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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不測風雲 文 / 星外謊客

    只聽父親道:「周爺,你知道我們都是老實人,有錢就會還,只是近來雞蛋賣得少,一時湊不齊錢,你就轉告高爺一聲,請他再延些日子,利錢還會再加的。」掌帳的周爺道:「老弟,高爺對我說過,叫我今日把錢收齊。我也是沒法子的。」高發道:「你看我實在沒錢,叫我怎個交法?」姓周的歎道:「發老弟,不是我平常看你老實,我也就不做這個好了。不如這樣,你先把錢交了,欠下的以後再還。回去我就和高爺說一聲,他要發怒發火,就讓我頂著吧!下次再來時,可務必交齊,到時我也替你做不了什麼啦。」高發只得將七兩八錢銀子交了姓周的。姓周的收下,又將欠下的二兩二錢,加上三月利錢一兩半,再添上延期一月利錢半兩,共四兩二錢,記在帳上。事畢,周爺領打手往別處去了。留下高發唉聲歎氣,倚門看外發呆,喃喃道:「這錢哪兒弄去呀!」高仁、水雲見父親不悅,溜到屋外玩耍,怕惱煩他。

    幾日過去,李信與高仁、水雲漸熟,一塊也玩得開心,高仁也願與李信搭理。這日天氣好,高、趙、李同樊氏兄妹往山上打野物。五人正待尋獵,李信忽大笑。眾人疑問,李信道:「捉那些山雞、兔子乃易事,你們雖有彈弓,而我赤手空拳,也比你們抓得多。」吉笑他吹牛,道:「我知道你能飛,卻未必能擒住它們,況且兔子跑得快,鳥兒飛得快,你追得上麼?」開平道:「他還不是自負有幾下子功夫,我倒想看他有多好的武藝!」李信問道:「誰的彈弓打得好?」吉笑道:「鐵卵子。」開平道:「鐵卵子,打給他看看,不是彈弓打得好,我們就不叫他『鐵卵子』了,是不是?」眾人都笑。水雲一旁催高仁。高仁微笑,拾一顆小圓石,指遠處一顆細樹道:「就射那顆樹罷。」說畢,拉緊皮繩,右眼瞄準,小石「颼」地飛出。眾人隱聞「噹」一聲,擊中樹了。開平呼叫道:「李信你看,打中了不是?」李信道:「確實不錯,到時比比誰多誰少,我想不用回去吃飯了,烤著那些東西吃就夠。」高仁道:「不行,我打不來多少。那些兔兒、鳥兒與樹不同,飛跑起來,很難射中。」李信道:「你說得對,可我會弄很多的。」說罷,微笑拾石,默運金剛指,扣住硬石,食指一揮。硬石朝那顆樹梢竄去。眾人還未明白,但見梢頭折斷,落於地上。眾人驚異地望他,李信笑道:「牛刀小試。」見一群鳥飛來,續道:「你們再看好了。」話畢,又拾起石子,一式金剛指,石子直往一領頭鳥射去,飛鳥即斃命於地。四人正點頭稱奇,又見兩隻鳥落斃地上,緊接又是兩隻。李信雙手齊發,直到群鳥遠去。吉道:「我可服你了!真難相信,你這樣一個孩子,有如此高的技藝!」李信道:「我說過不用回去吃飯了吧,這五隻山鵲就可勉饑。」李信正得意,忽聽高仁喊話:「李信別動。」唬得李信直看高仁。

    只見他往自己腳後發了一彈弓,回頭看時,一隻花蛇地上掙扎,嚇得李信忙跑遠了,自語:「天哪,嚇死我了!」高仁趕去,照蛇頭就是一腳。花蛇身子翹起,往空中亂卷,想纏住高仁腳踝,高仁又騰出另一隻腳,向七寸之處踩,花蛇起先還舞了幾下,經高仁磨動一陣,再也動彈不得。挪開雙腳一看,蛇頭已踩了個稀爛,七寸處扁成紙薄。李信見無危險,跑至高仁身旁,看那死蛇。明明方才嚇破了膽,還賊嘴樣騙他們,說是小時候讓蛇咬過一次,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開平道:「這下好了,五隻鵲子加上長蛇,可飽餐一頓了。」李信懼色道:「要吃你們自己吃,我不敢吃蛇,我最怕蛇了。鐵卵膽子好大,毒蛇也敢惹!」吉道:「不是他,你又會讓蛇咬的,到時休想走下山,我們也救不了你。你就快謝他救命之恩吧!」水雲道:「哪裡話?我們這些窮人,見慣了蛇,看到就打,不像公子你養尊處優,怨不得怕那險物。」水雲一句話,勾起李信憶念,凝神想過去天龍幫的日子,自己出來好久,有些傷懷道:「原真該謝鐵卵,我們在此相識一場,都是好朋友了。我早晚是要離開你們,以後你們若有機緣,到蒼巖山去,定讓你們玩個痛快,也算我的一番情意。」四人見他說話正色,也都默默不語。開平即岔話道:「你們怎麼了?他還沒走,就干發愣了?還不快去追些野物來?想不回去吃飯,當真憑這點東西能填飽肚子?」李信道:「正是,我離走的日子還長,大家不必為我一句話而遺憾。我很幸運,認識了你們這些重情義的朋友。」三人聽了,悻悻散去。回來時,大家烤吃一頓,無事躲樹蔭下瞌睡。開平提議,暮時要帶李信河裡洗澡。水雲道:「不如我們先去釣魚,等日頭落了再下水,我先往家裡拿釣竿來。有三根,大家可輪換用。」四人都應好,高仁對水雲道:「你且和他們一起去,我取釣竿來。」不等水雲回話,飛快地跑下山。高仁到家,讓高發責罵了一頓。怪他不回家吃飯,家裡等得乾著急。不易捧著三根釣竿逃出來,見了水雲四人,只對他們嬉皮笑臉。開平取一根釣竿,往水上打斷五片荷葉,一個個順水面劃來,撈起道:「把它蓋頭上,免遭日頭咬。」這裡李信、高仁、開平正放線垂釣,一個婦人走來,恰見三人釣魚,喝罵:「一夥烏龜崽,吃飽了沒事做,我家的魚也是你們隨便釣的?還不滾開?」水雲催大家,往下游無荷葉之處去。見那婦人走遠,忿道:「偏偏這次讓她撞見了,真倒透了霉!」李信問:「這河當真是她的?」水雲道:「她是高貴家的女人,地主爺們要說這是他家的,誰又能說不是?我們採蓮也是偷著干的,若讓他們撞見,橫豎逃不了一頓毒罵。只是這裡他們還不說,他們若開口阻攔,這村裡的河就無人跡了。」李信道:「實太過分!做地主的沒好人。」眾人停話,靜心釣魚。李信沒釣過魚,經驗少,雖高仁、開平已教說了釣法,還是收穫甚微,把他急成猴樣似的。吉笑道:「你這兒動一下,那兒動一下,魚都讓你嚇跑了,能讓魚上鉤麼?」李信道:「我等了好久,它也不上來。」水雲道:「再等一下就會上鉤的,要耐住性,你看看鐵卵子和開平哥。」李信急把魚桿讓給吉,一旁看她釣,歎道:「釣魚也有學問!」水雲笑道:「待會兒,游水比這更有學問呢!」高仁玩累了,也讓給水雲,帶李信去打荷葉,教他做官帽。

    一整下午,路上鋪滿了殘葉細枝。眼看日頭落山,村裡的孩子一夥伙跑來耍水。高仁忙把荷葉掃集,埋污泥溝裡,以防高貴家人見了。兩人趕到原處,水雲和樊氏兄妹已收了魚桿,正等他們兩人來。李信看那草條竄起的小魚,圓口張合,活鮮鮮的。高仁早竄入水裡,和村裡的娃兒打成一片,須臾,向岸上喊話:「李信下來,快來玩哪!」李信從未涉過河水,更談不上習水性,只是眼瞪瞪地看著,不知該下不該下。吉見他猶豫,一把將他推入水裡。直嚇得李信一個勁地驚叫。不易平息下來,立在水裡不敢往深處下。眾人大笑。水雲和兩兄妹也已下來。李信正想報復吉,便向吉走去。吉早知其意,不等其靠近,梭子般地穿到河中,笑他膽小。李信哪受得別人如此說他,只恨自己不能玩水,真想過去一口將吉吃了。李信想她有意點激自己,便反激道:「你休如此貧嘴!等你做了我老婆,看你還服不服我?」那吉一個青春萌發的女孩,最經受不住這個,不禁雙腮赤紅,張口結舌,羞得難藏。眾人此時又來笑她。開平見妹妹不好下台,說道:「吉,我幫你教訓這蠻小子。」說罷,將李信拉入深處,把他淹個半死,見差不多,方將他推上去。李信一個勁地咳嗽喘氣。水雲笑道:「李信,你還是叫鐵卵教你游水吧,等你學會了,看有誰還欺負你?」高仁游來,細心教他。天黑方散。高仁和水雲拖著**的身子回家,又受了高發一頓罵。兩人知他打高貴家人來收錢起,一直鬱鬱寡歡、心中愁悶。只得快快避開,免他再生氣。水雲一處悄問高仁:「你說家裡能賺到那些錢麼?」高仁聽了,心中苦悶。發氣道:「你別問我。」水雲也不言語。高仁恐方才說話,委曲了她,續道:「雲姐,要是我們種田的人不用交稅欠債,那該多好啊!我們也用不著讓人壓著幹活。」水雲道:「自古都這樣,你說的這些話,只是憑空臆想而已。」高仁道:「到時吃飯,我們勸勸父親,讓他心裡好受些,每日這樣子,還不會弄出病來?母親的病剛好,見了父親如此模樣,我擔心她又會發病。得一場病真可怕,治不起呀!我姐倆千萬別生病!」水雲道:「又說什麼傻話,有病無病又是你能說得住?」

    轉眼又過一日,李信已成峨眉四樣絕藝,決意離往崆峒。這日一早,高仁、水雲一同樊氏兄妹為他送行。走了一程,李信道:「你們也不用送了,回去吧,倒誤了你們的事!」吉道:「不知你們走後,我們還能否重見?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若李公子心裡還有我們,請收下我的手鐲,和鐵卵的彈弓。以防大了,不認識時,也好有個對證。」李信道:「求之不得。沒想到你還會說句書!」吉道:「你別小覷了我,我雖沒讀過書,書言也會講幾句的。」四人看李信遠去,方默默回來,所失之情,莫可言狀,都尋忖:「高家莊從不缺人玩,為何只走了一個李信,心中偏偏難受?就因他是外地人,還是他有非凡武藝?」

    高仁、水雲回至家,見高貴家的人正從屋裡走出。兩人入屋,水雲道:「爹,他們又來收錢了?錢交了沒有?」高發道:「錢沒交齊。只把仁仔上次打來的狐皮當了。」高仁聽說自己的狐皮交了高貴,雖覺可惜,但總算把債還了。父親心裡輕鬆踏實,家人便也高興。高發續道:「明日割麥,你們把鐮子尋來,磨一磨。」高仁早從房裡尋來幾把鐮,和水雲在磨石上,霍霍廝擦。開始還一本正經,見高發出去幹活了,即你一拳我一腳,揮動鐮刀,對打起來。楊氏見了道:「小心別弄傷臉!刺瞎了眼睛,看你們還會不會胡鬧?」兩人從來不怕母親,知他不像父親厲色。也不理喻,只顧玩得開心。偶爾水雲讓高仁刺到手皮,知嚴重了,方又正經磨鐮刀。磨不了多久,又動起手來。這裡高仁讓水雲反扣雙手,水雲問他是否服輸,高仁倔強,水雲扣得越緊。直把他搞得疼出淚來,口裡不停「噯喲」。楊氏又道:「水雲輕點,會擰斷臂的!」水雲見差不多,方住手釋他。高仁抖動幾下手臂,斜眼望了她一會,只顧埋頭磨鐮刀,不說一句話,生半日的氣。水雲故做矜持,後見他仍不理自己,不知是否真弄疼了他,便靠近左一聲仁弟弟,右一聲仁弟弟地安慰。高仁心軟了,只好迎合。次日割完麥,高發夫婦打紮好,扛捆麥回家。高仁、水雲跟後頭,因昨日生一場氣,今日顯得愈親密。兩個正摟著脖子,你親一言,我愛一語,傾發初開竇情,說說笑笑的,便讓前面夫婦兩個聽到了。楊氏轉頭,見他們兩個似乎說愛,笑對高發道:「你看他們兩個,昨日還打架,今日卻又變得這麼好。」高發回頭望了一眼,也只笑一笑。楊氏道:「不知他們長大後,是怎樣相親相愛?到時還這樣摟頭抱頸的,倒把今日之事與他們講了,他們豈不笑得合不攏嘴?」高發笑道:「到時他們卿卿我我,也不會讓我們看見,大了就知道隱羞了。就只這時候,讓人見了可愛。」楊氏道:「你說水雲這孩子命也苦,非但跟我們受累,且也不知曉生她的父母系誰?我們以後要好好愛她。我看從小到大,你沒給過她一個好笑相,我們的仁仔倒也罷了,水雲卻比不得他,何況又是個女孩!」高發怔凝,說道:「你倒提醒了我,還是你細心。若非仁兒福氣,我們家哪能飛來這樣一個乖巧俏麗的女孩兒?」高仁、水雲見前面父母說話,就壓低了聲。水雲靜聽一會,道:「他們在說你呢。」高仁道:「說我?說我什麼?」水雲道:「我聽乾爹說『仁兒』。」高仁道:「廢話,他們每日都要叫我幾千聲『仁兒』。」水雲道:「廢話,我豈不知他們每日都要叫你幾萬聲『仁兒』?」兩人亂說,又瘋笑起來。

    有詩曰:

    蜜蜜依纏綿,有苦亦有甜。

    貧資縱清純,日後建家園。

    且說高家莊這年小麥長勢好,各佃農如意交了租債。誰知到了次年,運勢極差,小麥歉收。眾農知今年非比昔年,日子難熬了。不禁埋怨租子太重。恰逢高貴的下人又來收租。有人把值錢的都當了,合比昔年減半的麥糧,馬虎湊合清租。那高發卻傻了眼,半晌也找不出有餘充當之物。幾打手疑他不想交租,不斷催逼。高發一時氣來,沒好氣道:「等天下有錢人都死絕了,我再去交吧!」那些打手平素只知欺人,沒人敢和他們衝撞,今見高發有怒,都雞公似的豎眉倒目,霸氣十足。一打手道:「高發,你敢和貴爺作對?」高發道:「這麼重的租,如今誰擔得起?有錢人太過分了!」姓周的道:「高爺對你們沒什麼不好,天下各處都如此,只怪蒼天不恩。我知你們今年糧少,但這沒法,我們也要過日子。」高發冷笑道:「你們吃些什麼,我們吃些什麼?你們穿得如何,我們又穿得如何?」一打手反笑道:「誰讓你們是做田的,貴爺是掌地的呢?」高發無言,良久道:「列位在此等我下輩子交吧!」幾人屋裡吵著,外邊已聚了好些莊裡人。有幫高發的,有兩不得罪說中間話的,也有討好高貴一家的。高仁、水雲原不在家,早出外瘋玩去了。昨晚做了一夜的風箏。風箏做得不好看,亂七八糟、皺皺巴巴。雖如此,他們還是一早牽了線出去,趁一些秋風,空田里胡放。此時玩累了,躺田里看天呆神。忽見一娃子老遠跑來,吁吁喘氣道:「鐵卵子,雲兒姐姐,快回去罷,你爹和高貴家的在吵嘴呢!」水雲忙拉高仁跑到家。但見幾人正拿家裡鋤鍬,往柱子上亂鋤亂鏟,母親卻倚牆上哭喊:「你們把這屋也拆了,倒也乾乾淨淨。」高仁跑去擋住。那打手一把將他拉開,罵道:「礙事的雜種,叫你老子交租,這破屋就給你留著。」高仁趕去,照他手上咬一口。

    讓打手一腳踢了老遠。又一頓臭罵,說高發養了狗種,會咬人。高發罵道:「你們主子家的崽兒更了不得,十七、八歲了,還尿床!高貴的小老婆還不是常偷底下男人?你們又有誰上過她的床?高貴的老子一大把年紀,常與婢女私通,且不知生了多少私生子,往外送了!」那些人見高發點他們主子家的醜事,都趕來推打恫嚇。高發讓一打手按倒在地,還讓人胡踩一腳。又急又惱,便想與之拚命,爬起就往一人身上撞。那些人都頗會武藝,見高發撲來,緊閃一邊。高發不防,一個趔趄,又倒在地上,頭兒正碰鋤刃,頓時頭破血流,十分嚇人。旁邊莊裡人都嚇呆了,怔怔望著高發。一些與高發qing好之人急跑走尋大夫。可憐高發碰得頭顱鮮血如注,昏死過去。高貴聞這邊鬧事,已趕了來。高仁、水雲尤更驚恐,至高發身邊推喊。楊氏撥開二人,撕破高發衣服,扯下一塊,紮住傷頭,伏其身上慟哭。一人領大夫來。那大夫診診脈,默默搖頭。楊氏問大夫,大夫也無可奈何。一家人悲痛欲絕。楊氏也不想活,沖那黑臉打手亂打。黑臉打手見高發死了,雖不在意,卻也讓著些楊氏。誰知楊氏扭他不放,要死要活的。黑臉打手凶相畢露,將楊氏踹開罵道:「瘋婆子,是你丈夫自找的,我又沒打死他。」楊氏不休,又上來扭他。高貴問旁人怎回事,那廝道:「不交租,活找的。」有人討好高貴,又告說,高發揭他家的短。高貴是最沒心腸的人,又欺高發是外來的,聞聽高發先時罵他,更兼一分惡意,悄下吩咐眾打手:「把女人甩開,拿他家值錢的東西走人。」眾打手便賣力往楊氏身上加拳腳,要往屋裡取東西。楊氏一會推喊高發,一會摟打手的腿不放。打手們哪肯理她,只管拿東西。高貴發話道:「收一次租就這麼囉嗦!早知道發兒不爭氣,我就不租他地了,讓他離了高家莊,也免今日壞事。我勸高夫人還是帶人走,我家地也不再租給你們了,到時若又鬧成這樣,誰肯甘心?」楊氏情急,一頭撞柱子上,只聽「咚」一聲,柱子嗡嗡振動,楊氏早已軟下,不省人事。高貴見楊氏活不了,私下叮囑一濃須打手:「把他家女孩帶去。」那濃須打手會意,拉水雲道:「大人裝死逃租債,我把你帶去做婢女,就算租債清了。東西也留下,給你小弟,叫他好好幹莊稼。我們東家會對他好的。」

    眾打手叫道:「高爺寬宏大量,不收地,已足夠對他們好,況這女娃到了高爺家,不愁吃穿,分明是指給活路嘛!」水雲只亂叫亂打,哭著不依。濃須打手便搶她走往高貴家。高仁想跑去拉住。早讓一人踹開,丟下一句「不知好歹」跟去了。高仁爬起,又趕上拉人。打手又一腳。高仁早已心沉,也不顧疼痛,如此讓打手踢了幾次。這裡高瞻啟跑來,淚如雨下道:「仁仔,你就死心了。他們都是些人面獸心的東西,仗有權勢,我們這些人哪能得罪?快快回家。」高仁趴地上哭啞了。高瞻啟只好拖他回去。一些農人都暗罵高貴一家皆系禽獸,定遭天打雷劈!

    高瞻啟將高仁領至自家。秦氏聞聽高發家出事,心疼高仁,摟著安慰,陪他哭泣。如此過了幾日,高瞻啟見高仁稍平靜些,暗下與秦氏商議道:「我們家也是窮得老鼠偷不到米,五人算勉強不挨餓,再添一個仁仔,恐都過不下去。」秦氏道:「你說的是什麼話?」高瞻啟道:「不是那個意思。現仁仔無依無靠的,我與你是要愛護他,但他在我們家,也要跟著挨餓。我想起仁仔在龍水灣有個姑爺。發兒的妹妹十三年前嫁到那裡。他姑爺是個石匠,且收了許多徒弟,替別人蓋房子,一年到頭能掙到一些錢,比我們強得多,我們家三個娃,他們家兩個娃,不如讓仁仔放到他們家去,他們又是仁仔的正經親戚!如此一來,豈不更好?」秦氏思索片時道:「想的是好,不知仁仔願不願住那兒去,他姑爺是否樂意留他?」高瞻啟道:「仁仔願不願,不能隨由他。只是他姑爺,看仁仔死了爹娘的份上,是否肯把他養大?等仁仔娶了媳婦,成了家,也不會再依靠他了,若有餘力,對他姑爺的恩情,還會慢慢償還。只是水雲那姑娘,怎麼……」高瞻啟說到高仁娶媳婦,便想起水雲,不禁眼中溢淚,哽著聲說不出話。秦氏道:「我想他姑爺會同情他,到時你就帶他到那裡去,和他姑爺聊一聊。若日子久了,他姑爺真不想養他,就把仁兒接到我們家來,大家就一起挨餓,也痛快!」高瞻啟道:「也無它法,明日就與仁仔說說,和他一塊上龍水灣,也順便看看水雲。」秦氏道:「別看水雲了,免得仁仔傷心!想想高貴一家子的嘴臉,就噁心,莫說還要往他家裡去。但願菩薩保佑水雲平安,不要生事。」高瞻啟道:「自仁仔到我們家來,哪日不傷心?讓他見見水雲姑娘,自己的愛姐姐,心裡會踏實一些。」

    翌早,夫婦將高仁叫到廳堂。高瞻啟道:「仁仔呀,有些話與你說,若是說得不合你意,你只管說出來,不要悶肚裡。昨日我與你奶娘說了一日,想把你送到你姑母姑爺家去,他們有點財,能把你養大。我們家也餵不飽你了,不要怪我們無情。你在姑爺家裡要聽話,乖一點,你姑爺才會喜歡。你看如何?」高仁只顧點頭。秦氏打點包裹,搭高仁肩上道:「若你在那不好呆下去,就回來,我家的三個娃兒都愛和你玩哩!」說罷,又摟摸高仁。高仁抬頭道:「乾爹乾娘放心,我會在那裡聽話的。」秦氏將高瞻啟、高仁送到屋外,叮囑一回,眼送他們去了。走到村頭,見高貴屋舍,高瞻啟道:「仁仔呀,去見見你的雲姐姐,她在那兒想你哩。」說罷,拉高仁進高貴家。高瞻啟見高仁橫眉怒目,知他一腔怒火,便叮囑平靜。高瞻啟說通了高貴,將高仁帶到水雲房裡,自己走出來。兩人見面哭一起,高仁道:「雲姐,高貴他們沒有對你怎樣吧?」水雲搖頭,叫他不要擔心。兩人又訴說一會。高仁道:「雲姐,等我以後掙了錢,會把你贖回來的。等著我!」說罷離開。水雲只是拉高仁的手,不忍分離。反覆幾次,高仁才千難萬難跑了出來,一面流淚,一面瞎奔。高瞻啟只好追他。

    高瞻啟將高仁領至龍水灣,見了他姑爺李參義。並將高發如何遇災,楊氏如何自短之事,與李參義夫婦講了。高發之妹高瑜聽說自己親兄嫂死了,泣不成聲。那李參義也灑了幾把淚,鐵乖乖一張嘴悲三傷四、賣情裝好。高瞻啟見他答應得好,雖不相信他的話,念及高瑜系高發親妹,另有一番照料,卻也放心將高仁留下。吃了幾口茶,又叮囑高仁一番,回去了。這裡高瑜不甘兄嫂含冤受死,哭鬧要往縣衙告狀。李參義膽小怕事,且勸道:「你兄嫂又非真讓他們害死的,尋不出什麼證據,況且當官的都是護有錢的,要告倒他們,難上加難。」高瑜也知鬥不過有勢人,還是沒有告上。就此含辱受屈,姑且安慰高仁,藉以寬心。

    自高仁進了李參義家,那李參義開始還對高仁呵一聲叫一聲,假臉虛情,以討好高瑜。日子久了,不由厭煩起來。那高瑜對高仁卻真愛如一,承著李參義的臉色,才不至過分流露。高仁知李參義愛他不如從前,且有厭嫌之情。想及自身寄人籬下,又無他路,心中苦楚,只得忍受。偶想死去的爹娘,與鎖囚的水雲,只有暗中垂淚。高瑜見他時有發呆,知他痛苦,常苦口婆心地安慰,怕他跨了下去,只聽他常說:「總有一日,把高貴一家都殺光。」說後不言不語,真不知又想些什麼!

    詩曰:

    貧賤歡作世外源,朝朝暮暮戲輕佻。

    夕湖河裡拿言耍,碧瀾波上把船搖。

    青山深林走倩蹤,白日晴天射飛鳥。

    忽來橫禍不長久,良善悲泣惡人笑。

    平日,高仁隨李參義及幾個徒兒出外幹活,慢慢學會石藝。高仁埋頭幹活,很聽話,李參義因此才不甚嫌他,比那些貪吃貪閒的游手徒兒們,倒也顯得十中一個,與眾不同。高瑜又在李參義耳邊說些高仁好話,爭些丈夫對侄子寵愛。日子過得無聲無息,高仁不覺在李參義家呆了幾日。日暮,高瑜晚炊,見鹽用光,便打發高仁,買些鹽來。高仁應去,一路默語:「我曾向雲姐許諾,將她贖回,可整日跟姑爺幹活,自己又得不到錢,該如何做呢?這錢又往何處掙去?」望著村中裊裊炊煙,甚感人生渺茫!所得之物十分遙遠,不禁唉聲歎氣,愁腸百結。回神已到店舖,付了錢,要十斤鹽。掌櫃道:「小子,你這些錢只能買八斤,鹽價漲了。」高仁便提了八斤鹽回去,將鹽價升漲之事與姑母高瑜講了。恰李參義在一旁,聽得高仁之語。夜晚,高仁已睡,忽覺尿急,動身上茅廁。見姑母房裡燈亮,又彷彿聽得姑母提自己乳名,回來便靜立門側,聽房裡講話,但聞李參義道:「你不信我說的,那是自然。他是你親哥的娃兒,少不得要護他,就是他真藏了錢,你也說他沒藏。」又聽姑母道:「仁仔是老實人,他父親在世也是個老實人,仁仔的性情我還不知?況鹽價有無升漲,明日去店舖,問聲不就明瞭?」之後又聽他們小吵。高仁心中悸動,默語:「原來姑爺疑我買鹽瞞錢,怪不得飯前他那樣怪怪地望我!」想畢輕歎一聲,落魄回到床上。翌午,李參義做田回來,嘴帶一絲笑,對高仁道:「這幾日沒活幹,你在家呆著,喂喂雞豬,外面割些草也行。我還要跑一下,看看哪家做房的,要得上我們?」高仁見他對自己有笑,想及昨夜房外所聽,斷是他已問了鹽價,知自己沒有瞞錢,故改態起來。高仁不禁苦笑,厭自己,也厭這世道!

    沒幾日,李參義喜滋滋從外面回來,告訴高瑜,已尋得一大活。「吼獅崗一家有錢人要蓋大房,說好讓我帶人,給他家砌石砌磚。」又對高仁道:「他家蓋的房大,購的石頭也大。明日扛石要辛苦一些,多賣力。難說那人家看眼裡高興,掏錢賞你哩!」高瑜接話道:「那些石頭是否太重了?仁仔還是個孩子。」李參義道:「不礙事,他和徒兒們,兩人扛一石,又非讓一個人扛的。我看仁兒個兒小,力氣不大,明日我就讓一力氣大的徒兒與他一起,也可輕鬆一些。」高瑜才放心。高仁卻不屑參義之語,默語:「賞我錢於我有甚好處?還不是讓你們收拿去?我又得不來一錢半。整日跟著你,雲姐恐永遠也等不到我贖她。」想著水雲,高仁不禁又犯愁,一人默默走開了。翌晨,李參義帶著高仁及幾個徒兒,往吼獅崗去。參義果然揀了一個氣力大的徒兒與高仁搭合。並再三叮囑,幹活要勤快。眾徒兒都應好了。已到那人家,參義與主人攀說一番,之後起工。那些徒兒們平素幹起活來,總要催逼千百次,今日聽師傅講了些動耳的話,加之主人家有個風騷老婆,不斷在人群中鬧笑,這次幹活,真像是千日間聚足的精神,牛叫馬嘶,十分賣力。那事主見他們做工攢勁,也神氣正經地遊走。好像有了他們,還怕這房屋做得不牢實?一時看得高興,說道:「我和你們師傅講好了,只要你們做得好,我心裡高興,就給你們賞錢。你們得好好幹。」眾徒兒正巴望不得他說這話,都前呼後應,極力奉承。高仁本厭有錢人,不喜事主的老婆面前賣瘋賣騷,更不喜事主所講,分明是貶嘲之意。心裡反感,橫豎真有賞錢,也無自己一份。於是不怎樣幹活,懶懶隨別人動作。高仁一懈勁,臉色難看,事主很快看在眼裡,不時地斜眼望他。李參義善察事主心態,忽見他不似先前那樣神氣叫喊,又細心觀摩一會,知事主正為高仁消興,不免心中切恨,圓著眼睛瞪高仁。哪知高仁毫無起應,也沒看參義一眼。參義只好藉故走近,私下叮囑提悟。高仁無法,耍勁幹活,參義才放心。但不多久,又見高仁心灰意懶。反覆幾次,高仁只是開始用勁,一會便又懶下,李參義也已好幾次來他身邊嘮叨。至日暮散工,參義見事主沒發下賞錢,料是高仁逆因,回家一直不樂,又火道:「他總是不討人喜歡。」高瑜問誰不討人喜歡。

    參義道:「還不是你的仁兒?」高瑜應道:「怎會呢?仁仔是很聽話的。」李參義道:「聽話?聽話能贏得錢麼?」高瑜道:「你與我講講怎麼回事。我再和仁仔說一下,或許我能說通他。」李參義便把前面的事一五一十地與高瑜講了。高瑜知李參義愛財,今日高仁損他財路,能不動他肝火?飯後,高瑜找得高仁,與高仁細說一番。高仁只好與她釋明,自己力氣不濟。而將自己如何討厭有錢人,如何討厭事主夫婦之情一一掩隱。高瑜當真以為他身體弱,力氣小。過去與參義說理。參義卻不信高仁說的話。兩個因此又吵起來。高仁一旁清清楚楚地聽他們爭吵,忽悔不該欺騙姑母。姑母常在姑爺面前護著自己,多少要陪付代價,真覺有點對不住她。自己淪落之人,有甚使姑爺不悅之處,應讓自己應承,免得姑母再操心。想畢,走兩人前道:「姑母、姑爺,你們別吵了,姑爺說得對,我不該掃事主的興,大家因我一人才沒了賞錢,是我偷懶,姑爺要打要罵,只朝我好了。」高瑜道:「仁仔,別扯謊,你定有什麼事!你平常幹活,從不偷懶的!」高仁只好說道:「我昨夜沒睡好,今日有點睏。」李參義道:「怎樣?我說過他不是扛不起石頭,你卻總護著他,這下該信了吧?」高瑜道:「我是說他不偷懶,非有意損你財。方纔他說的,你也聽見了,你怎好意思動輒發火?」李參義道:「你也別和我吵,我和仁兒的工事,你以後少牽涉。」說罷,又對高仁道:「仁兒,此後你要好好睡覺,幹活要出力,你記住了?」高瑜見李參義大動怒色,只得拉高仁道:「仁仔,向你姑爺道個歉,明日好好幹活,天也晚了,快入房睡去。」高仁向李參義咕嘟幾聲,默默回房了。背後仍聽姑爺指責姑母。

    時光流逝,高仁卻越覺得不好在姑爺家呆下。因想到乾爹乾娘,他們一家雖恩重自己,無奈缺衣缺食,真不想再去那裡。又想到困在高貴家的水雲,還有已死爹娘,魂牽夢縈,不堪回首。對著冷風,落葉紛紛,日頭已墜,幻想以後的路,像這黃昏一樣難以看透。「該怎麼做呢?」高仁追問自己,心中愈淒苦。「我要到高家莊去,對,去高家莊一趟。」掐指算空閒日子,盤想已定。高仁來高瑜面前。高瑜正干針線,見他臉色不太好,問道:「仁仔,有什麼事?別整日不說話,心中不痛快的,說來給你姑母聽聽!」高仁道:「姑母,過幾日我要回家一次,你和姑爺也說一下。」高瑜道:「就這事麼?」高仁點頭。高瑜歎道:「你也該去一次,看一下你的家,看看水雲,去你爹娘墳前說幾句話……」說不了幾句,便聲塞語哽。高仁只好跑出去。隔幾日,高仁回去。家鄉的麥已割齊,留下空蕩蕩的田野,高仁緩緩走入家田,還留有當日與水雲放玩的風箏,經風吹雨打,早很破舊。高仁將風箏捧在胸前,乾脆躺在田里,呆呆地望著天。空中幾隻蒼鷹頭上盤旋。若往日,高仁早發出一彈弓,將蒼鷹打下一隻,但彈弓送了李信,因想起與李信一起的日子,佩服他有一身好武藝。

    胡思亂想一陣,好久起身,將風箏揣在懷裡,往家裡去。猛想起吉、開平,默語:「久未見兩兄妹,不知他們有沒有下山找過我與雲姐?可知道我家的事?他們或許早知道了。過後我還要去山上看他們兩個。」轉眼到家,家中物器、牲畜已被高瞻啟收走,剩下空蕩蕩一片。高仁落了幾行淚,收拾一回,又往父母墳前去,哭了一場,方往山上找吉、開平兩兄妹。兩兄妹故知高仁父母遇害一事,都勸慰高仁一陣,問候高仁安好,又說他們兩個常會去看水雲,叮囑高仁放心。說後,三人便去往高貴家,看望水雲。兩兄妹將高仁帶到屋後,敲動後窗。窗口驟然打開,探出一個喜不自勝的頭面。水雲只以為吉、開平兩個,忽看見高仁,驟然變色,驚喜悲傷,眼前不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仁弟弟麼?免不了兩人頭碰頭、手搭手,哭笑起來。開平、吉兄妹也在一旁湊高興。兩人親切一陣,高仁忽低頭不語,水雲問他何不說話。高仁覺得有愧,將後不知怎樣掙錢,贖她出來。甚愁苦!水雲急急安慰,不用著急,相信終有一日,了償心願。即便不能,只要高仁隔三差五地看她,也知足了。哪知高仁一聽,火冒三丈。一定要將水雲贖回,不要水雲呆高貴家。三人急來勸慰,方才平息。良久,兩個含淚別離,高仁又拜別吉、開平,囑托他們好生守著水雲,有空看她。兄妹二人一一應允。高仁方回龍水灣。

    新年將到,姑母家缺柴火,高瑜吩咐高仁,上山砍些乾柴來。高仁應命去了,來到山上,砍了幾根樹丫,尋覓時,忽見地上躺著好些粗硬良木,想是別人砍下的枝丫,忘了收拾,丟在此處了。便將其與砍好的木柴捆一起,掂量掂量,足夠半月之炊,便早早下山。高仁剛到家廊,卸下柴木,又聽姑母姑爺在爭議什麼,側耳細聽,說做新衣一事。聞李參義道:「若他們三人都做新衣裳,又備好酒好菜,這年也過得太花費了。」又聞姑母道:「往年春節,你不是給大狗、二狗做新衣?還不照樣設了滿桌酒菜?如今這春節,大不了只給仁仔添做一件,有何大妨?」參義道:「你還不知打仁兒進了這家門,支出比往年大了,過年過節的不節儉些,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我說給二狗做件衣裳,大狗、仁兒的就算了。」姑母道:「我看給仁仔做一件,大狗、二狗的擱下以後計量。」參義眼裡只認一個錢字,怎捨得為高仁添衣,慍道:「你怎如此死摳心眼?我又非對你仁兒壞,我只擔心二狗人小,不給他做,會鬧他哭,故此才給二狗一人做,大狗的不一樣免了?」姑母道:「仁仔死了爹娘可憐,別無選擇才進了我們家。我們好好照料他,給他一個安慰!虧你還是做姑爺的,有這麼小氣的?」參義笑道:「我豈不知仁兒處境?若我們越那樣對他,越讓他不好受。我這樣做不會錯。」姑母氣得直罵:「誰辯得過你天生油嘴滑舌?」悶不作聲。高仁聽得明白,姑爺不願給自己做衣裳,故借口推脫,這樣下去,姑母、姑爺肯定鬧僵,到時也幫不了姑母,不如自己趁早打算,為姑母著想才好。雖看不起參義,卻為高瑜擔心,隻身廊外想心事。狗兒兩兄弟玩耍回來,在院中戲鬧,不斷喊高仁來玩。高仁也無暇顧及。高瑜聽大狗、二狗喊高仁,忙出來看望,見高仁坐地上,說道:「仁仔,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柴砍好了?」說著,拿巾布在他身上翻拍,嘮叨一番,拉入屋,喝熱茶。續又嘮叨。李參義卻走出屋外,與兩狗兒逗玩。高仁因此打算離開姑母,又不便與她說,及過了春節,終開口與高瑜說了自己想法。高仁實意外出,或許那樣,才能掙到錢,贖回水雲。只有離了龍水灣,才可不讓姑母護著自己,不讓她受害。高瑜聽畢,詫異道:「仁仔,你別嚇我,我知道你不喜歡姑爺,可他就是那德性。不要太在意。」高仁道:「我不怪姑爺,我不想在這裡,只會給你們添煩。」高瑜道:「傻子,你怎會給我們添煩?你在我家幹了不少活,計較起來,恐怕還要補還你,莫說白吃白住,就算白吃白住,原也應該。我們是你姑母姑爺,你是個省事人,這一點還不知?」高仁說不過姑母。高瑜橫豎不讓他回去。無奈,只好一人回房,打算悄悄離走。至夜,高瑜又來高仁房中,勸慰一番,子時方回。

    隔日,高仁早起,留下一份書函,打點外走了。行未遠,卻見高瑜從後跑來,喘氣喊道:「仁仔呀,等一下,我有話說。」高仁止步。高瑜趕至道:「你真的看不起我們家,要回去了?」高仁忍淚道:「姑母,哪裡話?我連累您了,仁兒來生有福氣,再讓姑母照顧吧!」高瑜含淚道:「我早知這裡留不住你,好生照顧自己!」說罷,掏出兩錠銀,放高仁手裡。高仁推卻不過,只有收下。高瑜續道:「好好保重,有空常到姑母家來。」高仁應諾去了。高瑜又趕上送他一程,高仁道:「姑母回去吧,不用送了,仁兒自己走。」高瑜才停下,看高仁遠去,默默垂淚回家。

    別過乾娘又見姑,孤零尋托依。一身孑然,途塞前程迷。

    只顧薄情貪利,便笑你,假名參義。不堪冷欺,含忿恨偷離。

    ——《關河令》

    高仁一面走,一面打聽哪處用人,也好找些活幹,至少糊餬口。誰知姑母的兩錠銀用光了,還尋不出有著落處。不免有些懊悔,若到高家莊去,買些用具,或買些飼養之物,可掙來更多,如今這些錢稀里糊塗地耗掉,真多有不甘!高仁此時又恨自己愚蠢,即便現在回去,也不能了。也找不出哪處用人,即便找著,人家又不願收他。眼看身陷絕境,不禁渾身懼怕。高仁一時想不出好計策,只得一路乞討。又一面笑自己,從未想過自己會落此境地。剛討好飯,從一家走出,正張口吃起。只見一年長乞丐跑來,一手將飯碗搶走,又一腳將高仁踢開,臭罵幾聲,只顧狼吞虎嚥。高仁想搶回,乞丐卻把高仁打倒。高仁一時捂著肚皮,躺地上呻吟。乞丐吃畢,走至高仁身旁,脅迫道:「娃兒,你可知道這些人家只給誰施捨?我,老子我,別人不許到這裡,何況是你這娃兒!聽好了,以後休想來到此地,快滾。」說畢,又一腳加上。高仁哪受得住這等屈辱,尋來一塊磚頭,要和那乞丐打起來。那乞丐急上前奪他磚頭。高仁力氣不濟,被他將石頭打落,扭倒在地。高仁猛往他手上咬一口。乞丐疼得直跳。高仁急拿回磚頭,怒視乞丐。乞丐見他難以降伏,也不敢妄自上前欺他。兩人眼對眼看了半晌。那乞丐道:「好了,娃兒,老子也不打你,看我們同道中人,不如商妥一個條件,往後你討了飯,你一半,我一半,我就允你在附近乞討,你看如何?」高仁似乎沒聽他,呆了一陣,扔磚頭跑了。找來一個角落,躺著閉眼就睡。天明時,因昨夜沒吃,肚裡餓得咕咕響,起身便竄人家乞討,正歡喜弄得一些稀飯。遠見又一乞丐方醒,看高仁手裡捧飯,虎視眈眈地望著。高仁明白這乞丐像昨夜乞丐一樣,割地為主,不容別人佔他地方。便貓腰尋來一塊磚頭對著。那乞丐見了,果然軟下來,不再咄咄逼人。高仁一面守著磚頭,一面安心吃飯。

    高仁乞討了幾日,對別的乞丐不再害怕,只要凶一點,別人也不敢惹自己。卻說高仁那早遇見的是一疤臉叫花,每日高仁乞飯,他都看在眼裡,因高仁總守著磚頭,才不敢妄打高仁主意。但幾日過去,他眼色似乎有變,偶爾嘲笑。高仁也猜不透他想什麼,反正不理喻,只管自乞。一早,疤臉叫花忽離了附近,約莫半時辰,卻見他帶來另些乞丐,老遠對著高仁指指點點。高仁情知不對,緊忙拾起磚頭,立起身來。那些人靠近,只聽一高個乞丐道:「就這蠻小子麼?」疤臉叫花蔑看高仁,點頭稱是。幾人蜂擁至高仁身旁,你奪我拿。不一會,高仁磚頭落地,雙手被捉。那高個叫花揮拳往高仁後背一捶,喝道:「叫你敢往這兒來?叫你小子膽大包天?」高仁只覺後背「咚」地被擊,半晌喘不過氣,疼痛難忍。疤臉叫花趕來,又楸高仁耳朵,又扯頭髮。其餘叫花也不斷加拳腳。高仁雙手被困,只不吭聲,由他們喝打。那些叫花打夠了,也知高仁伏軟了,便歇下,喝高仁離開。高仁無奈離走。

    高仁想找無叫花之所清淨,誰知找了半晌,也尋不出無叫花處,默語:「這是繁華喧鬧之地,無怪叫花皆來此處,若農家村舍,叫花罕至。等我離了此處,就不愁討不來飯,免讓人欺負!」想畢,又自笑起來。

    高仁讓叫花打怕了,不敢再乞,似覺每位叫花皆有敵意,看都不敢看叫花一眼。原先父母在世時,家裡見來了叫花,只知叫花子可憐,給他們一些糧,他們就千恩萬謝,好話連篇。如今身臨其境,始知叫花這麼賤!高仁已一日未食,餓得實在難受。他擔心會不會餓死,生命就這樣終結?此時他又恨高貴,恨高貴的爪牙,還有無情義的姑爺,尤恨恃強欺弱之人。心裡不平,難免雙眼噴火,咬牙切齒。自知餓得受不了,見附近有一賣包子的,便想偷兩個充飢,此時也顧不上臉面,顧不上有甚後果,悄至攤主身後,等候時機。天色已晚,攤主著手收拾具物。高仁趁攤主彎腰之際,即刻抓來籠中兩個饃,閃至一角,狼吞虎嚥起來。片時,饅頭被啃個精光。高仁想知攤主有何起應,觀了一會,似乎沒有察覺,不禁心中暗喜,尋一偏僻處睡了。卻說那攤主回家,飯後清帳,發覺賠失了兩個饃的生意,心中怪疑,再清查一次,仍然如是,便認為是自己哪兒弄糊塗了,也不甚在意,次日照舊點好數目上集。高仁因想在鎮中尋活,不願這麼快回家,及至自己餓壞了,才想著回家好,吃飽之後,又毫無思家之情。他還認為自己能尋出一個好活。不料又尋了一日,仍無起色,肚皮餓空了,又不敢乞討,便想再偷一次。高仁來至昨晚偷盜之所,見那攤主未收,趁他不留意,竊來三個熱包子,又一陣狼吞虎嚥,轉眼吃了精光,窺那攤主無應覺,滿足走了。那攤主飯後清帳,再次發覺帳目不對,不由心存疑慮,莫非又弄糊塗了?遂問妻子,今日出了多少貨。他妻子說,三十三包子,三十二饅頭。攤主見數字對頭,疑是有人偷盜,猜測昨日也一樣,並非自己糊塗。攤主怒道:「如今這世道,做賊的也真猖狂。」他妻子知其因,說道:「明日你好好留心,抓住了,給他一個顏色,**是叫花干的,管他是叫花還是叫菜的,當面揍他一頓就是,好好的不來討,硬要偷雞摸狗。」攤主也不言語。

    卻說高仁次日還沒想到離開,在鎮上尋了半日活,肚皮餓時偷偷在一人家乞了一碗飯,避開別的叫花,躲一旁吃了,下午續尋,見幾日無獲,才覺得鎮上找活太難,本決意明日回高家莊,過段日子再去姑母家。早知在外找不出活路,何苦要離開姑母,如今哪怕姑爺再無情義,也寧願呆在他家不出來。似覺想通順了,心中也平靜許多。天色已晚,肚子不覺又餓乏了。此時集上人跡稀少,只剩些許叫花子。高仁雖想再乞討一次,只怕又像上次,此念便消。因想再去偷包子,反正那死攤主呆眼鈍耳,量偷他東西,他也察覺不出!心中得意,真去那裡了。悄窺那攤主,這次可不唾手可得?慶幸自己來得及時。原來攤主正背著蒸籠看書。高仁走近蒸籠,不料剛近,似覺腳下絆住一線。細線另系有紙,攤主坐守紙旁,見紙張繞凳腿旋動,回身觀看,恰見高仁伸手取包子。高仁聽聞紙響,見了攤主回身,也大吃一驚,想跑不及,只得讓攤主活脫脫捉住。暗想這下完了,不知要闖出什麼事來。那攤主已抓得高仁,哇哇大喊,十分得意,咄咄逼人。高仁不由漲紅了臉,無地自容。此時引來好些旁觀者,多是乞丐及鄰近居民。攤主見圍來許多人,愈加放肆,照高仁臉上就是一拳。高仁被打倒在地,頃刻鼻孔流出血來。攤主又將高仁提起,指對人群說三道四。他說故意裝成看書,早備好機關,只等高仁上鉤。又說他如何敏捷,怎樣抓住高仁,高仁如何抗擊,他又如何制服。說了一堆,還不斷拍打高仁額頭。那次欺負高仁的疤臉叫花,及幾同夥也已圍來,一位指高仁道:「這不是當日挨揍的小子麼?我們不讓他搶飯碗,真難為他到這裡來偷。」說得幾個叫花哈哈笑起,又有幾個往高仁身上扔石子、菜屑,嚷叫道:「小子好好認伏,等你在此呆不下,喊我們幾聲爺爺,求我等護你,我們豈有見死不救之理?」一面辱罵,一面擲扔。

    高仁萬分羞愧,首次偷盜,便招如此羞辱,難道老天爺真沒長眼,有意跟我高仁過不去?又有幾位街坊鄰人點擊,「哪兒來的小子,膽子賊大跑這兒偷東西?」、「從小沒了教養,大了還有甚好出處?」、「他爹娘怎麼無心管教他,任他亂竄胡為?」高仁聽此不冷不熱之語,心中更覺沉落,似已浮在世外,與世人毫無絲連。正待自己如何收場,只見一五旬婦嫗靠來,問道:「何三,怎回事呢?」攤主見有人問他,愈起勁道:「田媽,這娃兒從小不學好,偏來偷我的饃!」婦嫗觀望著高仁。高仁不由雙臉漲紅,不敢正視。田媽道:「我看這娃不像個沒教養之人,他是餓壞了才偷你的饃。何三你賞我一個臉,釋開那孩子,讓我領回家去問問。」何三道:「田媽夫婦二人德高望重,通情達理,遠近皆知。今日您既開口講情,我何三豈有不從之理?只是這娃兒屢次偷盜,任您教問,恐也白搭!」田媽道:「不管怎樣,讓我先帶回去問清才好,他盜了你多少東西,我照價陪還。」何三道:「這可不必,區區幾個口中物,不足掛齒,我只擔心田媽您讓這娃兒騙瞞過了。」田媽冷笑道:「我田芳玉活到今日,竟讓一個孩子騙住不成?」說罷掏錢,放案桌上,奪過高仁要走。何三急拿回銅錢與田芳玉,賠笑道:「田媽帶過他去就是,這樣豈不是瞧不起我何三?」推卻再三,田媽收回,帶高仁回去。高仁一路驚慌不定,身不由己,如墜雲霧,一會半時,被帶入一人家。田氏喚來其夫,私自與他說了些話。高仁也偷望了那老漢一眼,棕臉長鬚,牛高馬大,聲如洪鐘,精神飽滿,似從天上掉下一個神仙,不禁暗自歎贊。此時天色已黑,田媽亮燈,備一些蒸薯,使喚高仁吃用。高仁不敢動彈,只躲一角,垂著頭。夫婦兩人相望,思量著策略,使他說話。田媽道:「孩子,你是哪裡人?為何到這裡來?」高仁不答。老漢道:「折騰了一日,你該餓了。不如先吃些紅薯,填飽肚子,我們再聊聊。你看如何?」說罷,抓起幾個薯,往高仁手上送。高仁急避過身,背著那老漢。老漢無奈,只得將薯放回,怔怔望著田芳玉。田芳玉道:「民青,我們先吃吧!我都餓了,你不餓麼?」姜民青會意,與田芳玉大口吃起紅薯。不時又看高仁。

    高仁只是背著身,面牆角不語不動。兩人搖頭,不知該如何對付。靜過半時辰,兩人早已吃畢紅薯,餘下幾個,放盤裡生涼。姜老漢發話道:「孩子,你也該吃些東西了,熱乎乎的薯都涼了,看著多可惜!」說著,又拿眼去調唆田芳玉。田媽走過身去,拉高仁往桌邊來。高仁半推半就,緩移至桌邊。田媽抓起盤中薯,往他手裡塞道:「快快吃,天氣寒冷,吃完早睡去!」又吩咐姜民青另置床塌。姜民青應著去了。高仁埋下頭,三下兩下,便將紅薯吃光。姜田二口自成婚來,並無子女,家中只有他們兩個。因其無後,故對年輕人特親套。兩人素日待人又好,今日田媽見高仁被眾人所困,不免有救度之心。別人都疑高仁天生賊性,她卻不信,意對高仁好好勸導,引其入正。田芳玉見高仁吃完,又道:「待我取暖水來,洗洗臉,洗洗手。」取來一盆暖水,放桌上,撫高仁道:「把身子低了,我給你洗洗臉。」高仁將頭微微低下,田媽笑著,用手在他臉上擦洗,找來干巾揩淨。又為他洗手。高仁頗受寵若驚,畏畏縮縮。等田媽擦乾了手,又側一旁不則聲。此時姜漢已置好床鋪,往廳堂來,見高仁不似先時沉寂,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高仁細說道:「姓高名仁。」姜漢道:「高仁……你不是這裡人吧?要不,你父母為何不領你回去?」高仁搖頭,不覺眼中噙了淚。兩人見他流淚,有些詫異,一時也猜不出所以然。姜漢道:「告訴我,你是哪裡人,過幾日,我兩人送你回家。」高仁不言語,此時眼淚似斷線珍珠,撲哧撲哧,不停掉入土中。田媽見他傷心,心中也悲慼,說道:「孩子,要哭就哭呀,有傷心事,都吐出來,給我倆聽聽才好。我們都是好人,若有困苦,定會幫你。」高仁出外多日,嘗盡苦酸,今忽提及已故爹娘,又思念水雲,可悲自身處境,概歎人間世情淡薄,不期自己流浪乞討,更不期飽含羞辱時有人來愛撫他。種種情由,悲苦交集,情不能已,忽掩面大慟。伏在桌上,同器物一起響起。夫婦吃了一驚,知他有難言之隱,田媽過去摟他,一同流淚。姜民青走出屋外。

    田芳玉等至高仁平息,催他上床歇了,自己卻回房發呆。姜漢見田氏將高仁送入房,隨後進來。兩人靜坐一會,姜漢道:「你說這孩子會不會趁黑逃走?」田氏頗吃一驚,即起身道:「快看看去。」兩人又往高仁房中去,止立門外,田氏隔縫觀望一會,只見高仁雙手抱胸,睜著眼想心事。回身小聲於姜漢道:「我們先看住他,等他睡了再離開。」又想他或為今日街上之事不安。便走入房中,勸慰道:「孩子,安心睡吧,不必為今日之事愧心,那何三千不該萬不該打你,明日我就帶你到他家,讓他給你道歉。」高仁只裡側著身,裝成安靜入眠。田氏想他睡安穩了,走出於姜漢道:「他睡著了,我們走罷。」姜漢道:「他說了些話沒有?」

    田氏搖頭道:「還沒有。多可憐的孩子!小小年紀,他可不相信任何外人。」姜漢道:「要不,我給這門上個鎖,以防他夜裡逃走?」田氏想了一會,淡淡說道:「還是算了!他真要走,是遲早的事,我們也留不住他。況也無須強求!」兩人說了幾句,回房去了。高仁將兩人之語,細細聽入耳中,不免又掉幾掛淚,想此二老好人,該誠心信依他們。

    翌晨,田芳玉果真領高仁往何三家去。何三自然說了些歉意之語,還留二人享用午飯,含笑送他們走了。高仁在田芳玉家呆了幾日,愈相信夫婦二人,漸將自己身世講與他們聽。夫婦二人問他將後怎樣打算。高仁想是掙不了錢,不如學武,若像李信一樣好武藝,還怕搶不來雲姐?甚者將高貴一家殺個精光,為雙親報仇。二人念其言有理,如今讓高仁在世上空手空腳去掙錢,那是千難萬難,或給他找個好師傅,授予武藝,才有活路。姜民青道:「就讓仁兒上武當去!武當山離這兒不遠。聽聞山上有位高人,技藝駭世。仁兒在那定能學得滿身絕技!」高仁聽畢,欣喜若狂,問姜民青道:「當真?今日就去,我等不及了!」田芳玉道:「功夫不負有心者,只要你誠心學,怕師傅不肯傳你?怕學不來好武藝?只盼你早早藝成,遂你素日心願,我們也高興。」姜民青道:「我看今日不妥,今日得好好準備,明日趁早趕路。一路打聽打聽,終會找到武當山的。」高仁道:「仁兒有個請求,不知當講可否?」田芳玉道:「什麼請求?」高仁道:「仁兒講來,二位莫笑話!」兩人同說道:「不會的,只管講。」高仁道:「我爹娘已去,孤苦無依,承福得二老照顧,仁兒雖無以為報,但求能認你們義父義母,盡我感激愛親之情。」二位聽得,喜出望外,笑得合不攏嘴,忙應道:「極好,極好,求之不得。」姜民青道:「我兩人無子無女,你肯認親,是我們前世修來的福,你的情我們認了,只怕你嫌棄我們。」高仁道:「哪裡話?」急忙跪下叩拜。兩人高興得又是大笑,忙攙高仁起來。田氏樂著去打點行李。高仁、姜漢盤想明日之旅,不在話下。

    詞曰:

    從不圖鹽貪油,落得人失遠走。

    路邊有惡狗,誰管對錯是否!

    消愁,消愁,苦海終會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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