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四年紫禁城慈寧宮
時值深夜,孝莊太皇太后仍舊坐在殿中的軟榻上靜默不語,她神色平靜雙目緊閉,手裡捏著一串紫檀佛珠在心裡不停的默念金剛經,一旁陪侍的蘇茉兒滿臉憔悴,佈滿細碎干紋的眼角上依稀掛著兩行未干的淚痕,她看著靜坐在軟榻上的孝莊太皇太后心中萬分淒苦,卻又不好開口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麼,只有陪著孝莊一起默念金剛經,為明日就要在午門被處死的吳應熊和其子吳世琳超度頌生。
殿外風雨飄搖,依稀傳來一個女子悲痛欲絕的哭訴聲,孝莊太皇太后面色不變只是手中的佛珠越轉越快,終於啪的一聲斷了那根玄色的繩子,孝莊慢慢睜眼,看著手中赤黃色的佛珠一顆顆的從手中滾落在地,越跳越遠,直到一顆珠子滾到了蘇茉兒穿著的盤底宮鞋旁邊才慢慢收回視線。
蘇茉兒彎腰拾起那顆晶瑩圓潤的佛珠,在手中暖了暖,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孝莊面前,輕輕的把那顆佛珠遞了過去,
「格格,守門的侍女蘭溪回了奴婢,說和碩建寧長公主剛剛暈過去了,奴婢讓人把公主安置在了偏殿歇了,已請了太醫在旁診治,夜深了,格格您還是先安置吧。」
孝莊太皇太后從蘇茉兒手心中拿出那顆佛珠,就著一旁的淡紅宮燈細細看著,蘇茉兒不解的靠過去,輕輕問道,
「格格,您看什麼呢?」
「蘇茉兒,你說人這一輩子怎麼就這麼苦呢?小時候吧總想著要長大,可長大了有什麼好,嗯?有什麼好?」
「格格您又說胡話了,格格是大清朝最尊貴的女人,您要是覺得苦,別人該怎麼辦?」
「蘇茉兒,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十三歲嫁給太宗皇帝,從莊妃到聖母皇太后,從聖母皇太后啊到太皇太后,也不知道怎麼的就過了大半輩子了,我的姐姐、丈夫、姑姑、兒子一一離開了我,連我最愛的人也…….」
孝莊太后語調漸漸哽咽,她捏著那佛珠不動,手慢慢的合了上去,蘇茉兒看她悲傷的神色知她定是想起了英年早逝的睿親王多爾袞,想著過往種種不由的牽動了心中最**的傷痛,她慢慢在孝莊對面的榻上坐了下來,在這風雨飄搖的夜裡輕輕開口道,
「格格,自古以來這情之一事便最是牽動心腸,太宗皇帝對海蘭珠的一片深情、福臨對董雲宛的不悔真心,還有睿親王對您的癡情付出全都應了一個「情」字,有句漢人的詩詞是怎麼說的來著,哦,對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去巫山不是雲,奴婢以前不甚明瞭這詩中意境,如今紅塵過半,才算是理解得透徹入骨了。」
「蘇茉兒,你說我是不是鐵石心腸,建寧公主是太宗皇帝最小的女兒,太宗皇帝去的突然,我見她生得乖巧兒便把她養在身邊親自調教,看著她從這麼高、這麼高、這麼高一點點的長起來…….我當初為了福臨把她嫁給了吳應熊,今日卻為了玄燁要殺了她的丈夫,她的兒子,我…….」
「格格,這不能怪您,您也是為了大清江山啊。」
「是啊,蘇茉兒,大清江山大清江山,為了大清的江山究竟犧牲了多少愛新覺羅家的女人啊,今日早朝過後,玄燁來慈寧宮……跪在我的面前磕了三個響頭,我看他那一臉決絕的樣子就知道此事無法挽回了,吳應熊是個好孩子,錯就錯在他是吳三桂的兒子,他為了對父親盡孝便把玄燁要整治三藩的消息通報給了父親,他為了對玄燁盡忠便堅持留在了京中未走,他倒是做到忠義兩全了,可憐我的建寧,要為他的忠孝之心陪葬啊。」
「可是奴婢不明白,額駙是個好人,壞的是吳三桂那個黑心的賊子啊,皇上為何還要對他趕盡殺絕呢?」
孝莊太皇太后伸了伸僵硬的腿腳,蘇茉兒扶著她慢慢起了身子,她按著蘇茉兒佈滿老繭的手走到窗前,一隻手輕輕的把窗戶打了開來。
「格格,窗外風大,您還是關上吧,別染了風寒傷了貴體。」
「不,風大好,風大能讓人清醒,蘇茉兒,你知道玄燁是怎麼跟我說的?他說,現在前線將士們正在流血流汗,吳三桂的氣焰囂張,不殺吳應熊就不能鼓舞士氣,建寧公主是他的親姑姑,做出如此決定他也很心痛,可他身為皇上自是要為大清江山著想,他孝義不能兩全,也只能請建寧長公主體諒他這個做侄兒的苦衷了。」
「忠孝不能兩全,孝義不能兩全,這些個男人們啊,總是有無數理由來成全自己,奴婢現在算是想透了,二格格為何至今不肯回京,也許她帶了孩子獨自在外會更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