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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1章 :灰飛煙滅 文 / 星外謊客

    且說梁夫賈與易北懷抗戰同盟,張曉富護送於震青逃命。戰未久,紅日幫盡數傷亡,易北懷、洪聲飛捐命黃泉。同盟中,天龍幫統領陳如君,齊天派主事侯仕源,西堂主唐念,及華山派兩位主事喪生。餘者頭目負傷多有。震青抱必死之心,手裡拿刀,在同盟陣中狂亂砍殺。同盟將兵俱瞅向震青,聚圍過來。早有首士易北懷、張曉富、洪聲飛及楊科與一幫大士護住震青,四圍抗守。最前是陳如君,素想取震青性命,被易北懷擋住,不防大士武勝斜刺來一槍,中腰肋,身死。侯仕源早盯住武勝。趁他轉身,劈下一刀,身首分離。易北懷又與仕源狠鬥,忽來一冷箭,插中頭顱,倒地斃亡。只見大士熊松海騎馬闖來,照準仕源,刺下一戟,正穿咽喉。仕源灑了一腔血雨,斃命。唐念見仕源被殺,心中大恨,搶來一把彎刀,跑近熊松海坐騎,照馬腳砍下。馬腳砍落,其驚傷一跌。將熊松海摔下地,滾了數丈。唐念如飛近松海,手起刀落,將他砍為兩段。時眾人力護震青,趨促他逃命。震青難拗眾意,且後退去。楊靜與主事田光、黃儉在前緊追。洪聲飛暗中引弓,發了數箭,射中田光。黃儉與楊靜後覺,將飛箭撥開。聲飛復回身挺來一槍,刺中楊靜胸膛,幸只傷皮肉,未曾入骨。

    黃儉不敢多想,揮劍便往聲飛頭上砍,被梁夫賈過來擋住。忽然一枝冷箭,刺中黃儉腳踝。黃儉痛叫一聲,身子一軟,被夫賈向他腹中紮下一槍,刺死了。曉富見前面眾人擋住同盟,急拽震青逃遠了。又一枝冷箭,射中聲飛咽喉。夫賈見聲飛已死,其餘都已死散,不敢多想,奪上一馬,欲逃命去。見唐念獨人一馬,迎面擋住。夫賈猛起一槍,向他咽喉扎來。唐念急用雙刀擱上。誰知那是虛招,夫賈飛轉槍身,壓下刺來,正中唐念側腰,將他刺下馬。落荒逃去了。楊科也帶了數人,一徑衝殺,逃下山去。梁夫賈正逃命,後面有楊靜和兩位堂主追殺,梁夫賈頗熟山勢,七彎八拐,便把三人甩開了。慶幸自己脫身時,誰知李環英迎面過來!見到梁夫賈,眼疾手快,一箭射中馬身。傷馬受驚騰躍,梁夫賈掀翻在地,未及起身,李環英早疾馬過來,將槍頭摔在他人頭上。鐵傢伙碰肉傢伙,頃刻,梁夫賈腦漿迸射,熱血噴灑,丟了性命。正是:長兄死卻冤,二哥亡太辱!難脫仇人手,皆因在天龍。李環英拾起梁夫賈屍身,搭在馬後,報功去了。

    這裡於震青家室中,眾人勸說於震青逃命要緊,於幫主頑固非常,寧可殉身,也不苟活。他命眾士守在門外,自己反向黃阜西與子女講起身世。於震青系貧苦之家孩兒,其父駝子,其母拐子,於震青從小就讓村裡的娃子冷嘲熱諷慣了,還時常遭受ling辱,因家貧窮,雙親身殘,親戚又少,又無兄弟姐妹,在村裡人緣極差,於震青只得忍氣吞聲,故時常感到孤寂。十五歲那年,毅然棄家流浪,做叫花子,幫人做工,嘗盡人間辛酸。他又將自己的真名於傳改為於震青,有震動青天之意。之後又做土匪,加入幫派,並賣命在頭兒面前建功,終於時來運轉,頭兒死了,在眾人簇擁之下,代取其位,以致成有紅日幫,東拼西打,南征北伐,威望越高,紅日幫在江湖上也越肆橫。不論名門正派,還是旁門左道,對於震青日益忌憚。最終妄想稱霸武林,公然與各門派為敵,才釀成今日之災。但於震青並不後悔,他不覺得他是失敗者,而是很成功,天下的人都怕他,就算朝廷,也不敢對紅日幫掉以輕心,他不僅自己名利雙收,也讓自己的心腹弟兄功成名就,他對此引以為豪。他要黃阜西將他的事告知他雙親,要子女好好孝敬老家祖親。二老一生受苦受窮,暮年須享盡富貴!若二老不幸已故,定修墓立碑,別具華彩,讓村人羨慕。他堅信父母對他的出息有光,看到子孫滿堂而欣喜。此事講完,又以家所告知。末後對黃阜西道:「我死後,你一把火將我燒了,我的屍身不能落在同盟手裡。」阜西及子女哭著不肯。震青毫不遲疑,一掌劈向胸脯。眼前一黑,噴出一口血。幾人大驚。震青忽扯阜西道:「告訴我,永福到底是誰的孩子?我的?還是梁夫東的?」黃阜西莫名其妙道:「自然是你的,你什麼時候懷疑永福是梁夫東的孩子?」震青道:「我都快死了,你可別騙我?」阜西道:「我心裡只你一人,原來你一直對我心存猜忌。」震青點頭道:「我終可放心了。快,拿柴火。」又一掌劈在腦門上。頓時一命歸西。阜西命永康、兒媳、貞玉、如玉抱來柴木,架震青身上,及燃滅,一起從地道逃了。走時,看著躺在火中的於震青,阜西含淚語道:「原來在你心中,我並不是你的真愛!」張曉富等人見屋裡火起,過去看時,只見於震青躺在火中,一動不動。皆放聲悲哭。

    曉富持劍自盡,餘者也飲劍身亡。如此這盛極一時、曇花一現的紅日幫止今徹底消亡了。同盟如願以償,終於打敗紅日幫,換得太平。黃阜西等人從地道逃出時,李信一夥就在不遠處。有人報說李信。李信也看在眼裡,念於震青家屬無涉斗伐之事,道:「放他們去罷,窮寇莫追。」有人道:「於震青的兒子,會為他父親報仇的!」李信笑道:「不會再有於震青了!」那人道:「我不信此言。」李信道:「他們若真要復仇的話,同盟等著他們!」那人道:「不如此時斬草除根!」李信止道:「何必多傷無辜呢?你道是於震青的兒子又能創來一個紅日幫麼?」眾人也沒再追。李信回想此次征伐真是巧運,誰料於震青的兩員首士要緊時刻會背叛紅日幫?實蒼天有眼,特意賜勝同盟。李信心裡明白,天龍、天柱、華山三派攻此時的紅日幫,人員並不差許多,只是己方士氣高漲,敵方受驚之鳥,似乎顯得同盟志在必得。若夏威和邱群華不背叛於震青,誰勝誰負還難說定。此戰實是冒險,大家還是低估紅日幫了。李信甚至在想,於震青若無內訌意外,憑他持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勢態,同盟可能又會敗在他手上。而事情總這樣出人意外,只是當時能那樣想的人並沒多少。

    詞曰:

    憶想當年,默中礪劍、自勇氣超凡。

    身榮眾隨起騰歡,終償大權得專!

    闖河征關,橫掃江南,神武舉世瞻,一世雄傑,誠又匹敵誰敢?

    疑中曾失虎將,遭遇火難,曲逆幾轉彎。

    牢騷煩擾洩不完,何奈事極趨反!山窮水盡,懸崖不回,難逃自斷渙。

    今往何尋?煙過如成一幻。

    武當山,一青年拜別一老者。青年是高仁,老者便是高仁之師陳中日。高仁下山,一些相識甚熟的武當弟子趕來送行,高仁亦揮手道別。高仁學藝四年餘,每日無不惦念水雲,銘記父母屈喪之仇,轉眼成血氣男子,時年十九。未時上路,日夜兼行,亥時方至姜民青夫婦家。高仁叩響宅門。姜民青怨聲怨氣地掌燈出來,喊道:「誰呀?這麼晚找門何事?」高仁聽是民青之聲,道:「我呀,義父!仁兒呀。」姜民青打開門,照了照來者,見是高仁,喜不自勝道:「哎呀呀,原來是仁兒,我還以為哪個左鄰右舍有事無事地來敲門呢!」高仁迎笑道:「義父義母安康否?」姜民青道:「還好,勿勞記掛。」姜民青將田芳玉叫起,高仁上前喊道:「義母。」田芳玉滿臉欣喜道:「這麼晚還急著回來,可累著了麼?」三人就坐,田芳玉又問:「我兒何時又上山啦?」高仁道:「目今藝成業滿,我已拜別師傅,不再回去。」二老道:「甚好。」高仁道:「乾爹乾娘可曾來信?」田芳玉道:「上次寫信給你幹爹娘,說你三月前回到家裡,身體很健壯。不久你乾爹娘來信說,高家莊那邊也很好,水雲也沒事,叫你放心。」高仁舒口氣,輕點了點頭。翌日,高仁辭別姜民青與田芳玉,匆趕至高家莊。高仁尋至高瞻啟家,卻見大門緊鎖,並無一人,高仁猜是出外干莊稼了,要到晌午方回來,於是坐在廊裡等著。因行路勞累,不覺倒在板凳上睡了,良久,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叫喊,睜眼看時,正是乾爹高瞻啟在叫喚自己,其身旁是乾娘秦氏,身後站了幾位少年,二男一女,皆是乾爹娘的親兒女,自己的義弟妹。只聽高瞻啟道:「小壯士,為何在此歇著?你從哪裡來,欲往何處去?」高仁道:「乾爹,我是仁兒呀,你不認識我啦?」高瞻啟細瞧,不免眼淚奪眶,指高仁對秦氏道:「娘子,這正是仁兒呀!」秦氏慌忙過來,細細看時,果然是自己牽腸掛肚的仁仔,哭喊道:「哎呀,我的仁兒呀,你總算回來了!」便抱高仁不放,高瞻啟回頭對子女道:「快去叫仁哥哥!」三少年遂前前後後地喊哥哥。飯後,高仁問高瞻啟:「乾爹近日去過我水雲姐那邊沒有?」高瞻啟驚愕,松落雙筷,落下淚來。秦氏泣道:「仁仔呀,我們原不該騙你,只怕你學藝不專心,管抑不住自己,故不曾告訴,你水雲姐她……苦命的孩兒,一年前就去啦!」高仁聽罷,滯凝一陣,暈倒在地。高瞻啟與秦氏將他喚醒時,高仁問:「姐姐因何而死?」高瞻啟道:「還能有誰會逼死你姐?那不得好死的高貴一家,個個豬狗不如。一年前,你姐姐受不了高盛三番五次的調戲、威逼利誘,你姐竟自尋短見,以示名節。」高仁茫然泣道:「我苦修武藝,今次回來,意在取回姐姐。奈事不如願,天公愚人,雲姐早已棄世,比爹娘還冤,她去後三年,我竟不知!把我一人撇在世間。可憐我姐,四年間也未曾見一面,都怪我沒早些回家!」高瞻啟道:「你姐死前,知死後我們必取其回葬,在衣帶中留有書字,我且拿來你看。」高仁接過高瞻啟手中字念:「雲頓首乾爹娘!雲飽受屈辱,無臉苟活,今隨父母去也。唯小弟念戀難捨,時隔三年,未謀一面。若小弟無力自養,懇請乾爹娘將其撫育成人,雲與父母地下多感!仁弟終知我死情,必自傷,乾爹娘且勸之,無須為我一薄命女多記念,及弟娶妻生子,清康安泰,在我墳前相告一聲,雲寬心也!此有一玉,乃我生親所留,請轉交仁弟,弟曾識它,心中自知。」高仁拿玉在手,想水雲曾就此物跟他說過,等他們成家後,要親佩於他身。今玉在人亡,空留幻思,悲之不勝。高仁握物,嗚咽不止,高瞻啟一家也屏息靜泣。

    翌晨,高仁及高瞻啟一家來高發、楊氏、水雲墓前祭拜。高仁祭畢死者,整理墓容,爾後起誓:「父母無辜遭害有四年!仁流落他鄉,飽受苦楚,今重返故里,本欲雪清仇恨,了結餘情,不料雲姐冤死,哀上添悲,甚難承忍,猶索我命乎!今向蒼天立誓,不殺高貴一家,仁枉為人漢!」瞻啟雖憂高仁安危,奈親仇不共戴天,也不阻攔高仁,道:「你四年學藝,滿懷武技,你故親地下保佑,兼我們相助,這仇必可報!你自己且小心,高貴的爪牙,凶悍毒辣、卑鄙寡恥,不要中其陷害,對他們不可手軟!此仇報成,你父母和姐姐死也安冥了!」高仁道:「乾爹放心,今日看我取他們狗命!」說罷,往高貴家而去。及高仁走了,秦氏對瞻啟道:「幸好你沒如實告訴,他若知真情,一輩子也不安心。」原來水雲死前,高盛時常在她面前調戲,而水雲始終不理睬,不肯做小妾,高盛對此深懷嫉恨,又誓不罷休,去年深夜,水雲睡後,高盛偷進其房,玷辱了她,以致水雲含恨自短。高瞻啟與秦氏本每日去看水雲,次日見她忽去,不免蹊蹺,經高貴底下管家暗告,方知原委,因此心中更恨,此高仁回來,巴不得他殺了高貴父子。又不敢於真情相告,深知高仁一個男兒,受不住這個!

    高仁跑至高貴家,踹開院門。幾隻看門凶犬狂吠起來。高仁大喊:「高貴出來,今日你陽壽已盡,地下做鬼去罷!」一夥打手聽聞犬吠,又聽外面有人叫喊,皆竄了出來。爾後高貴、高盛一家陸續出來。高貴見一小子對他一家漫罵不止,斷喝:「你是何人?何故無理取鬧?」高仁道:「瞎了狗眼!仔細瞧好了,我乃高發之子高仁,你害我全家,四年來,無日不想取你狗命!」高貴道:「原來是你,你能把我怎樣?口出狂言。況且你爹之死,本是他自取,與我何干?」高仁道:「你休強詞奪理!此次我來,本想領回雲姐,要你們在我爹娘墳前磕幾個頭,四年之仇,就此罷休,姑且饒你性命!哪知你們又逼死我姐,置我於絕路!是你們找死,天理難容!」高盛卻悠然自得,漫不經心道:「小雜種,你姐姐……」高盛還想羞辱高仁。哪知高仁飛來,鉗住其項,閃至一邊,瞋目道:「害死我姐姐。就是你畜生逼的。」高盛拚命叫喊求救,早讓高仁一個喀嚓將脖子擰斷,頃刻斷氣。高貴那邊的人都看呆了,見高仁如此身手,想他真報仇不假,並非狂言。高貴情知大事不妙,想偷偷溜走。高仁看見,拾起一石,向高貴擲去。石子擊中頭顱,漿血外流,其痛扎一陣,動彈不了。那些高家婆媳豈見過這個?個個嚇得屁滾尿流、東奔西竄。那些打手算是見過世面,憑自己能打,平常欺凌慣了別人,自不服高仁之下。他們還虎視高仁,待機還攻,心中正幸災樂禍,高貴父子死了,難說自己若強人一等,可替做財主,此時雖一同對付高仁,而又各心懷鬼胎。高仁一見這些打手,彷彿又看到當年家裡遭害一景。濃鬍子搶了雲姐,自己讓一矮子踢了幾腳,黑臉兒閃倒了父親……眼前嘴臉,甚是可惡。怒火中燒,一聲咆哮,風馳電掣般的殺來,頃刻,一夥人盡數躺在血泊,陰司做鬼去了。高仁一陣狂笑,闖至屋裡,將高貴的家人殺個痛快!幸有一些面善的丫鬟奴僕未曾遭害!又燃起火把,將屋舍燒了起來。見烈火漸滅,財主一家敗落廢墟,高仁方提高貴、高盛人頭,往親人墳前來。高瞻啟與秦氏見高仁手裡提著血淋林的人頭,仔細看視,是高貴父子,嚇得泣不成聲,墳前哭了又哭。皇天有眼,高貴一家惡因有報,也有今日!高瞻啟問高仁:「那高家的管家,你曾見否?」高仁道:「只饒了些奴僕丫鬟,其他的都殺了。」高瞻啟道:「仁兒,你糊塗呀!怪我不好,沒曾告訴,正是那管家,暗自對我相告你姐之死。我們沒謝他,你反把他殺了。」高仁聽罷,已知自己錯殺好人,心中懊悔不已。

    高仁殺了高貴一家,此事傳遍村裡村外。一些原與高發、高瞻啟交好,或恨高貴一家的農人都來高瞻啟家裡看高仁,問長說短,讚歎高仁,此舉痛快,除了大家心患,沒有不說乾脆的。一老者道:「小侄殺了人,恐驚動官府,來日必會擒他,宜該早些脫身方好。」高瞻啟道:「正是此意。」遂呼高仁道:「仁兒,你今番殺人,官府必不饒你,須盡快逃走,在外思鄉時,間或來看我們就是了。」高仁道:「我在武當學藝,從恩師處受益於武技,還承蒙恩師教化,取義向善,讓我心悅誠服。此次回來,一心取得雲姐,遂平生之願,解多年苦思。只要高家向我爹娘墳前磕頭賠禮,我不害他們性命。但世事難料,人生無常!她們竟逼死雲姐,重燃我仇火,才殺了高貴一家。我敢下手殺人,自然不怕官府來抓我。若縣爺是個好官,我自會躲避緝捕,不去得罪他,那個姓柴的是個什麼官?貪財圖利,與高貴狼狽為奸,欺詐縣中百姓。四年前,他對我爹之死置若罔聞,包庇高貴。乾爹入公堂告發高貴,他非但不審,還將乾爹你轟出公堂。我這次倒要看看,那個狗官能把我怎樣?」老者道:「高貴本該死,柴縣爺雖可恨,小侄你還是避一避,免再惹禍上身。」高仁道:「大爺、乾爹放心,他奈何不了我,我也要和他把話說明白,就怕他自己不來!」剛過兩日,莊裡果然來了數名差役,尋到高瞻啟家,欲拿高仁歸案,高仁正有準備,適在廊間,氣定神閒,眾差役見裡邊有個貌藏殺機、氣度不凡的青年,料是高仁,喊道:「足下可是高仁?快下來受擒!」高仁笑道:「我何故要受擒?」差役道:「無須賴辯,所作所為,我們盡知,正拿你歸案。」

    高仁道:「你不把話說明白,怎能亂抓人呢?」差役道:「你殺了高貴一家,此是緣由。」高仁冷笑道:「爾等做法,恐於人不服。」差役道:「哪有不服?」高仁看著差役,慢條斯理的說:「四年前,這高家莊裡冤死過兩條人命,正是我父母,此事諸位不會不知吧?」差役道:「豈有此事?」高仁道:「你還叫我不要賴辯,自己卻賴辯。我爹娘死後,有人上縣衙告狀申冤,細說了此事。自知縣至衙役,無人不在公堂,你們焉能不知?那柴狗官非但不聽冤辭,反誣陷我乾爹亂告好人,將其打出公堂。此事如何解釋?」差役道:「你爹娘之死或與旁人無關!」高仁怒道:「誰說與旁人無關?口氣怎不放肯決一些?自露其假!」差役道:「這是知縣之意,我等奉命行事。」說罷,一齊會意,上去捉拿高仁。高仁躍至屋外,差役反追,與高仁打起來。那些差役怎是高仁對手?不消時,差役已連遭惡打,傷得慘重。高仁道:「轉訴那柴狗官,今生莫讓我見到他,小心他的小命!他若再欺上頭來,我既能殺高貴一家,亦能取他狗命,叫他好自為之罷!」幾個差役慌忙走了。高瞻啟在屋裡已看得清楚,走出道:「仁兒,你打了他們,他們會就此罷休?」高仁道:「乾爹放心,他們不敢再來,也不會來了。」高瞻啟及秦氏仍半信半疑。

    卻說幾位差役返至縣衙,向姓柴的告說了此事。柴知縣道:「高家莊竟有這等狂徒?他膽敢說要取我性命?」差役道:「那小子既殺高貴一家,已是亡命之徒,況且武藝非凡,他說出的話,多易從行啊!」知縣聽罷,想起已害高貴一家,頗是害怕,縱使拿了高仁,也無益處!遂將此案遮掩過去,以後不作理論。

    這裡高仁在家等了半月,不見再有人來抓,想是姓柴的讓自己唬怕了。高瞻啟一家漸也放心。高仁思忖柴知縣不會來侵害親人,對高瞻啟道:「乾爹,仁兒幸有乾爹你和乾娘,三個弟妹之外!一無所有了。我在高家莊也呆不下,這裡雖有我過去難忘的事,卻留給我深重的痛苦。我想出外流浪,足遍千山萬水,以此安慰自己,淡忘往事。也可隨心所欲,做我想做的事。」高瞻啟道:「我知道你心中深藏苦楚,我們也做不到讓你開開心心過日子,你出去後要懂得照看自己,記得寫信回來,間或來看看我們,也就放心了。你武藝高強,家人無須擔心你身家安危,只是出門、交人要小心,不要遭遇小人暗算。你宗家數代單傳,高兄弟也只有你一個男兒,你若能在外面抱來幾個孫兒讓我瞧瞧,那再好不過了,高兄弟亦會含笑九泉。說來說去,可憐你家太不幸!」秦氏道:「仁仔呀!你愛出去只管出去,你若能出人頭地,四海有名,也不枉你一個男兒身,比悶在家裡強,你家人在地下也會高興。我們只想你能給我抱幾個孫兒來!」高仁道:「乾爹乾娘對仁兒的恩德,仁兒還未報答,此時遠走他鄉,有愧於心,只望以後償謝了!」高瞻啟道:「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外話?讓我好不高興。」

    翌晨,高仁打點行李,與高瞻啟一家揮淚告別,去親人墳前拜了幾拜,自對空墳私說了一些話,離開了高家莊。

    詞曰:

    陳年冤事難了消,虛瞞強勝真情曉。

    貪婪逼人甚,淫念牽惡生。

    曾小鴛鴦侶,從此兩分離。

    全因一著嗔,恨殺貴家人。

    高仁離開了家鄉,一路遊蕩,閒散時便研練武藝,從陳中日處學武四年,得來高藝,也

    愛上武藝,時有潛心探悉,浪跡時,好留意會武之客,以此引來仿習,大有裨益。高仁總信奉陳中日師傅一言:研武最佳妙之處,是能自主自握。於是想自創一套功夫,讓它成為自身絕技!而又對水雲唸唸難忘,故創出曰九霄雲的掌法,有記念水雲之意。此九霄雲有九式,其中八式名中有雲,曰:翻雲覆雨、飛雲追月、烏雲遮日、風起雲湧、鶴飛雲天、晚虹穿雲、火燒赤雲、風捲殘雲。另一式,以水代雲,曰:芙蓉出水。名不同,用處亦不同,正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掌法厲害,並非招式奇妙獨特,所謂力由氣發,功效正在內勁上,若人讓掌勁碰上,即死即傷。高仁內力深厚,氣勁激發,所涉廣大,威力懾人,霸強無比!

    高仁東去,這日來至荊州,進了酒店,剛用了些酒菜,忽聞旁邊大吵大鬧,轉頭一看,幾位酒保正向一位客人索要酒菜錢,那客人沒錢,故對辯起來。辯不多時,幾個酒保便動手揍那客人。高仁見那酒客被打得苦叫不堪,心中不忍,於是趕去,三拳兩腳,將酒保打散。扶起酒客,向酒保道:「什麼事不好好說,硬要打人的?」酒保望著高仁,道:「客官休管這事,他吃了飯不給錢,招打。」那酒客慌扯著高仁,道:「我忘了帶錢在身上,說了下次給他,他們卻不講情理,硬要打我,他們就能打出錢來麼?蠢笨!」酒保見他嘴硬,喝道:「你這賤骨,膽敢再說一句?」高仁暗笑,止住酒保道:「不就是酒菜錢麼?你要多少?」酒保回道:「二兩銀子便可。」高仁將二兩銀子給了酒保。酒保尚滿意,又對酒客道:「小心下次不帶錢吃飯!」酒客白了酒保一眼,笑嘻嘻的對高仁道:「多虧小兄弟了。」高仁道:「不必,到我桌上共飲,如何?」酒客喜道:「小兄弟真是爽快!」兩人遂坐定桌旁。酒客道:「鄙人花念真,敢問足下姓名?」高仁道:「高仁。」花念真道:「我乃城外漁夫,每日到此捕魚,晌午在城裡吃喝,至夜暮方回家,想今日來時,將錢囊丟在魚簍裡,忘了帶來,故有此事!」高仁問道:「魚簍在何處?」花念真笑道:「我們有一夥人,魚簍放在江邊,有人看守,不用擔心。」花念真又贊高仁身手不錯。高仁笑而答過。至酒足菜飽,兩人作別。高仁在城內遊玩數日,欲渡江南去,來至江邊,見一夥人正四處逃竄。眼前三四人跑來,仔細一瞧,一人正是花念真。花念真看到高仁,慌喊:「好漢,助我!」高仁驚問:「怎麼了?老兄,又遭人欺負?」花念真指前面一人道:「你看。」一漢子趕追著花念真,似要打他。見高仁擋住,對高仁喝道:「讓開!」一把將高仁撥開,要往花念真身上打。高仁見他凶蠻,捉漢子手道:「好漢手下留情!」漢子見高仁不休,二話不說,便打高仁。高仁躲開。漢子見高仁似有武藝,愈發來勁,連攻高仁。皆被高仁擋開。漢子這才知道高仁不好對付,沉下心緒,仔細想招法。高仁見這人武藝不弱,亦頗小心。高仁問花念真:「這漢子為何打你?」花念真滿肚子委屈道:「小兄弟,你評評這理,我們是打漁人,他們也是打漁人,我們在上游,他們在下游,他們就欺負我們,說搶了他們的生業,你想大江那麼大,我們只在江邊撒一些網,能礙他們的事?還不照樣能捕魚?他們逼我等捕魚後,五中取二,我們不依,他們就這樣對待我等!」高仁道:「原來如此,這事還真不公!」那漢豈肯理會?劈頭蓋臉的就打。

    高仁施開攻勢,與之相鬥。不用幾合,一拳擊中其胸門。漢子爬起來又鬥,儘是吃虧,並非敵手。漢子知趣走了。花念真甚喜道:「小兄弟果真好武藝,只是那廝會再帶人來,恐於你不利!你幫了我等,自對你感激,但不可害了你呀!小兄弟你心地頗善,祝好人好運,快些走罷!」高仁問道:「他們有多少人?」花念真身邊一人道:「有八人,個個身懷技藝的。」高仁又問「其藝比方纔之人若何?」那人道:「興許差不多。」另二人也說道:「相差不多。」高仁笑道:「勿慌,只等他們來便了。」原來這八人皆江湖浪人,從前巧偶相遇,氣味相投,故聚在一起,其中殺人者、搶盜財物者、行案者,各不屬同,多有官府緝捕之人,或已改名換姓、喬容易貌。八人一月前至荊州,因生計所迫,江邊撒網捕魚,並非正經漁人,又技法笨拙,所獲甚少。有多舌之人對其相告,上游數里,有伙農人也在捕魚。就是花念真一夥。八人以為此搶損其利,故奔去告訴,要這伙農人遠離此處。而花念真一夥哪肯依順,且不知他們身懷武技,又是惡劣之徒,不將其話放進耳裡。另日,八人來看,見仍在原處,遂踢翻魚簍,施威架唬,要取其五分之二收益。有人抗衡,他們就打,很是霸道。八人走後,漁民商議,一同對付八人。翌日,八人又來,要讓諸漁民交鮮魚。漁民群起攻之。哪知他們都是厲害人,三拳兩腳,就把漁民打得七零八亂。一些人只好遷往別處。而花念真一幫自有辦法,使一人遠處通風,見來了就跑,十數日平安無事。但又一多舌之人對他們說了此事。今日他們另道而來,逮了正著,將一些人打了半死,還東捉西抓,追打逃者。

    高仁五人等了片時,八人果然過來。其首一人走向高仁,道:「壯士,幸會!」高仁哂笑道:「我叫高仁,敢問足下名姓?」那人道:「上官全。」高仁微點頭。上官全又道:「適才壯士傷我兄弟,不服這口氣,來請賜教!」高仁道:「遵便!」說打就打,擺開龍爭虎鬥架勢,鷹眼瞪鷂眼,一會便動手動腳。兩人打了一些時候,高仁不費氣力,漸將上官全制伏。上官全敗退,歎道:「好身手!」呼七人齊斗高仁。高仁周旋一陣,施出九霄雲,數發風捲殘雲。八人中掌,掀翻在地,創傷頗重。八人領教了掌法威勢,無膽再戰,相互攙扶,退至一邊。花念真欣喜異常,於高仁道:「精彩!走,小兄弟,我請你吃飯。」幾人一陣呼叫,擁高仁往酒店去了。上官全以為高仁是花念真一夥漁人邀來的俠士,特意治對頭的。故八人離了荊州,免再招禍上身。

    高仁自別漁夫後,渡江南下,一路東行,遊山玩水,恣意吃喝。身上無錢,便往富貴家宅或酒店中盜竊財物,甚是自在!空閒之時,寫信回家。如此又是一年,高仁已至武夷山,見那山景迷人,決意山中玩賞數日。頭日游耍,只在淺表之地,並不見有多少人,或是山水遊客罷了!爾入深林,漸見人員愈多,觀其動靜,似山中強盜或義軍。於是想留待幾日,看個之所以然。況雲氣清爽,山中幽靜,景色佳美,習練武藝,亦為快事。是日清晨,正在修藝,忽聞遠處有人吵鬧。高仁頗奇,尋著聲音,臨近一看,果然有一男二女。仔細看那三人,男的美如冠玉,氣宇軒昂,稍有憂愁,兩女子微帶慍怒,相看之時,即有敵意,似一對情醋。此時無話無言,各自沉凝。高仁耐心等待。許久,綠裙女子催迫男子道:「你說一聲,到底娶不娶我?」男子著急,支吾道:「你何必如此……」綠裙女子打斷道:「你不要推三阻四。我今日只要你說明白,到底娶不娶我?」白裙女子正抱個娃兒,扯了扯男子,形容急慮,意使男子不答應。男子橫了心,背身切齒道:「不能!」綠裙女子又羞又惱,哭喊一聲「肖終業」。男子緩緩回頭,卻不看她。綠裙女子拔出三支鏢來,對男子道:「你的鏢不是打得很厲害麼?」說了,望了望飛鏢,又望男子,將鏢甩出,且喊:「還你!」男子聽聞鏢響,掠見綠裙女子怒視妻子,以為打向妻子的,慌跑去擋那白裙女子,未近妻子,身上已中鏢,不禁捂胸痛喊。兩女子吃驚不小,過來看時,三鏢盡數打在肖終業胸上。原來綠裙女子出於憤氣,將三鏢打還肖終業時,無非嚇唬而已,從兩人列間飛打,不想害其性命,卻錯中有錯,讓肖終業飲了鏢!高仁見綠裙女子拔鏢,卻不知她打飛出去,及那女子甩出,方知大事不妙,晚則晚矣,發出飛雲追月,未及其鏢,打折了一樹。高仁也跑去看望,肖終業已氣行不接,朱口啟合。

    高仁想打通他經脈,但傷情太重,無濟於事。兩位女子嚇得泣不成聲,將懷中的娃兒也嚇得嗷嗷哭叫。肖終業摸了摸愛子,又看了看兩女子,與世長辭了。兩女自覺天昏地暗,嚎啕不已,此時又含淚相望,似有千言萬語。白裙女子抱娃兒親了親,交與高仁道:「壯士,煩請你把這孩子撫養大,行否?」高仁道:「肖夫人,這是為何?」白裙女子愈哭道:「壯士,算我求你了!」便向高仁磕頭。高仁慌接住孩兒,連連點頭道:「我可以將他養大。」白裙女子起身,竟引頸自刎,亡終在夫君身上。高仁未及攔阻,肖夫人早已事了。綠裙女子亦未解其意,也是晚一步挽住。綠裙女子淚眼模糊,哀歎:「姐姐這又何苦呢?真是我一個人的罪孽,我會讓閻王打入地獄的!」說罷,一路遠走嗚咽。高仁搖頭歎息,望娃兒道:「苦了這孩兒一輩子了!」高仁又看那肖終業項上玉鎖,有「武夷王」三字,猜肖終業系武夷的首目,奔往一聚眾處,指喊道:「快去,你們大王死了。」幾人慌跑去看望,又有許多人圍著高仁道:「大王之死,可是你所為?」高仁道:「若我所為,何故來告訴?」那些人道:「不管怎樣,你得暫且留下!你懷中的孩兒可是大王之子?你搶他作甚?」高仁道:「托大王夫人囑咐,要我將孩兒養大,並非搶奪。」那些人道:「把孩兒交給我們。」高仁道:「人死之言,不可違逆。恕我難從汝命!」說罷,抱著娃兒,遠飛而去。那些人眼巴巴地望著高仁去了。想追也追不上,煞是無奈。

    高仁抱著男嬰,不知如何處置,一個男兒家哪有心思去養育嬰孩?想托付與人,一路觀望,欲找人家,這娃兒若能惹人憐愛,可享精細呵護了。未尋多久,見一戶半老兩口,膝下並無後人。決意已定,走至屋內,拱手施禮道:「打擾了大伯大嬸……」兩人吃了一驚,懼道:「好漢想要作甚?我家並無錢財,不值拿奪!」高仁笑道:「二位勿慌,我並非強盜,只相煩一事!」兩人見無歹意,稍寬心懷道:「請講!」高仁道:「大伯、大嬸請看這嬰兒,可憐他昨日方失父母,無人撫養,二位若是見愛,將其養育成人,晚生不勝感激。」兩口看那男嬰,白白胖胖,甚是可愛。道:「我倆雖很喜愛,卻家中貧寒,恐糟誤了他!不如壯士另往別處,方可對得住這孩子剛逝父母!」高仁道:「此事二位無須擔憂,晚生自有錢財。」說罷,掏出幾錠銀,放桌上道:「如此可行否?」兩口甚喜,道:「可行,求之不得。老天賜恩,送來一個金童!」三人歡悅。自高仁將男嬰托付這家,兩口每日對他愛護有加,無微不至,猶奉侍皇帝佬兒一般。高仁也無憂慮,似往日逍遙自在,到處遊玩。有日無意來至一小山口,遠望見一包裹躺在山腳,好奇去看,吃了一驚,又是一嬰孩,觀那胯下,卻是個女的。女嬰雙眼微閉,不發聲息,氣行虛弱,許已餓了一兩日。高仁歎道:「這世態,如是荒涼!」緊抱起來,走至村民家,讓夫婦將其餵飽了,這才吞吐有節,口唇啟閉起來,極是歡快。夫婦倆看女嬰這般貪孌,又憐又愛,歎息道:「如今的娃兒怎就這般命硬!」高仁卻笑道:「日後這兩娃兒大了,豈不可結為一對,順理成章?」夫婦道:「甚是。」高仁忽追想與水雲少時歲月,只有添悲。余婦脫開女嬰身上髒襖,換上淨衣,細理之時,觸摸襖中有硬物,掏出觀看,一個銀瑣,上面刻字曰:大德六年、八月七日、柳。今乃九月三日,女嬰生來不足一月。

    冬去春來,日復一日,高仁在外,時常回來看兩孩兒,心中多個牽掛,不似以前情不沾身,與洪夫余婦也情義愈深,視如己親。高仁因想:「等我浪跡厭倦,可帶兩孩兒去看梅鎮的義父母和家鄉的乾爹娘。日後我若無妻,兩孩兒勝當自己的兒女了,讓他們陪伴身旁,養老送終,享樂天年!」不覺兩個嬰兒都長成孩童,男嬰取名高玉,女嬰取名高漫。高仁亦年過而立。

    話說洪夫余婦家處武夷山腳、安樂鄉村中,一日高仁於洪夫余婦道:「愚侄離開故里十年有餘,思鄉甚切,迫於見親,明日即赴數千里之程。」洪夫道:「小侄何時能回?」高仁道:「昔年東南下,此回西北上,回來時,繞北行旅,觀河北風光,到此少有數年!兩孩兒就煩大伯大嬸相照了。」洪夫余婦無不答應。翌日,高仁辭別西去,因路上馳馬,非比昔時閒行,雖留看山水而延耽時日,回高家莊尚且不足三月。見到高瞻啟一家時,二位義弟皆已成家,但只乾爹的寶貝女兒尚未出嫁。高瞻啟與秦氏見到高仁,且歡且憂,為何?原來聽說高仁在外仍無妻子,生出煩惱。高仁知其意,道:「仁兒雖無子後,但在外面倒是拾得兩個,權且交給一戶代養,將其二位當作親兒女也是一樣。」高瞻啟與秦氏仍不高興道:「不可亂講,人家姓什麼?你又姓什麼?不能將別人的後人當成自己的後人。」高仁沉吟歎道:「說了讓乾爹乾娘掃興,仁兒這一輩子恐再無心思去找偶伴了。」秦氏道:「千萬莫這樣說,有云『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若不娶妻生子,你父親在地下豈會甘心?」高仁聽罷,捶頭自罵:「我真不孝!」在高家莊住了些日子,看望幾次父母與水雲墳墓,然後去往梅鎮,來姜民青與田芳玉家中。姜民青已白髮蒼蒼,見到高仁,老淚縱橫,佯嗔道:「仁兒好狠心啦!你在外十多年,都不來看望我們兩個老孤寡一回?」田芳玉拉高仁看道:「我們以為,我與你義父兩個,到死都不能再見你了!」高仁跪下磕頭道:「恕仁兒之罪!」二老扶起道:「我們哪會怪罪你呢?見到你,心裡就高興,就算挖掉我們的心肝肉,也絲毫不覺痛惜,誰教你討我倆喜愛?」高仁道:「義父義母厚愛仁兒,實仁兒三生之幸!」說罷,從懷裡掏出碎銀,放桌上道:「一些銀兩,義父義母笑納!」姜民青見許多銀子,驚問:「哎呀,從何處弄來如此多的銀兩?」田芳玉佯嘲:「他哪有甚正當銀子?還不是從外頭東偷西摸的?」高仁微笑道:「義父義母對我恩重如山,近二十年來,無多少時日能陪在身邊,身為義子,心裡有愧,義父義母歲至晚年,宜從納仁兒微薄報惠,吃些好的,穿些新的,如此仁兒才高興。等義子遊遍神州河山,不用兩年,給二老帶來兩個孫兒女,伴度餘年。」一番話,說得兩老口熱淚盈眶,似乎從此享盡人間親樂!

    高仁停留一月,擇北而去,兩年後,轉至河南。行路口渴,到一桃林中,摘來幾個桃子吃了,欲尋找甘泉,進入深林,恰見一灣泉水,喜出望外,喝個爽快,又將臉灑洗,滌臂濯足,方夠。轉身未遠,忽見一白衣人倚靠樹下,唬了一跳,心中暗忖:「此地一片桃林,幽寂清淨,大熱天氣,尚無人跡,為何單有人在此?」湊近一看,這人全身數傷,留著血跡,雙眼緊閉,不知是死是活。高仁伸出手指,探其鼻孔,氣息甚是微弱,看來還餓了幾日。高仁自用武道為其療傷,稍有好轉,送到郎中家。服完藥、喝了幾碗稀粥後,那人才慢慢甦醒,欲下塌跪謝高仁。高仁穩住,容他慢慢歇息,日後再作言行。已數日,兩人相談,高仁方知這人來歷。此人姓吳,名正元,廬州人,家世財主,因禍起蕭牆,他二娘與其總衛奪了吳家財業,殺人滅口,才逼得吳正元走投無路。高仁知其大略,不再詢索情況,只問:「不知兄台往後有甚打算?」吳正元道:「我枉為男子漢,讓人奪了家產,實在羞愧,無臉苟活於世,除非親手奪回!」高仁道:「千萬別洩氣,有膽略才有出路!」吳正元道:「兄弟說得是,我吳正元今生若不回家,誓不為人!」高仁歎道:「若我能幫得上你的話,只管吩咐。」吳正元道:「多謝兄弟好意,我想還得靠自己,方才心甘。」高仁點頭稱是。吳正元問高仁:「兄弟家在何處?為何到此?」高仁一陣沉吟,歎道:「慚愧,小弟並無家室,父母早去,老家原在峨眉山,今番要去武夷,路過此處。」吳正元道:「真同乃天涯淪落之人!你我相識一場,又對我有救命之恩,不如兩個結為兄弟,往後相互照應,情同手足!」高仁道:「如此正好。」吳正元三十八歲,高仁三十四歲,吳正元為兄,高仁為弟,皇天后土的結拜起來。拜畢,高仁道:「大哥這般年齡,家中原曾有妻否?」正元道:「大哥我年輕時游手好閒,懶散慣了,年紀大了也未娶妻。」高仁道:「甚是可惜。」正元問道:「小弟你呢?」高仁道:「不瞞兄長,小弟少時有個外寄來的姐姐,正是小弟妻伴,可惜她在我父母去後三年隨也辭世,小弟難忘舊情,故到現在還孤自一人。」正元歎道:「不幸之極。」

    高仁道:「小弟倒有一子一女。」吳正元不解,疑問:「此話何意?」高仁笑道:「大哥說這事有趣否!小弟在武夷山得來一男嬰,才剛一日,又拾來一女嬰。高仁我豈不與娃娃有緣?」正元欲笑,忽把臉一變,默自問:「武夷山?男嬰?」又問高仁:「那男嬰今年多大?」高仁道:「應七歲吧!」吳正元道:「可知其姓氏?」高仁道:「姓肖。」正元喜出望外,眼閃淚花,摟著高仁,問道:「小弟可會厲害掌法?」高仁暗忖:「大哥說的厲害掌法,莫不是指我的九霄雲?」遂道:「會的。」吳正元道:「能否打出讓大哥瞧瞧?」高仁閃至一邊,發出晚虹穿雲,直將十餘丈外的幾樹打折。正元沉靜自語:「果然好掌法。」高仁打畢,至吳正元身前道:「這是我九霄雲掌中的一式晚虹穿雲,讓大哥見笑了。」吳正元不言不語,只望著高仁嘩嘩落淚,連歎「天意」、「天意」。高仁見他感傷,輕問:「大哥何故如此?」吳正元手摸高仁道:「小弟,真沒想到這麼快就找到你了!」高仁道:「原是續緣前世,大哥不也是這般說麼?」吳正元卻從懷裡掏出一個金鎖,獻與高仁道:「小弟請看。」高仁接過,念上面字跡:「癡緣夢、聚離風、我的情、你不懂。」正面刻了兩句,反面刻了兩句。高仁頗疑,且問:「這是……」吳正元讓高仁坐下,自己就先坐在樹底。正元問:「小弟還記得六年前在武夷山上一遇麼?」高仁記憶猶新,道:「記得,我兒高玉正是山上所得。」吳正元道:「這金鎖就是給他的。」高仁不解。吳正元道:「直說了,是給他父親的。」高仁始知其頭緒,問道:「不知主人系何來歷?」吳正元道:「此物主人與他父親曾有一段情緣,只是他父親肖終業始終沒有領意罷了!」高仁道:「也在武夷山上?」吳正元道:「正是。」高仁忽悟道:「哦,知道了,不就是那位綠裙女子嗎?」正元道:「這人姓何,名月,後來卻是我三娘。我三娘六年前自離武夷後,淪落到河南江北,因看透塵世,萬念俱灰,心中負罪,竟投河自盡,讓我父親看見,及時救了她。三娘為報我父親救命之恩,故以身相許。今年我家大起禍事,我三娘不幸遭害。她為我父親生的兒子,我的小弟,小名通通,也難逃毒手。」高仁問:「兇手何人?」正元道:「正是我二娘,金紅艷。還有我家的總衛錢達。他們二人非但早有姦情,還利慾熏心,謀財害命。」高仁罵道:「好一對姦夫淫婦!」正元道:「三娘死前告訴,要我找一個武夷山上得到男嬰的漢子,此人武藝高強,掌法卓絕,年歲與她相仿,要我將金牌親手佩在那孩子身上。不想此人卻是救我一命的義弟你!她還相告,那孩子生於大德六年,八月七日,名喚肖玉。他父親叫肖終業,母親叫葉京華,俱江浙人,武夷山上義軍首目。」高仁道:「原來那孩子原名也是一玉字,我卻也給他取了玉字,真是巧怪。」正元問道:「這孩子現在何處?」高仁道:「正在武夷山下。小弟我正欲見他,不如大哥與我同去?」正元道:「甚好!」高仁道:「更巧更怪,我那兒女竟是同年同日誕世!」正元道:「千里姻緣一線牽啦!」兩人說笑上路。

    兩人馳行數日,來至江州,勞累之時,揀來酒店。兩人進座,卻見裡面早擠了幾桌人,哄哄嚷嚷,好不熱鬧!兩人喝酒,且望著他們。一個員外,坐在首席,周圍是他的家丁,談笑風生,另一席,員外的妻兒,再兩桌,一個老先生,帶著一群青年學生,都是那員外家裡學堂人。今日員外興致高,出外遊玩,將家裡的人帶出大半,連讀書人也帶了出來。員外素愛詩,每生興,必讓先生與學子陪他。那員外說話勞困了,喝了幾杯酒,夾了幾口魚肉,讓大家安靜道:「今朝大好風光,不吟句賦詩,辜負良辰!老先生,快讓幾個學生做幾首詩,以濃本爺之興!」老先生慌叫了一個,讓他為員外賦詩。那學生正苦想,員外又道:「且慢,有個規則,本爺要五絕,韻限『鮮』、『天』,如此不難吧?」那學生想了一會,勉強湊成一首曰:「酒家數桌人,店外天氣鮮。員外興致濃,來日朝闕天!」吟畢,如釋重負,道聲:「見笑。」慌忙坐下喝酒。員外聽這詩句平庸,卻有討好之意,也不算掃興,且道:「下一個。」先生又叫了一個。那人吟賦了。都是些平淡無奇、毫不起興的詩句。員外坐不住,道:「某自來一首!」曰:「歡宴盞杯橫,今朝比昔鮮。延延萬里景,包羅小青天。」詩成,學生家丁們一齊喝彩,無不說妙美的!眾人讚歎,員外也得意道:「先生,不妨再叫一位學生!這下要好的,讓我聽了高興。」老先生與學生一時慌措,頗感為難,實在找不到哪個吟說佳詩的。員外見學生們你推我搡,相互卻讓,道:「未想這麼多人找不到一個成氣候的,讓本爺掃興!平常我見你們誦讀經書,說說笑笑,以為滿肚子學問,一到你們自己做起詩來,卻都是半桶水。」員外一串話,說得學生們一個個臉上無光。學生見員外說話過分,心中氣惱,又不敢流露。一些學生暗下說議,望了望其中一清秀青年,在先生耳旁說了幾句。先生覺悟,便走向那青年,要他說詩。其望了望先生,又望了一眼學生,卻不言不語。先生說之再三,那人才起身,一杯下腹,賦曰:「醇香醉俊眼,共品江魚鮮。青山邀佳賓,宏門開雲天。」先生聽罷,讚道:「好詩,好詩!」學生們也覺震撼,頗是形穢。員外聽了,將頭一低,夾起一塊肉,嘴裡說道:「還好,還好!」站起身來,走向青年道:「請吃肉,本爺賞你。」說著,返座了,繼續喝酒,與人說笑。那人將肉擱一邊,也不吃它,竟自飲酒作樂,與旁人也少談話。這裡吳正元與高仁在旁聽他們吟詩,吳正元也是個慣讀詩書之人,方才聽得好詩,不免對吟詩之人多看幾眼,見他容貌端好,一個人才,卻頗孤獨,單人嘗酒,別人卻又說又笑,相比之下,分外冷暖。正元端起一杯酒,於高仁道:「義弟自飲,我去去就來。」說著,到那青年身邊道:「這位小兄弟,我敬你一杯,行否?」那人看了吳正元一眼,語道:「足下是……」形色冷淡。正元笑答道:「吳正元。」那人默點頭,迎下一杯,想吳正元不過慕詩而來,便不多理會,只顧自飲。正元又道:「請公子去我桌上共飲幾杯,如何?」那人見吳正元情容親切,生出好感,答應去了。那人入座,正元道:「願聞公子姓名!」

    那人道:「常佳成。」吳正元道:「好動聽的名字。」又指高仁道:「這位是我義弟,高仁。」兩人相互施禮。常佳成道:「兄台好意邀我飲酒,不知有何事相說?」正元道:「適才聽聞兄弟吟成佳詩,心中好生佩服!忍不住與兄弟一敘,以表慕才之意耳。」常佳成道:「豈敢,獻醜罷了。」正元道:「聽君一詩,中氣勢洪浩,想你抱負不小啊!」常佳成且驚,又佯問:「兄台何故如此說?並未有抒懷之意啊!」吳正元道:「兄弟要瞞我不成?『宏門開雲天』一句,分明可露心中壯志。」常佳成自笑。正元道:「我見兄弟一人作飲,悶悶不樂,為何不與旁人談笑呢?」常佳成望了望吳正元,道:「這般情況,何止今朝一日?」正元佯問:「是兄弟看不起他們?」常佳成搖頭道:「我並沒有看不起他們的意思,只是聽其話言,感到無趣,多少沒理會。故說我傲慢無禮、目中無人。」正元道:「難怪。兄弟往後打算如何出頭呢?」常佳成歎道:「身在其處,想出頭也難啦!念昔時父親教說,要我如何玩世,奈我本性耿直,不聽其言,如今細想,倒有些後悔。」吳正元道:「兄弟莫洩氣,性情耿直也沒甚不好的,像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高仁道:「我又何嘗不是?我觀那些學生,雖讓先生與員外看重,不過有名無實罷了,哪似兄弟你這般真才?」常佳成於高仁道:「兄台太看得起在下了!」正元道:「不瞞兄弟,我乃廬州人,家世富豪,因落難到此,來日必返家宅!兄弟有四方之志,若能助我奪回家業,往後定厚待兄弟,亦可還兄弟一身抱負。」常佳成道:「兄台二人此去何處?」正元道:「暫去武夷。」常佳成道:「丈夫生於天地間,豈甘拘存於小所?宜當四通八達,方償心願。」正元與高仁大喜,道:「太好!」常佳成道:「我與你們一見如故,今生有緣。此後稱兄道弟,不分彼此,二位兄台肯納此意否?」兩人聽了,好不樂意!一齊答應。常佳成道:「我這就和你們南去,也不見我父母,若讓他們知道,我哪能去得?」正元道:「兄弟此言差矣!你這一去,不知何時回家,父母必掛念傷懷,不曉你吉凶禍福!不見他們也可,宜該寫好書信,明白告訴,放在家中,他們見了字,知端知尾的,也可放心!」常佳成依言而行,寫好書,往家中去了。吳正元與高仁仍在酒家等他。一時回來,三人高興上路。如此一路之上,吳正元留意失志落魄之人,見了合意的,以言語說之,使之跟依順從,到武夷時,身邊已添好幾位朋伴,漸覺羽翼豐滿。

    詞曰:

    游消神閒,程遠路遙。

    光怪陸離識面貌。

    匡扶真美貶小丑,世間兒女長情抱。

    山深海苦,性堅志高。

    奇相合天荒地老。

    投合意氣喜結義,千里姻緣來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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