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這個半面青斑的女子就是納蘭容若的正房夫人,那個傳聞中無才無貌的盧氏,她不自覺地揉了揉眼睛,見眼前人還是掛著那礙眼的青色胎記一臉笑意的看著她,心中更是詫異不已,納蘭容若在延禧宮外警惕的巡視了一番,隨後疾步走了進來,先是對阿雪安慰的一笑,隨後才單膝跪地向惠嬪行了個大禮,誠懇的說道,
「此事本是屬下的私事,娘娘肯不計前嫌大度幫忙,屬下感激在心不敢忘懷,還望娘娘能在宮中多加照拂內人一二,定護她平安無事。」
惠嬪忙扭頭咳嗽了一聲,她身邊的貼身丫鬟凝碧是個機靈的,見惠嬪一臉尷尬便主動從後面走過來扶起跪地的納蘭容若,幫襯的說道,
「大少爺說的是什麼話,我家娘娘本來就是納蘭府的人,怎麼如今入了宮反而一家人說兩家話了,大少爺在這樣可教娘娘傷心了。」
納蘭容若慢慢起身,阿雪走過去和他說了幾句話便催促著他速速離去,畢竟後宮之地不容他一介侍衛久呆,納蘭容若知道輕重,又囑咐了阿雪幾句方一步三回頭的走了,惠嬪看到他那依依不捨的樣子,心內酸楚難耐,阿雪直到看到納蘭容若的身影消失在宮門拐彎處才收回視線,果見方才滿臉端莊的惠嬪流露出了一股嫉恨之色,待阿雪整個轉過了身子,惠嬪那雙描繪著金線的細長鳳眼微微上挑,頗有些居高臨下的看向她。
「娘娘可是有話要對我說?」
阿雪開門見山單刀直入,臉上也收了那虛偽的假笑,隨便挑了個不高不矮的地方坐了,就那麼大喇喇的看向惠嬪,一旁的凝碧見阿雪一副放肆的樣子不由的有些惱怒,脫口說道,
「大膽刁婦,娘娘面前也有你坐的地方?」
「大膽刁婦?剛才不知道是誰說的,娘娘與納蘭府是一家人,我是堂堂納蘭府的大少奶奶,算起來也是你家娘娘的表嫂,何為的大膽,何來的刁婦?」
「你,你這個醜婦,你算哪門子的大少奶奶,你……」凝碧是延禧宮的大宮女,如今延禧宮正值聖寵,就連宮中一些品階不高的小主們顧忌著延禧宮的勢力平日裡也要對她討好三分,如今聽了阿雪這諷刺極深的話哪裡還忍得住,臉面上早已變了神色,惠嬪輕輕咳嗽了一聲,一雙如含著永遠化不開霧氣的鳳眼淡淡掃了凝碧一眼便叫她如洩了氣的皮球般退了怒氣,
「凝碧,你把皇上前日裡賞的新茶沏兩杯過來,我與表嫂有話要談。」
「是。」
阿雪注視著凝碧恭敬的退了出去,不一會兒她又親自掀簾進來,先給她旁邊的矮桌子上放了一杯冒著熱氣的香茶,才小碎步的走到惠嬪身邊,低眉順眼的放了另一杯,惠嬪先拿起茶杯,戴著鎏金翠蘭護甲的尾指微微翹起,拿起那精緻的瓷碗及其優的喝了一口,凝碧早就抱著托盤退下,離開前細細的放下簾子關了宮門,自個兒則在廊下立了伺候著。
「娘娘果然是個剔透靈慧的人兒,手下奴婢教得很好。」
「嫂嫂過獎了,嫂嫂也是女中豪傑,能把我那一向眼高於頂的表哥栓得死死的,眼中只有嫂嫂這顆明珠,摻不進一粒塵土。」
阿雪輕笑著喝了一口茶,她壓了壓嗓子換了一副認真的神色,
「惠嬪娘娘,你我明人不說暗語,我本也沒想和你這麼個七竅玲瓏的人打彎彎說話,今個我來,一是為了釋懷你心中對容若的舊日情懷,二是要向你請教幾件宮中之事以防範於未然。」
「好,本宮就是欣賞嫂嫂的快人快語,你有話便說,本宮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阿雪慢慢的站起身子,一手撫在了自己那半張佈滿青色胎記的臉上,惠嬪看向她的側臉不由一驚,這掩去了那恐怖青胎的半張側臉竟然美得不可思議,她睜大了眼睛還待再看,阿雪已鬆開了手,轉過了那半邊身子,
「娘娘,您看我剛才那半張側臉是否稱得上美艷無瑕?」
惠嬪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這才發覺屋內不知何時添了一股奇異的暗香,那香氣似有若無,隨著身前之人的步步前進越來越易分辨,待看站定在自己眼前之人身姿渺渺氣度不凡,如不是被那半面青胎毀了整個意境,真算得上是個少見的絕代佳人。
「娘娘您的處世為人就如我這半邊臉,給別人看去的永遠是美玉無瑕艷麗美好的一面,如娘娘不轉過身來,誰也不知道您掩在身後的那半張臉是美還是醜?」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娘娘應該心裡明白,容若之所以不選擇娘娘選擇我,差別就在於此,我肯把我的整張臉都呈現在他的面前,一絲一毫也不保留,而娘娘恐怕做不到我這番灑脫吧?」
「如是他當初肯應我,我也可以為他毫不保留。」
阿雪淡淡一笑,她猛地上前按住了惠嬪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身子,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
「不,娘娘,你不能,因為你自小心高氣傲眼界不凡,你要的男人不僅要才華橫溢月朗風清,還得擁有無上的權勢讓萬人敬仰,你入宮是自願的並不是因為賭氣,容若一向隨遇而安清風寡慾,你怎麼可能跟了他,你曾勸他考取功名,讓他入宮伴聖,強迫他去結交一些他根本就不願結交的權勢貴人,娘娘,你那不是愛他,是在逼他,你按照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男人去塑造他,最終只能把你們的距離越推越遠,而你偶然間在京中詩會上結識了微服出遊的皇上,你發覺你要的男人就在眼前,他可以給你無邊的榮耀無尚的權勢,站在他的身後,藉著他的光芒,你可以讓全天下的女子都對你傾慕不已,你要的是這樣的感覺,所以你毫不猶豫的離開了容若進了宮,做了皇上的女人,當了皇上的惠嬪,以後還會成為皇上的妃子。」
惠嬪那雙如染霧氣的眼瞬間清明了起來,她面上仍然無波無浪,手下卻悄悄攥了繡著碧藍海棠的華服一角,暗暗使了力道。
「那你呢?這麼巴巴的進了宮來,不是為了防著辛者庫那個低賤的女人搶了你納蘭府大少***位子,是不是準備先下手為強才跟我說了那麼多話,好叫本宮幫你暗中解決掉那個禍害?」
「錯,我從成為容若妻子的第一天起就沒想過要防著誰,外面的女人那麼多,我又未生得三頭六臂怎能防得過來?只有讓容若的心始終掛在我身上,才是留著他人的長久之道,我之所以擔心那辛者庫的衛氏,是因為她並不是個簡單的女子,我曾問過容若,知道她以前也是察哈爾部族尊貴的小姐,因察哈爾親王阿布鼐叛變才被連累打入辛者庫為奴,這種人不似一般奴僕,從高高的雲端跌入泥濘的人往往比本處於最低端的人更加痛苦,那種極致的痛苦可以使得她出賣任何東西去換取以往的富貴尊榮,容若心腸醇厚對人從來不曾設防,那衛姑娘本是與曹寅有染,卻讓容若出面來善後,我實在是怕日後她起了什麼不軌之心,讓容若平白背了黑鍋擔了罪名,如今娘娘入主延禧宮,公公又連連榮升被皇上給予重任,這納蘭府裡裡外外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啊,所謂爬得越高摔的越慘,現在納蘭府看似眾星捧月風光無限,真惹了什麼事情,那躲在暗中的小人定會從中大做章,到時候恐怕會萬劫不復,娘娘可別忘了,容若額娘的娘家英親王府是怎麼敗的,不就是因為一幅畫嗎?」
惠嬪聽完阿雪字字珠璣的話語不由驚出一身冷汗,她越想越覺得不安,想著就要起身往外走,卻被阿雪一把拉住,
「娘娘這是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定是去會會那個辛者庫的賤人,如她真存了什麼妄念,本宮便就此了結了她,也好過留著這顆毒瘤越長越大,日後難以割除啊。」
「娘娘別急,我進宮就是為了此事而來的,娘娘您是什麼身份也犯得上讓您親自去,再說了,宮中不比家裡,娘娘正獲聖寵,一舉一動便更要謹慎小心,我今日也是故意試試娘娘身邊的侍婢,如延禧宮的侍婢恃寵而驕,日子久了定會惹出禍事,到時候傳到皇上耳朵裡難免不喜,平白連累了娘娘的賢德。」
惠嬪聽後連連點頭,她看向站在一旁的阿雪越看越覺得喜歡,也為她聰敏的心思細緻入微的觀察力而暗暗心驚,惠嬪想著想著便從腰間接下一串琳琅環珮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阿雪瞧了一眼覺得有些眼熟,細看之下才發覺這琳琅環珮同當年納蘭容若贈予她當做聘禮的那串實為一對,她不覺有些好笑,但看惠嬪一臉誠懇,便也不客氣的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