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哲的土地政策,雖然充分考慮了地主階級的利益,並沒有採取簡單的「打土豪、分田地」的模式,避免了受到了激烈反對。但是土地兼併者,非富即貴,江哲的政策仍是叫他們從嘴裡往外吐肉,誰甘心吶?這些權貴又有大有小,勢必互相攀比,大顯大貴者不肯遵從朝廷制度,小顯小貴者就會有樣學樣,朝廷的政令頒布下去就被束之高閣,只當成一件公文接收下來,那樣可就前功盡棄了。
所以江哲在內閣會議上,明確表態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功勳先賢,亦或是朝中高官,但有膽敢不從政令者,一概懲治!
但是中樞大臣們在繼文宣公孔家這個攔路虎之後,又指出一條他們搞不定的真龍。
江哲氣笑了:「你們開什麼玩笑?這些新法都是朕想出來的,朕又怎麼會予以阻撓呢?」
趙普苦笑著說道:「皇上難道忘了皇莊了嗎?」
「皇莊?」江哲一愣,對啊,皇室可是有皇莊的啊,不然他的內帑哪裡來的?
趙普接著說道:「對,就是皇莊。皇上圈點皇莊迄今已達二百餘萬畝土地,還有宗室諸王,各自擁有的土地最低的也都在幾十萬畝,數量龐大、數目驚人、聳人聽……」。
「停停停!」江哲緊皺著眉頭,一臉的不情願說道,「你先別急著討伐朕的罪狀!朕的皇莊好像算不上是兼併土地吧?」
李敏起身說道:「臣管著戶部,對於錢糧方面的事情要知道更為清楚一點兒。皇室需要用錢,這錢本來應該是由國庫支出,國庫的錢來自百姓的賦稅。百姓種地,需要繳稅,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什麼可說的。
現在皇室的費用並不是由戶部供應,而是來自皇莊,實際上等於是百姓直接向皇上繳稅,因為繳皇稅或是王稅之後,就不用再繳納官稅,並不是重複收稅。對老百姓來說,其實沒什麼區別。
而且,皇莊、王莊徵收的田租比例按規定是一畝地征三分稅,比減租之後的地主家徵收的還要少一些,耕做皇莊的佃農,負擔要小於一般田地的佃戶。」
江哲聽了這話微微一笑,說道:「就是說嘛。朕這一大家子,也要吃喝啊,不從皇莊出,就從官地出,不是直接收,就得戶部給。怎麼能說是兼併土地呢?」
李敏抿了抿嘴唇說道:「話雖如此。可是老百姓又如何能夠瞭解其中的真相?他們只聽說皇家自己佔有幾百萬畝土地,就覺得驚世駭俗了。而且以訛傳訛、信口雌黃,本就是人之常性,人們也願意津津樂道、誇大其辭。
地主士紳們更願意以訛傳訛,就為他們的真兼併創造了條件,傳的人多了,相信的人也就多,甚至流傳後世,讓不明真相的後人聽了,也會覺得義憤填膺。」
江哲瞅了瞅李敏的表情,說道:「公勉想說的怕不僅僅是這些吧?有什麼話都說出來吧,也讓朕好好學習學習!」
李敏嚴肅的說道:「臣剛才所說的,只是理論上的情形,實際情況比這還要嚴重。皇上的皇莊幾百萬畝,肯定需要專門的人員進行管理,這些人的俸祿從哪兒來?終究還是要從皇莊的賦稅上出,加上這一塊兒費用,實際上皇莊的稅賦就已經不比向官府繳稅的田地少了。
還有,負責管理皇莊的人知道皇上不可能親自皇莊的事情,所以地租到底定多少、收多少,還不是他們一句話?他們有這樣便利的條件,有可能不貪麼?
皇上以為自己是按一畝地三分稅在收稅賦,讓給了百姓七分利,然而實際上百姓辛苦一年,真正所得可能連三分都不到,中間的大頭都被一層層的管事人給分貪了。百姓們知道是誰如此盤剝他們的嗎?這筆帳自然算在了皇上頭上。」
聽了李敏的話,江哲緊皺著眉頭,原地來回走動了幾趟,停住身軀,語氣肯定的說道:「明兒是二月二,親耕時,朕將親自宣佈,取消皇莊和王莊,田地另造新冊改為官地。至於皇室和王室的用度,仍由戶部按例撥付!」
「皇上聖明!」眾人齊聲頌聖道。
李敏仍有些擔心的說道:「皇上取消皇莊,是利國利民的好事,但是卻也斷了某些人的財路,這些人肯定會向皇上和太后訴說退還皇莊和戶部撥銀的重重弊病的。」
江哲呵呵一笑,用手點了點李敏,說道:「好你個李公勉,你也學過跟朕用心機了。你放心,朕既然這麼決定了,便不會反悔,誰來勸朕,朕就先查誰!」
趙普從旁接道:「皇上取消了皇莊和王莊,諸王也失去了私自提高稅賦比例從中大撈實惠的機會,想來他們肯定也是不樂意的!」
江哲冷笑一聲說道:「朕帶頭退田,以身作則,諸王應該欣然響應才是,哪怕心中不願,可這是皇命,他們也只有遵守的份兒。朕倒想看看哪個膽敢抱著田地不退?你們放一百二十個心,姓江的不用你們操心,朕自己就能搞定!」
第二天的親耕儀式上,江哲正式宣佈取消皇莊和王莊,同時兩條新法也正式頒布實施。如江哲所料,絕大多數的地主在經過深思熟慮之後,都還是選擇了遵從皇命,畢竟新法還是充分地考慮了他們的利益的,但是仍有部分地主豪紳在靜觀其變,他們在等著曲阜孔家的反應。
正如諸位內閣大臣所料想的那般,孔聖人的後裔還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現任的文宣公不但沒有退田,還把上門傳達新法的官差給打了。
曲阜縣令的奏折此時此刻正擺在中樞府的桌面上,東方睿發出一聲苦笑,說道:「李大人,趙大人,你們看這事兒怎麼解決?要不要跟皇上說?」
趙普氣呼呼的說道:「依我看,這事兒沒有什麼難辦的!文宣公怎麼了?文宣公也是皇上的臣子、大唐的子民,國法面前,一概平等,國法面前,一視同仁!而且他身為聖人後裔,更該謹身自好,以為表率才是!我覺得,直接以中樞府名義給曲阜縣發文,讓他們立刻對孔家予以懲戒。」
東方睿苦笑一聲,說道:「趙大人,這事兒不是那麼簡單的。天下人畢竟都是讀孔老夫子的學問當的官,弄得他家太灰頭土臉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孔聖的名氣太大,例朝例代對他的後人都優渥有加,所以處治起來就得講究個度,得考慮到天下讀書人的臉面,免得貽人口實。」
李敏也點點頭說道:「東方大人說的不錯!孔家的事情必須地慎重處理。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皇上出面有點小題大作,皇上不出面又沒人敢管他。這事兒不管,新法就會實行不下去!」
中樞府內,幾位內閣大臣在為老孔家煩心,身處媚香樓的江哲也聽聽著剛剛自曲阜趕回來的宇文夕月的匯報,李夢瑤也在旁陪坐。
「皇上還真是神機妙算,那孔老頭果然不肯奉旨退田,不但不退田,他還打人。」宇文夕月一臉激動的說道,「皇上之前派人送給我的密旨,便用上了。」
「什麼密旨啊?」李夢瑤在旁插話問道。
江哲哈哈一笑說道:「文宣公此前便有許多仗勢欺人的行為,朕料想著這次他仗著孔聖後裔的名號,定然也是不肯乖乖退田的。所以朕就事先寫好了一封親筆旨意,派人送給了夕月,讓他相機行事。旨意裡,朕對他此前諸多惡行,進行了嚴加責斥,最後朕問他這個公爺眼中還有沒有朕這個皇帝?
朕還說,他們家的公爵爵位是武宗皇帝封的,侯爵爵位是太祖封的,朕作為太祖和武宗的後代,自然也可以把先人送出去的東西,再收回來!
當然了,朕是不可能真的取消他們孔家的爵位,那樣天下的讀書人都好起來造反了。朕在罵了他一頓之後,在最後說他的過錯有辱聖人門風,念在孔聖先師面上,朕不予公開責斥、亦不予嚴懲,要他自行思過,從此收斂。」
宇文夕月接過話頭說道:「皇上這招太損了。既把那孔老頭嚇了個半死,又偏偏傳的是密旨,外邊的人誰也不知道,挨罵的事情他自己當然不會張揚出去了,所以自從那老頭接了旨之後,就變成了霜打的茄子,安份的多了。」
「然後呢?皇上不會是只發了一道密旨吧?」李夢瑤忽閃著大眼睛問道。
「當然不是了。他鬼著呢!」宇文夕月興奮的說道,「他又叫了孔老頭的老鄉,剛剛致仕回家的老翰林徐博徐老夫子偷偷去和孔家長房的幾位好友暗授機宜:當今皇上正在改革新政,孔家樹大招風,那些受到利益損害的豪門,一定會把孔家捧出來做擋箭牌,阻撓新政的。皇上有心庇佑孔家,沒有公開責斥,可是前面做的一些事情已失了聖心,如果在新政上,孔家再被推到風尖浪口之上,難說皇上不會拿孔家開刀,與其如此,不如做的漂亮些,把功夫做在前頭,既不讓人拿孔家的把柄說事兒,又能挽回聖眷隆恩,豈不是好?
孔家長房幾位管事老爺知道這位老夫子心眼多,聞言為之大喜,立即請他出出主意。
徐老夫子便告訴他們:要想討回皇上的歡心,眼前剛剛公佈的土地新法便是最好的機會。不如您幾位勸說文宣公一下,就說孔府雖未主動兼併土地,不過例代以來,朝廷賞賜無數,現在朝廷施行新政,孔家感念皇恩,願意帶頭退田。
孔家那是多大的影響力呀,這事兒一辦出來,就是支持皇上新政的有功重臣,皇上的聖眷自然就回來了!
於是那幾位孔家長房的管事便紛紛去遊說孔老頭,孔老頭也正擔驚受怕呢,於是斷然決定即日退田,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現一番。」
江哲聽宇文夕月講完,長舒了一口氣說道:「孔聖人的後代帶頭贊同新政,朕倒要看看還有誰敢阻撓新政!好!夕月!你這次差事辦的漂亮!朕要好好的賞你!」
宇文夕月嫣然一笑,眼波流盼,膩聲說道:「人都是你的了,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我為你辛苦,也就是為我自己辛苦嘛!」無邊媚態,款款深情,語氣嬌柔,蕩氣迴腸,江哲聽了不覺心中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