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即生來一計,施展輕功,身貼帳頂。李信往下看時,一人已撩開睡帳,隻手便往睡被上亂抓。那人似乎感覺沒人,低聲道:「他娘的,這小子跑了?」另一人不信,又在睡被上亂抓一通,仍是沒人,一氣之下,將睡被甩出睡帳道:「看看床底。」二人點了火,在床底下尋起來,二人尋不著,臭罵道:「這王八羔子當真跑了不成?」另一人道:「深更半夜,十幾歲的孩子吃了豹子膽?隻身往街上跑?」那人道:「且別管他,尋尋銀子在哪?他許是上茅廁了。」李信默語:「糟了,讓他們拿去銀子,我將後豈不要討飯吃?」膽子忽壯了起來,於睡帳上跳下,雙腳一蹬。二賊背上受擊,皆一個踉蹌,往前翻了幾個觔斗。二人回神,見是李信,一人道:「你小子躲在哪裡,倒教訓咱們來了。」另一人道:「抓住他,讓他交出銀子。」二人飛撲上去。李信飛起身來,雙腳又點在兩顆頭上。二人腳力不支,倒身在地。李信見是時機,返過身,於二人背上拍兩下,二人被擊穴道,全身酥軟,動彈不得。李信此時醉意全消,制服了兩盜賊,心中得意。仍聞外頭吵鬧不斷,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但見好些人大聲叫喊,往另處趕跑,默語:「他們不是在抓賊麼?怎往別處追?許是此二賊耍了調虎離山計,佯往別處去,暗下又來到我房中。豈不知我已擒住他們,一夥人還在瞎起哄亂跑。」李信運足力道,雙手挾起二賊,向人群跑去。李信看時,一蒙面漢手持短刀,緩緩後退。
其面前一群人,小心向他靠攏,身後一堵牆,已是沒退路了。李信默語:「我當初還以為他們亂追人呢,原來另有一賊!今日可真湊巧,遇上兩路賊了。」便放開手中二賊,一旁觀看起來。李信借火光仔細瞧著,一人尤引人注意,右手捂臂,臂扎白巾,滲出鮮血。其**是蒙面漢下手目標,蒙面漢行竊時,讓他發覺,兩人搏鬥受了傷。透過人群,再看那蒙面漢,幾乎已背貼高牆。牆根放有一隻繩鉤,許是蒙面漢翻爬之用,此後讓人追趕,又想用它出去,只是眾人追得緊,沒法脫身。那蒙面漢已十分著急,想尋一人稀之處衝出,但那受傷之人似乎已察覺蒙面漢心機,大聲喊道:「列位牢牢看住他,別讓他衝了出去!」又聽一人道:「大家不要怕他,上去打死他!」話落,幾位手操傢伙的人便欲動手。那蒙面漢忽然狂叫一聲,往一處猛跑,雙手推打。前頭兩位操棍者,與一位舉火者已被擊倒,後面一人也給他撥開了。蒙面漢正待脫身,那受傷之人眼尖,從旁趕來,一式勾腿,乾脆利落,將蒙面漢連人帶刀,絆倒在地。眾人乘機撲了過去,剪起蒙面漢雙手,捆了起來,扯了面罩。
李信見此戲已終,心下確實覺得好笑,這兩路賊同時遇上會武之人,方纔那受傷者雖非武道行家,卻也懂些拳腳,原來做賊的也有如此苦處!提起二賊,走近人群道:「你們抓住一賊,我卻抓住二賊。」眾人見他小小年紀,提起兩個大人來似抓雞子般的輕鬆,皆感驚奇。一人道:「這位小客官的力氣可真大!」又一人道:「能擒住此等無法之人,膽子也不小!」李信放下二賊道:「取兩根繩子,捆住他們吧!」但見一人取來兩根繩,正是小二,道:「小客官,藝高人膽大呀,我想你何以一人背著大堆銀子遊玩?有如此身手,怕它則甚?」李信道:「這位大哥原先告誡得對,我不知外界凶險,以後還得小心!」小二將兩位一一綁好,仔細一瞧,用手指道:「這人我好像見過,哦,對了,他不是今日來店中喝酒的嗎?」又見他們一動不動,問道:「他們怎不動彈呢?」李信解開二人穴道道:「我給他們封了穴。」小二道:「小客官是武學高手吧?怎不去官府求取功名呢?」李信道:「不敢,本人與官府無緣。」眾人推推搡搡,將三人送上官府。李信仍感睏倦,上房歇去了。李信回房來,擦亮燈,正待寬衣入床,忽見地上躺著兩件物什。一柄輕斧,一把匕首,李信知是二賊留的凶器,拾於桌上,默語:「明日且將此物交給小二,充作審賊物證。」
翌晨,李信下樓用餐,見了小二,交上兩件凶器,說明緣由。小二道:「小客官快用膳,待會兒同我等去領賞。」李信詫異,問道:「領賞?哪兒去領賞?」小二道:「小客官不知道,你抓了賊,立了功。縣太爺說了,抓一賊,賞銀五兩。你抓了兩賊,可獲十兩。我們一同抓獲一人,均分起來,才兩錢銀子,與你是沒比的。」李信哂笑默語:「我沒去過官府,今日藉機瞧它一瞧,開開眼界,看看官府是個什麼鳥樣。那十兩銀子也是要取的。」用畢早膳,與小二一夥人去了縣衙。眾人到得縣衙,入了公堂,但見堂北高掛「明鏡高懸」四字大匾,西東兩側各有「迴避」、「肅靜」招牌打著,招牌之前列了手操大棍的漢子。小二低聲於李信道:「今日要開審那三賊。」李信提起興致,要親眼見見公堂審人。未久,兩列漢子開始低聲呼叫起來。李信只聽得喂喂嗚嗚的,不知喊些什麼。呼喊之聲剛即響過,一臉色莊嚴、頭頂奇異帽之人走上堂來,坐定案桌後、大字匾下,右手拿著硬木頭於案桌上拍得怪響,帽旁兩根條棒之樣物什晃悠悠地抖得神氣,耍著鳥威風喊話:「將犯人送上堂。」只看一陣問喝嚇打,身旁小二上前交了凶器,之後似乎三賊各人紙上畫了鴨,審案也就完結了。眾人分得銀兩,皆回店去。散堂時,那位坐堂之人特地找了李信,嘉獎幾言,還道是要為國盡忠,早日成材,往後必將鴻圖大展,任得高職,做得大官。
李信離了酒店,趕著上路,想及方纔之事,默語:「那位審賊,與我談話之人想必是縣太爺了,他要我將後為國效力,做大官,這豈不是笑話?我是江湖中人,放蕩不羈的,能一本正經地做得來官麼?況且我已有壯大天龍之志,無入宦途之意,父親的憂難還等著我去排解呢。」又想起昨晚之事,真夠驚險快意,不知自己竟有如此膽氣。李信騎馬跑了半晌,來幾座山下,山周清靜,山道兩旁多有樹蔭,正值勞累,脫了外套,下將馬來,慢悠悠走著,不時看望山上景致。片時,隱聞對面一陣鑼鼓聲,似有許多人走來。李信走至道旁等候,遠見四人抬來一頂轎子,前後兩旁皆有人跟,一人打鑼,一人敲鼓,一人吹嗩吶,甚是熱鬧。李信知是娶媳婦的,曾在蒼巖山下見過。花轎過了李信身邊,只往前走了幾步,忽停將下來。李信詫異,這夥人怎不往前走了?但見一壯年捧了兩錠銀,走上山去,到至半腰,喊起話來:「堵大爺,小的們要獻上銀子了。」片時,又見一夥人呼啦啦地下山,手操刀矛。一彪漢走上前,拿起來,交身後一人道:「我等正吃飯,聞得鑼鼓聲,知你們來了,你們也真有誠意,自送上銀來。」壯年人道:「起先商議好的,從這兒過,留下二十兩銀子,現在可以走了?」那彪漢道:「不急,我等還沒看新娘子呢。」其身後人跟著哄鬧,「不錯,看看新娘子」,「如此大喜之日,怎不請我等鬧上一鬧?」一夥人嬉笑下山,往花轎之所去。李信牽馬入林,系一樹上。走近眾人,藏了起來,想看個之所以然。那彪漢走至花轎前,拉開簾幕,吃吃笑道:「這位娘子揭下頭蓋,讓堵大爺與各位兄弟一睹芳容吧?」旁邊一青年,許是新娘兄弟,急怒得似只大公雞,圓瞪雙眼,拳頭捏得咯咯響。其身旁老者死死拉住,要讓他忍住。不知轎裡新娘羞惱成什麼樣!壯年人道:「堵大爺,你知道時辰已不早,大家急著趕路吃飯,郎家人也等著新娘,不如晚上你到郎家去喝個喜酒,鬧鬧洞房,不也痛快?」堵姓彪漢不加理會,逕自掀開新娘頭蓋,逗看一番,不住發出嘖嘖之聲,巴望不得上前親一口。說道:「上郎家喝酒就不必了,你們趕著吃飯就快上路吧!我等且和新娘上山聊一聊,日落前自會送至郎家,那是什麼鬼所在我倒忘了,哦,對啦,鄭家莊,到時你們去莊口迎接便是。」壯年人急道:「堵大爺賞個臉!你如此一來,我們失了大禮,於郎家可交待不起呀!」一小賊道:「你這人是蠢笨還是裝蒜?我們大王之意你還不知?他讓你們留下新娘,給他做壓寨夫人,你看著辦吧!」堵姓彪漢道:「我還你二十兩銀子,外加三十兩給送,這位娘子與我,不用嫁給那鄭莊的臭軟小子。也算你們家女人有福氣,跟了我還愁沒穿沒喝?坐在山上享富貴,你看如何?」話聲方落,那青年公子已撲上來,緊扭住堵姓彪漢。
彪漢只一腳,便將他踢了丈遠。一小賊趕過去,腳踏胸脯,大刀放項,恫嚇道:「你小子活膩了?這方圓百里,有誰敢動我們大王一根毫毛?」李信一旁看著,默語:「這伙山賊太是無理,得了銀子還想要新娘,今日之事我管定了。」李信昨晚擒了二賊,膽子自是比前壯了不少,何況拔刀相助乃英雄本色,叫他如何能袖手旁觀?即於大樹背後現身,至眾人前道:「你們這幫烏合之眾,欺負弱小,還不快快讓道放人?」彪漢見是一個孩子,交抱雙臂,神態自若,似要管上這閒事,又聽他口聲叫得響硬,想是來頭不小,道:「這位娃娃許是好抱打不平的江湖少俠吧?此事你還是別管為妙,老爺我今日有興,不收你銀兩,白放你下山。若你我打起來,只怕我的拳頭捅得幾個窟窿,保全不了小性命。」那些送親之人正遇凶險,情急萬分,見來了個小孩救助,皆感驚奇,山中小賊只是慫恿彪漢快些打死李信。李信道:「你說你一拳能將我捅個窟窿,你儘管一拳打來,看我如何接拳。」彪漢道:「你小子好好接著,我且用五分氣力,捅你翻幾個觔斗,教訓教訓你這烏龜崽。我說過今日有興,不想殺人,出拳之後,你給我快快滾下山去。」說罷,緊跨幾步,閃至李信身前,右手一記直拳。李信看得準切,身子左移,右臂迅速拗住其肘。彪漢只覺右臂一陣麻木,彎折下去,隨即又覺胸膛猛地被擊,身子離了李信,退跑幾步,險些摔倒。彪漢非但沒打中李信,反倒挨了一掌,吃了一驚,知曉此娃娃不簡單,當下凝神,腳上運力,緊跑幾步,忽騰起身來,往李信胸門飛蹬。李信直想教訓這強豪,暗下運功,等至彪漢靠近,一記狂風掌拍出。彪漢迅時讓掌風捲飛得老遠,摔於地上,受創不小。小賊們見大王當場出彩,憤怒起來,操起兵刃,攻打李信。李信鎮定全神,耍起少林拳腳,手搶刀矛,腳踢小賊。不多時,小賊們盡數躺於地上。李信正待歇下,忽聞一人喊道:「少俠當心。」又覺身後似有一物飛向背心,不假思索,身子前傾,往後一踢。轉頭看時,一長槍飛了回去,恰好插在彪漢肚皮上,頓時一命嗚呼。原來彪漢早從地上爬起,暗下用槍擲向李信,不料讓李信打回,自身丟了性命。李信首次殺人,心中確無準備,但人死了,成了事實,心中只得擔當。沒想手開殺戒在此時此地。眾人也吃了一驚,那壯年人道:「少俠真是神勇,多虧你拔刀相助,那堵大王惡有惡報、罪有應得!少俠賞個臉,隨我們去郎家喝個酒、填飽肚子,我們也好謝你一番。」李信道:「不用了,我還是下山找個酒家。你們快起轎吧,新郎等著焦急。」又對小賊喝道:「你們大王已死,不要再佔山為王、欺壓百姓,往後好好從善。」一夥山賊刀槍弗拿的一溜煙跑了。李信拾起刀槍,盡數交了送親之人。問起嵩山路程,一人告知,往南行約莫三十里可到。雙方謝了,各自趕路。
李信騎馬行過山路,來到集市,找了酒店,吃著飯菜,想及壯年人之語,其口口聲聲,呼我少俠,我原本一個出門公子,一日下來,便成了江湖俠客,我真像一少俠嗎?想來也覺心足,他喜歡俠義之事,夢想做英雄俠士,今日卻倒做成了。得意之處,叫來一小罈酒,痛快地喝起來。快到少林寺,盤算著如何上山:「我只當拜師學藝,有空閒或晚上再去偷譜,豈不妙哉?」思理得通順,心下喜悅,又大吃大喝。
詞曰:
莫怪江湖子,甘願出門旅。
欲想好武藝,須得費心機。
小覷山水惡,此生無悔意。
路上不平事情多,演上俠客戲。
李信用完膳,伏桌上打了幾個盹。解了馬,逕直往嵩山馳去。李信找了少林方丈,道:「弟子千里迢迢趕來少林寺,只求學得一些武技。」齊然方丈道:「小施主為何學武?」李信道:「強體健魄,衛己保身。」齊然方丈道:「小施主是從未學過武呢,還是懂得幾多?」李信道:「根基頗熟。」齊然方丈道:「你且演來幾下。」李信道聲「獻醜了」,耍了一番拳腳。齊然方丈看了,道:「我且放你去舊弟子處學練,你算計要在此呆多久?」李信道:「三月上下。」齊然方丈道:「也挺短少的,到時我再瞧瞧你進展如何,若無大進,我且不放你回去。我們少林寺是不送無獲之人下山的。」李信道:「弟子明白。」齊然方丈引李信見了傳功大師齊機。此後李信便在齊機手下學藝。李信很快結識了幾位友伴,讓他們講寺中之事,引看各景致。而要緊之事,是想知曉藏武譜之所。李信見得藏書閣,一弟子告知,那裡收有少林各武技、佛經、禮法。李信記於心上,一有空閒,便可來此,偷看武譜,只是藏書閣有僧人看守,須做得無聲無息才好。當晚,李信弄來幾塊白布針線,縫至半夜,做成軟鞋,雖粗陋不堪,而套於腳上,走動起來,毫無聲響。李信心悅,安神入睡了。
李信從小於名師之下習武,又有霍天傳藝,小小年紀,武藝高深,旁人卻想此不到,少林寺眾師徒真以為他諳熟根基之功,並不知其所圖。李信巧於偽裝,儼然一位初學者,其實傳功大師只要打出上一招,他便知下一招打法。等到一趟過來,李信已盡數瞭然於胸。嵩山少林拳腳打法與盤山少林大同小異,況且李信一個武學老道,學此等低淺之功自不費力,但他卻裝得鈍手遲腳、氣喘吁吁,當真天衣無縫,任何人都看他不出。
如此過了幾日,李信早已待不住,當晚穿好衣鞋,佯作上茅廁,離了眾睡覺弟子。走至室外,靜神運功,及內力運轉流暢,小心踱至藏書閣,遠遠看見閣內,燈火通亮,一僧側坐門口。閣旁也有一列列僧人,來回巡夜。李信默語:「我若進了藏書閣,外面人自不見閣內動靜,只是那側坐之僧,及我揀書之時,見得書譜跳動,豈不感到怪疑。我且進去,看看再說。」心下納悶,走入藏書閣。李信看時,閣內三個擱櫃,以外往裡而列。定看門口一個,都是些佛經佛理的書樣。李信暗喜,武譜既不在此處,則無須擔心讓看門僧見覺。走至第二擱櫃處,看得是律法禮節之類書樣。又走至裡頭一個,心下頓時爽悅起來,但見好些武譜:狂風掌、降魔掌、羅漢拳、金剛腿、金剛指、龍虎罩。李信默語:「這狂風掌、金剛指、龍虎罩都是大圓球教過我的,原來大圓球也會少林寺的技藝。」翻開《羅漢拳》、《金剛腿》,與盤山少林拳腳相差無幾,便放回原處。又翻開《降魔掌》,研看片刻,覺得招式變化無窮,鬼神莫測,著實精彩。李信往另一行尋去,看得《五郎棍法》,此武技也在盤山學練過。再看時:伏虎爪、擒龍手、羅漢真經,李信一一翻看,愛不釋手。正待再翻看下去,覺得此行武譜頗多,若盡數閱覽,花費時辰。便往上一行看去,有達摩真經、無量真經,李信只消研看片時,便覺佛法佛理摻雜太多,術語太強,難以悟通,想及霍天之語,若對這些書強行潛習,恐於己有害。想起時辰不早,默語:「現下我回去,明日有閒再來,且先修降魔掌,再修其它技藝,至於那達摩真經、無量真經就無須修練了。」想畢,回房去了。
此後,李信每晚必至藏書閣。日間空閒,照樣進訪。閣中默看一陣,記於心中,出來後,打練深化。過得三月,李信神鬼弗知的學會嵩山少林寺大半武技。李信默語:「我已許諾在此待三月,而今多半技藝學到手,該作辭下山了。三月偷偷摸摸的伎倆,到此一個了斷。之後,西往華山,續作武賊。」李信心下笑著,走至齊然方丈處,說明來因。齊然方丈讓李信演上一段拳腳。李信量體裁衣,打了一段精妙拳術。方丈點頭稱好,講述一番為善為德之言,放李信下山了。
李信馳馬下山,卸下已久的緊張辛苦,決意路上好好玩一番。想起家中之事,不知環英現下幹些什麼,父親定是很忙,母親許是做鞋衣,那霍大伯**上集買酒吃了。已寄了幾封家書回去,他們至少有個安慰,不必整日為我擔心。李信到至一平原處,但見兩旁綠蔭,精神清爽起來,下馬歇上一陣。放眼四看,一群白羊遠處空牧,眼前樹底坐了四個孩子,蹲在一處,拿動石子,似在下棋。原來這四孩子出外牧羊,閒著便下起棋來。李信看他們下得正興起自在,一胖仔忽走現出來,手裡操鞭,吆喝:「這些窮鬼,叫你們好好放羊,卻躲在一邊逍遙快活,老子窺你們好久了,早曉得你們不老實。」說罷,一鞭甩將出去,恰打在一孩子背上。那孩子疼得大叫,正想跑開。那胖仔喝道:「誰都不許走,乖乖站這兒。」四孩子一聲不吭,立於原處。胖仔便往四人身上亂抽。李信默語:「這胖小子人小鬼大,說什麼他是他們的老子,還心狠手辣地打人。他們又不是畜生,怎能讓這廝狂打?我一個少俠豈能旁觀這不平之事?」想畢,上前兩肋插刀了。李信將胖仔推開道:「你這蠢豬也該打夠了,人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讓鞭子抽得不疼麼?你倒是自己抽抽自己,感覺滋味如何?」那胖仔見有人推自己,盛怒道:「你是誰?我怎沒見過你?」李信道:「我只是好管閒事的過路人罷了。」胖仔道:「你給我滾一邊,省得我抽你。」李信不動聲色。
胖仔二話弗說,往李信身上狠抽過去,李信看準,捉住長鞭,嘻嘻作笑。胖仔搶鞭弗動,惱羞起來,放下長鞭,尋了石頭,便往李信腦門上閃。李信避開,好在石頭未閃中後面的人。李信見這胖仔凶蠻無禮,罵聲「你這沒教養的」,倒拿長鞭,往胖仔大屁股上狠抽。那胖仔抽得跳將三尺高,哇哇大叫,卻又拾了好幾塊石子,盡數往李信身上擲去。李信將石子一一打飛。胖仔見李信有些身手,驚怕起來,想趁機溜走。李信早看他不慣,趕至其身前,揮甩長鞭。胖仔只被抽成一陣顫慄發抖,哭爹叫娘,嚇得連滾帶爬地跑回家。李信也不追趕,自語:「這蠢豬不知抽人多少回了,不教訓他一頓,他還不曉人是肉長的。」走至四人前道:「你們看痛不痛快?我替你們出了一口氣。」四人見李信幫自己,親切起來。一大孩子道:「這位哥哥快些離開,他要帶人來了,到時你會吃虧的。」李信道:「你們莫怕,今日我還要為你們出口大氣,等他們來好了。怎麼,你們是替那胖子家做事的吧?」一瘦孩接話道:「他是地主的兒子,我們都是做工還債的。」李信道:「我猜也這樣。」四人不做聲,仍為李信擔心。李信見四人望著自己,說道:「你們怎不說話?來,交個朋友,我叫李信,中書省的,你們什麼名字?」那大孩子道:「大哥哥還是走吧,你雖有武藝,可他們是大人,人又多,你打不過的。」李信道:「你們放心好了,我說過要為你們出氣,我若打不過他們,騎馬跑不就是了?」眾人聽得,頗感放心,圍著李信,談起話來。李信問道:「那胖小子常打你們麼?」瘦孩子道:「好幾次了,他無事生非,骨頭裡作癢,我等只得忍氣吞聲啊。誰叫他是地主的兒子,我們都是做田的。」李信道:「你們為何不學武呢?有誰欺負你們,你們就像我一樣教訓他呀。」
一缺齒孩子道:「話雖如此,可我等沒錢,又尋不著師傅,怎麼學啊?」眾位談得興起,遠見一夥人趕來,先時胖仔領前頭,後頭十數人挽袖握拳的,氣勢洶洶。李信道:「他們來了。」四孩子看得,慌忙跑入羊群,佯做牧羊。那胖仔走近,指李信道:「就是他,你們給我好好打。」李信叉腰上前道:「是來打架的麼?」說罷,腳踏大石,運足力道,那石頭已慢慢陷入草地下。續道:「你們都看見了?識相的快磕一個響頭,給我爬回去,不識相的儘管過來,讓我打個半死。」那些打手看得,心裡驚悸,不想這小子如此神力。李信只冷眼以待。胖仔一旁唆使:「快打呀,你們不是很會打麼?教訓得那小子,自會有賞銀。」一夥打手便往李信身處趕去,李信提一口氣,凝住神,快拳快腳的便在眾打手身上開了花。一夥打手還不知怎一回事,卻盡數捂胸捧腹的,活像一群癩蛤蟆。胖仔道:「你們挺著,他就那麼幾下子,等他打累了,把他捉住,看我如何收拾!」一夥人又站起身,斗向李信。李信哂笑道:「我倒想瞧瞧你們如何捉住我。」一式伏虎爪,鉗來一人,舉起身子,旋如麥磨。眾人皆被惡擊。李信停下來問道:「你們還打不打?」那人早已被玩弄得天暈地轉,筋骨無力地軟了身,一夥人反被激怒,叫沖李信。李信飛身。那夥人撲個空,轉了身,又哇哇撲來。李信見狀又飛了出去。如此耍玩一陣,那夥人已氣喘吁吁,李信卻面色不改。李信於胖仔道:「這到頭來,是你等累了還是我累了?」胖仔急怒,跑至打手間道:「你們這群飯桶,平素打起人來狗威風十足,一個武小子都奈何不了,往後我家若來了會武之盜,不是白送金子銀子與別人麼?」一打手道:「公子爺,這小子很厲害的。」
胖仔忽給了他一耳光道:「呸,你們是自己無用,還想哄我?一個似我一般大的孩子,能厲害到哪裡去?這好比我讀書一樣,從小到現在,先生說我斗大的字認不了一籮筐,我問先生認得幾多,他說我家大屋子都裝不下。這習武不就與讀書同一個道理麼?你以為我不懂?」那打手哭笑不得,任胖仔打罵。心下卻鄙笑,常道是十人十樣,你這人懶惰蠢笨,貪玩厭學,多年自識不來一籮筐字,可怎能拿自己與人家比,人家也和你一樣麼?李信暗笑,走至胖仔身前。本想讓他向自己和四孩子磕幾個響頭。誰知那胖仔見李信走來,以為要打他,害怕起來,慌忙逃走,李信正待追去,見他只跑了幾腳,「噗通」一聲,狠摔地上。原來他跑得太急,讓一石頭絆了。李信趕將過去,又聽得他大哭起來,許是摔得哪處疼痛,只是聲音含含糊糊,甚不清晰。李信看時,但見他張開嘴哭,望著自己,好一陣子也合不攏觜。李信默語:「莫非他摔落下巴?」只手碰他下巴,剛一觸上,那胖仔忽大叫起來,哭得更響。李信嚇那一跳,默語:「糟了,他下巴真給摔落了!」眾人看得,皆已知曉。李信計上心來,恫嚇道:「你下巴落了,我聽說很難醫好,恐你往後休想說出一句話來。」胖仔聽了,害怕起來,更是賣力地哭。李信道:「我興許能把你下巴醫好,不知你能否答允一個條件?」胖仔點頭,示意快講。李信道:「我若將你醫好了,你就向我和那個牧羊仔磕三個響頭。」胖仔連連點頭。李信道:「那好,你忍耐一下。」隻手便摸索他的關節。胖仔早已疼得大叫。李信摸索一陣,托著下巴,裡上一拍。那胖仔努動幾下肥嘴,竟讓李信胡亂地弄好了。胖仔隨了李信,走向四個孩子,心不甘情弗願地磕完三個響頭,又帶著眾打手,狼狽地竄走了。李信直是得意,於眾孩子笑道:「如何?我說過要為你們出口大氣吧!」眾孩子佩服萬分,稱羨李信武藝了得。李信與四人一陣侃談,便也作辭別離,上馬趕路了。
李信疾馬一陣,看得路上一碑,刻畫「澠池」二字。李信默語:「澠池縣我早有聽聞,原來此處便是澠池,不知大圓球繪在圖上沒有?」拿開圖看,澠池恰繪於華、嵩二山之中,西往華山之程已行得一半,眼看日頭落山,須得尋一處宿夜的所在。李信思索畢,鞭馬繼續趕路。夜幕之時,來至城內。牽著駿馬,慢悠悠地尋起酒店。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熱鬧!李信看時,路旁一大樓,千燈萬火,紅紅綠綠,樓頂正中掛著招牌,寫著「春紅樓」三字。門口幾個塗脂抹粉的年輕女子,揮巾舞帕、笑模笑樣的與過路人搭話。李信默語:「這大樓好氣派,內頭吵吵鬧鬧的,可是個酒店?看那門前幾個女子,似在賣弄情騷,又不像尋常酒家。」納悶間,恰一青年男子靠身走來,李信截問道:「打擾這位大哥,此樓是個什麼來頭?」那男子正想心事,見有人問話,看著李信,又瞟了春紅樓一眼,輕笑道:「青樓啊!」說罷,忙著趕路。李信不解,趕後問道:「青樓是什麼?」那人沒好氣道:「妓院!」李信仍疑惑,趕上又問:「妓院又是什麼?」那人被問得厭煩,顧過頭,神色怪秘鄙夷,嘴掠嘲笑,喝道:「問你爹娘去!」二頭弗回地走了。李信讓他喝罵得僵硬,受了一肚子窩囊氣,想自己遭如此戲辱,巴望不得上前揍他一頓!卻也不願多生事端,只得心下咒罵那青年。李信仍望著春紅樓,門前慢步,一女子見得李信,走來拉他,妖笑道:「這位後生好俊!去樓上樂一樂吧?」李信見這些女人怪異樣,心裡本疑惑不快,聽他稱自己長得俊,心中倒又愉悅。也不知樓裡有什麼鬼神事?可是吃住之所?倒不如上去看看,又有何妨?」李信將馬交了樓下馬僕,背上包裹,上樓去了。
剛邁門檻,一半老女人迎前來,嬉笑道:「哎喲,是個小客官啦。姑娘們快來,誰來侍侯這位少爺?」一群艷娘蜂擁過來,嬉皮笑臉,你一言我一語,弄得李信心慌無措。李信默語:「不知這些女人要做什麼?此店也當真奇怪,怎雇了如此多的女人?」只聽那半老女人問道:「小客官相中了哪位姑娘?」李信越發怪疑,又不是嫁郎娶媳的,談什麼相中不相中?此店也太有情調味了。又見旁邊幾個男人,都是女人陪著,問老鴇道:「這吃菜喝酒的,也要她們陪著麼?」老鴇不解其意,道:「想的是,小客官吃著酒菜,讓一姑娘陪著,不更有情調麼?」李信覺得奇怪,默語:「就讓一個姑娘陪著吧,我出外來,還未和女人說過話咧。」當下揀了一位漂亮艷娘,上樓去了,只是那艷娘總拉自己的手,好不自在。幾次都讓他甩開,不想這些女人如此喜好親近男子!艷娘笑道:「少爺是首次到這些地方?」李信問道:「你怎知道?」艷娘只笑不語。兩人上樓,又見一對男女,擁擁抱抱。李信直看不下眼,自語:「這狗男女太放肆了。」艷娘將李信領至一房,等候酒菜。不多時,酒菜盡已端上。李信大口吃喝起來。艷娘道:「少爺何必如此匆忙,細斟慢酌,那是最好。不知少爺年方幾何?」李信道:「十五。」艷娘嬌笑道:「喲,才十五咧,我還以為小少爺有十七、八呢。」說罷,揚起雙臂,往李信脖子上摟。李信大驚,慌忙坐開,責怒道:「你們這些女人怎如此臉厚?」艷娘一時驚愕,道:「臉厚?我們做妓女的也要臉麼?這位少爺不是來尋歡的?」李信道:「妓女?什麼妓女?我尋什麼歡?」艷娘聽罷,忽哈哈大笑,隨即捂胸捧腹,狂笑不止。李信見她眼淚都已笑出來,直是攪得心寒,趕至前,只手指她京門。艷娘似覺側腰一陣痛麻,全身酥軟的動彈不得,驚慌道:「你要做什麼?我怎麼動不了?」
李信又問:「你為何發笑?」艷娘急道:「你快給我治好!」李信道:「你先講述一番,我方與你解穴。」艷娘哭笑道:「我們這些女人都是賣身的。就是你給我錢,我陪你睡覺啊。」李信頗吃一驚,自語:「世上原來也有這等事,我當先還以為是酒樓呢。須得離了此等骯髒之地。」語畢,便解了其穴,拿好包裹,急急出房。那艷娘見李信嘰裡咕嚕的,不知說些什麼,且似避瘟神般地竄出房門,回想原時李信之語,又大笑起來。李信聽得笑聲,頗感羞辱,只想快些離開。疾走一陣,笑聲隱沒,才定下心,默語:「怪不得方才街上那位年青人沒好氣的與我講話,不想此是肉錢交易之處,叫他怎好陳述與我聽?日後可要多些心眼,免得當場出醜。」再走幾步,又見先時那對男女,坐在床頭,摟頭抱頸,猥言褻語,房門弗關的,也不怕讓人瞧見。正有一肚子氣沒處洩,何不借此兩人消消氣?看自己恰穿了白裝,便將包裹揣入懷裡,運功隱形,輕步入房。李信走至兩人前,小心捏起女的幾根頭髮,輕輕一拉。那女的痛得尖叫,罵那男子道:「你手指扯住我頭髮了,蠻牛!」那男子不明,道:「不小心,不小心,輕一點便是!」兩人方又摟住,李信於男子頭上扯動幾下。
那男的痛叫道:「你扯住我頭髮了!」女的辯道:「沒有啊,我分明在摟著你脖子嘛!」兩人頗感蹊蹺,相互望看。李信又於兩人頭上各扯一下。兩人同捂後腦,痛叫起來。男子道:「莫非我倆頭上有毒蟲?」兩人又手慌腳亂,在對方頭上尋起蟲子來。尋得一陣,莫說蟲子,虱子也尋不來一隻。女子驚問:「這是怎麼回事?」那男子也已驚怕起來。李信忍笑,輕至一邊,揚起女子外裳,置於空中,悠悠飄旋。一對男女正值疑惑心驚,忽見衣物飄動,嚇得魂飛魄散,只穿單衣,「有鬼,有鬼」的叫喚出門。李信見兩人如此慌亂,不想兩個像模像樣的大人,竟驚嚇成這樣,當真醜態百出!覺得一肚子窩囊氣洩得痛快,當下邁出房門,往樓外走去。又見方才招呼自己的女子仍在門前尋客,默語:「這女人也夠狠,連我十五歲的小男人都不放過,不報復她,心裡還真不舒服!」尋了一節尖頭枯木,靠近那女子,照著她屁股,戳了下去。遂扔了枯木,離開了。那女子忽驚叫起來,摸摸屁股,又見四周沒人,叫罵著:「哪個烏龜孫子、王八羔子錐老娘屁股了?」過路人聽見皆笑。
李信也不理會,暗中現身,走至馬棚,向馬僕要了馬,來到街上,續尋酒店。背後還聽得那女子罵天罵地。方走幾步,見一叫花前頭討錢,生出憐憫,走過去,掏一錠銀,放他懷裡。那叫花看得,頗吃一驚,問道:「這位少爺是給我這銀子的?」李信道:「對呀,這銀子不就在你身上麼?」那叫花看看大銀,愕然一陣,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口上嘰裡咕嚕,唸唸有詞。李信扶住他,讓他起身。叫花非但不起,反將頭磕得更響。費了好大工夫,才將他攙起。只聽叫花道:「這位少爺以後陞官發財,多子多孫,長命百歲,三妻四妾,有功有名,利祿齊全,大富大貴……」還待要說,李信止道:「好了,不用如此誇我,你餓了就快買些東西吃去。」叫花道:「我且去了,少爺好走,少爺慢走!」說罷,飛也似地來到攤上,喚來一碗麵,狼吞虎嚥起來。李信靜心思索,倒似看破紅塵,六神呆滯。道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萬事萬物都脫不了營生,設想自己身無分,只人流浪,且無一技之長,豈不像叫花一樣睡路乞飯?一番腸斷心驚,深深一吁,不敢再想,趕緊尋店。
翌日晚辰時分,方睡醒眼,想是昨日勞累困頓,不覺睡到現在。膳食後,牽馬街上,看僧看佛地遊蕩。至城口,見好些佩刀差役,聚於城門,一人手裡拿圖,一面看圖,一面看人,似在查尋何人。李信走過去,誰知那兩差役看察李信一番,竟呼人來抓他。李信還不知怎麼一回事,已被那兩差役捉住,押人帶馬,回往城裡。李信吃了一驚,問道:「你們為何抓我?」一差役道:「少說,公堂見分曉。」李信去過公堂,不想讓縣爺打打喝喝的,難說還會坐牢!向另一人,笑言笑語道:「這位大哥,這是怎麼回事呀?」那人看了李信一眼,道:「這位公子,你該倒霉了。縣爺說你得罪了鄰縣一財主之子,那財主是與兩位縣爺有往來的,昨夜他們遣信來,知你從此過道,要我等抓你回去。」原來這財主之子就是李信昨日遇上的胖仔。他帶眾打手竄回家後,長話說弗上兩句,下巴又掉了,把財主心疼得要死,請來郎中整弄一番,才將那鳥下巴端好得一本正經。那財主家從未有人欺上門,昨日他兒子讓李信治了一頓,跳井吊頸,也嚥不下這口氣,送了一些死狗禮與縣令,幾人修一封信,畫好李信面相,讓人抄小道,趕夜路,送往澠池縣衙,要死要活也要把李信抓回來。李信聽得明白,道聲「得罪了」,運功定神,掙脫雙手,幾式金剛腿,踢倒數人,一躍上馬,往城外跑。只聽一差役道:「這小子果真好身手啊!」一夥人本不願拿李信歸案,也不追趕,任他跑遠。
李信遠離了澠池城,途上逗玩幾日,來至華山,拜了楊靜掌門,花兩月時日,故伎重演,學得「北斗劍法」、「身空搏」、「西嶽神功」三樣絕藝,又辭往峨眉山去。
此值季夏時節,天氣熱得厲害,李信只便清早與晚午時分趕路,雖如此,在酒店、客棧屋內,還是躲不過熱氣煎熬。只怪先世后羿,好事做一半,為何不留下一個小日頭,偏偏存懸一個牛頭大日!
李信到至峨眉山下,又犯起愁來:自己雖出華山,竟未想起峨眉派純納女子,並不接受男子,縱然進得去,恐好些技藝也不適習練,枉趕了幾日辛苦路,或要拐道往別處了!坐在馬上,不時轉來轉去,過得一個時辰,也拿不出半點主意。猶豫間,見一女孩走下山來,腰扣衣盆,盆裡裝著衣裳,是下山洗衣裳的。女孩見了一神采奕奕的公子,騎著高頭大馬,亦新奇、亦害羞,靠前小聲問道:「這位哥哥是來做什麼的?」李信下馬,看那女孩,也不隱瞞道:「實與姑娘說,我是習武之人,錯來到此,而今想及山上不納男子,故猶豫起來。」女孩見李信爽快,便無嫌忌,笑道:「這位哥哥非要拜師做徒不成?」李信思索道:「也不然,能長待在山上就行!」女孩雙眼閃動,詭笑道:「你既有此意,在一旁偷看她們練功,也未不可。我家有落身之處,你晚間可宿在我家,只是我家人每至臥雲庵用膳,你非久居於此,若不然,像我家人一樣,替姑子掃掃地、澆澆菜,她們有救度之心,自會供你食用,而你今日來明日去的,就想不出什麼好借口。」李信道:「這個容易,我下山尋酒店便是。姑娘客氣大方,美德也!恐我如此一來,有勞你家人了!」女孩道:「不打緊的,我娘不會介意。」李信謝了女孩。女孩又道:「我且下去洗衣服,你也隨我來罷!」李信跟去,與女孩說些名子、年歲之事,兩人一見如故,談得九分親切。
這女孩姓樊名吉,與李信同歲,晚生於他,山上有母呂氏和兄樊開平。吉滌衣畢,兩人收住閒話,上山去了。李信見了呂氏,有禮招呼。但見雙眼深陷,紋皺刀刻,飽經風霜。吉講述一番李信之意。呂氏笑道:「公子不惜千里求藝,真有志氣。我家丫頭心眼好,伶伶俐俐的,從小喜歡幫助別人。公子有甚難處,儘管說知我倆好了。我看公子不像一般人家子弟,又懂事又耐勞,能做得人上人!」李信連聲道謝。呂氏又道:「吉呀,你為公子空一間房,安置床塌,哎,只是這茅屋破小,要委曲李公子了。」李信道:「哪裡?委曲了你們才是!」呂氏道:「你和吉說說話,我往園裡看看菜。」說罷,離了茅屋。李信問吉:「你父親和你哥呢?」吉沉凝片時道:「我哥興許砍柴去了,我父親六年前就死了。」李信一驚,道:「對不起,我不該問這個的!」吉續道:「我家原在岷江,六年前,家裡起了一場大火,父親為救我兩兄妹逃出火海,讓大火燒死了,當年家鄉鬧災荒,我們母子女只得一路乞討,後來遇本汕師太救度,領我們三人上山。」李信聽畢,歎道:「生之多艱!」忽聞隔堂一陣腳步聲,吉道:「許是我哥回來了。」只聽那人喊:「吉呀……吉,在家嗎?」吉應聲走出,李信跟著出去。只見一小伙滿臉春風,破舊衣服,袖口至肘,提個肥胖野雞。小伙正待說話,見了李信,問聲吉:「他是誰?」吉介紹一番,兩人打了招呼。
是夜,三人點火,烤起野雞來。吉對李信道:「明日我帶你遊玩山水,觀觀寺庵,你會大開眼界的。」李信道:「正妙,早聞峨眉山色秀麗。可我天龍幫蒼巖山也很美的。」樊開平道:「天龍幫?就是中書的天龍幫麼?」李信點頭應是。開平道:「天龍幫幫主叫李天木,上年紅日幫圍攻天龍幫,本汕師太前去解救過。你是天龍幫的什麼人?」李信道:「李天木之子。」兄妹二人頗吃一驚。李信續道:「你們萬不可讓本汕師太知曉,若不然,她轉訴知我父親,會把我送回蒼巖山的。」三人取下烤雞,分享野味。李信扯下一片肥腿,送往燈下縫衣的呂氏。呂氏心頭高興,看這頗通世故人情的孩子,親切地摸他。李信回至篝火處,說道:「你們沒去過華山,那裡峰崖才雄險!有落崖峰、玉女峰、朝陽峰、蓮花峰,還有五雲峰、雲台峰,許多。」吉問道:「你去過華山?」李信道:「自然,我在華山學過藝的。」兄妹倆又羨慕又嫉妒。吉道:「險則險矣,有我們的峨眉山高麼?那萬佛頂高有千丈,明日你去攀爬一番,如何?讓你半晌也到不上頂。」李信知其意,歎道:「是呀,我的蒼巖山比不上你們的峨眉,華山呢,也比不上你們的峨眉呀!」兩人聽得,直是心足。談至夜深,方回房入睡。翌晨,吉領李信山中觀景,兩人將臨臥雲庵,但見一尼姑走來,尼姑喊道:「小吉,你牽的這個是什麼人?你朋友麼?」吉略驚,應道:「是,是山下的朋友……哦,他想看看你們習武,行麼?」尼姑看李信道:「可以啊,難得有如此好學的後生!每日晚卯之時,大家在太子坪打練,這位小施主可一旁觀看,要有恆心咯!此正值卯時,你們一去便可見知。我有些事下山。」說罷,快步往山下走。吉心裡直樂,於李信道:「我還以為要偷學呢,不想她們如此寬懷!」兩人粗看一番臥雲庵,又行一陣,隱聞尼子嬌叱聲,及近,只見成千上萬的姑子,晨光之下,打練武藝。或列伍行操,或單人潛習,或兩人斗拆,或雙伙對陣。李信自語:「此壯觀之景,不下於盤、嵩二少林寺。」已過一時,吉早不耐煩,拉了拉入神的李信,道:「我們去看看別處。」李信轉頭,想來心事:須向吉問起藏書經武譜之處,萬不可露出破綻,也不能讓她知曉。揣測藏書之所,或在臥雲庵,道:「我們再往臥雲庵一遊!」兩人重返臥雲庵。李信道:「你且講講裡頭擺設!」吉牽李信入內,向本汕打了招呼,在庵中一一觀看。不出所料,書房果設在極西一間。李信既已看得書房,心下快意,與吉賞看另些佛寺去了。
及夜,李信穿好白裝,佯上茅廁,隱入臥雲庵,在西房翻尋武譜。李信默語:「此些武譜是女尼所習之技,不知有無男女兼練者?若只適女子習練,可就糟了,我豈不白來峨眉一趟?」拿了一樣《觀音千手》,看來看去,怎也不順通。似覺招式急快,變換太繁,又軟軟柔柔的,甚不適自己口味,剛一合書,忽想起霍天臨別之語,他曾叮囑,要知曉變通。我素練剛猛之技,難怪不合柔藝!原先在華山,正是撇開少林風格,而學來與其迥異的華山技藝。何不放下現有之剛猛習氣?慢慢滲透新理念才是。想畢,又翻開《觀音千手》,細心玩味。研至心領神會,不住暗自驚歎:此技看似柔軟,非得渾厚內力支撐不可!又翻看別樣,盤算一番,決意學練觀音千手、純虛劍、飄渺功、玉神術四樣絕藝,其它不必練。且於擱木之下劃下記痕,省得往後尋找。李信回至茅屋,呂氏及兩兄妹真以為他去了茅廁,便不言語。躺至床上,思緒翻滾起來,腦內不時閃念剛、柔二字。以今夜所見,峨眉派武藝乃性柔無疑,觀音千手、純虛劍、飄渺功、玉神術一概不論,皆非剛者,柔、柔……李信苦想,不覺入睡了。
卻說李信昨夜一陣沉睡,今早還在睡夢中,已被吉一個勁地叫醒,拉他要下山採蓮。李信見日頭未出,道:「時辰尚早,我還想睡哩。」吉道:「這熱天氣的,耽擱了就要熬日頭。」不等李信再睡,把他從床上拽起,又諷道:「你這麼一個懶蟲,不知你是怎樣練功夫的?快快整理洗漱,今日定讓你玩個開心。」李信苦笑,草草洗漱了畢,猶帶睡意,一步步捱下山。前面吉不斷回頭叫他。李信落後,一著急,睡意大消,又憶起方才吉嘲諷之言,起意給她來個驚奇,教她往後休得小覷自己!意到心到,氣力緊至,施開輕功,呼呼往前飛。李信剛起,精飽氣盛,又天氣清新,功力發揮極好,不覺得意忘形,一口氣飛了好長一程,早把吉拋在後面。吉忙著趕路,忽見一物頭上飛過,定睛一看,不是李信又是誰?唬了一跳,好俊的功夫!他雖年少,觀其嫻熟老練,這娥眉山上又有幾人勝得過他?吉便一路小跑向前。不易趕上,李信早已倚在一顆樹旁等她,臉上極神氣。吉喘氣道:「乖乖,了不得,以後要刮目相看了。」李信笑道:「方纔不是說我練不了功夫麼?」
吉歉道:「何嘗是會練?簡直一個武林豪傑!」兩人走至河邊,見無數荷葉、蓮花,稠稠密密、紅綠映襯。李信看得入興,倒想起一句詩:「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只惜此時無艷日,若有,豈不恰應合了這兩句話?難怪是好詩!此境此景、此情此意一概寫全。已看得足癮,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不是採蓮麼?沒有船怎麼采?」吉道:「我早準備好了的,這還用你問?」李信道:「你看荷葉如此稠密,恐船隻受阻。」吉道:「放心好了,平常我們還不是照樣采?面上密,底下疏的。」李信又問:「你說準備好了,如何不見船兒?又說『我們』,則是何意?你哥這時侯不是砍柴去了?卻和誰一道弄這玩意兒?」吉欲回話,忽聽附近有葉片摩動之聲,即笑道:「你瞧,這不來了麼?」說罷,只手指向駛來小船。李信看時,果然一隻小船開來,船上似乎幾個孩子,只是穿梭荷葉之中,隱隱約約,甚難辨析,及近,才見一男一女。吉拉著李信,靠前道:「我來給你介紹。」指女孩道:「這位是趙水雲。」女孩微微一笑。又指男孩道:「他叫高仁。」男孩抿嘴,似笑非笑,又忙著低頭,不好意思。吉續道:「水雲是鐵卵家童養媳,今年十四歲,鐵卵子比水雲小一歲。鐵卵是很熱心的,就是平常不太愛講話。」又對兩人道:「他叫李信,中書省的,來我們峨眉學藝。」女孩尋話招呼:「你以後就叫我雲兒吧,仁弟弟和吉姐都是這麼叫我,我生下沒幾日,就被送到這高家莊,從不知道我家在哪,也不知親生父母是誰。只聽乾爹乾娘說我姓趙,中秋生日,有字書留說。我仁弟弟有個外號,叫鐵卵,你以後就只管叫他鐵卵。」說罷,咯咯笑起。
吉也笑,李信跟著輕笑。男孩只顧低頭,抿嘴微笑應付,兩眼看水,也不抬頭看人。李樊二人上船。吉穩健利索,坐好了。李信沒走兩步,卻搖搖晃晃,身子有些不聽使喚。原以為船上和走路一樣,小船稍稍漂動,他就快摔倒了,好在吉急忙把住,才穩穩坐好。吉道:「在船上要放輕,不像地上。」李信收住驚慌,笑道:「我還是首次坐船哩。」前面高仁長竿一撐,小船飛離水岸,往河中竄去。李信急忙捉住船舷,以防身子傾倒。四人在河中採了許多蓮,不停說笑。唯獨高仁沉默寡言,偶爾也只說一兩句。吉向李信道:「別看他此時這樣兒,沒幾日你和他混熟了,你就知道他心裡有多親熱!」李信知她指高仁,點頭微笑,又見水雲望遠處發呆,趁問:「雲兒在想什麼了?」水雲回頭應道:「我在看一枝好花。」說罷,用手指了指。李信跟著望去,果然一枝好花,碩大飽滿,紫紅欲滴,頭上還剛剛綻開,十分誘人。只聽水雲道:「鐵卵,把船開到那兒去,我要那枝花。」高仁聽畢,欲開船過去,李信道:「不用了,讓我來吧。」高趙聽了,正有疑惑,忽見李信騰身,大步流星的在荷葉上飛走,不消時,右手舉著那枝花,迎面飛回,停身船上,將花交給水雲。這裡高趙二人看得目瞪口呆,水雲好久才接過荷花,驚奇之意,把賞花的興也蓋了,不住稱讚,武藝非凡!吉早領看過一次,此時並不覺得奇怪。高仁這下問話:「你怎會有如此武藝?」好像凡人不可能練就似的。李信笑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嘛!」趙樊二人沒都過書,不解其意。吉問道:「什麼意思?」高仁接話微笑道:「此時,我可懂了!」說得李信又爽笑起來。
吉見無人回她,又急問:「你們只顧笑,怎麼就不答我話了?方纔他說的,到底何意嘛?讀了一些書,就如此好賣關子了?」李信道:「叫鐵卵講給你聽罷。」高仁道:「講的是好本事要靠苦練,就像他一樣。」吉道:「胡扯,我明明聽他講什麼梅花香,哪裡又扯上練本事了?」高李聽了直笑。李信道:「沒讀過書的人就是不懂。」吉不屑道:「什麼了不起的,不說你們讀書人自以為是,反倒說我們無知了?」高仁道:「那可是句好話,不可唐突了。」幾人玩笑一陣,採擷一陣,不覺日頭高昇。裝好蓮實,各自歸去。
赤少心,輕舟踏波星。時說笑,真純友情。紅荷賽艷,亭亭倚,清光映人影。嬌面孔,樂綻容顏,你蕩我搖,彼此相爭輸贏。
數幾飛鶩,匆匆急急趨來回。吞晨暉,年年日日,不知逝歲,似此水,逐天無盡裡。忘已遲,醒覺方歸,滿載歡喜,披葉掉竿徐行。
——《採蓮令》
李信出門未膳,便讓吉一人上山,自己尋酒店去了。且說高趙兩個回家,忙著取蓮子。高仁之父高發見了道:「送些給你幹爹乾娘去。」兩人應著去了。原來高仁小時,母親楊氏斷奶,送到村中一個姓秦的婦人家中寄養。秦氏其夫高瞻啟。高仁長大識事後,認他們兩個乾爹乾娘,以謝養育之恩。高仁父子都是單傳,高發只有一妹,已嫁。高發雖姓高,但祖籍並非在高家莊,那時高發之父一路遷徙,來至此處,便定居下來。兩人送畢剛返,高仁遠見家門外,聚集些許人,問趙水雲道:「莫非地主家的來收債了?」水雲掐指一算,道:「上次借高貴家十兩銀,止今差不多三月了,說快真快,他們就來收錢了。」兩人走近,果然是高貴家的人,一個掌帳的,幾個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