仇,今生今世,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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