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今日第二回來到乾桑城大牢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騎著馬,身後跟著一輛馬車,馬車裡坐著心裡很不平靜的白馨歆。
之前秦城到這裡來見雷被的時候,雷被給了他一塊圓形玉珮,讓他給白馨歆看看。
當時秦城問,這是什麼意思。
雷被答,我懷疑,夫人是我十多年未見的妹妹。
秦城又問,為什麼不早說?
雷被答,現在我也只是懷疑,但是你看我如今這幅模樣,都是要死的人了,我不想再留什麼遺憾在這個世上。你不需要刻意去問她,只需要將這塊玉珮給她看。如果她認出來了,也不要說是我的,我只要知道我妹妹活的好好的便可以了,現在與她相認,不久又要生離死別,徒增悲傷罷了。
秦城回去後,將玉珮交給了白馨歆。
然後,他就帶著白馨歆到這裡來了。
什麼臨死之前不能相認都是廢話,秦城若是不想讓雷被死,誰又能對他怎麼樣?
若雷被真是白馨欣失散多年的兄長,秦城說什麼也會保證雷被安然無恙。說到底,雷被刺殺自己,是私事,雖然它可以上升到公事的高度,但這一切,都要看秦城願不願意。
秦城和白馨歆出現在牢房門口的時候,雷被已經翹首以待了良久。
他的心情是不安的,而且無論如何都安不下來。
生活總是充滿了戲劇性,誰又能想到,雷被先前費盡心思要殺的,竟是自己的妹夫?
在白馨歆和雷被相認的當口,秦城離開了那間牢房,悄悄退了出去。
秦城在牢房外抬頭看著月光,靜默良久,最後也不得不感歎道這還真是俗套的情節啊,俗套到讓人不忍不為之心傷!
也許正是因為事情俗套,發生的頻數才格外多吧。
漠然而立,秦城忽然很想抽根煙。對於前世一日無煙便一日無味的人來說,穿越到這個時代後平日裡最痛苦的時候便是想抽煙的時候,很不容易習慣。
「也不知這個時代有沒有煙草,要是有的話,就算製造不出洋煙我也得搞點旱煙出來。」秦城喃喃道,說完自己對自己笑了一下,有些索然無味。
半個時辰之後,白馨歆和雷被從牢裡走出來,兩人的臉上都有淚痕,這也是秦城不便於在那個時候呆在他們身邊的原因。
聽到白馨歆叫自己,秦城轉身看到兩人一起走出來,笑著迎上去。
來之前秦城就已經明確告訴了白馨歆,如果雷被真是他失散十多年的兄長,便將他帶出來,牢房這個地方,他自然不用待下去了。
兩匹馬,一輛馬車,披星戴月,走過燈火闌珊的街道,回到了天狼居。
進了院子,秦城吩咐僕人做幾樣小菜,暖上一壺酒,自己和白馨歆招呼雷被到客廳。
饒是雷被之前再怎麼風度翩翩,高人風範,這時候也不能不顯得侷促,畢竟自己剛剛還在謀劃如何加害眼前這個妹夫,雖然事情沒有成功自己反而被捉住了,但是這更加讓雷被羞愧難當。
秦城和雷被在客廳閒聊的時候,白馨歆就坐在一邊,很安靜。雷被這個假學究真殺手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自家的兄長,白馨歆也是始料未及,十多年未曾謀面,兩人僅憑相貌早已認不出彼此,十多年前分別的時候白馨歆不過五歲左右的年齡,又經過了這麼多年,哪裡還能記清楚雷被長得什麼模樣。那時候十五六歲的兄長,現在也到了而立之年。
那年的那場家庭變故,白馨歆因為早先便不在家裡,得以倖免於難,而雷被則是在全家人的合力下才一個人逃了出來,日夜躲避追殺。兄妹倆自此失散,白馨歆的幸運之處在於沒有餓死街頭或者淪為乞丐,而是被人救起,最後入了樂籍,而雷被則是為淮南王的一個門客所救,最終也成了淮南王的門客。
「劉公於我有恩,我不能忘恩負義,這些年跟著劉公,某做了很多我不想做卻不得不做的事,而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卻一直沒有機會去做。十幾年來,某從未停止過尋找妹妹,只是人海茫茫不曾想妹妹竟然到了上谷,還尋得了秦兄這樣的好歸宿,也是天意」雷被喝一口熱氣騰騰的茶,向秦城和白馨歆講述道。
「當年家裡為何會突遭不幸,哥哥可曾查到原因了?」白馨歆問道,這個問題一直埋藏在她心裡很多年了,一直不得原因。
雷被搖搖頭,神色悵然,「十年前我還查到過一些眉目,知曉家門之所以如此不幸,乃是利益衝突奸人所害,只是後來線索一度中斷,再沒有了後續,這些年來我日夜愁苦,終是不得答案。」
雷被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有一瞬間的閃爍,秦城將雷被的不自然看在眼裡,沒有當場點破。
白馨歆聞言神色有些黯然,卻也無可奈何。
秦城不想場面就此沉默下去,便說道:「雷兄此番與歆兒已經相認,身份不是問題,我自有辦法為你洗脫。日後若是雷兄沒有什麼打算,倒是不妨進軍中來任職,以雷兄的見識和身手,在軍中要想出頭不難。」
「如此便多謝秦兄了。」雷被答謝道,他自然知道秦城如此說是因為自己先前跟秦城提起過,自己有從軍的夙願,二者,上戰場殺敵建功,也算是為他這些年來為劉安坐下不少錯事的一種洗脫,說難聽點,就是恕罪。不管之前為劉安做的那些事雷被是不是願意,但是他都做了,現在想走正道,良心上過不去就得想辦法彌補。
秦城看出雷被神色有些猶如,知道他還有顧忌,此番答應也是因白馨欣在場不得不應付下來,也不多言,事情總要一步一步來。
三人在一起談論了許久,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才各自散去。
「為什麼不說實話?」秦城送雷被到他房間的時候,問道,「你知道我指的什麼。」
雷被笑了笑,神色很堅定,甚至有些神聖,他道:「仇恨這種事情我這個做哥哥的背著就可以了,怎麼能讓做妹妹的為之傷神?她現在跟著你很幸福,我不想仇恨破壞了她現在安寧的生活。至於報仇,我一個人去做就可以了。」
秦城尚有軍務在身,已是不能再睡,他為已經沉睡的白馨歆蓋好被子,輕輕出了房屋。
後天便要出行,在出行之前,秦城尚有一人要見一見。
乾桑城軍營醫館,秦城提著一壺酒幾樣小菜還有一包甜食,敲響了醫官老黃的門。
「小樓,去開門。」屋子裡傳來老黃淳厚的聲音。
不多時,房門「吱吱」被拉開,一顆小腦袋從房間裡伸了出來,那張稚氣未退的小臉看到秦城,立即變成了一朵花兒,「嘻嘻,將軍來啦!」
開門的正是小樓,只不過如今的小樓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面色有些發黃看起來營養不良的小樓,身子躥個子躥的厲害,胳膊小腿也長開了,一張小白臉紅潤異常。
秦城看著恢復女裝打扮的小樓,先是詫異了一下,然後將甜食扔到她懷裡,迅速溜進了屋子裡。
「老黃,小樓穿女裝還是蠻可愛的嘛,哈?」秦城將酒菜放下,酒壺已經被老黃笑嘻嘻的搶過去,他在老黃對面坐下,調侃道。
「哼,原本就可愛!」小樓一邊嚼著甜食,一邊哼哼道。
老黃喝了好幾口清酒,這才對秦城說道:「老朽知道將軍軍務繁忙,後天便要去長安,今日找將軍來,乃是有要事相托。」
「老黃你就不必跟我客氣了,有何事說來便是。」秦城道。
老黃從身後拿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包裹,交給秦城,臉上露出些許滄桑,還有些無奈,正色道:「老朽在長安有位故人,很多年沒見了,將軍去長安的時候,得空了替老朽將這個包裹交給我那位故人,也不用多說什麼。老朽在此先行謝過將軍了!」
說罷,黃老正兒八經的給秦城行禮。
「老黃快請起,你跟我還客氣什麼。」秦城忙將老黃扶起。
正事說罷,兩人飲酒胡侃,不在話下。只是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一旁的小樓自打聽到秦城要去長安,便失神的站在那裡,愣愣仍由手裡捏著的半截甜食掉在地上。
當日秦城再回到天狼居的時候,和雷被在書房促膝交談到深夜,直到過了半夜,屋子裡的油燈這才熄了。沒有人知道這日夜裡秦城和雷被談了什麼,在此後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每逢有人問起,秦城都守口如瓶。為此,在某個形勢對秦城極為不利的時期,這甚至成了某些人用來中傷秦城的把柄。
雷被在天狼居居住的這兩日,上上下下對這個主母哥哥都十分尊敬,大夥兒都知曉他是個學識淵博的人,並且人還非常隨和,一些人甚至還見過雷被跟秦城在後院比劃武藝,更是覺得這人功夫不俗,竟然能和自家將軍不相上下。
整個天狼居,也只有小蓉兒對雷被頗為不以為然,心思單純的她可沒給過雷被什麼好臉色,小蓉兒也是天狼居三個知曉雷被曾今預謀刺殺秦城的人之一,不過這個她即便是再單純也不會將這事拿出去說給別人知道。
在驃騎營六千鐵騎出發離開上谷去長安的前一日,雷被告知秦城和白馨歆,他要走。
雖然白馨歆諸般不捨,卻也沒有太攔著他,只是將他一直送到了乾桑城外。男人做事總是有自己的想法,女人不能理解也就罷了,要是只顧著自己的感受胡鬧就不對了。目送雷被離去的時候,白馨歆只是握緊了秦城的手。
形單影隻的雷被,告別他相認才兩日的、在這個世上唯一的兩個親人,獨自南下。
風捲起他背後散落一地的落葉,在空中打著迴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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