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來到辛者庫後,因她及其特殊的身份,所以這裡的管事嬤嬤並沒有安排她去做任何差事,但又怕她心裡介懷,便給她安了個管理宮內熏香的差事,還特意分了一間向陽的房子給她單住,房間雖然不大,但好在是獨門獨院,房子前面還有一小片空地,栽了幾株臘梅,因其陽光充足,枝椏長得十分粗壯,想來冬天落雪時,會別有一番致的景色。
自從阿雪來到這個小院,便把病重的衛氏接了過來,衛氏對她十分愧疚,為了女兒的未來,她昧著良心承認阿雪是自己的女兒衛娟,當時做的義無反顧,現在看著阿雪對自己真如對待親生母親一樣貼心伺候,她的心卻如刀攪般難受,常常背著阿雪默默流淚,只是看到阿雪時,日日見到她那熟悉的美麗容貌,衛氏又會恍惚間產生一抹錯覺,好像在自己眼前的是固倫溫莊長公主馬喀塔,好像她與公主又回到了盛京的清寧宮,過上了那曾經幸福又無憂的日子。
阿雪的日子過得十分清閒,她在江南時就對熏香很有研究,此時心內無限淒楚,只得靠著做些事情來打發時間,用忙碌來忘卻內心的酸楚,她天生聰慧,為人又大方得體,很快便得到了辛者庫上上下下的喜愛,宮中的香料總是用不完,她用剩下的廢料製成了一些胭脂水粉,贈給那些平日裡辛苦勞作的女人們,這可把辛者庫內的女子們樂壞了,她們身為最下等的奴隸,根本就沒有月俸,平日裡吃飽穿暖都是奢望,更別提用香料胭脂來為自己增色了,就連那管事嬤嬤,也常常腆著個肚子來找阿雪,明面上是關心她的日常起居,可那次來不順便帶走一些她新制的胭脂香粉,寶貝似的揣在懷裡,樂得臉上都開了花。
孔清月也私下裡常來找她,阿雪把自己制得最好的成品贈給她,孔清月打開一看,見那胭脂色澤溫潤,凝乳成澤,剛剛開了蓋子便聞得一股怡人的淡香,不似宮中以往呈上的香粉,顏色雖然艷麗,但成色不均,香味刺鼻,沾上一點兒都會覺得不適得很。孔清月讚賞的看了阿雪一眼,伸出小拇指沾了一點胭脂,對著缸內新換的泉水抹在了自己略顯蒼白的嘴唇上,頓覺有些乾澀的嘴唇滋潤了不少,她對著平靜的水面照了照,只覺得水中倒映之人換了一張桃粉色的櫻唇,整個人也似亮麗了起來,她沖阿雪笑了笑,拉著她的手說道,
「怪不得辛者庫的女人們都把你捧上了天,就差立個牌位來供奉你了,你這個制香的手藝啊,會讓所有女人為你瘋狂的。」
「姑姑你喜歡就好,說那些話做甚,同樣身為女子,有哪兒個女子不愛美的,身為奴婢已是不幸,能為她們做些事情讓她們活得開心一點,我便心滿意足了。」阿雪面色淡淡的扭過頭去,隨後便去整理早上新下來的香料,她做事一向仔細,要不然就不做,要做就力求完美半分也不糊弄,孔清月見她不大的小院內已搭上了幾層木架,每個木架上放在一個竹製的笸籮,上面盛著各種香料,木架的橫木上還貼著用小楷寫的字跡,字跡娟秀整齊,寫著各種香料的名字,院中的石桌上還放著一本厚厚的賬冊,孔清月隨意翻了翻,見阿雪在上面詳細記錄了每種香料的下放時間、重量、質地,製作各類胭脂熏香的配料、用法、用量、功用,以及每宮主子喜歡的胭脂和熏香,她都記錄得有條有理事無鉅細。
孔清月對阿雪更感吃驚,剛開始還以為她只是個容貌絕世頗有才情的官宦千金,但此時看來,她似乎還懂得一些商賈之道,瞧瞧這賬本記得,連每一批香料的經手人都記錄得明明白白,一般的官宦千金,哪有一個如她這般心細如髮的。
孔清月頓時來了興致,她剛想拉過阿雪忙碌的身影坐下來好好聊聊,便聽得內室一陣壓抑的咳嗽聲,阿雪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計,就著圍在身上的藍布圍裙擦了擦手,匆匆奔進了內室。
孔清月跟進去一看,原來是床上睡的衛氏醒了,正捂著嘴巴一陣壓抑的咳嗽,阿雪給她倒了一杯溫菊花水,扶著她慢慢喝下,衛氏漲得紅腫的臉漸漸舒緩,片刻後終於止了咳,虛弱的靠在了床上的軟靠上喘著氣。
孔清月見衛氏面黃體瘦,不思飲食,便坐下來給她號了號脈,秀氣的眉頭微微皺起,阿雪在旁歎氣,很是心焦的說道,
「乾娘的脾胃本就不好,原本用藥穩住了病情,誰知最近鬧了這麼多的事情,把她本就脆弱的腸胃又給折騰壞了,如今舊病未去新病又添,白日裡也常常嗜睡不起嘔吐不止的,我真擔心她在這樣下去,會熬不過這個冬天啊…」
孔清月點了點頭,復又安慰了阿雪幾句,阿雪走過去又半哄半餵了衛氏小半碗藥,衛氏已病得有些神智不清,看著阿雪一會兒清醒一會兒糊塗,還拉扯著阿雪潔白的袖子,不停嘟囔著,
「格格,你又穿白色的衣服,奴婢都說了,格格膚色白芷細膩,要穿艷麗的顏色才好……格格,您總也不聽奴婢的……」
孔清月在旁聽得詫異,她看了看阿雪,有些若有所思,阿雪見孔清月神色有異,安撫好衛氏後便有些抱歉的說道,
「乾娘這一陣病得尤其厲害,總是清醒一時糊塗一時的,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喚我格格,聽她話語之間頗為親密,想來那位格格是她年輕時伺候的某位感情深厚的主子,如是能讓她歡喜,我也願充當個替身,也算是對她聊以安慰了。」
「替身…」
孔清月喃喃低語了幾句,阿雪見她神色有些恍惚,便柔聲喚了她幾聲,孔清月抬首看見阿雪,覺得她目光清澈話語真誠,相處的這些日子裡,她對待自己一片真心不曾有半分憤恨,想起自己對她所做之事,心中說不出是個啥滋味,她推脫說身子有些乏了,蒼白著一張溫潤端莊的面孔快步走出了阿雪的小院,第一次在心中質問自己,當初所做之事,是不是真的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