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字。)
元光五年年底,秦城率領驃騎營六千將士和商會情報隊一干精銳,到達大漢都城長安。
寒風冷瑟瑟,秦城在長安城城門停下的時候,身前是劉徹派來接應的官員,身後是隊列整齊的六千紅袍黑玄甲的驃騎營將士。
抬頭看見城門上那兩個遒勁的隸書大字,秦城心中還是免不了一陣澎湃。從地方到中央,多少人一輩子跨不過這道坎。而跨過了這道坎的人,不僅意味著可以去實現更大的抱負,走到更高的位置,擁有更大的權力;也意味著要面臨更複雜的局面,面臨更大的風險,面對更強的對手。
長安,龍地,是非地。
無論六朝古都南京,還是明清政治中心燕京,便是後世的專家學者再怎麼歌贊,在長安面前,它們都要低頭三分。自大漢以來,甚至可以說自以離長安不遠的咸陽為都城的大秦以來,到大唐,中華的偉大君王們就是在這裡,締造了大中華歷史上最為強盛的時期,傲視四海。
而到了宋朝之後,當中華的都城搬離了長安,中華的歷史卻開始走了下坡路。
無論後世的史學家們再怎麼粉飾,也改變不了宋朝之後中原再無大中華的史實。
這是不是一種宿命?
秦城在心裡問。
來接應秦城入城的是一個年輕的似乎與秦城的份量不協調的郎官,二十四五的年紀,留一縷小鬍子,臉色白淨,身板清瘦,倒是一雙眸子格外明亮。
不過此人是劉徹身邊的人,雖然官位不高,也年輕,好歹也是劉徹近臣。
武帝一朝,近臣地位很高。毫不誇張的說,近臣便是劉徹無的智囊團,劉徹無數流傳青史的英明決策,就是在近臣集團中產生的。自打有了近臣集團,許多決策劉徹都是在與近臣商議過後,直接下達命令給外臣去執行。從某種程度上說,丞相御史大夫什麼的,只不過是執行機構罷了,近臣集團才是決策機構。
由此,近臣形成內閣。
劉徹以近臣來接應秦城,態度也很明顯。
「秦將軍。」年輕郎官向秦城行禮,聲音洪亮且清脆,「陛下令我等在此迎候,將軍請隨下官進城。」
驃騎營自然是不能進城的,秦城隨這郎官進城,出於禮節問起名諱,才知此人便是東方朔。對於唱出「陸沉於俗,避世金馬門。宮殿中可以避世全身,何必深山之中蒿廬之下。」的東方朔秦城還是有所耳聞的,知曉此人滿腹才學,為人幽默機智,被後人稱為「智聖」,不過東方朔一輩子政治成就卻不大,算得上是不得志,倒是留下了不少辭賦,《答客難》便是出自此人之手。
對於這樣的歷史名人,又是正面人物,秦城也有意結交,言語間頗為親切,東方朔也很隨和,與秦城聊得頗為投機,大概大夥兒都是出自寒門的緣故吧。
秦城進城,當日便面見了劉徹。
第二日朝會時秦城和驃騎營一眾高級將領登堂,接受劉徹正式接見。
此後兩日,秦城和南宮商又受到劉徹私下召見。
到軍中任職,在長安安家,與衛青李廣韓安國等人相會,秦城將諸多事宜忙活完,已經是十二月。
驃騎營的建制本是萬人,出征時戰死四千有餘,如今之剩下不到六千。劉徹將驃騎營成建制歸為北軍,編製仍舊是驃騎營,秦城為驃騎將軍,由中尉李廣統領。
南北軍人數本來不多,南軍更是只有兩萬人,近年來為備戰匈奴,劉徹著手加強北軍,如今人數已經不下十萬,由六位將軍各領一部,戰時一部或全部出征。
秦城如此乃是北軍六將軍之一,地位可高可低,手下的兵也不多,僅僅是六千人而已。十萬人平均下來,每位將軍怎麼也要領軍一萬五六。只不過現在不是徵兵的時候,驃騎營要補充新兵,還得等到來年開春。當然,要是劉徹願意,大可以直接給秦城劃撥幾千上萬兵過來,只不過劉徹明顯沒有這麼做的打算罷了。
秦城雖為六將軍之一,但要在軍中混出個名堂,重要的還得看劉徹給不給機會。要是劉徹准許你出征,只要你有本事,不愁沒仗打,要是劉徹不用你,一輩子就只能打打醬油,庸庸碌碌。
讓驃騎營眾將士頗為振奮的是,年前劉徹倒是親自來營地檢閱了一回。看來在這位年輕帝王的眼裡,這支這些年屢屢於不利之境大勝草原騎兵的上谷屯軍,還是很有些份量的。
劉徹在檢閱結束時,說道:「這些年來的戰績已經證明,爾等是大漢屈指可數的強兵隊伍,九死一生,屢戰屢勝,為大漢軍隊反擊匈奴作出了榜樣!無數將士馬革裹屍,終成強軍之名,望爾等在日後的對匈作戰中,不辱先祖,不辱驃騎營這三個被朕寄予厚望的軍號,擊滅匈奴,楊朕大漢軍威!」
驃騎營落戶北軍,身為唯一一支「外來」軍隊,自然有很多人不服,同為六將軍之一的衛青公孫賀李息倒是沒有什麼,畢竟他們都見識過驃騎營的兵鋒。中尉李廣李息更是如此,說到底驃騎營的底子還是他們在上谷領過的兵。有人服,自然有人不服。有不服,便會有爭鬥。
軍營有軍營的規矩,有爭鬥不會忽視,畢竟一味的忽視只會讓矛盾越來越激烈,不忽視,便只有正面解決,所謂解決,就是比鬥。
比鬥,無非是將私底下的東西拿到檯面上來解決,不過這樣解決的話好處也是顯而易見的,大家以比武切切磋友誼互強的口號來較個高下,較出了高下,日後也好行事了。
比鬥雙方驃騎營和其他三軍將士,劃定科目,每科出技藝優秀者數人,勝多者強。
這其實和都試差不多,箭術、角低、手搏、刀技等等,決出個高下定論。
中尉李廣,六將軍秦城、衛青、公孫賀、張次公、趙信、蘇信,這日齊聚北軍大校場,由驃騎營挑選出的軍士,和張次公、蘇信、趙信所部共同挑選出的軍士,準備進行博藝。
點兵台下,北軍將士肅然而立,長戟如林紅袍飄飛。
「秦郎,這對你可有些不公平啊!」點兵台上,李廣笑著對秦城說道,「你以四千人出五百人,他們以四萬人出五百人,這可不成對比。」
「無妨,驃騎營人人皆精銳,豈是這些連戰場都沒有上過的新兵蛋-子可比的?」實話說,秦城對張次公等人的行為也有些不痛快,人家這是擺明了要給自己下馬威,自己還不能不接招,說完這句話秦城看到張次公頗為惱怒,便又大聲道:「雞窩裡飛出的永遠都是老母雞,叢林中飛出的儘是蒼鷹!」
「秦城,你莫要太狂妄!」張次公怒道。
秦城輕蔑一笑,他豈是一個沒有脾氣的人?當下回應道:「只怕比鬥完了,某還要更狂妄!」
「好了好了,都不要耍嘴皮子了!」李廣打圓場道,「不要給下面的軍士看了笑話,開始吧!這第一輪,比試戰陣。」
李廣說完,手指了指遠處,那裡有兩個方陣的稻草人。
張次公冷哼一聲,上前幾步,對台下待命的五百北軍將士大聲道:「將士們,我等是北軍,是大漢的精銳,在我等面前,從來沒有打不贏的仗」張次公發表了一通戰前動員,將本就已經鬥志昂揚的北軍將士的推向了另一個高點,不得不說,張次公這人雖然看似五大三粗的,倒是真有幾分真才實學,僅是這一份臨戰演講,就有幾分水準。「一言以蔽之,北軍只能勝,不能敗!」
張次公話說完,不僅僅是那五百名準備比鬥的將士,便是周圍觀戰的北軍將士,也都情緒激動,紛紛叫嚷。
張次公點了點頭,滿意的笑了笑,回頭給了秦城一個挑釁的眼神,大馬金刀往後退了兩步,示意輪到你了。
秦城只是輕蔑的笑笑,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李廣納悶道:「秦郎,你沒話要說?」
「末將沒什麼好說的。」秦城淡然道,向前踏出一步,掃了台下六千驃騎營一眼,突然爆呵一聲:「可還記得前日陛下對爾等說了什麼?」
「驃騎營,天下至銳!」驃騎營眾將士仰首挺胸,傲然吼道。
「很好。」秦城道,右手向前一揮,大吼:「驃騎營!」
「向前!」六千將士同時大吼,聲音整齊劃一。
一時士氣無雙。
「將軍,可以開始了。」秦城回頭對李廣笑著點了點頭,無視一邊臉色鐵青的張次公。
「開始!」李廣大手一揮。
「喏!」李息轟然應諾,大步走到前台對著下面一揮手,頂著寒風守在台下的上百名號角手便紛紛舉起了牛角號。下一刻,雄渾嘹亮的號角聲便已經衝霄而起。七八里外,稀疏的灌木林裡。樂毅正靠在一顆大樹下瞇著眼睛看著校場的方向,嘴裡咬著一顆小草,儘管現在正值中午,天氣依舊冷的很,林子裡風就更大,不過樂毅一臉恬適,沒有半點縮手縮腳的感覺。樂毅身邊,則是三五成群就地休憩的驃騎營將士。倏忽之間,林子外面傳來了低沉雄渾的號角聲。樂毅當即翻身坐起,早有親兵把他的戰馬牽了過來,樂毅翻身上馬,又鏗然拔出長刀高高揚了起來,頓時之間,原本躺在地上休憩的驃騎營將士便紛紛爬起身來,又以最快的速度翻身上馬,然後紛紛擎出了冷森森的長刀。一股淡淡的肅殺氣息霎時在灌木林裡瀰漫開來。瞬息之間,樂毅輕輕催動胯下戰馬,再將手中長刀往前一引,五百精騎便紛紛催動胯下戰馬,追隨樂毅身後,緩緩出了胡楊林。點兵台上,李廣、秦城等人齊刷刷地抬頭,望向了左側數里外的灌木林。
同時行動的還有右側灌木林裡的五百名騎兵,他們是北軍的精銳。忽然,一騎全身披甲的雄健騎士從灌木林裡鬼魅般冒了出來,隨即就是第二騎、第三騎、第四騎、第五騎……黑甲騎士身後的騎兵越聚越多。馬頭攢動,鐵蹄翻騰,五百騎兵遂即開始衝鋒。距離點兵台還有千步,黑甲騎士再次揚刀長嘯,身後洶洶跟進的騎兵突然變陣。前方騎兵稍稍減緩馬速,後方騎兵卻加速向前,整個騎兵陣便開始向著兩翼迅速展了開來,前後不過喘口氣的功夫,整個騎陣便已經完全展開,擺開了前後五排、每排百騎的一字陣,向著點兵台前方隆隆碾壓了過來。
見微知著,以五百騎可知大軍之勢。
同樣,右側的五百騎兵一同樣的姿態到了同樣的距離。「嗷嗷嗷……」目睹五百騎兵如此聲勢,列隊肅立在點兵台下的眾將士頓時山呼海嘯般歡呼起來,點兵台上,張次公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得色,這五百騎兵可是從四萬人軍中騎術最為出眾的,不過表演才剛剛開始,好戲還在後頭呢。秦城面不改色。堪堪接近點兵台,相對而行的兩個騎士領頭再次揚刀長嘯。下一刻,五百騎兵紛紛綽刀回鞘,又擎弓在手從馬背上直立而起,然後各自對著點兵台一邊那兩堆稻草人挽開了角弓,領頭騎士手中橫刀落下,雙方各五百騎兵便同時鬆開了弓弦,咻咻咻的破空聲中,豎在點兵台前方的五百草人上便已經扎滿了羽箭。雖然還沒有清點過,但幾乎就沒有箭矢落空。
兩隊都是如此。「嗷……」下一刻,兩隊領頭騎士再次揚刀怒吼。五百騎兵迅速綽弓回鞘,又擎出了冷森森的長刀。電光石火之間,整個騎陣便已經迅猛地衝殺進了前方聳立如林的草人中間,下一刻,高揚的長刀紛紛斬下,寒光閃爍間,那一排排聳立的草人便紛紛倒伏於地,騎兵隆隆而過,項莊等人再定睛看時,五百具草人已經全部被攔腰而斬!點兵台下,北軍將士頓時越發狂熱地歡呼起來。「哈哈,好樣的!」「總算沒給咱北軍丟臉,哈哈!」張次公等人俱是得意大笑。
只有秦城和驃騎營六千將士,不動聲色。
在所有人都在歡呼的時候,只有他們安靜的站在那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於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驃騎營眾將士而言,這種程度的演練比鬥,著實提不起他們的半點兒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