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這夜未去冷宮送飯食,湘繡挽著食盒離去的時候,告之阿雪竹芯的回復,說今日入夜後,曹寅會去大雜院後面假山石之上的涼亭等阿雪,阿雪點了點頭,親自送湘繡出了院門,待湘繡離去後,她回屋拿了那件縫補好的外袍,放置在軟榻上細細疊好後,換了一塊嶄新的玄色綢布包了起來。
這夜風有些冷,阿雪加了一件棗紅色的披風,把一頭如雲霧般的烏黑長髮梳成了流雲髻,只在濃密的發間點綴了幾顆晶瑩剔透的珍珠作為裝飾,她想了想,還是拿了一塊黑色的長紗覆在了面上,她自銅鏡中打量了一下自己,覺得未有不妥之處,才抱起軟榻上的包裹,輕輕的走出屋去。
這涼亭置於高高的假山之上,在構建時純為了應景並沒有什麼實在的用處,所以涼亭下面未曾開鑿台階,阿雪站在假山下面,抬頭打量了一下涼亭的高度,以這個高度而言,普通男子爬上去都有些困難,更不要說一位女子了,阿雪頓時明白了曹寅為什麼要選在此地與自己相見,她冷冷一笑,提起裙子的下擺,暗自提氣,施展靈妙的輕功飛了上去。
飛身上了高處,果見一名身材挺拔的男子迎風而立,背光之下阿雪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得他一雙眼睛長得格外明亮,待阿雪如驚鴻之燕般徐徐落下,男子咧開了嘴角,十分豪爽的拍了拍手,稱讚的說道,
「女子之中能練成姑娘如此高妙的輕功,確實不多見啊,姑娘不僅人長得美,連輕功都施展得這般漂亮,當真讓人敬佩。」
阿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曹寅被她那雙秋水寒瞳一瞪,頓時止住了笑聲,復又覺得尷尬,便垂首掩飾性的咳嗽了幾聲,阿雪淡淡說道,
「曹公子與我是第一次見面,我並沒有告知你我會武功,曹公子便知我定上得來這山上涼亭,我還未曾除去面紗,曹公子便知我長得美,曹公子這未卜先知的能耐,才當真讓人敬佩。」
曹寅平日裡也自詡為風流倜儻之士,在花粉堆裡也十分得緣,可遇到阿雪這般言辭犀利性格清冷的女子,他一時也被擠兌的無語,只好訕笑著退後了幾步,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阿雪隨他步入涼亭,這亭子平日裡無人來,所以積了許多灰塵,曹寅俯身把一旁的座椅擦了擦,示意阿雪坐在這裡,阿雪卻不理他,從袖中掏出一塊雪白的帕子,放在了對面的座椅上,輕輕的坐了上去。
這夜的風刮得很大,尤其是山頂之上,風委實刮得更利了些兒,這涼亭四面透風,根本起不到一丁點御寒的作用,曹寅暗自打量對面的阿雪,見她兩鬢的長髮被風吹得直直飄起,那覆在面上的層層黑紗也如海浪般飄飛起伏,隱約露出裡面那張潔白如羊脂白玉般細膩的膚色,他神色有一時的恍惚,但在黑夜中有一雙秋水寒眸始終冷冷的望著他,那目光冰冷淡漠,似乎比耳邊凌厲的風聲更加刺骨,他冷不防的打了個寒戰,像被針刺了一般猛然從座位上跳起,向後退了幾步。
「不知道姑娘找在下前來所謂何事,這夜風大,姑娘還是有事直說了吧,莫要耽誤了時辰,損了姑娘玉體。」
阿雪淡淡一笑,依舊筆直的坐在涼亭的座椅上,她伸手順了順一旁隨意飛舞的長髮,把那髮絲縈繞在纖細修長的青蔥玉指間,淡淡的說道,
「曹公子言重了,我乃是辛者庫的罪奴,身子輕賤得很,實在稱不上玉體。」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鳳凰就是鳳凰,就算一時落魄,也不會長久居於困境的。」
「曹公子倒是看得起我,只不過當今聖上對赫捨裡皇后情深難忘,恐怕這世上再難有第二隻鳳凰能入主中宮,今日我來是有事請求曹公子,如你能幫得了我,你我過往恩怨一筆勾銷,不知道曹公子意下如何?」
「姑娘還真是心善,只不過靜心殿之事,曹某還是勸姑娘不要插手得好。」
阿雪看向曹寅,見他神色嚴肅不似作偽,心中思量一番,斟酌著開口問道,
「這裡面可是有什麼不能為外人而道的隱情?」
「姑娘著實聰慧。」
「如我定是要管上一管呢?」
「那恐怕不是曹某能幫得上的了。」
阿雪看了曹寅半響,曹寅被她看得有些心慌,遂轉了身子背對了她,故作鎮定的說道,
「姑娘如沒其他事情吩咐的話,曹寅便先走一步了……」
「等等,我話還沒說完,你跑什麼,這是那日皇上落在我那處的披風,這幾日皇上未曾再來,我也不好托其他人轉交,你便替我送還回去吧。」
曹寅頓住身子,回身看向阿雪,阿雪掛著一抹淡笑把那包裹遞了過去,曹寅看向那包裹,慢慢伸出手來接過,卻在觸及那玄色綢布的一瞬被一股大力猛的扯住,阿雪一手抓著他的胳膊,一手向下襲向了他的下腹,把他掛在腰中的短刀奪了過來。
阿雪一擊得手,便拿著那精緻的短刀跳開老遠,曹寅氣得睚呲欲裂,他一把甩開那包袱,惡狠狠的沖阿雪吼道,
「姑娘,你這是做什麼?!」
「不做什麼,只不過留下個證據罷了。」
「證據?」
阿雪擺弄著手裡這把匕首,隔著和曹寅安全的距離說道,
「就是這個啊,皇上賞賜你的匕首。」
「哈哈,真是好笑,是不是天太黑讓姑娘眼拙了,這就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哪裡是皇上賞賜的!」曹寅一邊說一邊不著痕跡的靠近阿雪,阿雪向後猛然一躍,隔著涼亭沖曹寅輕輕一笑,她把那匕首放到眼前,雙手用力猛然拔出,只見那匕首銀亮如月,刃上順滑細膩無一絲雜,如堅冰清玉一般,阿雪瞭然的一笑,藉著空中明月的銀輝,緩慢而又輕柔的說道,
「三國時期魏太子曹丕嗜好兵器,尤其喜愛鋒利輕巧的匕首,他命人苦尋能工巧匠,耗費巨資造了兩把百辟匕首:其一理似堅冰,名曰清剛;其二曜似朝日,名曰揚,若我未眼拙的話,此把匕首正是百辟之一的清剛,如不是皇上賞賜於你的,憑你曹家的家世地位,恐怕還求不來如此名貴的物什。」
曹寅見阿雪面色沉穩語氣肯定,知道她出身江南官宦之家,才識眼界自是那些大字不識的滿清閨秀無法相比的,他便未再開口辯駁什麼,陰沉了一張英俊面容看向阿雪,冷冰冰的說道,
「姑娘可是要用這把匕首,在皇上面前陷害我?」
「陷害?我覺得你這兩個字用得實在不貼切,你曹寅做過什麼事情,你自己心裡明白,還用得著我去陷害你嗎?」
「哈哈哈哈,姑娘當真與眾不同,如此深夜,這亭上就你我二人,你如此挑釁於我,就不怕我殺了你滅口?」
「想殺我?那也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不過我要提醒曹公子一句,我深夜來此會見於你,這事兒可不是人鬼不知的,如我當真消失於紫禁城中,第一個要懷疑的人就是你,不知道皇上知曉後,還會不會如此器重你呢?」
「是啊,姑娘不比衛娟竹芯那等賤人,玩過了也就算了,姑娘是皇上看上的人,曹寅我就是向天借了膽兒,也不敢對姑娘不利啊,就不知道納蘭兄身在宮外,聽聞到姑娘與皇上情深意重的消息時,會是怎樣的心情了。」
阿雪握著匕首的手抖了一抖,她微微瞇了眼,狠狠的瞪向曹寅,兩鬢的長髮在風中凌亂的飛舞著,她猛然向後退了一步,用匕首指著曹寅說道,
「曹寅,你最好不要激怒我,今日之事你幫也得幫,不幫也得幫,今後你少用容若威脅我,大不了魚死網破玉石俱焚,自從我入了這紫禁城,早把生死看淡了,你少年得志,恐怕還沒我看得那麼淡然,還有,你剛才扔掉的包袱內裝的是皇上的龍袍,你如此做已是失儀,可以說是犯了大不敬的之罪,我今日給你一個面子,留你一條狗命,三日後我要看到你辦事的成果,如靜心殿內還是老樣子,你就等著被皇上治罪吧!」
阿雪說完便施展輕功飄然而下,曹寅奔至涼亭邊緣,見阿雪那抹纖細嬌小的身影已降到了半山處,棗紅色的披風飄然飛舞,像極了一朵在寒冬中獨自盛開的臘梅,孤傲而冷漠、清冷又疏離,透著一股天然的冰冷拒絕任何人的靠近。他自小在皇宮內長大,看慣了人間春色,覺得女子就如艷陽下盛開的花兒,容顏美麗是必然的,但更要性子溫柔如水,乖巧聽話才可以得到夫君的疼愛,太過聰明孤傲的女子,往往很難被男人喜愛,他不明白皇上擁有後宮佳麗無數,為什麼會獨獨鍾情於阿雪這般性格冷冽的女子,他暗自咬牙,雙手在身側緊握成拳,突然想起了阿雪所說的包袱,英俊的面容驀地變色,忙返回去在黑暗中苦苦尋找那只被自己一氣之下隨手丟棄的包裹,也不知在寒風中找了多久,他才在一個角落裡找到了那只玄色包裹,曹寅把那上面繫著的結打開,藉著月光一看,那鴉青色外袍上的祥龍雲紋隱約可見,他伸手摸了摸,心下便已知曉阿雪所言非虛,忙謹慎小心的把那包裹細細繫好,抱著它匆匆飛下了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