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昏睡了三天三夜,孔清月在旁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只是在玄燁來時,她會起身迴避,給玄燁和阿雪留下單獨相處的空間。阿雪的寒症已經穩定住了,只不過她的膝蓋傷得不輕,當時玄燁一時心急,未注意到她的腿傷,便連人帶被的把阿雪從辛者庫內匆匆抱了出來,雖然他已是小心翼翼了,但心急之下動作難免粗魯了些,致使阿雪膝蓋剛剛結痂的傷口又裂開了,因男女有別,孔清月每每給阿雪換藥的時候,玄燁都會微紅著臉轉過身去,孔清月看著暗自好笑,要知道皇上後宮佳麗無數,雖然年歲尚輕,但大清一向奉行早婚早育的傳統,現在的他早已是幾個阿哥格格的皇阿瑪了,哪裡還會像個不韻男女之事的毛頭小子一般臉紅害臊,可是對待阿雪,他卻一直保持著男女之禮,雖然他看阿雪的眼神依舊炙熱如火,但始終沒有過逾矩的行為,孔清月想到這裡,停下手裡的動作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軟榻旁背著身負手而立的玄燁,她越看越覺得有趣,便故意放慢了手下動作,又過了片刻,孔清月果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壓抑的質問聲,
「你好了沒有,換個藥都這麼磨磨蹭蹭的,朕的腿都站麻了。」
「皇上要是累了,不妨出去喝盞茶歇歇,沒必要非立在這裡當木頭樁子,姑娘的膝蓋是被鋒利的瓦瓷所傷,雖然外面的傷口結痂了,但如不仔細清理乾淨,那些深入皮肉的碎末可能會導致炎症,如這會兒子發了熱,引得她的舊疾再犯,可當真麻煩了。」
「啊?那你慢慢看,定要給朕看仔細了!」
玄燁背對著孔清月,語氣焦急的說道,正巧外面梁九功回奏有要事稟告,玄燁便藉機尋了個借口,慢慢的走出了內室,臨出那雕花冰蟾玉絲竹的九轉屏風時,孔清月淡淡的聲音隔著那層薄如蠶翼的屏風悠悠而來,玄燁微微頓住了身子,英俊剛毅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垂落在身側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他食指輕點拇指上戴的玉扳指,似乎在猶豫著什麼,孔清月低垂的眼輕輕眨了眨,此刻並未開口說半個字,只是給阿雪敷藥的手停住了動作,乾瘦的手半抬在空中,透著幾分瑩白和微不可見的顫抖,玄燁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說道,
「罷了,你不是說阿雪明日就能轉醒嗎,你領著朕的口諭,去大理寺提人吧,記著來前派人伺候他沐浴更衣,收拾齊整後就在乾清宮會面,朕只給他半個時辰,讓他長話短說吧。」
「那皇上準備如何處置盧興祖?」
玄燁黑玉般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就在孔清月以為他會改變主意時,卻聽他開口斬釘截鐵的說道,
「死罪不赦。」
湘繡已經被關了兩天了,她渾身是傷,已分不清楚究竟是哪裡疼了,這兩天來,她從最初的害怕惶恐到現在的麻木不仁,只用了短短的兩個日夜,兩個日夜,以前對於她來講,不過是轉瞬而逝的光陰而已,可是呆在暴室的這兩天,她才懂得什麼叫作度日如年,什麼叫作生不如死,什麼叫作求救無門,湘繡半靠在暴室陰暗潮濕的牆皮上,側著身子盯著眼前跑來跑去的老鼠,嘲諷而又緩慢的扯動了乾裂破碎的嘴角,她看向暴室一角那幾個已看不出人樣的女子,正在圍追堵截那只到處亂竄的老鼠,她們佈滿爛瘡的臉上,只有一雙冒著飢餓凶光的眼格外明亮,那只本就瘦小的老鼠,被她們瘋狂的圍追堵截嚇得連連尖叫,不一會兒它就已無路可退,它原地打著轉兒,突然像是在絕境中突然看到了一絲曙光,那雙米粒大的老鼠眼猛然對上靠在角落裡面無表情的湘繡,老鼠吱吱叫了幾聲,迅速的扭轉了瘦小的身子,撒開四爪奮力朝著湘繡的方向逃竄而來,湘繡直直的盯著它,甚至能從它那惶恐不安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影子,直到那老鼠鑽入了她的裙下,她也未動半分,仍是保持著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的呆坐著,那幾名女子停頓了片刻,隨後朝著她齊齊奔來,湘繡突然意識到了危險,她幾乎想都未想,便伸出手來抓住那只藏於她身下正在瑟瑟發抖的老鼠,毫不猶豫的丟了出去,老鼠在昏暗的空中發出最後的慘叫,被跑在最前面的女子跳起一把抓住,她呵呵笑了幾聲,便張開黑洞洞的嘴巴,一口咬去了那老鼠的整個腦袋,其後的幾名女子嚎叫著圍了過來,相互爭搶著那女子手中剩下的半隻死老鼠,一會兒功夫,那隻老鼠便被幾個女子瓜分乾淨了,湘繡面無表情的看著她們,輕蔑的發出一聲嘲笑,那個最先搶到老鼠的女子半睜著一隻眼,陰森森的看向她,嘶啞猙獰的說道,
「要不是頭兒吩咐不准動你,我們哪兒用得著吃老鼠,瞧你這身嫩肉,看著就誘人,你也不用著急,如果過了三天還不見有人提你,你很快便能和那老鼠作伴了,哈哈,哈哈哈……」
剩餘的女子們也都發出一陣尖銳的大笑,湘繡咬緊了牙,拚命克制住內心無限蔓延的恐懼,她不由自主的抱緊了自己的身體,狠狠的往後靠著,彷彿要把自己瘦小的身體都陷入牆皮之中,那幾個女子還在放肆的笑著,幾雙陰毒的眼在昏暗的空氣中充滿貪婪的看著她,湘繡強迫自己鎮定,心中一遍遍喚著阿雪的名字,她的理智在提醒著她,自己只不過是個身微低賤的奴婢,阿雪那樣高貴美麗的主子,怎麼可能還記得自己,可是她的情感又在苦苦支撐,安撫著她即將崩潰的情緒,讓她還有一絲希望,還有一絲盼望,還有一絲活下去的勇氣,湘繡幻想著,如阿雪能在醒來時,向旁人追問一下她的下落,哪怕一句,哪怕一句她便能脫離這魑魅地獄重返人間,湘繡閉上雙眼,兩隻手緊緊的抱著自己顫抖不停的身子,口中一遍遍默念阿雪的名字,此刻的阿雪,在她的心中無疑是神一般的存在,湘繡在心底默默發誓,如阿雪能救得她這一次,今生就算當牛做馬,削骨剃肉,也要還她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
三天的時間轉瞬即逝,湘繡心底的希望也在一點點潰散崩塌,她緊緊的閉著眼,不停的念著阿雪名字,可是這時候她的心突然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寂靜昏暗的暴室內,那渾濁腥臭的空氣中漸漸迴響起了磨牙的聲音,那幾個形如惡鬼的女子披散著髒污不堪的長髮,像看獵物一般看著她,有幾個人甚至衝她吐出了猩紅的舌頭,黑洞洞的嘴裡氾濫出濃濃的口水,湘繡看得一陣噁心,她故作鎮定的站直身子,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同樣惡狠狠的回望了回去,那幾個女子發出一陣尖銳的笑聲,隨後那打頭的女子陰慘慘的說道,
「已是第三天了,看樣子你的主子並沒有想起你這個可憐蟲來,呵呵呵,這樣也好,正好我們好久不曾吃過活人肉了,瞧你養得還算精細,正好給我們打打牙祭。」
那女子陰毒的眼睛裡射出一道寒光,話音剛落,她便伸出了一隻黑黝黝的胳膊朝湘繡狠狠的抓了過來,湘繡滿身戒備,早已在袖子中藏了幾塊脫落的牆皮,她瞧準機會,一邊靈敏的俯低身子,一邊把那牆灰朝著那女人的眼睛扔了出去,女人被那石灰扔中眼睛,頓時疼得嚎叫起來,她滿屋子打滾,尖聲叫道,
「你們還等什麼,還不把這個惡毒的小賤人給我抓住,給我先留著她的命,我非要好好折磨她一番不可!」
那幾個女人得到命令,齊齊朝湘繡撲了過來,湘繡左躲右閃,終是寡不敵眾,被兩個女子反擰了胳膊,重重的壓在地上,為首的那個女人還睜不開眼睛,她在一個女子的攙扶下徐徐走來,一腳踹上了湘繡的胸口,湘繡忍著劇痛受了她這一腳,一邊惡狠狠的說道,
「你們這幫惡鬼,等我出去,我定要把你們都殺了,都殺了……」
為首的女子咯咯而笑,指著湘繡說道,
「你個小賤人,死到臨頭還要甩嘴皮子,知道暴室是什麼地方嗎,那是比冷宮還要可怕的地方,如今三天已過,你的主子早就忘了你了,你還在做什麼白日夢,小賤人,還記得昨天那隻老鼠嗎,你就同它一樣,在生命垂危時見到一個看似沒有威脅的人便慌不擇路的投奔了去,可是卻不知道,往往是看似最無害的人到最後要了你的命,當生命遇到威脅時,誰都一樣,你不是也把那老鼠扔出來了嗎,呵呵,這會兒子跟我這放大話,還是省點力氣吧,也免得你死前多受折磨。」
「等等,既然你認定我是要死之人,為何不多等等呢,如果我能出去,定會求主子帶你們脫離苦海的,我的主子美如天仙心如琉璃,她待我一直極好,只要我出去,定會求她放了你們的,難道你們想在暴室中呆一輩子嗎?」
「你個小賤人,在辛者庫待了這些年居然還是這般的愚蠢,你要記得,自古以來,美如天仙的女子必定心如蛇蠍,她待你好,只不過是把你當做一顆棋子,一旦你這顆棋子沒用了,她會像你扔那老鼠一般扔掉你的,我勸你還是別白費口舌了,左右不過多活幾日,還是早死早超生吧,姐妹們,咱們開飯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