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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1844 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1841(五)朝廷自有羈縻策 文 / 引弓

    更新時間:2012-07-25

    7月8日都監

    楚劍功和李穎修回到廣東之後,不等朝廷的命令到來,就開始整頓。

    先有陸達匯報,說到廣東的四萬多潰兵,有兩萬多人不願留下,要求回家。楚劍功說:「強留人家也沒意思,那就放他們回去吧,不過不能散放,幾萬人沒有管束,那還不像蝗蟲過境一般。我和寶慶兵備道曾國藩有些交情,請他在湖南沿路接應一下,另外向西北西南各省通傳,讓他們做好準備。」

    「還有一萬多人願意留下來了?」李穎修插嘴問。

    「是的。」

    「那好,加上朱雀軍本部四千人,再從廣東水師調撥幾千人,可以湊足兩萬人的部隊了。關天培戰死後,廣東提督的位子一直空著,和怡良巡撫說說,應該問題不大。」

    「你也太心急了,兩萬人,至少一百個連隊,我們根本沒有合適的軍官。」

    「這樣吧,陸達,你先安排好兩萬多潰兵北歸的事情。剩下的一萬多潰兵……老叫潰兵也不合適,就叫他們補備兵吧。補備兵先按排編起來,以排為單位進行刺刀和隊列訓練。不能讓他們閒著,閒著容易出事。補備兵就要翟曉琳和陳日天來管。」

    順理成章的,楚劍功就把陸達從管理潰兵的具體事務中抽了出來。

    「均座,我有個感覺。」陸達沒有察覺楚劍功的用意,而是提到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跟隨均座用西法練兵以來,深有感觸,西法之中,最為重要的,就是目長和兵目。只要有目長和兵目在,可以成隊列,可以訓新兵。即使部隊打光了,也可以很快的重建。像前次我們在浙東的損失,一下子就補齊了。而且,將打過仗的老兵提拔成目長和兵目,隊伍就從兩千人擴大到四千人。」

    陸達很聰明,楚劍功想。可惜他是京營出身的,目前還不能放手使用。

    楚劍功接過陸達的話題,說道:「目長和兵目……嗯,士官,我正在考慮一種全新的軍事組織,不過還沒有想成熟。這件事我會考慮,先放下吧。陸達,你居然能夠想到士官,不簡單吶。你還想到了什麼。」

    「沒別的了,嗯,對了,英夷的大炮可真厲害,我們的炮兵差得太遠,太遠。」

    「陸達,你考慮問題很周到,你提醒了我。全軍休息三天,然後召開軍事總結會,以班為單位,每個班都要上交總結報告,至少要寫一千字。」

    「很多目長都不識字。」

    「每個連有識字的,提拔他們,作為文書,給外委把總的頭銜。」一下子,楚劍功就在各連新設了職位,他想了想,說道:「外委把總也是官嘛。今天以內,把各連的文書定下來,我要親自授官。」

    「關於炮兵,我倒是想起了我們的那個戰俘,那個意大利……威尼斯人,叫什麼來著,外號叫板甲大白兔。」

    「懷特拉比斯。」李穎修提醒道。

    《辛丑和約》簽訂以後,作戰的雙方都釋放了戰俘,大部分被俘的意大利人都回去了,但板甲大白兔懷特拉比斯留了下來。他是僱傭兵,楚劍功給他開出了待遇,讓他做炮兵教官,他何樂而不為呢。

    「讓板甲大白兔去炮兵連,炮兵連改成炮兵教導營,從水師中抽調一些炮手,搭出四個炮兵連的架子,我們手頭的七門火炮,不管是十二磅的還是六磅的,全部撥給炮兵教導營。」

    「懷特拉比斯,或者說板甲大白兔,你準備給他什麼軍銜?都司?作為道台,你能給的最高武職就是都司。」

    「不,」楚劍功看了一眼陸達,緩緩說道,「洋人嘛,就不要用我大清的官銜了,對了,傑肯斯凱、萊特肯尼夫、范中流也需要有常用的官銜。用個古稱,都監,怎麼樣?傑肯斯凱是練兵都監,萊特肯尼夫是行軍都監,范中流是工程都監。板甲大白兔是炮兵都監。」

    李穎修笑了起來:「都督炮兵首領太監,簡稱炮兵都監。好。」

    「不要這麼惡意嘛。都監呢,不是官銜,也不是職位,而只是具體事務的執行人,他們不是朝廷的官位,這樣不會違反朝廷體制。」

    「但沒有實職,恐怕兵士不服。」陸達有些擔心。

    「他們是我任命的,他們的權威取決於我,只要我楚劍功還是朱雀軍統領,他們就有權威。當然,榜眼,你作為我的副手,也是一樣。」

    楚劍功這句「也是一樣」把陸達弄糊塗了,到底是說自己和楚劍功一樣,是四個都監的權威依靠,還是說自己這個副統,和四名都監一樣,都要靠著楚劍功呢?但又不好深問。

    陸達頓首道:「均座,兩萬多潰兵北歸,也是大事,我去忙了。」

    「你去吧,樂楚名,去請那個威尼斯人,板甲大白兔。」

    忙過了一天,晚飯之後,朱雀軍全軍又集合了。四千人,將操場站得滿滿的。楚劍功站在高台上,拿著一個鐵皮捲成的話筒。這次會議比較放鬆,允許士兵們議論。

    「同袍們,毫無疑問,我們在對英夷的戰爭中,是唯一取得勝利的軍隊。我們表現出來的戰鬥力,遠遠超過八旗。」

    楚劍功這句話一喊出來,受到了熱烈的歡呼。

    「但並不代表,我們完美無缺。比如,在進攻山頂的意大利輕步兵的時候,我們就表現得不好,我們連意大利人都比不過。大家說,是我們不如他們嗎?」

    「不是的,不是的。」士兵們七嘴八舌。

    「那是為什麼呢?」

    「敵人有線膛槍,他們的大炮也比我們好,炮兵比我們好。」

    「說對了,裝備和訓練。裝備我來想辦法,但訓練,必須由你們自己抓緊。我再問你們,為什麼我們打贏了呢?」

    「朱雀老兵衝了上去。」朱雀老兵,一個在硯山頂之戰後出現的概念。

    「對,就是因為朱雀老兵,他們是戰爭的中堅,是我們的英雄。今天,我們要為所有的朱雀老兵授勳。按連的序號來,一連千總翟曉琳,念名單……」

    整個授勳儀式持續了兩個多小時,所有的軍官都授了勳。最後五個連留守廣東,但楚劍功也挑了一些在去年的戰爭中表現好的士兵,給予授勳。

    楚劍功宣佈說:「朱雀老兵雖然很光榮,但這個稱號容易和普通的老兵混淆,現在我宣佈,所有授勳的朱雀老兵,成為正儒銳士。你們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底下的士兵都很茫然。

    「古時候啊,中原有七個國家,有個叫秦的王國,統一了全國,統一全國的這個人呢,就是秦始皇。秦始皇知道嗎?」

    大多數士兵還是很茫然,但有一些人知道,開始和身邊的人解釋。

    楚劍功往下壓壓手,示意大家安靜。

    「幫助秦始皇統一全國的人,就叫銳士,大秦銳士,天下無敵。」

    喔,大家恍然大悟。銳士就是說精銳的士兵啊。

    「我們的銳士,和秦朝的不大一樣,我們的銳士,人人都要讀書,讀儒家的經書。所以,叫做正儒。」

    「那麼多古文,哪裡看得過來,我們都成了老學究,酸夫子。還怎麼打仗。」有人在下面抱怨。

    「不用都看,看我給你們選定的篇章就成,這些篇章,都有我來解釋。」

    「均座,我們不識字啊。」

    「那就要教,現在公佈兩項決定,第一,沒有授勳的朱雀軍士兵,大約兩千四百人,全部調入補備兵,擔任臨時的目長和兵目,補備軍五天後開始刺槍術和隊形的訓練。」

    「而授勳的一千七百名朱雀老兵,將組成朱雀軍講武堂第一期,他們叫做守闕銳士,進行全面的士官訓練,他們從講武堂出來,將正式授予正儒銳士的稱號。」

    「所有的守闕銳士留下來,其他人有秩序回營。」

    其他人滿滿散了,現場留下了一千七百多人,包括所有的軍官和目長、兵目。

    「你們覺得正儒銳士光榮嗎?」

    「光榮。」眾人齊聲回答。

    「為什麼光榮?」

    「因為我們勇敢。」陸達在一邊說。

    「那其他的營頭,也有很多士兵勇敢,像廣東水師,也有戰死的。他們為什麼不是正儒銳士呢?」

    「他們不是外系的嗎?正儒銳士只給我們朱雀軍的嫡系,對吧,均座。」

    嫡系?陸達還沒有明白楚劍功在做什麼。楚劍功判斷,其他的士兵也同樣不明白,不著急,慢慢來。

    「不錯,我們朱雀軍就是和其他的軍隊不一樣,但為什麼不一樣,你們在朱雀講武堂裡,會學到的。」現在還不能說太細,還不是時候。

    「好了,解散。」

    只剩下楚劍功和李穎修兩個人的時候,李穎修問道:「還是要走這條路啊?」

    「嗯,歷史證明,別人都失敗了。」

    「一個強大的,團結的,無所不能的意識形態組織……也許適合奪取政權吧,但奪取政權之後呢?其實也就只有兩個成功案例而已。」

    「四個,」楚劍功糾正說,「奪取政權後,按照阿西莫夫歷史物理學的邏輯,我們將按照『歷史』告訴我們的方法,複製一個快速工業化的過程,三十年之內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從而在在1870年代搭上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正點車。」

    「然後呢?」

    「然後我們也該去世了。後人的事情,就由後人來解決。」

    「你也太不負責任了。」

    「明知有捷徑而不走,而放任國家的落後,才是不負責任。」

    「萬一捷徑有隱患呢?比如,官僚竊國。」

    「第一,我們可以做出一些預防。第二,如果不走捷徑,我們又何必來?」

    7月9日財權

    一大早,楚劍功和李穎修就去拜見廣東巡撫怡良,自林則徐被擱革職以後,廣東事務,都由怡良主理。

    他們一到怡良的府上,怡良得了門子的通報,居然一路迎了出來。

    「哎呀呀,劍功、穎修,你們可算回來了。市面上都傳開了,你們一個率領三千虎賁,威震英夷,另一個折衝會辱,機鋒舌辯,維護國體。你們可是街知巷聞的大英雄了。」

    「制台謬讚了。」楚劍功恭維道,他稱巡撫為制台,暗指怡良就要高昇了。

    怡良哈哈大笑。

    「我等在前方作戰,彈藥糧草,全賴廣東。制台可稱當今的蕭何。」

    「胡說,胡說。逾制了,逾制了。」怡良滿面笑容,沒一點斥責的味道。

    三人一起來到廳房,分別落座,等僕人上了茶,怡良遣退下人,這才收斂笑容,沉聲問道:「外間傳言紛紛,眾說紛紜。朝廷的旨意,現在也沒到。劍功、穎修,朱雀軍可是我廣東一手培植起來,你們可不能拿我當外人。」怡良大人的口氣,真的像家裡人說話一樣。

    李穎修也沒什麼好瞞他的,便將這半年來的戰事和隨後的和談,撿緊要的說了。

    「和我廣東有關的,也就是廣州為通商口岸,廣東開經濟特區,取消十三行,澳門派駐英軍幾項了吧。」怡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點。

    「正是,大人。」

    怡良呆坐了一會,頹然說道:「沒想到我還是躲不過事鬼一途。」

    事鬼?原來巡撫大人是在擔心這個啊。

    「大人放心,與洋人接洽事宜,我李穎修責無旁貸,斷不致連累大人清名。」

    「那就好,那就好。」怡良有些魂不守舍。

    「只是我們有些準備,還請大人幫忙。」

    「什麼事啊?」

    「《辛丑和約》中,有一項,就是中止十三行的壟斷,這第一步,就要先封了十三行的帳。」

    「行啊,雖然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伍秉鑒等人一直算是為朝廷辦事,但既然和約要撤銷,那也是為朝廷辦事啊。你們去封帳吧。」

    「而十三行直接通著廣東藩庫。所以……」

    「你們要查封藩庫?」

    「是,而且還要封了藩庫的帳。制台,我就是問問,徐布政使,和您交情好嗎?」

    「呵呵,穎修,你究竟不會做官,哪有這麼問人的。」怡良沉吟了一會,「本朝官制,乃是大小相制。徐藩台雖然品級比我低,但從紙面上看,他才是廣東的第一位大人。我不過是朝廷派下來,巡視安撫地方而已。」

    怡良這番話,說得太明瞭了,他和徐藩台,就是互相監視,大小相制的關係,談不上什麼交情。

    李穎修會意,轉換話題說道:「日後開了通商口岸,制台還可以有一番大作為。」

    「老夫年過不惑,還說什麼作為,事鬼之事,再也休提。」

    看來怡良大人是上不了賊船了,也罷,又隨便談了幾句,楚劍功和李穎修就告辭了。

    李穎修去做封帳查賬的準備,楚劍功回到白雲山營裡,下令將第二十五連的張彪找來。這兩天都在休息,朱雀軍還沒打散去訓練補備兵。

    張彪,字靜初,十三行老闆張大富的獨苗。

    「張彪,來朱雀軍這麼久了,覺不覺得苦?」

    「報告均座,不覺得,就是二十五連沒打上仗,有點憋屈。」

    「你也提了目長,要去訓練補備兵了。不錯了,你看水師的賴恩爵,賴副將,他可是當了十年大頭兵,一刀一槍剿海匪,才熬成了目長。」

    「可我想打仗,想立功,想當正儒銳士。」

    「那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能完成嗎?」

    「能!」

    「你不問是什麼任務?」

    「均座交給我的,我保證完成。不管什麼任務,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去。」

    「讓你爹把家產捐給朱雀軍呢?」

    張彪沉默了。

    「我說笑呢。是這樣,十三行要改,你知道,十三行以前是幫朝廷做事的,現在還是幫著朝廷做事,不過呢,朱雀軍直接管理,各大商家也要整合成一體,你明白了嗎?」

    「不明白,我根本就聽不懂。」

    「不要緊,李軍師現在去你家了,和你的父親談這件事。他需要你的父親,為他在十三行內部接應,將十三行打開一個缺口。虧待不了你家的。」

    「既然和我父親談了,那我做什麼?」

    「你父親肯定會猶豫,你就要堅定你父親的信心,給他打氣。你放心,虧待不了你家裡,你回去大可向你父親打聽清楚。這是件很簡單的事情,敲敲邊鼓,你辦得好吧。」

    張彪遲疑了一下,說道:「我辦得到。」

    「好,你辦成這件事,就是為朱雀軍立功,我推薦你進入講武堂,成為守闕銳士。」

    「真的?」

    「真的。其實,這是一個信心問題,如果你認為在朱雀軍更有前途,就不用戀著那點家產。你可以把這句話,告訴你的父親。」

    晚上,李穎修回來了。

    楚劍功問道:「今天拜訪了幾家?態度怎麼樣?」

    「現在十三行,有影響的大行商有二十七家,我往最大的伍秉鑒、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葉上林等人家中,都去了一次。下一等的張大富等,我也去了幾家。情況不樂觀啊。」

    「他們不想合作?」

    「至少最大的五家,不願意合作。人那,拿到手的,就不願意放棄。」

    十三行中五家最大的行商:伍秉鑒、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葉上林,可以說是十九世紀中葉的東方貿易之王。他們一方面,受清政府的委託,代理與外商和外國人的一切相關事宜。另一方面,又接受洋商的委託,辦理入關、完稅、採購等一系列外國人沒有權利在清國進行的貿易活動。他們是清國和洋商之間唯一的接口,僅僅靠著這種唯一性,就保證了他們的利潤。

    同時,十三行最大的五家行商,又是清國出口的壟斷商,他們手中,控制著湖廣數以千計的小手工作坊,壟斷著茶葉、絲綢、玉器、瓷器等清國主要出口商品的生產。由於十三行是受朝廷委託的官商,所以行商往往借助衙門的勢力,來對付不聽話的手工業者。

    現在,李穎修就是要把以五大家為代表的行商的進出口壟斷權收回去。五大家怎麼可能願意呢?

    「不願意?五大家的外貿特許權是朝廷給的,現在和英國人新訂了條約,要收回他們的特權,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五大家把持廣州外貿,數十年來各方利益勾連,盤根錯節,牽一髮而動全身啊。」

    「那個什麼繩結的故事,一劍斬斷,可行嗎?」楚劍功的意思,就是把行商全抓起來,抄家。

    「那就是一切變成白紙,我們要重建廣東的工商業體系。我們有這個時間嗎?而且,我和你的職務,似乎都不是當管此事。」

    「通商洋務善後使,不是正管著行商嗎?」

    「自行商設立以來,就是由廣東布政司主管。無論是五大家還是二級行商。」

    「二級行商呢?他們怎麼選邊?」楚劍功問。

    「他們在猶豫,按我們開出的公私合營的條件,他們得到的利益不比現在給五大家做下線少。但是,我們提出的形式太過新穎,他們有些放心不下。像張大富等人,對我提出的合營草案問東問西,連簽名的排序都要問清楚。」

    「有簽的麼?」

    「沒有,中層的行商都在觀望。」

    「有什麼好觀望的?不是可以保障他們的利益麼?何況,民不與官鬥。」

    「五大家背後的,可是廣東布政司。」

    「喔,你這麼說,我就明白了。難怪你要去找怡良。怡良會支持我們嗎?」

    「他支持我們,有什麼好處?他支持徐藩台,又有什麼好處?」

    「真想造反算了。不用真麼費神。」

    與此同時,中級行商張大富的家中。

    「爹爹,李軍師給爹爹的合營草案,孩兒已經看過了,孩兒想來,沒什麼壞處。」

    「可也沒有什麼好處,我們與五大家分營,得到的利潤也差不過。我們和五大家的合作已經形成定例,往往成例可循。但李穎修提出的公私合營,看起來是不錯,但做起來到底怎麼樣,還很難說。」

    張大富繼續說:「而且,五大家的後面,可是站著廣東藩台,李穎修不過是個道台,勝負難料。我們張家,可不能隨便就把身家壓上去。」

    張彪抿了抿嘴,說道:「可是,均座說,只要父親答應了李先生,孩兒就可以成為守闕銳士,入講武堂。」

    「守闕銳士是什麼?」

    「孩兒也沒弄得太明白,看均座的意思,守闕銳士就是嫡繫了。孩兒就有了好前程。」

    「你都沒弄明白,那還談什麼前程?下去,早點睡吧。」

    張彪不甘心的還想說什麼,張大富疲倦的擺了擺手,靠在太師椅上,閉上了眼睛。椅子前後晃動起來,嘎吱嘎吱響。張彪行了個禮,轉身出去。

    張大富等張彪出去了,張大富把眼睛睜開,看著自己兒子的背影,歎了一口氣。

    7月10日十三行

    廣州西關,被稱作荔灣的地方,便是十三行聚集之處。若在太平時節,這裡便會擠滿了夥計、苦力、商人和手推車,清國全部的出口產品,都匯聚於此,然後被送往老中國街,由小筏子載著貨物,下內河,入珠江,直到獅子洋面上停泊的大海船上,運往歐洲。

    自去年六月英艦封鎖廣州灣以來,這裡已經繁華不再,苦力們一群一群的散坐在街邊,滿身腥臊,渾濁的眼神在路過的大行商身上掃過,希望能被人攬著做活。

    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在十三行之首的伍秉鑒家中聚齊,商議如何應付眼下的局面。

    伍秉鑒、潘振辰、潘有度、盧文錦、葉上林,五家最大的行商坐在上首,二十二家中級行商沿著廳壁落座,大致形成一個議事的圈子。

    「誰來掌茶?」伍秉鑒在上首發問,「白老闆,聽說您的茶藝是一絕啊,不如今天讓大家開開眼。」

    白老闆趕緊擺手:「我那是糊弄洋人,賣茶具的,哪敢在伍老闆您面前班門弄斧啊。」

    其他的行商也紛紛推讓。

    「那好,就請潘二老闆掌茶吧。」潘二老闆,是指潘有度,他和潘振辰是遠房堂兄弟,十幾年前他這一支分了出來單做,四大行商也就變成了五大行商。

    潘有度謙虛了幾句,開始在盤子裡把杯子放好,這當口,伍秉鑒說道:「今天為何請大家來,想來大家都心知肚明,李穎修,李道台,要把行商的外貿特許權收回去,而且行商還要整合,搞公私合營。形成和洋人的東印度公司一樣的結構。可不是我伍秉鑒倚老賣老,我在這一行做了幾十年了,就沒見過這麼黑心的。」

    「是啊是啊。」大行商葉上林附和道,「行商代管口岸,這是康熙爺時候就傳下來的成例了,我們給朝廷的銀子,一年也沒有少繳過。這李穎修一來,就要把口岸的大權拿過去,他算哪根蔥?」

    這時候,潘有度的茶沖好了,分在小杯子裡,用茶盤裝著,遞給邊上的行商,那行商取了一杯,又把托盤向下遞給另一位行商。

    托盤在傳遞,大行商盧文錦說道:「李穎修,哼哼,九年前,他起家的時候,還是拜的我的門子。現在他和那個楚劍功、那個軍頭勾結在一起,餓虎反噬。真是養虎為患。」

    「盧老闆,可千萬再別引入外人,真是引狼入室。」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說是簽了什麼和約,要把十三行的權利收回去。幾位老闆,我們怎麼應對?」

    伍秉鑒欲言又止,閉上了眼睛,慢慢的捋了捋鬍子。

    「說吧,伍老闆,大家都聽您的。」

    伍秉鑒突然睜開雙眼,說道:「要說也簡單,我們二十七家同氣連枝,帳不交,倉庫不交,銀子也不交。李穎修一個外來戶,我看他怎麼辦?」

    「他可是官府啊。」有人擔心。

    「官府?徐藩台可不願他來插這一手。再說,李穎修後面靠著的,無非是那楚劍功的朱雀軍,可現在仗打完了,狡兔死,走狗烹。沒了朱雀軍,李穎修就成了無根之木。」

    「朝廷要對付朱雀軍?伍老闆,這消息可靠嗎?」張大富擔心的問。他兒子還在朱雀軍呢。

    「要什麼消息,雍正朝大將軍年羹堯,侍衛大臣隆科多,有擁立之功,最後結局如何。楚劍功算什麼。我看朱雀軍解散,也是遲早的事情。」

    「那我們怎麼答覆李穎修?」

    「不反對,不合作,拖。拖到朝廷處置楚劍功的聖旨到來,就萬事大吉了。」

    「各位老闆,」盧文錦說道,「最重要的,就是我們要齊心,不能讓人各個擊破。來,各位老闆,喝了這杯茶,同舟共濟。」

    張大富猶豫了一下,伍秉鑒便看了過來,對他一笑。張大富心裡一哆嗦,趕緊端起茶杯,干了。

    與此同時,朱雀軍的白雲山大營,陸達正在匯報:「您給曾國藩道台的信已經送出去了,估計五天內就有回話,那麼兩萬多北返潰兵就可以分批北送。」

    「嗯,榜眼,這件事你一定要看好了,兩萬多人啊,亂起來不是開玩笑的。」

    楚劍功又問邊上的翟曉琳:「補備兵的整編是你負責,怎麼樣了?」

    「報告均座,一萬七千名補備兵,已經編成了五百個排,每排編製36名大兵,不夠的,請均座從水師調人來不足。」

    「這我會和怡良撫台,和李廷鈺總兵說的,繼續匯報。」

    「每排的四名目長,一名把總,尚未任命。」

    「沒有授勳的兩千四百人,馬上下放補備兵,還有的缺口,補備兵中原來做過目長兵目的,選拔一下。」

    「是!」

    陸達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均座,我們當然是要吞下這些補備兵。但是,現在朝廷的聖旨還沒到,我們這樣妄動,只怕惹起朝廷的猜疑啊。」

    「我們不動,朝廷就不猜疑了?耆英耆部堂,怎麼跟你說來著?」

    陸達一愣。

    楚劍功站起身來,走到陸達身邊,拍了拍陸達的肩膀:「我今天給你交個底,我會以退為進,推薦陸達你為朱雀軍總兵。」

    「均座……」

    「只要英國人還要在澳門駐軍,朝廷就不敢解散朱雀軍,也不敢割斷我和朱雀軍的實際聯繫。」

    「懂了,朱雀軍真正的統領,還是均座。而且只有一個均座。」

    「呵呵,陸達,你別怕,我不會懷疑你。我、你、李穎修、張興培,練兵都監傑肯斯凱,炮兵都監板甲大白兔,行軍都監肯尼夫萊特,工程都監范中流。還有即將擔任連長,必要時擔任營管帶的樂楚名、翟曉琳、陳日天、季退思等人,將組成一個新的機構——都督府。」

    「都督府?逾制啊,均座。」

    「所有都督府成員,都不能對外洩密。而朱雀軍的一切行動,都要由都督府作出決議。」

    啊!陸達心裡明白了,有了都督府這個機構,自己就別想把朱雀軍拉走,楚劍功要保住自己的嫡系,自己要有什麼對楚劍功不利的行動,具體指揮部隊的樂楚名等人絕不會答應。

    這在陸達看來很正常。但是他又疑惑的想,這不是限制了楚劍功自己對朱雀軍的指揮權嗎?

    楚劍功接著說:「我建立都督府,倒不僅僅是為了繼續掌握朱雀軍,而是有了都督府,我就不用懷疑你陸達會把部隊拉走,你陸達也不用疑神疑鬼,以為我不信任你。大家都可以開誠佈公。」

    「剛才說到哪了?喔,兩千四百名未授勳的朱雀軍士兵到補備兵中代理目長,那麼,一千七百名守闕銳士進入講武堂。」

    「講武堂設在哪?」樂楚名問。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突然,兩人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其他人都愣了,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

    「黃埔,水師老營的黃埔。」

    「黃埔有什麼好的?」

    「風水寶地啊。別問了,天機不可洩露。好了,軍事上的事情今天就到這。你們先出去吧。」

    幾個人敬禮出去,李穎修把凳子拉到楚劍功對面。

    「你看,部隊還穩定,不如,我們直接派兵把十三行封了吧。」楚劍功說。

    「封了?這二十七個行商好對付,無非抓幾百人,但是他們連接起來的貿易體系,那就全打碎了,一切要從頭開始。」

    「貿易體系?」

    「你知道十三行連接著多少小手工場嗎?運輸、倉儲、交易,你熟嗎?我跑海貿跑了八年,現在也只是把自己一家船行的情況弄清楚。」

    「讓張興培去查?」

    「張興培一個江湖人,懂這個嗎?話說,人到用時方恨少,現在哪去找一個真正懂得統計、分析的人呢?」

    楚劍功伸了個懶腰,「那照你的意思,還是需要有人和我們合作,特別是中級行商。」

    「嗯,中級行商,只要能拉動一兩個人,我們就可以打進去,把十三行的虛實摸清楚。」

    那中級行商在觀望什麼呢?

    「他們對我們沒信心。十三行,特別是五大家,把持海貿幾十上百年了,誰也不相信他們會這麼容易的就被滅了。」

    「那我點了一隊兵,把五大家抄了。怎麼樣?」

    「你會嚇壞他們的。你今天可以抄了五大家,明天就可以抄了中級行商,你讓他們怎麼安心和我們合作呢?」

    「十三行中,最容易突破的是誰?」

    「我想,還是張大富。」

    「他兒子在朱雀軍,他應該對我們還是有一點信心的。你再去找他談談。」

    李穎修點點頭,出發了。過了大約半個時辰,他又轉回來了。

    「怎麼回事?」

    「別提了,十三行動作真快,今天二十七家行商全去伍秉鑒家裡喝茶,擺明了就是商量怎麼對付我們。說不得,真的要抄了他們,大不了另起爐灶。」

    「樂楚名!」楚劍功叫道,「你去找二十五連的張彪,讓他請他的父親,今天晚上到白雲山大營來一趟。」

    楚劍功扭頭對李穎修說:「我這裡四千條槍,讓他開開眼,壯壯膽。」

    7月11日恐嚇

    張大富很晚才從白雲山大營回到家,楚劍功對他說的話歷歷在目:「英夷已經打來了,以後的世道就要亂了。亂世之中,什麼最重要?軍力。放眼這大清,誰的軍力最強?朱雀軍。把寶押在朱雀軍身上,絕不會錯的。」

    聽起來似乎有幾分道理,但這廣州城裡,有巡撫、有藩台、有按察使,朱雀軍又能怎麼樣呢?自己要是和五大家翻了臉,朱雀軍又兜不住,那可怎麼收拾?

    可要是不答應楚劍功和李穎修,死心塌地的和五大家站在一邊,想想朱雀軍的四千虎賁,五大家真的有勝算嗎?即使楚劍功不秋後算賬,可這機會就白白溜走了。

    張大富思來想去,直到天邊發白,也沒有睡著。正在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聽見家人在邊上叫他「老爺,老爺。」

    張大富被人吵了瞌睡,抄起枕頭就扔了過去:「死性的,半夜吵什麼?」

    「老爺,伍秉鑒和盧文錦兩位老爺都來了,正在廳堂等著您呢,他們兩位,不好不見啊。」

    聽到伍秉鑒的名字,張大富一個機靈,驚醒了,下人已經打來了熱水,張大富草草洗漱了一下,就迎了出去。

    請坐奉茶之後,伍秉鑒開門見山:「聽說令郎容貌俊美,風流倜儻,張老闆不妨請令郎出來,讓我們這些伯父輩見見。張老闆你的家業,遲早要交到令郎手上的嘛。」

    喔!張大富心下雪亮:這是攤牌來了,張彪在朱雀軍又不是什麼秘密,何必今天專程跑來。

    「犬子身在朱雀軍,一般就住在大營裡,很少回家。」

    「哎呦,在朱雀軍吶。那可趕緊要他出來吧。朱雀軍要倒霉了。」盧文錦說道。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張老闆,直說了吧,我們今兒,就是專門來勸你的。十三行,身後站的可是徐藩台。徐藩台親口告訴我,朱雀軍要倒霉了。看在十三行同氣連枝的份上,我們特來勸一勸你。」

    「徐藩台說的?朱雀軍不是剛剛立了功嗎?」

    「是啊,立了功,功高震主啊。朝廷怎麼會讓這樣一支強軍讓楚劍功一個連功名都沒有的人掌握呢?徐藩台說,他在朝中的密友,已經送了信來,楚劍功蹦躂不了幾天了。楚劍功的老師林則徐也是自身難保。」

    「張老闆,我勸你,還是趕快讓令公子回來,不要和朱雀軍裹在一起。」

    張大富以為自己聽明白了,楚劍功、李穎修竄起太快,惹了朝廷猜忌。朝廷要拆散朱雀軍。而且,林則徐還保不了他們。

    盧文錦說道:「張老闆,你知道吧,當年你們這一批後起的行商,都是從我們五大家手裡拿的單子,我們……也算是患難之交吧。」患難之交,言下之意,就是張大夫這一批中級行商就是他們五大家提起來的。

    伍秉鑒像說相聲一樣,接著話頭:「其實李穎修也是一樣,他的李氏船行,也是靠了盧老闆的扶植,才發展起來,現在卻是翻臉不認人了。這種背信棄義的小人,張老闆,你可千萬不能相信他啊。」

    總算說道正題了。伍秉鑒和盧文錦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要給張大富打氣,讓他完全割斷和朱雀軍的關係。

    「十三行,二十七家行商,只要同仇敵愾,就任誰也打不散,廣州海貿,還是我們的天下。我聽說,和洋人定的條約,海貿還要擴大。光靠我們五大家,怕是忙不過來囉。張老闆你年富力強,想不想做大行商?」這是誘之以利。

    好說歹說,張大富總算送走了伍秉鑒和盧文錦。他現在越發猶豫了。如果朝廷要收拾朱雀軍,那楚劍功抗得住嗎?

    朝廷到底會怎麼處置朱雀軍?

    「有確切消息嗎?」白雲山大營裡,李穎修關切的問。

    楚劍功說:「我們在京師的消息來源太少了。耆英、林大人、伊裡布三人聯袂回京面聖,現在走到哪了,我們都還不知道。」

    「如果耆英的想法不變,用提升陸達的方法來分化朱雀軍,削你的兵權,我們用都督府的形式來約束陸達,應該是可行的。如果陸達確確實實站在我們一邊。」

    「可惜林大人,是待罪之身,幫我們說不上話。」

    「你說十三行倚仗的是什麼?徐藩台?我們要扳倒徐藩台,伍秉鑒等人就沒話了吧。」

    可如何扳倒徐藩台呢?布政使啊,可是有上奏權的人,和廣東巡撫也是大小相制。而李穎修和楚劍功都是道台,巡撫怡良的態度又不明朗。

    「拖欠商款,激變番邦,這個罪名怎麼樣?」

    在《辛丑合約》中有一個條款,就是連本帶利支付六十萬英鎊的商欠。貨到而不付款,欠債……本來是很常見的商業糾紛,但是,李穎修決心發揮一下。

    「如果沒有商欠,英夷就不能得到道德上的制高點,而對我大清勞師遠征,沒有道德上的制高點,就無法在英夷國內得到足夠的支持。」李穎修在條呈上寫道。

    李穎修在這裡,把英國人發動戰爭的借口寫成了「追繳商欠」,反正,道光和列位大人也不知道英國是什麼樣的。

    要向怡良解釋英國國會的煽動程序,但直接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很容易了,而這正因為徐藩台暗地指使和支持,十三行拖欠商款。

    楚劍功還不理解李穎修這樣的用意:「怡良看到這樣的條呈,會怎麼反應呢?把徐藩台抓起來?巡撫沒這個權力吧。」

    「是的,同為封疆大吏,怡良只能上折子參徐藩台。」

    「他會上折子參徐藩台嗎?」

    「參照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來看,會的。」

    在另一個時空,鴉片戰爭後期開始,清廷就在為戰敗找替罪羊。林則徐妄開邊釁,發配伊犁。鄧廷楨備戰不利,發配伊犁。琦善談判辱國,斬監候。伊裡布談判辱國,革職。奕經、奕山,喪師辱國,發配邊疆。顏伯濤,問罪。雖然在另一個時空,這些處罰後來都逐步撤銷了,但道光尋找替罪羊的意圖卻表露無遺。

    在這一個時空,從已經發生的歷史上,道光處斷方法未變,那麼他一定會找替罪羊的。

    廣東作為邊釁首開的地方,一定要找一隻替罪羊。有可能是林則徐,但萬一不是呢?身為在官場多年的老官僚,深知道光習性的廣東巡撫怡良,會如何自保呢?

    「你設想得很好,怡良把徐藩台找出來做替罪羊,但是,萬一怡良不這麼做,或者朝廷不接受怡良的說法呢?」

    「那有什麼關係,我只需要怡良兩不相幫就夠了。在朝廷的聖旨到來前,給我們一段空窗期,讓我們從容佈局,就夠了。」

    「我們對徐藩台下手,也是以這個理由嗎?」

    「另一條,你還記得去年,我說炮台建設,有一百萬兩白銀去向不明吧?」

    「是徐藩台下的手?」

    「不一定,但是,要找出這筆錢的去向,就必須查封藩庫,封了藩庫的帳。你是南洋兵備道,防務的事情,是你當管。」

    楚劍功心神領會。

    當天晚上,李穎修就把條陳交給了怡良。而楚劍功上了另一份條陳,說朱雀軍軍費不足,有大約一百萬兩沒有到帳。請怡良大人嚴查,不然,朱雀軍軍心不穩。

    第二天,怡良就把楚劍功找去了。

    「劍功啊,你和李穎修是好友,你們兩人各自上了條陳,一個說徐藩台激變番邦,另一個說他貪污軍餉。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要置徐藩台於死地?」

    楚劍功低頭不語。

    「唉,劍功,本院是很愛惜你的。你學會官場手段,也是必然。只是你不該給本院耍這些手段。你是林大人的門生,本院和林大人相交甚深,和你至少是……忘年交吧。何必耍這種手段。」

    楚劍功沒想到怡良會這麼說,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看看這兩份條陳,你和李穎修都沒做過官哪。哪有這樣羅織罪名的,這不是給人馬腳,讓人翻案嗎?」

    啊?

    「劍功啊。我告訴你,要扳倒一個人,就要辦成鐵案,不然被人死灰復燃,你就要吃不了,兜著走。」

    怡良大人是怎麼了,真想教導我怎麼做官?楚劍功迷惑了。

    「就你們這兩份條陳,要是我送交朝廷,立馬就是一個御下不嚴,縱容黨爭。別說你們,就是我可能也要閉門思過啊。還可能牽連到林大人。小子,你們真是太嫩了。」

    「那您的意思是,我們把條陳撤回來?」

    「廣東開釁的責任,關軍門戰死的責任,一定要有人來擔。以後,廣東還要仰仗朱雀軍。」

    「哪裡哪裡,是朱雀軍仰仗大人。」

    怡良擺擺手,「林大人,深為士紳敬仰,又是你的老師,和本院也甚是投緣。一個小小的藩台……這兩份條陳,先放在我這裡,好嗎?」

    「可是,」楚劍功和怡良解釋,要執行《辛丑和約》急於查封藩庫的賬目,以便搞定十三行。

    「要做什麼,只管放手去做,只是有一條,不能動徐藩台本人。」

    7月12日簽字

    今天,張大富半夜裡翻來覆去,一直沒有睡好,天濛濛亮的時候,就起床了。他在院子裡呆了會兒,覺得心中煩悶,就準備出去轉轉。

    正要走到門前,就聽見門砰砰砰砰響了起來,管家從身後跑過來,打開門一看,叫道:「少爺?」

    張彪沒有理他,大聲叫道:「朱雀軍查封賬目倉庫,這家的主人聽了,全家留在屋內,不得隨意走動。」說完,嘩的一聲把門給帶上了。

    「小兔崽子,你……」張大富罵道,悶悶的轉回房去,楚劍功前天拉攏過自己,自己的兒子又在朱雀軍中,讓他並不是那麼擔心。不知道五大家現在怎麼樣了。

    五大家的房子,現在已經被楚劍功封了。每家數百丁口,都被勒令呆在屋子裡,不得外出。雖然在每家院子裡的只是一個排,但明晃晃的刺刀,還是讓人不敢造次。

    這時候,一個傳令兵跑進了張大富的院子,遞上一張帖子,說道:「張老爺,李道台請您現在去吃飯。不遠,就在李氏船行。」

    「現在,吃飯?」天濛濛發亮,正好去喝早茶,吃飯卻是太早了。

    張大富有些不想去,那傳令兵說:「您是張彪兄弟的父親,我還要往下送帖子,就不陪著您了,您趕快吧。」

    張大富覺得意思不對,便問道:「別人家,沒人在朱雀軍中的,會怎樣?」

    「那就要軍中兄弟陪著去了。」那傳令兵一笑,行了個禮,轉身走了。

    「真動手了。」張大富想。他趕緊回屋裡換了身衣服,乘了自家的小轎,趕到李氏船行。

    他一到,進了大堂,見到十三行的有些行商已經到了。眾人的臉上都是愁雲慘淡。見到他來了,也不說話,互相拱了拱手,算是見禮。

    這時候,聽見外面有些喧鬧,張大富抬頭一看,見到五大家中的潘振辰、潘有度。兩人都冷著臉。張大富本想跟他們打探一下,一見兩人的臉色,便打消了主意。

    張大富發現,潘有度兄弟二人被安排在自己的對面坐下,而其他的中級行商們都是和自己坐在一邊。

    不一會,二十七家行商都到齊了。五大家坐在左邊,而其他二十二家行商坐在右邊。傳令兵喊道:「二位道台到。」楚劍功和李穎修並肩而入,站在堂上的案幾前面,向大家一拱手,李穎修說:「有些事拖了好多天了,今天特地把大家請來,當面鑼對面鼓,做個了斷。來呀,給各位老闆上茶,上點心。」

    眾人大清早的被叫出來,早飯還沒吃,早就餓了,可見到上來的點心,儘是些開胃的東西,便都像征性的吃了點。

    李穎修說:「都吃好了吧,那我們就開正題。此次在江寧和英夷談判,訂下《辛丑和約》。簡單點說,其中有幾項是和十三行有關的。一是賠償商欠,二是停止進口壟斷。」

    李穎修頓了一頓,看了看眾人的反應,接著說道:「商欠連本帶利共60萬英鎊,大約兩百萬兩白銀。原本的欠賬大約一百六十萬兩,剩下的是利息。」

    「兩成半的利息,哪有這麼高的?」

    「這一仗打完,沒賠款,沒贖城費,英夷在錢財上的好處也就這點利息了。各家原本的欠賬,按原帳照給,利息嘛……就由五大家分擔了。」

    「哪有這種道理,利息也應該是二十七家分擔。」

    「五大家往日做總商,多得的好處豈止四十萬兩?這一次你們就吃些虧。」

    葉上林說道:「五大家這一次多擔些也沒什麼,只是下次……」

    「沒有下次了。」李穎修打斷他,「本道台已經和英夷達成合約,十三行的進口壟斷將會取消。前些日子,已經和各位老闆打過招呼了。出路本道台也給大家找好了,就是——公私合營。」

    「不行!」盧文錦大叫起來,「五大家……十三行專營海貿,已經二百餘年,怎麼能你說合營就合營?」

    「我是通商洋務善後使,五大家專營海貿,本來就是朝廷給你們的專營權,現在朝廷要把專營權收回來,誰能說不對。」

    「廣東海貿,一向是往布政司報賬,海稅也是交給藩庫。你一個小小的道台,連府衙都沒有。你問過徐藩台了嗎?」

    「廣東布政使徐一帆,虧空商欠,激變番邦,勾結英夷,縱容走私鴉片。總之,這場戰爭就是徐一帆挑起來的。本道台已經上了條陳,彈劾他。他現在自顧不暇,哪有精力管十三行?」

    伍秉鑒微微冷笑。

    「伍老闆,你笑什麼?」

    「我沒笑,話說開吧,李道台,您這個位置呢,大清本來沒有,是為了應付洋人,臨時設的一個。您彈劾徐藩台,也要條陳遞得上去才行。」

    啪!楚劍功把茶杯往桌子上一頓,「那我這個道台在大清原本也沒有,你看不起我嗎?」

    伍秉鑒沒想到楚劍功當庭耍無賴,一下子噎住了。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張大富突然在一邊打圓場。

    「各位行商,麻煩現在給個話,公私合營,到底願不願意?如果你們不願意,我們也不強求,直接官營,也可以。」

    「直接官營?」

    「是啊,海貿專營權本來就是官服許給你們的,你們既然不願意公私合營,那我們就乾脆全部收回來,直接由通商洋務衙門——也就是我,自己經營好了。」

    「放心,我們絕不強求,不願公私合營的老闆,現在放個話,就可以走了。」

    「此話當真?」

    「當真,不過——」李穎修拉長了音調,「走出這個門,他就是自己放棄了海貿專營權,他以前從海貿中得的好處,就要全部吐出來。朱雀軍會馬上查封他的家,他的店舖,他的庫房。他攢下的房子、地契、銀子,等等一切,都要交出來,一個線頭,都不能留下。」

    「各位也許要問了,朝廷會坐視不理嗎?」楚劍功補充說,「我明話告訴大家,在江蘇,十萬大軍,土崩瓦解,朝廷現在急著送瘟神。和英夷簽的和約,朝廷一定照單全收,只求快點把英夷送走。所以封十三行這件事,朝廷一定會同意的。」

    沉默,沉默良久,葉上林問道:「敢問李道台,公私合營是怎麼個章程?李道台能否再說一遍?」

    「十三行整合成西方意義上的股份公司,分作一百股,五大家每家各佔兩股,其餘二十二家各佔一股,剩下的六十八股,就是朝廷的。每年按股份分紅利。你們願意在公司中擔任職事的,工錢另算。」

    「李道台,朝廷佔六十八股,太多了吧?我們二十七家和朝廷,五五分吧。」

    「你們想和朝廷平起平坐?」李穎修笑吟吟的問。

    這種誅心之論,一下子就把問話的人嚇了回去。

    「還有要和朝廷五五分賬的沒有?我們坦誠相見,今日有什麼話,就都說開了。還有誰對股份有意見的,站起來,挑明了說。……呃,都不做聲啊,不要說我沒問你們意見啊。楚道台,你看呢?」

    「既然大家都沒意見,我看,今天就把合營的合同簽了吧。」

    「楚道台說得好,來呀,筆墨伺候,這裡有合營章程一共二十八份,我和各位都有一份,誰也不吃虧。勞煩各位,在每一份上都簽個字。」

    楚劍功站起來說:「你們忙,我就去跑個腿,去封了倉庫,賬目,以後都是一家公司,要統一做賬了。我現在出去,等我回來,還沒有在合營協議上簽字的,就是不願意了。我絕不勉強,立馬去封了他家。」

    楚劍功客客氣氣的團團作了個揖,大步流星走出大堂去。不一會,外面傳來朱雀軍的口令聲,人喊馬嘶。

    各位行商如做針氈。李穎修在堂上悠閒的喝著茶,看著他們。

    張大富低著頭,百分之一的紅利,對他這樣的中級行商來說已經很不錯了,收益不比以前少。他覺得這樣的協議簽簽也無妨。但他並不想挑頭站出來,得罪五大家。他心想,只要有一家帶頭簽了,他就跟著簽。

    突然,張大富覺得李穎修在瞪著自己,他抬頭一看,果然,李穎修直盯著他。他慌忙躲開,卻聽見李穎修問道:「張大富,張大老闆,你簽是不簽。」

    「簽……不簽?」張大富含含糊糊的應付著。

    「張老闆,您就簽了吧。嫌寫字麻煩,按手印也成。」

    「伍秉鑒,你使什麼眼色?成何體統。你不簽不要緊,我不逼你,但你攔著別人簽字,分明是不把本官放眼裡,施策——」

    施策應聲而出。

    「把伍老闆按在地上,先打十大板。」

    「道台,要不要往死裡打?」

    「隨便?打死了,伍老闆的公子來簽字好了。」

    施策轉身下堂去,一會兒領了四個差人上來,一看就是衙門裡的老差役,打慣了人的那種。

    「來呀,把伍老闆扒了褲子,就在這堂上打,你們仔細了,伍老闆家裡可有錢了。」

    「李穎修,你真是黑心了。」

    「伍老闆,你別罵我,你要不簽,就得封了你家。你家幾位公子可都脫不了身。你家銀子埋在哪,我可得問出來。」

    幾個差役不由分說,把伍秉鑒按在地上,掄開水火棍就打了下來。

    哎呦,哎呦。十棍打完,伍秉鑒已經攤在地上了。

    「張大富,簽了!」李穎修突然喝道。

    張大富剛才都看傻了,被李穎修一呵斥,身上一抖,趕緊簽了字。

    「大家簽字一定要自願啊,我是絕不強迫。」

    7月15日南洋實業

    所有的二十七家行商,都簽了字。進過緊張的封帳,查賬等一系列工作,三天後,南洋實業總局開張了。

    李穎修自認總局總辦,盧文錦和張大富任總局會辦,其他的行商也都在總局中擔任職務。

    南洋實業總局,實際上是廣東通商洋務善後使下屬的一個巨型公司,從原料生產到外貿出口,無所不包,接管了十三行運作了兩百餘年的全部海貿業務。

    「架子搭起來了,帳也封了,下一步怎麼做,我看二十七家行商,服氣的沒幾家,都等著朝廷的聖旨下來,看咱們笑話呢。」楚劍功說道。

    「不用管,封帳,一下子收了兩百萬兩上來,先給朱雀軍做軍餉。《辛丑和約》中規定要向英國進行一千五百萬兩的政府採購,清廷可沒這麼多現銀。記得在另一個時空,就是十三行先墊付的戰爭賠款。現在嘛,自然也是要讓南洋實業總局來籌劃。」沒有旁人,李穎修也就很直接的引用另一個時空的「歷史」。

    「以籌款的名義,將廣東的工商業統合到南洋實業總局之下?」楚劍功興奮起來,「我彷彿看到了一隻熟悉的怪獸,國家資本主義。不錯,歷史證明,這是一條便捷有效的追趕途徑。」

    相反,李穎修沒有那麼興奮:「但沒有競爭的話,活力會慢慢喪失。」

    「現在你不用擔心,我們對內要面對整個清國的競爭,對外要和英國、法國這些完成了第一次工業革命的國家競爭。至少在我們建立政權以前,南洋實業總局都面對著不勝利,就滅亡的競爭局面。」

    「革命勝利以後呢?分拆?」

    「到時候看情況吧。我們畢竟有很多「先例」可循。」楚劍功專項另一個話題,「我們對行商採取什麼步驟?」

    「盡量和平贖買,贖買不成……你還記得《辛丑和約》中我們必須在英格蘭進行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國家採購吧?」

    「嗯……我明白了,你這個死空頭。」

    清國全年的歲入不過四千萬兩,一千五百萬兩白銀的貨物如果在廣東市場集中投放……它將摧毀所有抵抗。

    「我們下面要對付的工商業主要有三類。」李穎修繼續分析。

    第一類,就是十三行直接控制的工商業。從理論上說,他們已經在南洋實業總局的內部了。對於這一類,主要通過人事調整來理順關係。困難在於,目前沒有足夠的,精通商業和財政而又可靠的人員。

    第二類,是和十三行業務關係密切的工商業。要採用加工訂貨,價格聯盟,生產協調等一系列手段,將他們逐步納入南洋實業總局的軌道上來。

    「卡特爾和辛迪加的手段。」楚劍功說道。

    「是的」李穎修承認。接著說第三種。

    第三種是和十三行沒什麼聯繫的工商業,我們可以暫時不管它們,由他們自生自滅。但他們當中,很大一批是小手工業主和家庭作坊。對於他們,要加速破產,以便壯大工人隊伍。

    總而言之,對於廣東省的工商業,我們的總路線是:統合、限制、利用、改造。

    「按你所說,我們目前的當務之急,是尋找合適的人才。」

    「是啊,可靠的財務人員。不過,急也急不來。按照『歷史』經驗,這樣的統合至少需要五年時間。廣東一省,至少兩三年是要的。」

    關於南洋實業總局的談話告一段落,楚劍功挑起了另一個話題:「上次我們說到,對於北方的情報,過於缺乏,你有沒有什麼辦法?」

    「我能有什麼辦法?」

    「我是說,比如商號,商隊、青樓、茶館之類,設立些情報據點。我以前看很多穿越小說,都是這麼做的。」

    「你糊塗了吧,設據點這些事情,都只能慢慢來,我感覺,我們現在欠缺的,是對情報的的統合分析能力。信息再多,沒有分析,也是無用。」

    「說到底還是缺人。」

    「是啊。講武堂籌備得怎麼樣了?」

    「一千七百名守闕銳士,只有傑肯斯凱、范中流,肯尼夫萊特,板甲大白兔四個教官,教材也沒有。真是那都缺人,到處都是漏子。」

    「嗯,不太急切需要的騎兵、情報還沒有教官。」李穎修落井下石。

    楚劍功沒有理他,而是自顧自的說道:「最要命的,是我們要培養一支新式的軍隊,一支有政治信仰的軍隊。我到哪裡去找政治教官呢?」

    「傑肯斯凱怎麼樣?」

    「組織,組織。政治教官必須知道如何構建組織,而不是空喊兩句口號。」

    「空喊口號?傑肯聽到你的評價會傷心的。」

    「那就別告訴他。」

    「一千七百人,編成十七個學生隊,再分為四個大隊,這樣每次上課,就是四百人的大課,四名都監滾動上課。政治教官再來想辦法。」

    「教材……穎修,你派人去印度買,我們來找人翻譯。」

    「也只有這樣了。」

    就在他們商量事情的時候,突然,樂楚明敲門進來:「報告,怡良大人有請。」

    「什麼事?」

    「虎門外海,來了一支外國的艦隊。」

    「掛的什麼旗幟?英國米字旗嗎?」

    「不是,旗幟很怪,有紅、藍、白三個色塊。」

    喔,楚劍功和李穎修相視一笑,法國人來得好快。

    「那好,看看去。」

    來到虎門,這裡在去年虎門之戰後,范中流又進行了改造。現在已經是虎門要塞了。

    只見遠遠的獅子洋的海面上,停泊著八艘法國戰艦,最大的一艘,載炮大概有六十多門。其他的大約載炮二十多門。

    「法國人來得是不是太早了些,我記得《中法黃埔條約》是一千八百四十三年簽訂的吧。」楚劍功小聲的問李穎修。

    「我也不記得了,不過歷史變了,早來一年,也沒什麼。」

    的確,在這個時空,歷史發生了變化。法蘭西飛利浦王朝的影子內閣首腦阿道夫梯也爾同學在監獄中會見了「國民公會的意志與拿破侖的天才完美結合」的路易拿破侖之後,按照約定,他物色了一位叫做真盛意的海軍上校,作為國王特使,來東方見機行事。

    而梯也爾的對頭,現任財政大臣基佐,發覺了梯也爾的行動,便暗中交代了真盛意的坐艦的艦長士思利,有所準備,並給他首相特使的頭銜。兩位特使各懷鬼胎,帶著八艘軍艦就來了。他們是1841年年初出發的,現在才剛剛到。從馬尼拉大使處得到了中英可能停戰的信息。

    八艘軍艦耀武揚威的在虎門外海轉了一圈,放下了一艘小艇,向著虎門要塞駛來。

    這艇送了一封信過來。

    這封信是以特使的名義送來的,具體那位特使卻沒有說明。信裡先高唱法國和清國三百年偉大友誼,說三百年前,就有法國傳教士在清國傳教。隨後,作為偉大友誼的表示,法國願意在如下三個方面幫助清國。

    第一,法國已經知道英軍進攻過虎門,法國願意代為防守虎門,言下之意,就是將虎門割讓給法國。

    第二,法國願意向清國出售槍炮,派遣軍事顧問。

    第三,法國要求派遣傳教士,到京師傳教。

    最後,法國明確的表示,如果清國方面不相信法國的友誼,法國「八艘強大的軍艦」就要進攻虎門,證明自己的好意。

    「哎呀,劍功,穎修,這可如何是好?莫非又要起兵火。」

    「院台切勿驚慌,他這是虛言恫嚇。不用理他,讓他放馬過來。」

    「這樣,真的可行?」

    「院台,您放寬心。」

    菲利普王朝,作為法國歷史上做軟弱的政權,也只能把大清國唬住,當然,那是在另一個時空。法國現在的常備軍不足三萬,海軍更是可憐,撥預算的時候還要考慮英國的反應。現在停在虎門外海的八條船,只怕已經是一半家當了。

    楚劍功心裡也有火,真是什麼人都敢上門欺負啊。1840年代的法國,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歐洲國家,在歐洲放個屁都要顧忌到英普俄奧得反應。菲利普一世連「法蘭西國王」的王冠都不敢戴,自稱「法蘭西人的王」,意思是說,是法國人硬推著我上寶座的,可不是我要推翻正統的和英國友好的波旁王朝。就是這樣一個國家,在另一個時空,用八艘軍艦,就和清政府簽訂的《黃埔條約》,獲取了在清國傳教的特權。

    楚劍功突然對怡良說道:「院台,防人之心不可無不可無,請院台下令,水師歸位,李廷鈺,陳連升等鎮台速速到崗。以防萬一。」

    當時就有水師的水勇在邊上,聽了怡良的命令,立刻傳下去。一時之間,虎門要塞上鐘聲大作,水勇們奔走呼喊,人聲鼎沸。

    楚劍功向怡良請令,調朱雀軍前來助戰,說吧跳上馬便走。李穎修陪著怡良,站在要塞之上觀望。

    大約過了大半個時辰,八艘法**艦移動了,他們向著虎門要塞駛來。

    「小樣,還真來了?」李穎修心想。虎門去年英軍沒打下來,區區八艘法**艦又能怎樣?

    7月15日兩位特使

    八艘法**艦氣勢洶洶的向著虎門要塞衝來。而虎門要塞現在在珠江東岸的武山炮台群指揮的是署理水師提督李廷鈺,珠江西岸的鞏固炮台的是副將陳連升,而在上橫檔島坐鎮的仍舊是賴恩爵。武山的頂上,李廷鈺已經升起了提督旗,待八艘法艦進入射程,就要開炮。

    可法國人卻不配合,衝到珠江口,八艘軍艦滴溜溜的打了個轉,停下來。旗艦上又放下了一艘小艇,向著武山炮台群駛來。那小艇上,還打著一面白旗。

    怡良見多了英夷,倒也知道些洋人的規矩,他疑惑的問:「這法國人就要投降了?」

    「他是來講和吧。」李穎修笑道,吩咐兵丁帶對方上來。

    來者到了武山炮台頂上,表明自己的身份:「我是法蘭西人大皇帝的特使真盛意……」

    李穎修沒管他的說辭,自我介紹:「本人即是清國通商洋務善後使。」

    「我為了謀求和平與友誼而來,先生,我認為你們這樣用大炮對準我們的軍艦是很不禮貌的。我要求你們道歉。」

    「先生,別說這些無聊的事情了。」李穎修對法國人一點不客氣,「我要求檢驗你們的政府授權書。」

    真盛意可拿不出授權書來,他只是反對黨領袖梯也爾私下任命的。

    這時候,法國人的軍艦上又過來一艘小艇,那艇上的人一爬上武山山頂,就大叫:「我是法國內閣首相基佐任命的唯一真正特使士斯利,唯一的,真正的特使,其他人都是冒充的。」

    真盛意回過頭,狠狠的瞪了新來的一眼。

    「好了,別吵吵了。」李穎修說道:「先生們,我只問你們一句話,你們有簽約授權嗎?」

    這下,把兩個人都問住了。

    還是真盛意打破了僵局:「我們帶來了禮物,是的,法國人民的禮物。」

    士斯密在碰了個釘子後,發現面前這位官員不那麼好糊弄,於是開始給同僚幫腔:「我們帶了了書籍,和一些技術產品。」」這是贈送國禮嗎?我認為應該找一個正式場合。「

    於是,雙方約定,次日在黃埔島上舉行贈送國禮的儀式,驗明授權書。並開始簽約談判。

    實際上,真盛意和士斯密都沒有簽約的權限。李穎修也裝作沒有看出來。

    第二天,七月十六日,在黃埔島上的水師老營裡,李穎修接受了發放贈送的三百本書籍,兩幅望遠鏡,兩桿最新的法式擊發槍,金錶一塊。

    李穎修回贈的國禮,竹雕麻將一副。

    然後,在明知真盛意和士斯密沒有授權的情況下,李穎修和兩人開始簽約談判。

    談判基本以《辛丑和約》為底稿,清國允許法國人在通商口岸做生意,享有和英國人同等的待遇,但法國本土及其殖民地要向清國開放市場。

    英國人在簽訂《辛丑和約》的時候,之所以答應市民待遇一項,就是為了能夠以此手段打開歐洲國家的市場,因此,在《辛丑和約》中,有一條「相鄰約束」,任何其他國家,和清國簽訂了互享市民待遇的合約,也就等於和英國簽署了同樣的條約。

    「不,不,我們沒有這麼愚蠢,和英國人互相開放市場。」真盛意拒絕道。

    「反正你們沒有權利簽約,把這一條款帶回去好了。」李穎修全然沒有外交人員的委婉,大咧咧地說。

    「關於司法權限,我想你們會有興趣,」李穎修轉換話題,「我們將採用《拿破侖法典》」

    這倒是個好消息。

    「所以,我們需要貴國提供一些司法界的人士,來幫助我們。」

    「完全沒有問題。」真盛意認為這是個滲透的好機會。

    「好了,就這樣吧,你們把條約帶回去。給你們的政府參考,我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等等先生,我們還有一個要求。傳教。上帝的榮光……」

    「不行,沒得商量」李穎修不等對方說完就打斷了他。

    於是,第一次清法會談就這麼不溫不火的結束了。

    「傳教?」楚劍功問。

    「是的,傳教。天主教」

    「你怎麼不把法國大革命時期,教士被一排排的吊死的歷史翻出來打臉?」

    「何必呢。何必做這種口舌之爭。法國人對我們還有用。」

    「莫非你還想著以夷制夷?」

    「留下這種可能性也好。如果能把水攪渾,說不定能渾水摸魚。」

    楚劍功又想到一件事:「法國人已經來了,美國人也快了吧。」

    「哎呀,中美望廈條約。他們會不會直接跑去廈門?廈門那邊對外交這些事情又不清楚,說不定會出亂子。」

    「趕快給各個通商口岸行文,口岸還沒有正式開呢,只有我們這裡才能和洋人打交道。」

    「你放心,我來處理。」

    「我說,李道台,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處理。」

    李穎修抬頭看著楚劍功,聽他說。

    「你看,我們強行歸並十三行,封了藩庫。雖然事先知會過廣東巡撫怡良,但是他也沒有非常明顯的態度,要是他突然翻臉,我們怎麼應付?」

    「不怕,除了我們,這整個大清國,就沒人願意和洋人打交道。廣州開通商口岸,廣東設經濟特區,澳門英國駐軍。除了我們,清朝有誰玩得轉啊。江蘇一戰,已經把清廷給打疲了,你沒看條約談判的時候,幾位大人多麼倦政嗎?」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你準備怎麼辦?」

    「我在想,要是清廷逼得狠了,我們就反了吧。」

    「太急了吧?」

    「是說萬一嘛。像洪秀全那樣的,都能席捲東南半壁。我們這四千條槍,最差的結果,也能折騰好幾年,夜夜笙歌的話,我也能睡一千多個了。」

    「建後宮啊?」李穎修笑了起來,「所以我們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抓住核心部隊。」

    「黃埔講武堂的事情我來處理,你,要趕緊把南洋實業總局給理順了。」

    「缺人才啊,你還有兵,我就光桿總經理一個。」李穎修發牢騷,「把范中流調給我。」

    「不行,范中流要在軍校講課,我現在一共才四個教官,要帶一千七百多人,范中流走不開。施策呢,我看小伙子挺能幹。」

    「他不懂,跑跑船還行。算了算了,我回去了,自己好好想想。」李穎修擺擺手。

    回到李氏船行,也就是現在南洋實業總局的總部,李穎修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開始思考。

    他拿出一張白紙,用毛筆在上面畫了個大大的圈。這就是自己所管得到的「經濟」範疇了。他信馬由韁的在紙上寫下:絲綢、茶葉、瓷器、煤、鐵、軍火、糧食、棉紗、酒、糖、鹽。寫到「鹽」的時候,李穎修又記下「漕運、關稅、勞役」三項。他漸漸覺得有眉目了。

    他把自己所能接觸到的經濟事項總結為四個大的類別。

    第一類,是清政府徵收的各種稅收:糧稅、鹽稅、漕稅、關稅和勞役。每年廣東,要上交朝廷六百萬兩的各種收入。給廣西兩百五十萬兩的協餉。如果把給朝廷的和給廣西的這八百萬兩扣下來,加上廣東本來就有的收入,每年可以收到一千萬兩。這樣,朱雀軍就有了基本的軍費來源。廣東已經化為經濟特區,現在要把稅收這一塊變成通商洋務善後使的職權範圍,還要動動腦筋。不過,不急,先等朝廷的旨意下來。

    第二類,是出口盈利大項:絲綢,茶葉,瓷器。《辛丑和約》中破除了十三行的進出口專營權。但南洋實業總局應該可以從貨源上實現壟斷,以保持這三種商品的高額利潤。

    同時,要防止技術流失,比如,在另一個時空英國人1851年就會派遣間諜福均進入中國,竊取了茶葉種子和工人運到印度阿薩姆去種植,3年後,福均完全掌握了茶樹的種植與制茶的技術。1886年,中國茶葉出口13.4萬噸,創下歷史最高記錄,然後轉入全面衰落,出口量不斷下降。從此,印度的紅茶憑借較低的價格在國際市場上逐漸佔據中國紅茶的市場,中國的茶葉貿易招到了巨大的打擊。茶葉也從高利潤的貴族飲品變成了街邊的大路貨。另外,像景泰藍、龍鬚草蓆等等傳統工藝外洩,也是深刻的教訓,這個時空,不能重蹈覆轍了。

    同時,技術上也要加以改進,比如絲綢,要引進江浙一帶的闊葉桑,同時建一個農藝學堂和繅絲廠,建鍋爐用來制干繭和煮繭。繅絲主要是農村的副業,並沒有有組織的進行大規模工業生產……

    想到這裡,李穎修豁然開朗,以繅絲業為導線,建立一個收繭的網絡,深入農村基層,建立據點……這已經是社會改造的範疇,要和楚劍功好好商量。

    李穎修把思路收回來,繼續寫他的經濟計劃。

    第三類,是重要的民生物資:糧食、制糖、酒類、搾油植物,這些不僅重要,而且利潤高。

    第四類,是為軍工生產服務的重工業。槍械廠,火炮廠、彈藥廠,被服廠。上游的煤礦、鐵礦和鋼鐵廠,嗯,蒸汽機,造船廠……

    7月17日打碎舊世界

    「建繅絲廠?」楚劍功問,「這種事情不是你在管麼?和我說幹什麼?」

    「是這樣,」李穎修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措辭,「繅絲業目前還是以農村零散的小手工作坊為主,無論廣東還是江浙,都是如此。」

    李穎修要建立繅絲廠,就必須去農村收繭。那麼,散佈在農村的這些零散小作坊,要麼依附於南洋實業總局的繅絲廠,變成供應方,要麼被擊垮,被消滅。繅絲業只是第一步,別的農村副業作坊遲早要過這一關。

    「消滅小作坊主?現在就要開始麼?是不是再等等?」

    「我也沒底,所以和你商量。」

    李穎修和楚劍功都來自另一個時空,另一個時空的歷史是這樣的。

    對於延續了整個清朝中前期的中國來說,整個社會的經濟生活其實是停滯的。農忙的時候佔用絕大多數農民的勞動力和時間-農閒了剩餘勞動力從事依附於農村的簡單手工業和運輸業——再次在農忙的時候全力投入農業生產,如此往復,一年又一年。

    這個自明朝而來的傳統經濟方式,如果沒有外力破壞,就會在土地畸形兼併中逐步發展出一個商業繁榮的末世,然後被無數饑民的叛亂起義徹底摧毀。新的王朝輪迴。在這個傳統的循環中,以家庭單位參與經濟活動的農民,不但是農產品的生產者,也是依附於農村的小作坊的勞動力提供者。中小地主不但是地主,也是小作坊主,小運輸主。

    可是清朝的末期,不是明朝的末期。1840年之後,門戶逐漸開放,隨著資本主義的逐漸影響,東南沿海少數城市開始出現了帶有明顯資本主義色彩的新式作坊開始出現了,新的組織結構,新的技術,讓他們效率遠遠高於傳統小作坊。

    於是,靠近新式作坊的傳統作坊破產,新作坊獲得更多的利潤,變得更強大,更遙遠地方的傳統作坊在競爭中破產。失去了傳統作坊的農村,也就開始了急速的衰敗。

    農閒期不能讓農村的剩餘勞動力過於遠離家鄉,當不能在附近作坊打工的時候,越來越多的自耕農逐步喪失購買力,更快的破產。喪失購買力會加速傳統作坊的破產,也會大大壓低農村的人力成本,讓僱傭勞動的利益超過傳統永佃制。於是,更多的地主採取僱傭經濟的方式,進一步惡化農村的傳統經濟結構。「然道這樣不好嗎,打破農村傳統的經濟結構,摧毀自給自足的自然經濟,以適應工業化大生產的到來。」楚劍功振振有詞。

    「是的,從宏觀的歷史來看。這是歷史的必然。但是,歷史的洪流摧毀了舊的經濟制度,依附於舊的經濟制度而生活的人就必然心懷怨恨。我們還是繼續回顧一下另一個時空的歷史吧。」

    在這個不斷惡化的漩渦中,中小地主,中小作坊主的子弟們對整個舊時代充滿了憎恨。橫行不法的洋人、軍閥的剝削,買辦的洋貨入侵,城市新興作坊主抽骨吸髓的壓搾。誰是罪魁禍首?北洋統治的時候,那就是北洋。於是大批的進步青年南下廣東,去考黃埔軍校。

    中小地主子弟會支持「平均地權」甚而**?顯然不是嘛。他們去黃埔的目的就是為了推翻北洋的統治,打碎這個舊世界。

    「你說的我明白,但是,你沒有辦法解釋在推翻北洋之後,還會有人繼續革命。」

    「當然要繼續革命!」李穎修大叫起來。「打垮了北洋,常凱申同學能改善這些問題嗎?」

    1929年關稅談判,明面上是關稅平等,但實際放棄了關稅保護。面對的是美歐完成工業化後的商品傾銷和資本擠壓。隨後,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夾縫中發展起來的中國民族資本大規模破產。

    沒有破產的那些呢,製造品沒技術優勢,沒數量優勢,那就只好價格優勢了。價格優勢怎麼來的?更殘酷的內部剝削。更大範圍的傳統經濟破產瓦解。於是,破產農民和進步青年,將憎恨的目標轉向買辦。他們投身於**,要摧毀常凱申所代表的買辦經濟體系。那些進步青年不是什麼高級領導人,而是千千萬萬高喊著為了新中國,前進而捨生忘死的基層指導員。

    「你要知道,摧毀傳統鄉村經濟的,不是**,而是買辦。鄉村農民,中小地主種糧競爭不過美國麵粉和東南亞大米,開作坊不是大城市新式作坊和洋貨的對手,還要承受苛捐雜稅的盤剝,所以只能破產。破產越多,憎恨越烈,願意追隨毀滅舊世界的人越多,飛蛾撲火的熱情越高。」李穎修最後總結說。

    「我們不是買辦。」楚劍功反駁道。

    「對,我們不是買辦。但摧毀農村自給自足自然經濟的過程中,我們同樣有可能成為廣大失地農民和破產地主憎恨的目標。如果所有的破產地主和自耕農飛蛾撲火一般來和我們拚命,你怎麼辦?我退一步還可以做胡雪巖,你呢?不殺不足以平民憤。」

    「說了這麼多,你準備怎麼辦?」

    「話題回到繅絲廠。」李穎修說,「我決定在廣東境內,選取一些田地,作為專用的桑田。我盡量找一些自耕農,避開大地主。這些自耕農呢,我會指導他們,成為專門的養蠶戶。然後我們將這些養蠶戶,組織起來,建成一個收繭網絡。」

    「這個收繭網絡,就是我們在鄉村建立組織的開始?」

    「太對了。由於我們控制著下游的繅絲業,那麼這個收繭網絡自然會受到我們的控制。以後,我們按同樣的方法建立收糧網絡,建立商品糧體系。」

    「最後將這些網絡統合起來,改組成基層的農村政權。」楚劍功插嘴說。「最後,進行土改。」

    李穎修不由自主的皺了一下眉頭:「土改……還是到時候再說吧。」

    楚劍功又想到另一個問題:「控制繅絲業,你有把握嗎?」

    「人力無法戰勝機械,烏合之眾無法戰勝組織。實際上,自工業革命以來,歐洲的絲織業已經進入機械時代,絲綢生產技術已經超過了中國。」

    從1750年至1850年這段時期,是中國桑蠶的養殖朝著更為科學的方法取得明顯進展的時期.這個過程是與養蠶從農民的家庭養殖更多地向繃絲廠或較大的產絲企業養殖轉移相一致的。尤其是在意大利,許多埋頭苦幹的科學家和農學家就桑蠶的生活習性進行了實驗井作了大量觀察。這些習性關係到桑蠶產絲的數盈和質盈。他們的研究發現對增加蠶絲生產工業的效率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不僅是在意大利,在世界其他地區也是如此。實驗表明,對詞養蠶幼蟲的養蠶房人工升溫是極為有利的,這可以避免溫度有過大的變化。為保持蠶的健康,人們發現充足的通風和相對干操的空氣也是重要因素。

    「所以我們要建立溫室。給養蠶戶貸款。」

    「只要他們找我們借錢,他們就會服從我們,習慣我們的紀律,習慣我們做事的方法,最終習慣我們的思想。」

    「現在我們說回繅絲業。英國人和意大利人、法國人,已經設計出了各種各樣的手動機械。現在最通行的是1825發明的希思科特繅絲機和魯瓦耶捻絲機。更重要的,是採用蒸汽鍋爐來處理絞絲。」

    「機械方面,需要採購嗎?『」採購幾台樣機就夠了,這些機械的結構很簡單,在另一個時空,繼昌隆絲行就是自己仿造的繅絲機械。」

    「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是工人的組織,建立一個近代的企業,實現組織化生產。」

    「我們控制絲綢的利潤能有多久?」

    「外國的桑、蠶品種不好,要壟斷絲綢的利潤,關鍵在於控制蠶種和桑種。」

    「你對繅絲業怎麼這麼熟悉。」

    「因為我的有一篇論文就是《繼昌隆與民族資本》,裡面的主線就是中國繅絲業的發展。對了,自動梳絲機是在1880年發明的,但實際上,目前已經具備了製造它的一切技術條件,找幾個老工匠和織絲工人,我給他們講講要點,他們應該能夠將梳絲機造出來。」

    「太樂觀了。」楚劍功不以為然。

    「造不出來也沒關係。」李穎修笑了,「我們最重要的目的,不是賺錢,而是用繅絲業,將農村剩餘勞動力進行工業化的組織。」

    「是啊,組織萬歲。你為什麼不倣傚英國人,從棉紡織業上著手呢?」

    「因為棉紡織業的技術優勢在英國人一邊,而絲綢業的總體技術優勢在我們一邊。至少在桑、蠶的品種,以及生絲的質量上是這樣」

    「而且,」李穎修補充說,「相對於棉紡織業和糧食加工,繅絲業的影響面比較小。這樣,我們可以從容的摸索經驗。萬一有些事情我們做錯了,局面也不至於敗壞到不可挽回。」

    7月19日黃埔

    荒涼的黃土高原,溝壑縱橫,大風吹拂之下,三面大旗獵獵作響。左邊的大旗上大書「彰武軍節度使」,右邊的大旗上寫著「驍騎衛大將軍」,中間的方旗上寫著一個大大的「李」字。旗下站著一人,金盔金甲,手持金劍。

    他的面前,一派軍官單膝跪地,那大將軍說道:「監軍建在隊上。」只見那一排軍官的頭頂上飄出一排排的金色的數字:

    忠誠+10,勇敢+10,團隊+10,必殺技發招率+50%……

    一排金光亂晃,楚劍功耳朵裡嗡嗡作響,他又驚醒了。

    自己又做怪夢了。上次做這樣的夢,是朱雀軍在湖南開營的時候。而這一次,是黃埔講武堂開學。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不知道以後開陸軍大學會夢見什麼。

    擁有一支傳奇般的幹部隊伍,義無反顧,捨生忘死,可謂每個統帥的夢想吧。

    但是,從來就沒有傳奇。指導員,也不過是冰山露在水面上的部分而已。深藏於水下的,是如同蛛網般的組織。自己夢中那魔力般的口號,真正的版本是「支部建在連上」,支部,由具體的成員組成的組織,而非形單影隻的孤膽英雄。如果組織毀滅了,就算把每名士兵都冠以指導員的頭銜又能怎樣呢?

    前段時間選出的一千七百名守闕銳士早已經整隊完畢。楚劍功騎著馬,向著黃埔行進。前幾天就已經選定,講武堂設在黃埔,廣東水師的老營。

    楚劍功和李穎修之所以選定黃埔,完全是一種精神寄托。他們就是要按黃埔模式,建設一支精幹的幹部隊伍。

    這支幹部隊伍,依附於組織之上。組織墮落了,這支幹部隊伍也就毀滅了。出於自我求生的本能,這支幹部隊伍也會追求組織的純潔性,特別是在組織的預設目標還沒有達成的時候。在另一個時空,有個很簡單的例子,1927年的8月1日,那麼多的黃埔子弟,放棄了已經到手的功名利祿,跟著幾乎已經毀滅的組織走。

    現在在這一個時空,楚劍功希望的是,有這樣一支隊伍,即使楚劍功和李穎修出了意外,殘存的守闕銳士們也會繼續走下去。不知道道路如何不要緊,受到沉重打擊也不要緊,只要組織的傳承還在,就一定可以成功。

    一千七百人,實在太龐大了,特別是對於只有四名教官的黃埔講武堂來說。楚劍功沒有辦法,在昨天已經進行了一次篩選,識字的六百多人為第一期。不識字的一千多人為預備第一期,他們將在半年的識字課後成為黃埔講武堂第二期。識字的標準非常的低:會寫自己的名字,會從1數到100

    經過兩個小時的行軍,現在,楚劍功他們已經來到了黃埔,李穎修,陸達,傑肯斯凱等人已經等在這裡了。

    「同袍們,今天,我們黃埔講武堂,就正式開班了。」

    眾人歡呼起來,三十名禮兵十人一組,對天鳴槍十響。槍聲很整齊,給場上帶來幾分肅穆。

    「預備第一期的一千人,按區隊帶回,下午開大會。」

    區隊長們開始吹哨子,整隊。守闕銳士們排成單人縱隊,去營房。現在,場上就剩下六百多名第一期的學員了。

    「現在,我向大家介紹你們的教官。」楚劍功大喊,「第一位,基本戰術教官,傑肯斯凱。」

    傑肯斯凱今天把皮鞋和衣服上的銅扣擦得蹭亮,他踏上一步,舉起佩劍,行了個法國近衛騎兵的持劍禮。

    「第二位,是參謀統籌教官,肯尼夫萊特。」

    肯尼夫踏上一步,乾淨利落的行了個美式軍禮。

    「第三位,工程與測繪教官,范中流。」

    范中流懶洋洋的走上一步,揮了揮手。

    「第四位,炮兵與步炮協同教官,懷特拉比斯。」

    板甲大白兔瀟灑的往前一站,脫帽致意。

    嗡……下面的朱雀軍士兵議論起來。

    「吵什麼,你們沒學過條令嗎?」楚劍功發火了。

    「報告!」站在前面的士兵舉手示意,看到楚劍功點頭了,這名士兵問道:「這個炮兵教官不是被我們抓住的洋鬼子嗎?他怎麼能當教官?」

    「被抓住怎麼了,那天在硯山頂,我們的炮兵老也找不到準頭,後來在黃家村,英國人的炮兵讓我們吃了大虧,你們都忘了嗎?懷特拉比斯是專業炮手,來教導我們怎麼開炮,你們有誰不服氣?出來比試比試。」

    看看沒有人做聲了,楚劍功接著說:「現在,你們會分成四個區隊,每個課堂都是一個區隊上課。四位教官,同樣的課程要講四次,你們學的也是同樣的課程。朱雀軍現在擴大了,將有接近;一萬七千人人,一百個連。講武堂畢業的時候,總成績最好的區隊將擔任各連的守備,其他的只能做千總和把總了。注意,我說的區隊總成績,也就是說,同一區隊的學習時要互相幫助。明白了沒有。」

    「明白!」

    「傑肯教官每天要在白雲山大營領早操,所以他每天下午過來上課,其他三位教官雖然也都有另外的工作,但都在黃埔辦公。肯尼夫萊特兼任教務長。懷特拉比斯的炮兵教導連也會調到黃埔,一方面方便他們自己的訓練,一方面便於大家直觀接觸炮兵。」

    「明白!」

    「各區隊帶回。」

    總算結束了,在空曠的操場上喊了這麼久,楚劍功嗓子都喊啞了。他和其他人來到簽押房,喝了幾口水,休息了一下,就開始排課表。

    正在這時候,樂楚明來匯報:「鈞座,軍師,怡良大人請你們過去。」

    「又出了什麼事?」

    「怡良大人說,美利堅國特使顧盛海軍總兵到了,請你們過去見見。」

    喔,美國人來了。好啊。楚劍功對肯尼夫說道:「肯尼,一起去吧。你老鄉到了,中國有句話,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海軍?安納波利的雜碎,我不去,我是西點的精英。」

    「那隨便你,穎修,我們走。」

    自從去年浙東大捷的消息傳到美國,美國總統泰勒立即於當年年底咨詢國會,要求派遣委員,前往中國,並撥款四萬美元,最為經費。44歲的眾議院顧盛被選出承擔次任,為提高身份,特許他身著少將禮服。

    顧盛於今年三月出發,七月初到達廈門。此時,顏伯燾早已兵敗問罪,署理閩浙總督劉韻珂借口「一切外夷事務,皆有洋務通商善後使總管」,將他打發來了廣州。

    賓主落座之後,顧盛開門見山,闡述了美方的要求:正式建交,美方享有英國人所獲得的一切貿易權益。

    這個時候,《辛丑和約》的內容尚未正式公佈。李穎修接過話題,表示雙方可以平等的開展貿易。

    顧盛精明強幹,也沒有過多的討價還價。雙方按平等原則達成了一系列口頭協議。

    顧盛說:「我沒有單獨簽約權,下個月,會有另一名眾議員前來清國,他和我將組成第一屆對華問題委員會,我們約定的款項,將經過委員會討論之後,才能簽字。」

    「我理解。」李穎修微笑著,暗暗的想,「一個人叫獨裁,兩個人的委員會叫民主。」

    隨後,雙方互贈國禮。

    美國的國禮非常的豐厚:航海地圖,地球儀,左輪手槍,步槍,蒸汽戰艦模型,蒸汽挖掘機模型,電報機,望遠鏡,氣壓計,溫度計。一千一百冊圖書,涉及工程、造船、海陸軍戰術,地質、化學以及第二版《全美百科全書》。

    楚劍功看到送進來的書箱,不顧外交禮儀,開始翻檢起來:約米尼的《論大規模軍事行動》《法國大革命戰爭軍事批判史》、《拿破侖的政治和軍事生涯》,以及《戰爭藝術概論》。此外,10卷本《卡爾·馮·克勞塞維茨將軍遺著》,包括《戰爭論》,《1796年拿破侖·波拿巴的意

    大利遠征》,《1799年》,《1812年》,《萊比錫會戰軍令分析》等等,都在其中。

    「將軍……大臣先生,您懂英語?」楚劍功一直沒有表露身份,顧盛看到他很自如的翻閱英文書籍,而且喜形於色,便問道。

    「我懂一點點。」楚劍功謙虛的說。

    看到楚劍功翻閱的是軍事書籍,顧盛便說道:「恕我直言,閣下,我聽說大清國在長江口遭到了挫折。你們需要改善你們的軍隊。」

    「您說的很對。」

    「你們是否考慮從美利堅聘請軍事顧問呢?」

    「軍事顧問……還是算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啊。」楚劍功想著,微笑起來,「少將先生,請容我們考慮考慮。」

    「好的,閣下。等我們正式簽約以後在進行詳細的商談。」

    「少將閣下,」李穎修插嘴說:「很榮幸邀請您共進午餐。」

    「我對東方菜餚早就聽聞了,很榮幸受到您的邀請。」

    怡良吩咐在巡撫衙門裡設宴,眾人繼續閒談,李穎修問:「顧盛將軍,我能請教一下,委員會的另一位眾議員會是誰呢?」

    「李局長認識哪位眾議員嗎?」

    「不認識,只是想打聽一下。」

    「是這樣啊。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來的將是亞伯拉罕—林肯先生。」

    7月22日《孔乙己》

    美國人和法國人送來的書籍,足足一千五百冊,其內容包括哲學、政治、軍事、數學、物理、化學,幾乎涵蓋了歐洲大航海以來所取得的所有進步。

    「正想打瞌睡,就送枕頭,我們是不是運氣太好了一點?」李穎修開玩笑的問。

    「另一個時空的歷史也是如此。」楚劍功略帶諷刺的說,「由於滿清將所有西方國家都視為蠻夷,於是到清國來的使節,都竭盡全力要證明自己不是蠻夷。所以他們把自認為最代表文明成果的書籍,贈送給清國。」

    「可惜都是外文的。我們要盡快找人翻譯。」

    「軍事和技術類的還好說,哲學和政治,直接翻譯……一來,現在的人們未必接受得了,二來其中有些內容,未必合我們的意思。」

    「黃埔講武堂,進展還順利吧。」李穎修換了個話題。

    「還好吧。我現在在擔心一個問題,政治課程。」

    「是啊,我們沒有政治教員。」李穎修有同感。

    「而且也不知道講什麼。現在總不能喊出『打倒列強除軍閥,兩隻老虎跑得快』吧。」

    「這種事情,和傑肯斯凱和肯尼夫商量也是不著調。」李穎修想了一下,嘲諷的說,「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一個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信徒,你就不能從中得到什麼啟示?」

    「唯物主義啊。世界是物質的,物質是運動的,物質的運動是有規律的,規律可探索可發現,推動物質運動的是矛盾。」楚劍功倒是對考試內容倒背如流,「那麼,我們現在面對的主要矛盾是什麼?」

    「你還真的弄這一套啊。」李穎修有些不以為然,「我們必須在1870年以前完成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便趕上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正點車,不再掉隊。」

    「這我知道,我們必須在1850年以前建立政權。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嗎。」

    「是啊是啊,必須建立自己的軍隊,自己的經濟基礎,自己的意識形態。這不是廢話嗎?」李穎修也有點煩了。

    「那阻礙我們的是什麼?忠君意識?」

    「按照另一個時空,太平天國所遇到的麻煩,是封建農村。」

    「所以我們的軍隊必須為摧毀封建農村服務。」

    「那麼,就必須在軍隊中培養相應的意識形態,要分田分地麼?」李穎修問,「似乎太激進了,我們目前,矛盾還沒有如此激化。」

    「按照你繅絲廠、收絲網絡、地方組織那一套來就好。」楚劍功說道,「但是在軍隊中,我們要培養一套意識形態,讓他們對舊農村的結構深惡痛絕。」

    「舊農村那。用魯迅吧。魯迅的那些文章,你還記得多少?」

    「比較著名的段子我幾乎全部能背。」

    「我也能背,不過,你準備用哪一篇?《狂人日記》,抨擊吃人的孔教?」

    「還太早,用《孔乙己》吧。落魄的儒生,幾乎在每個村落裡都可以見到,這樣,大家有切身體會。而且這一篇笑中帶淚,比較溫和。」

    「用你的名字發?」

    「還是魯迅吧,不要掠人之美。」

    這天下午,黃埔講武堂第一期的守闕銳士們吃完了飯,楚劍功命令,所有人以寢室為單位,聽識字多的學員讀一篇文章,熄燈前必須讀完,明天要討論。

    「你知道茴香豆的茴字有幾種寫法麼?」睡覺前,學員們互相調笑著。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楚劍功提了一個問題。孔乙己為什麼會死?

    「他被打斷了腿。」

    「他是個書獃子。」

    眾人紛紛回答。

    「孔乙己就是個廢物。這樣迂腐的書獃子,我們村就有一個。」氣氛活躍起來。

    「很對。」楚劍功接著問:「那他為什麼會變成廢物,為什麼會變成書獃子?」

    「讀書讀迂了。哈哈哈……」眾人哄笑。

    「那他讀的什麼書,讓他變成了廢物?」

    「考秀才的書……孔夫子……」眾人還在大聲喧嘩,但有機靈的,卻已經發現口風不對。

    「今天,我不公佈答案,你們可以慢慢想,可以商量。四個區隊長,明天早飯前,報告自己區隊的討論結果,成績計入總分,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

    就這樣,守闕銳士們以每三天學習一篇「魯迅的小說」的進度,讀完了《孔乙己》、《祝福》、《狂人日記》和《阿q正傳》,《阿q正傳》的內容小有改動,以適應現在的環境。

    「魯迅先生書裡寫的,和你們出身的農村像不像?」

    「像,太像了,有些人簡直就是我們村的人。鈞座,這位魯迅先生到底是誰啊?」

    「是一位隱士。」

    「能不能讓我們見一見他?我們有好多問題要問他。」

    陸達也在,他在邊上說:「是啊,鈞座,真是世外高人啊。鈞座你應該去請他出山,給我們朱雀軍做軍師。」

    「他不會出仕的。」楚劍功說。

    陸達又看看李穎修,李穎修笑而不語。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的疑問。但現在,沒有人會給你們解答。一個月,我給你們一個月的時間,你們自己思考,討論,看能不能找到答案。一個月後,你們要遞交全隊的總結。成績計入總分。」

    現在已經是八月初了,楚劍功這十幾日來,一直泡在黃埔,琢磨著怎麼給黃埔生上思想課。最大的困難在於,他沒得抄。照搬另一時空的黃埔肯定不行,但別的道路,他自己也沒弄得太明白,他又不想拿自己辛辛苦苦拉起來的部隊做小白鼠。

    這期間,他還把美法兩國贈書中的軍事書籍,帶到黃埔講武堂。讓肯尼夫據此修訂講義。肯尼夫和傑肯斯凱都很高興,但當楚劍功提出,由兩人將這些書翻譯成中文的時候,傑肯斯凱趕緊擺擺手:「我沒有時間,劍功同志,我上午要在白雲山帶早操,下午在黃埔上課,晚上還要備課,我真的沒有時間。」

    楚劍功又看看肯尼夫,肯尼夫一攤手:「我是朱雀軍的行軍司馬,黃埔的教務長,還帶著課,我都快忙死了。」

    肯尼夫說到這裡,又說道:「對了,我的那個美國同胞,安納波利的雜碎,您沒有向他要幾個教官嗎?」

    楚劍功說道:「我還在猶豫。是不是太麻煩貴國了。」

    「瞧您說的,鈞座,美國現在沒有仗打,我的一群學弟閒著也是閒著。」

    「也對。」楚劍功口上應付著,心裡卻在想:「如果僅僅限制在軍校裡,應該沒有什麼危害吧。」

    「美國人還送來了什麼東西?」傑肯斯凱問。

    「電報機,望遠鏡。」

    「啊,電報,電報,據說可以跨過大洋通訊,真的有那麼神奇嗎?」

    「傑肯,你們法國人太落後了,太保守了,你們在1793年使用沙普旗語,改善了軍事形勢。這是教科書般的範例。現在,旗語變成了電磁波,你怎麼就信不過了呢?」

    「我一直在外流浪,對技術的發展不那麼敏銳了。」傑肯斯凱不好意思的笑笑。

    「實際上,英國在倫敦、曼切斯特和利物浦之間,已經鋪設了電纜,他們正準備把電纜延伸過英吉利海峽,而美國的電報線則是隨著鐵路一起推進的。」肯尼夫談到技術,聲音變得高亢而興奮。

    「電報線?」楚劍功歎了口氣,「要是有無線電報就好了。」

    「鈞座,你似乎有點異想天開了?」

    「異想天開?」楚劍功心想,「雖然我是系統論出身,但大學一年級的物理學各科目都是及格了的。但我不能告訴你。」

    「好吧,肯尼夫,你給你的教官羅伯特李將軍寫封信吧,讓他給我們選些教官。我會把這封信交給顧盛少將。哎,我們真該辦個郵局。」

    「對對,郵局郵局,郵局可賺錢了。」傑肯斯凱說。

    「這你就別管了,我會和李穎修商量的。」

    楚劍功轉身從簽押房裡出來,又著重嘀咕了一句:「電報,這樣的大殺器一定要弄出來。可是去哪裡找人呢?搞無線電的是誰?好像是意大利人馬可尼?他現在出生了嗎?我難道不應該去美國把愛迪生和麥克斯維爾都弄來嗎?或者把他們幹掉。對了,麥克斯維爾是英國人還是美國人?愛迪生出生了嗎?哎,忘了。」楚劍功懊惱的拍拍自己的腦袋,去找李穎修。

    ……

    「你都不記得,我怎麼會記得,我是國際貿易出身。」李穎修的回答很直接,「不過,辦個郵局,倒是賺錢的買賣。廣州現在開埠了,外國人來得肯定多。商務函件就是一大塊肥肉啊。對了,一定要壟斷經營,每封信至少收一先令。」

    「還沒辦呢,就想到收錢了?我們現在有人手嗎?」

    「郵政,實際是物流學下的一個小分支而已,我來弄,對了,把肯尼夫弄來給我幫忙。」

    「別想,軍校那四個,你一個也別想動。」

    「你太自私了,肯尼夫這樣的人,光放在軍校,可惜了。我也的確需要幫手。」

    「幫手,可以慢慢找。一定會找到的。還有……」楚劍功有意頓了一頓,「我並不想讓肯尼夫在各個方面都插手。」

    8月2日聖旨

    在鎮江談判《辛丑和約》簽訂一個多月後,朝廷的聖旨終於到了廣州。以廣東巡撫為首,一眾大小官員沐浴焚香,聆聽天訓。楚劍功和李穎修也混同在人群裡,磕首下拜。

    來傳旨的太監曹蕉尖聲尖氣的念著聖旨,楚劍功好多句都沒聽懂,但大致意思還是明白了。

    第一,《辛丑和約》朝廷准了,但裡面逐項條款,到底應該怎麼辦法,朝廷還是不太明白,讓洋務通商善後使李穎修寫個條陳,也就是《實施辦法》上去。

    第二,廣東巡撫怡良,英夷犯境期間,撫定地方,抗拒洋夷,有功,晉爵一級。

    第三,原來的廣東布政使徐一帆,管束十三行不力,賬目混淆,激變洋商,奪職,入京到吏部庭訓。

    李穎修聽到這裡,偷偷抬了抬頭,斜眼瞟了瞟斜前方的怡良大人,怡良面色如常,絲毫沒有異樣。李穎修心想:「老狐狸。」

    那太監還在接著宣旨。

    第四,兩廣總督自從林則徐離任以來一直空懸,現下將由徐廣縉接任。

    啊!徐廣縉。楚劍功心中一擰,歷史還真是有他的慣性啊。居然還是徐廣縉接了兩廣總督。這個人本身在另一個時空並沒有什麼,不過他在兩廣總督任上的兩位屬官,卻是大名鼎鼎。不知道這一次會不會跟著冒出來。

    果然,就聽見太監宣佈了新的人事變動。

    新任廣東布政使,是原福建漳龍道道台,徐繼畬。此人在福建撫民有功,故而提升。而廣東鄉紳,候補道台,梁廷楠,數年來襄助官府,教化鄉民,戰爭中自薦撫幕,為籌措戰費積極奔走,故授學政使以酬功。

    在另一個時空,徐繼畬,梁廷楠,分別是《瀛環志略》和《海國四說》的作者。算是清代開眼看西方的第一批人物。《瀛環志略》重在介紹西方的地理風物,而《海國四說》則重在介紹科技發展。當然,在這個時空,這兩部書都還沒有開始寫,但願這兩人的氣度修養仍舊沒變吧。楚劍功默默地想。這時候,就聽見太監念到李穎修的名字。

    「洋務通商善後使李穎修,擅長撫夷,和約談判有功,又查《辛丑條約》中,通商口岸刑法之事,涉及洋務,頗多繁瑣。故洋務通商善後使職銜不變,加授廣東提刑按察使,銜進正三品。日後凡涉洋務事,皆署理之。」

    李穎修悄悄扭頭,對著旁邊的楚劍功做了個鬼臉,他現在的職權,凡是和「洋」字沾邊的,都歸他管。就像另一個時空的總理萬國事務衙門,不過限制在廣東省內罷了。

    「這樣也好。這樣把關稅和南洋實業總局抓到手裡就順理成章了。」楚劍功想,「說完了李穎修,該到我了吧。」

    這時候就聽見太監念道:「朱雀軍副統帶,都司陸達,鏖戰有功,授廣東提督缺,實領朱雀軍。」

    怎麼?跳過了自己,直接到陸達了?而且陸達實領朱雀軍,雖然自己早就防著這一招,卻沒想到清廷做得這麼明顯。楚劍功心裡有些亂,太監後面的話就沒怎麼聽進去。

    接下來的聖旨也沒什麼重要的,褒獎了水師的一干將領。在後面,聖旨提到:「傑肯斯凱,肯尼夫萊特,范中流三名洋將,助戰有功,賞都司銜,授壯勇巴圖魯,賜黃馬褂。一切恩賞系同朝廷慣例。」

    「欽此」二字一出,眾人謝恩,紛紛站起來,就聽見陸達叫道:「曹公公啊,怎麼沒有鈞座,鈞座可是立下了大功啊。」

    怡良一揮袖子:「噤聲。」又扭頭對曹蕉說道:「聖上還有別的旨意嗎?」

    「還是撫台知曉朝廷體例,楚道台是立了大功的人,有一份聖旨是專門給他的。楚道台,跪下聽旨吧。」

    「你這死太監居然讓老子跪兩次。」楚劍功腹誹著,「等以後我殺進皇宮,看我怎麼整你。」

    「查南洋兵備道,朱雀軍統領楚劍功,鴉片之戰,功勳奇著。授文官二品頂戴,白玉翎管。特旨進京覲見,面授恩賞。君臣對談,不亦佳話焉。眾人皆贊爾雄才偉翼,胸藏韜壑。朕有意一觀。爾胸中抱負,可面陳於朕。」

    我胸中抱負,就是造反,怎麼能面陳給道光老兒。楚劍功心想。

    不管怎麼說,道光的意思很明顯了,給了楚劍功二品頂戴,讓他進京面聖,具體的職務安排會當面告訴他。

    「劍功,朝廷榮寵,真是讓人羨慕。」

    「哪裡哪裡……」楚劍功嘴上客氣,心裡卻在罵街:那朱雀軍就丟給陸達了?

    這時候,那太監曹蕉走了過來,怡良說道:「來人啦,給曹公公封一份茶儀。」茶儀,就是喝茶用的錢。

    曹蕉客氣了幾句,轉頭對楚劍功說:「楚院台,聖上還有一封密信給你。」楚劍功現在有了二品的頂子,已經可以稱院了

    楚劍功趕緊做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接過密信收好。

    「不知道公公何時返京,下官是不是要隨著公公回去?」

    「我在廣州逗留幾日就走。楚院台你不必著急,聖上知道你事務繁忙,准你八月十五日以後再上京。你交代了手頭的事務,還可抽空回家看看。」

    啊,家,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的家。陰曆的八月十五,那還有將近五十天呢。

    好容易,總算把接旨的事情應付過去了。從巡撫衙門出來,楚劍功和李穎修立即召集都督府的所有成員開會。都督府只是朱雀軍內部對指揮層的叫法,還沒有形成制度。

    等楚劍功把朝廷的聖旨講完,傑肯斯凱問:「什麼叫巴圖魯?」四個外籍都監都沒去聽旨。

    「就是勳章,就叫黃馬褂勳章好了。」楚劍功一面說,一面將三件黃馬褂分給三人。

    「這勳章也太醜了。」范中流已經迫不及待的把黃馬褂穿上了,「也小了點。」

    「收起來吧,說正事。」

    是!眾人肅穆坐好。

    「從今天開始,我上次提到的都督府制度正式開始執行,考慮到四位都監既要教學,又要帶兵,所以把都督府的常設機構放到黃埔講武堂。由肯尼夫總攬日常事務。所有朱雀軍的命令,都由都督府發出。」

    樂楚明等人點頭稱是,陸達正要開口,楚劍功道:「陸軍門,你要說什麼?」

    陸達趕緊站起來:「鈞座,你折殺我了。現在誰都知道,朱雀軍是鈞座一手帶起來的。鈞座要不管,我陸達攏不住這個盤子。我陸達陞官是陞官,可我把話說清了,我在朱雀軍裡出頭,就永遠是朱雀軍的人,是鈞座您的下屬。」

    楚劍功不做聲,看著陸達。陸達急了,大聲說:「在座的都是我們自己人,我就把話挑明了吧。洋鬼子打進來了,這世道不一樣了。只有手上有支強軍,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錢。這一點,只要長期跟著鈞座的,心裡都明鏡似的。」

    「我陸達又不傻,朝廷給我這個廣東提督的頭銜,又讓鈞座進京,就是為了分化朱雀軍,讓我們自己鬥起來。可我陸達要是真的順了朝廷的意思,朱雀軍散了也就罷了,如果沒散,朝廷下一步就是要對付我。兔死狗烹的道理,我還是知道的。」

    啵!李穎修彈了一下舌頭,有意思。

    「那我去找曹公公,辭掉這個提督,和鈞座你一起進京。」

    楚劍功擺了擺手,說道:「陸達,你坐下,朱雀軍還是你來帶,不過調動的命令,我不在的時候,都有李穎修,按察使大人簽字,同時要有陸達或者肯尼夫兩人中的一個簽字。大家都明白了嗎?」

    「明白。」

    「肯尼夫,傑肯,立即將調動程序形成條例,下發各連。」

    「是!」

    「白雲山那邊訓練還正常把?」

    「還行,隊列都練過了,所有人都可以分清左右,會數一二三四。不過到了九月,就要開始射擊練習。四千條槍,有一千七百支在黃埔這邊,剩下的兩千支槍,一萬七千人用,怎麼也不夠。」

    「陸達,你現在是提督了,去找廣州八旗將軍阿精阿,讓他開武庫,把火銃火藥都提出來。」

    「那也不夠。」

    「先練著,槍我們再來想辦法。目長和兵目夠用嗎。」

    「那還夠,朱雀軍以前四千多人,一千七百人在黃埔,剩下的在白雲山,擔任把總,目長和兵目,基本上夠用了。」

    「那就好,曹公公還帶了京師的邸報過來,這一次各地督撫變動很大。」

    浙江巡撫劉韻珂撫民有術,授閩浙總督。原來的兩廣總督,已經發配伊犁的鄧廷楨,可能道光皇帝現在知道英夷的厲害,覺得他在廣東幹得不錯,所以又提拔起來,任甘陝總督。耆英談判合約有功,回中樞任職。林則徐和伊裡布仍舊在京賦閒。

    而江南提督陳化成,福建提督竇振彪戰死,浙江提督余步雲問罪索拿,東南沿海,已無大將。溫台總兵黎伯玉殲滅溫州艦隊有功,授浙江提督,原南京城守豐鎮泰接任江南提督。福寧鎮水師都司熊石頭,升參將,記名總兵,署理福寧鎮及福建水師事。

    8月5日書廠

    新任兩廣總督徐廣縉大人到任比曹蕉曹公公晚了三天。他剛到,廣東巡撫怡良設宴為他接風。大家自然久仰久仰一番客氣。

    宴席入座的時候,布政使,按察使,學政使自然坐到了一起,酒酣耳熱之際,李穎修舉起酒杯,對身邊的兩位同僚說道:「徐大人,梁大人,今後我們便有同列之誼。我沒做過官,全靠幾位大人提拔,才坐上了按察使的位置。這做官有什麼門道,我真是不懂,以後還請兩位大人多多擔待。」

    徐繼畬微微一笑,喝了酒:「李大人過謙了,這次英夷擾邊,朝野都在傳說,是英夷本來要咱們賠償兩千萬兩銀子,是李大人布下連環巧計,才將兩千萬兩賠款,變成了購買一千六百萬兩的貨物。現在塵埃落定,李大人能不能給我們解說一二。」

    「哎,我說,我們不要這麼生分。」李穎修右手邊的學政使梁廷楠是廣東本地縉紳,又是捐官出身,比較放得開,「我們班次相近,又是一省同僚,就已兄弟相稱好了。你說呢,李老弟?」

    「我是求之不得,不過徐藩台……」

    「李老弟見外了,」徐繼畬雖然飽讀詩書,卻不是迂腐的人,不然他也寫不出《瀛環志略》來。

    大家話講開了,沒了拘束,於是又親近幾分。徐繼畬接起剛才的話頭,又問李穎修是如何推掉賠款的。

    李穎修心想:「你叫我怎麼說?從亞當斯密的《國富論?說起,在引用《資本論》說明英國產能過剩經濟危機,最後給出凱恩斯的《市場貨幣通論》的大力解毒丸?《國富論》還好說,現在已經寫出來了,另外兩本還沒影呢。」

    於是他笑了笑,說道:「我沒有用什麼計謀,我只是知道洋人做事的學問,我用洋人的學問說服了他們。」

    「這洋人的學問老弟是怎麼知道的?」

    「洋人做學問和我們一樣,也要寫書。我看了洋人的書,就懂了一些。」

    「著啊,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徐繼畬又說:「老哥我本來是要接廈門道台的,廈門和廣州一樣,也要開埠嘛。我就想啊,我該怎麼做呢?唉,不知道。廈門有個法國的傳教士,給我找了幾本書來,都是洋文。那個傳教士倒是好心,要一本一本的講給我聽,我聽了個開頭,說的是洋神仙開天闢地的事情。」

    他一定給你塞的《聖經》。李穎修滿懷惡意的想著,開始實施和楚劍功商量好的計劃:「前幾日,有美國和法國的特使到了廣州,和我商議條約,贈送國禮。他們兩國一共送了一千五百本圖書,兩位大人如果有興致,不妨到我這邊來看看這些書。」

    「真的麼,可是我們不會洋文啊。」徐繼畬說道。

    「好辦,澳門有不少洋人傳教士,這些傳教士都好為人師。我們可以拜他們為師,先讓他們給我們講這些書,我們一面學習外語,等學會了,就可以自己讀這些書了。」

    「好!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千五百冊洋書,怎麼也能算三千卷了。」徐繼畬容光煥發。

    李穎修卻歎了一口氣。

    「老弟,何故歎氣?」

    「我在想,古人有雲,讀聖賢書,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讀洋書的目的,也是為了治國平天下。可是……」

    梁廷楠插嘴道:「老弟的才幹,已經天下知名了,你這麼年輕,已經做到了按察使,遲早要封疆一方。就是入主軍機,也非難事。」

    徐繼畬卻有點明白楚劍功的意思了:「老弟是覺得,讀洋書的人太少,人才不夠用吧。」

    「松龕兄目光如炬。」

    「那老弟有什麼想法。」梁廷楠問道。

    「章冉兄貴為學台,不知道能不能辦一所新的學校,先只開設外語一科,專門培養精通外事的人才。以後教師多了,再設文法理工商諸科。」

    「這倒是個好方法,只是,本朝科舉沒有外語,會有人來讀嗎?」

    「包食宿,不收學費,藩庫再撥些銀子,給他們做生活費,讀書出來,便收到通商善後衙門裡做事。這等出路,未必差過那些候補道。」

    「老弟你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盤剝我這藩庫的銀子吧。」

    「我這小小伎倆,逃不過松龕兄的法眼啊。」

    「那這學堂叫什麼名字呢?」

    「就叫『廣東綜合文理通商大學』吧。簡稱綜商大學,校址就設在海珠好了。」

    幾下說定,皆大歡喜。

    第二天,徐繼畬和梁廷楠相約來到李穎修的李氏船行,看到整整一間房子的書籍,兩人眼都直了,兩眼直放光。真是愛書之人哪。

    李穎修也不含糊,在澳門請了兩個葡萄牙籍的家庭教師,專門給兩位大人口譯,兩位大人記錄和潤色。

    「依照小弟的意思呢,松龕兄專門翻譯法語書籍,章冉兄專門翻譯英語書籍,這樣能夠較快的形成語感。」

    「好啊,好啊,老弟想得真是周到。」

    「松龕兄,小弟以為,你先翻譯這一套書比較合適。」李穎修將四大厚本法語書放到了徐繼畬的面前。

    「這一套書是什麼?」

    「這是由法國前任首相梯也爾於1825年所著的《法國大革命的真相》」

    「那我翻譯什麼?」梁廷楠興奮得像個孩子。

    「章冉兄,你還是讀這一套英文版的《1796年拿破侖·波拿巴的意大利遠征》,《1799年》,《1812年》,《萊比錫會戰軍令分析》吧。這是美國人送的,黃埔講武堂等著用呢。」

    「原來是兵書,好好好,我盡快翻譯。」

    「每天我們就來這裡看兩個時辰的書?」

    「兩位兄長儘管把書帶回去,家庭教師我已經和他們說好了,到兩位府上去服務。」

    「哎呀……官署裡住個洋人?這不太好吧。」徐繼畬有些躊躇。

    「松龕老哥,你怕什麼,君子坦蕩蕩。」

    「也對,那我們就把書帶回去了。」

    兩人告辭以後,施策走了進來:「李大哥,易水來了。等了好一會了。」

    「那叫他進來吧。」

    易水,是李穎修手下的航海長,常年跟著李穎修跑碼頭,英文法文都不錯。

    李穎修溫和的讓易水坐下,開門見山問道:「易水,你上次和我說,不想在船上干了。」

    「李大哥,我跟你說實話,真不想跑碼頭了。但是如果李大哥手頭缺人,我就繼續在船上幹下去,心甘情願。」

    「好。你不想跑碼頭,那就別跑了,在廣州城裡幫我做事。」

    「那好啊,李大哥。」

    「是這樣,最近呢,洋人送了一千多本書來,這些書很重要,可都是洋文,要找人翻譯……」

    「李大哥,我可以翻譯,但是,一千多本,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啊。」

    「不,你不用翻譯,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李大哥,你說。」

    「翻譯的過程是這樣,先由外國教師把洋文口譯成中文,然後有兩位老學究呢,再按照中文的形式,整理成通順優美的文章。這樣就會有幾個問題。」

    「我知道,口譯和筆錄,以及撰文的過程中,會出現偏差,譯出來的意思就變了。」

    李穎修笑了:「這只是其一。其二呢,洋人嘛,你也打過交道,有的是真直爽,有的呢,悶著壞,特別喜歡在文字上做手腳,譯書的這兩位家庭教師,雖然據說人品不錯,但我們以前沒打過交道,所以要防著點。」

    「第三,翻譯的這兩位學究,都是朝廷的官員,不管他們本心多麼公正,一定會受到他們從小就讀的四書五經八股文的影響,洋人書裡的某些觀點,他們可能無法接受,或者理解不了。」

    「我明白了,」易水說,「李大哥你需要一個把關的人。」

    「很對,我會辦一家印刷廠,設在東山,就叫東山圖書資料廠,簡稱東廠。那些翻譯好的書籍,都會送到東廠,印刷出來。而易水,你就要在印刷之前把關。我任命你為東廠校檢」

    「李大哥,別的都好說,如果文句不對,我大致能看出來。但我的文言不太好,我就怕弄錯了兩位學究的意思。」

    「不要緊,我告訴你一個方法。」李穎修從桌子下面翻出一張紙來,「這張紙上,寫滿了敏感詞。每當你在書稿中看到這些敏感詞的時候,就要格外小心,仔細斟琢,如果拿不定主意,就拿來給我看,我不在的時候,給鈞座看。」

    「這就簡單了,」易水鬆了一口氣,接過敏感詞列表,愛不釋手。

    「哎,你別光把精力放在找敏感詞上,關鍵還是要從全文來理解。」

    「我明白,李大哥,你放心。」

    「那就好,喔,對了,我這裡有些西洋點心,是那兩個教師從澳門帶過來的,葡式蛋撻,你吃一個。」

    「謝謝李大哥。」

    「慢點吃,慢點吃,以後就是東廠校檢了,吃東西要有個吃相。」

    「李大哥,校檢是不是東廠的頭?」

    「不是,東山圖書資料廠有很重要的任務,東廠都監有嚴格的要求。易水,你還年輕,知識積累也不夠。但如果你努力讀書,以後成為都監也說不定。」

    8月8日梟雄

    「總督大人,尊奉貴國皇帝的諭旨,我特地前來廣東,與洋務通商善後使談判,商議簽約事宜。」擔任翻譯的傳教士向兩廣總督徐廣縉解釋道,這位通譯的僱主,正坐在徐廣縉的對面,一位英姿勃發的白人大漢。

    「啊,這個,既然是皇上的意思,本督自然稟行。來呀,去請李按察使。」

    李穎修接到徐廣縉的傳喚,一頭霧水:「哪來的外國使節?居然先去了京師,再來廣東?」

    那送信的家人說道:「杲台,聽說是羅剎人。」

    羅剎?俄羅斯人?他們不是和清廷打了很久交道麼?為什麼不在京師就地處理?李穎修帶著疑問,到兩廣總督府去見了那俄羅斯使節一面,約定了雙方後天開始談判。李穎修轉頭就去找楚劍功。

    「俄國人居然跑來了,這也太早了吧。」楚劍功慢慢說道:「我記得毛子否定《尼布楚條約》,最早提出重劃邊界是在1853年,雙方在安集延開設互市。而正式開始談判邊界問題,是在一八五八年,《璦琿條約》割了黑龍江以北。這歷史變動也太大了。」

    「我見到那個俄國人,他說,對你和朱雀軍是久仰了,從他出發的時間算,他是在今年年初,也就是收到浙東和虎門戰役的消息以後出發的。看來,是受到了你的影響啊。」

    楚劍功笑了笑,問:「這毛子叫什麼?」

    「尼古拉,尼古拉耶維奇,穆拉維約夫。」

    「原來是他?」

    「你知道他?」

    「他現在還年輕,不過在另一個時空,二十年後,會得到一個封號,阿穆爾斯基伯爵。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

    「阿穆爾,阿穆爾河是黑龍江,阿穆爾斯基伯爵就是黑龍江伯爵的意思。」

    「聰明。上道。」

    「原來從中國東北切走黑龍江以北,烏蘇里江以東的一百萬平方公里的,就是他啊?」

    「答對了,沒有獎品。」

    「那我們是不是現在就把他五馬分屍,以絕後患呢?」李穎修半開玩笑的說。

    「你不是吧?你以為殺了穆拉維約夫,就能阻止沙俄在東方的野心了?」

    「開玩笑嘛。不過這個穆拉維約夫,你有瞭解嗎?」

    「此人堪稱一代梟雄。19世紀,美國西進,殺得血流成河,天怒人怨。得到的土地也不過四百萬平方公里。穆拉維約夫從清國割走一百萬平方公里,從千島群島北部驅逐了日本人,完全控制勘察加半島,也有三百萬平方公里了。無聲無息,神不知鬼不覺,彷彿俄羅斯在遠東和勘察加的土地是『自古以來』就有的。如果他奪取的不是中國的土地,說他是現代班超也不為過。」

    「果然是一代梟雄。你認為,他現在出現在廣州,意味著沙俄要提前動手了麼?」

    「不知道,等我想想,現在的沙皇是尼古拉一世,他在位期間,最有名的是……」

    「克里米亞戰爭。」

    是啊,按常理說,俄羅斯現在的目標應該是土耳其的南高加索部分,解放亞美尼亞的斯拉夫兄弟。

    「說到克里米亞戰爭,我倒想起來另一件事,就是在克里米亞戰爭期間,英法軍隊圍攻勘察加半島,穆拉維約夫通過黑龍江,向勘察加半島運送物資。」

    「你想說什麼?」李穎修有些沒想通,「說明穆拉維約夫英明神武麼?」

    「自然不是,當時,進攻勘察加的英法軍隊大約有幾千人,勘察加半島在穆拉維約夫的支援下,俄軍守住了。那麼,我們大致上可以推斷,俄軍也有幾千人。」

    「我明白了,你是說,按照十九世紀中期的航行條件,黑龍江已經可以為幾千名俄軍提供補給!」

    「而幾千名西方軍隊,已經足夠橫掃大清,如果朱雀軍不參戰的話。」

    「也就是說,穆拉維約夫現在完全有力量帶領幾千俄軍進攻清國,特別是在東北。」

    楚劍功一個激靈,跳了起來:「樂楚明!」

    「到!」樂楚明應聲而入。

    「把朝廷的邸報給我找來,查,現在的黑龍江將軍是誰?」

    「邊境的都要查。」李穎修提醒說,「蒙古方向的烏里雅蘇臺將軍是誰,伊犁將軍是誰。樂楚明,你派個人去李氏船行,把一個叫易水的給我找來。」

    「易水?」楚劍功問。」我剛任命的東廠校檢,按我們的計劃,東廠將是人力情報中心。對吧。「

    「現在東廠有幾個人?」

    「一個,就只有易水一個。」

    「又是缺人手,先不管了,來說後天見毛子,穆拉維約夫……」

    「你說,我見過的洋人,歷史名人也不少了,可對這個穆拉維約夫,怎麼感覺這麼沒底呢?」李穎修問。

    「因為他沒有資料。對其他人,他們在歷史上聲名顯赫,你瞭解他們需要什麼,性格怎樣。可是穆拉維約夫……不說別的,就是另一時空中的《璦琿條約》,稀里糊塗的就丟了六十萬平方公里,沒放槍沒放炮。哼哼,善戰者無赫赫之功。古人誠不欺我。」

    「《璦琿條約》清國方面是誰簽的?」

    「喔,那倒是我們的熟人,靖逆將軍奕山。」

    「原來是他。」

    「喔,我想起來了。」楚劍功恍然大悟,「在另一個時空,鴉片戰爭打完以後,靖逆將軍奕山喪師辱國,被發配西北邊境的苦寒之地,過後不久,又被發往黑龍江,任黑龍江將軍。」楚劍功突然高叫起來:「樂楚明,邸報找來了沒有,快點,怎麼磨磨蹭蹭的。」

    樂楚明帶著兩個小兵出現在門口,他們都抱著一堆邸報。

    「把邸報放下,找這次戰爭結束以後的官員任命,快。」

    樂楚明馬上在地上翻檢起來。

    「鈞座,軍師,找到了三邊將軍的任命。」

    楚劍功把邸報接過來一看,歎了一口氣,遞給李穎修,然後對樂楚明等人說道:「你們出去吧。」

    李穎修見邸報上寫著:

    宗室,原任靖逆將軍奕山,對戰不利,發往黑龍江苦寒之地效命,黜為二等侍衛,充任黑龍江將軍。

    宗室,原任楊威將軍奕經,對戰不力,發往蒙古苦寒之地效命,黜為二等侍衛,庫倫領隊大臣,充任烏里雅蘇臺將軍。

    「難兄難弟兩將軍居然都還是封疆大吏,這也太離譜了。」

    「哪裡,人家明明降為二等侍衛了,不過是充任。而且,第二次鎮江會戰之後給道光的奏折,並沒有寫明是大敗嘛。」楚劍功糾正說。

    「充任跟實任有什麼區別?」

    「職權一樣,品級不同。」

    「懂了,奕山還是和另一個時空一樣,總制黑龍江,對吧。穆拉維約夫還是來了,對吧?看來歷史的洪流真難改變啊。」

    「被說這麼多了,說說後天的談判,怎麼應付?我跟你都不會俄語。今天你們是誰翻譯的?」

    「穆拉維約夫帶著個傳教士。」

    「傳教士啊,我們需要找個靠得住的自己人,以防俄國人在條約上弄鬼。」

    「樂楚明!」楚劍功叫道:「你上次收攏潰兵的時候,是不是找到了兩個俄國的騎兵,黑龍江馬隊的。」

    「是的鈞座。」樂楚明推門進來說道,「他們兩個,現在也在白雲山大營,我們沒有騎兵,肯尼夫都監準備以後讓他們來帶騎兵。」

    「不用說了,那兩個我都見過,只是再找你核實一下,去吧,把他們叫來。」

    不一會,早慢熊斯基和尼古拉斯都來了。

    「俄國來了一位特使,他知道你們倆,想把你們帶回俄國去,赦免你們的罪行。」

    「鈞座,您可千萬別把我們交出去。」尼古拉斯叫了起來。

    早慢熊斯基撓了撓頭,「鈞座,俄國人不可能為了我們這種小人物派特使的。鈞座您有什麼事情?」

    楚劍功笑了起來:「和俄國特使談判,我需要一位俄語翻譯。」

    「翻譯啊,鈞座,你找他。」尼古拉斯一指早慢熊斯基,「他會十二國語言。」

    「那你呢?」楚劍功問道。

    「我是哥薩克。從來不讀書的。」

    「早慢熊斯基,會十二國語言啊,你在俄國是貴族?」

    「我父母是十二月黨人,被流放到西伯利亞。」

    楚劍功讓樂楚明和尼古拉斯離開,便和早慢熊斯基閒談,早慢熊斯基博聞廣記,心思靈巧,談起話來頗為有趣。

    楚劍功向他打聽了西伯利亞的很多情況,隨口說道:「西伯利亞的俄**事力量很薄弱啊。」

    早慢熊斯基不以為然:「那要看和誰比了,鈞座,恕我直言,六百名哥薩克騎兵,已經足以征服蒙古。」

    「蒙古各部不是那麼好對付吧。」李穎修插嘴說。

    「沒什麼。漠北蒙古四部,雖然各部的首領還站在清國一邊,但是有很多小貴族,並沒有堅定的忠誠。收買他們很容易,甚至不需要給出實際的利益。」

    楚劍功默然。早慢熊斯基說的,和自己對另一個時空的記憶是對得上號的。而且,楚劍功對駐守蒙古的清軍也不抱太大希望

    「你干騎兵可惜了,早慢熊。這樣吧,等和俄國特使交涉完畢,我調你去東廠。」

    「東廠是什麼?」

    「是一座圖書館。」

    8月10日

    「洋務通商善後使先生,我要求俄羅斯帝國在通商口岸,享有英格蘭人的一切權益,包括派駐公使,自由貿易,最好可以駐軍。」穆拉維約夫開門見山。

    李穎修靜靜地聽完早慢熊斯基的翻譯,回答道:「其實你們比英國人有優勢,雍正年間就在京師建立了東正教堂,而且派駐了教會使團。我們兩國在1727《恰克圖條約》中就約定了平等貿易的原則,你們俄國商人販運絲綢茶葉等物,都獲得了巨額利潤。然道您想把東正教堂撤出京師?」

    穆拉維約夫哈哈大笑起來,他根本不在乎英國人獲得的權利,這麼開場,只是為了打開話題罷了。

    「我們兩國綿延百年的傳統友誼,自然不是英吉利那些戰爭販子所能比的。」穆拉維約夫面帶純真的笑容,說道,「大俄羅斯和大清,是最好的朋友。大俄羅斯永遠不會傷害大清的利益。」

    「是啊,好朋友。」李穎修口上應付道。穆拉維約夫同學,很不幸,您是19世紀名垂青史的強者,楚劍功把您記得很熟,對您評價很高,麻煩您就別裝小白兔了。

    「李先生,我有個建議。」

    「我們兩國都面對英國這個共同的敵人,不如我們雙方訂立軍事同盟,早慢熊斯基閣下,請您根據我這樣誠懇的語調,翻譯這句話。」

    「臬台,俄國特使希望和清國建立軍事同盟。」早慢熊斯基簡短的翻譯道。

    「具體的內容是什麼?」

    「我們向貴國提供各種武器,援建武器工廠,派遣軍事顧問,並在警察、內務、技術等方面給予貴國力所能及的幫助。」

    我怎麼聽得這麼耳熟啊?李穎修想,面上不動聲色,問:「你們的要求呢?」

    「中亞,英國人已經統治了印度,他們很快就會向中亞滲透。阿富汗戰爭就是明證。這是一個巨大的威脅,如果不加以阻止,英國人就會進入你們的西北腹地。俄國,願意站到對抗英國人的第一線,但是……」穆拉維約夫停住了,等著早慢熊翻譯。

    「但是什麼……」李穎修裝作很有興趣的問道。

    「在中亞有一群浩罕匪幫,在我們兩國邊界流竄打劫。當大俄羅斯的軍隊清剿他們的時候,他們就跑到清國的領土裡。我要求大清國許可達爾羅斯的軍隊,在追擊的時候,可以進入貴國領土。」

    「不,我拒絕。」李穎修斬釘截鐵的說,「不過我會知會甘陝總督,加強邊界的守備力量,阻止浩罕匪幫的流竄。您要知道,現任甘陝總督是一位強有力的人士,鄧廷楨。正是他修繕了虎門的防務,我們才得以取得虎門大捷。」

    遭到拒絕,穆拉維約夫也不氣餒,他笑著說:「有這樣一位強有力的總督在邊境,那麼一定能為邊境帶來安寧。」

    「清國方面,一定盡力維護邊境的穩定,我們也希望大俄羅斯能夠和我們一起保證邊境的安寧。」李穎修本來是客套,結果剛說完就發現說錯了話。

    「您能把這句話寫下來麼?」

    「什麼話?」

    「大俄羅斯和大清將共同保證邊界安寧。」穆拉維約夫見縫插針,步步緊逼。

    「我沒這麼說過,這是翻譯錯誤,早慢熊斯基,告訴他,你翻譯錯了。」

    「我翻譯錯了。」早慢熊斯基用俄語說。

    穆拉維約夫狠狠的掉過頭去,詢問邊上一直沒做聲的俄國傳教士,隨後掉過頭來:「早慢熊斯基先生,您是一位俄羅斯人,您怎麼可以在這個問題上撒謊呢?」

    接著,穆拉維約夫讓俄國傳教士傳話:「我們清楚的瞭解到,您希望大俄羅斯和大清共同維護邊界安寧。」

    「我不承認這位傳教士的翻譯資格,我對他的翻譯不作答覆。」

    穆拉維約夫又笑了起來:「我們還是不要爭執這些小問題了,文字遊戲而已,而且,我注意到,您長期呆在廣州這個南方城市中。而對於貴國的北方邊界,沒有那麼大的翅膀。」

    「鞭長莫及。」早慢熊斯基翻譯說。

    「最後我想問一下,我聽說,貴國和英國簽訂的《辛丑條約》是一份開放式條約,他歡迎所有願意與清國簽約的國家自動加入這個條約,是這樣嗎?」

    「僅限於互相給予「市民待遇」部分。而且清國只有通商口岸適用這個條約。」

    「懂了,很高興和您會談,再見。」穆拉維約夫站起來,和李穎修握手,告別。

    李穎修送到門口,然後折回屋子裡來,對早慢熊斯基說道:「早熊,你今天表現不錯,就是那句共同維護邊境穩定不應該翻。」

    「其實,臬台,我也想到了,這樣會給俄羅斯方面在邊境肇事的借口。」

    「算了,沒借口也會來的。」李穎修擺擺手,「早熊,你對俄羅斯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我深愛著俄羅斯。」早慢熊斯基的眼睛裡閃現出淚光,「但我是在西伯利亞的流放營裡長大的,我恨沙皇,我要推翻它。」

    李穎修不做聲,靜靜的挺早慢熊斯基說。

    「臬台,我覺得鈞座和你不一般。也許,你們可以告訴我,怎麼推翻沙皇?」

    「嗯,早熊啊,你既然叫楚劍功鈞座,那以後就不要叫我臬台了,稱呼我軍師吧。朱雀軍內部都這麼叫。」

    「好的,軍師。」

    鑒於清國向俄國贈送了完整的《大藏經》,所以穆拉維約夫回贈了國禮,各類圖書三百五十五種共計八百餘冊。另有天文、地理、儀器和工具。這些圖書包括政治、軍事、經濟、天文、地理、技術、工藝等各個種類。理藩院認為「其書不倫,徒傷國體。」,所以穆拉維約夫又帶到廣州來,交給了李穎修。

    「早熊,你從白雲山大營出來吧,去東廠,任東廠都監。最近一段時間,你就負責把這些俄文書翻譯出來。」

    「八百多本,我一個人肯定譯不完,這樣吧,我把所有的書目都翻譯出來,然後寫上摘要。這樣你們需要,就對著摘要找。以後人力充裕了,再全本翻譯,這樣好嗎?」

    「行,挺上道。」

    過了幾天,徐廣縉又差人來找李穎修,說是來了個西洋方丈,要談判合約。

    「洋人方丈?主教什麼的吧,沒聽說梵蒂岡現在就要建交啊?」李穎修帶著疑惑,接見了這位神秘的客人。

    「我是維也納教區紅衣主教,塞萊斯廷—捨爾岑貝格,我代表哈布斯堡王朝,前來談判合約。」

    奧地利人什麼時候跑這麼遠了。李穎修腹誹著,查看了對方的授權書,客套了一番,說道:「主教大人,您要談判什麼合約?」

    「就是你們給予英國人的和約。」

    「關於貿易問題,我們的主張是……」李穎修漫不經心的介紹著,而塞萊斯廷漫不經心的聽著,顯然,他對貿易問題興趣不大。

    「貿易問題,我們尊重貴國的一切決定。」塞萊斯廷謙卑的說。

    廢話,你們和清國根本沒有直接的貿易往來,不過不談貿易,你跑這麼遠來幹什麼?喔,主教,莫非是來傳教的?

    果然塞萊斯廷主教說道:「我希望貴國,能夠擺脫迷茫的信仰,沐浴在主的光輝下。」

    「不行。」李穎修斷然拒絕了,「我已經拒絕過法國人的傳教要求了。不能為您破例。」

    既然法國人被拒絕了,塞萊斯廷是個聰明人,也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他接著說:「那麼至少,貴國應該阻止鄉民篡改教義。」

    「篡改教義?」這下李穎修愣住了,「您在說什麼?」

    「是這樣。我到貴國之前,在安南呆了一段時間,有些主的信徒,被一種叫做『拉羊』的邪術蠱惑,投向了魔鬼。據我所知,這種拉羊的源頭,就在貴國的廣西,這個邪教,就沿著怒江—紅河活動,他們的頭目,叫柳葉飛。」

    柳葉飛,李穎修一下子想起自己去年年底放走的那個神棍。他現在已經這麼大勢力了,居然已經發展到了安南?

    「好吧,主教大人,我明確的答覆你,我們拒絕傳教,但對於柳葉飛,我們會盡快調查,妥善處理,您滿意嗎?」

    「希望你信守諾言,大人。」塞萊斯廷說道。

    送走了塞萊斯廷,李穎修馬上去找楚劍功。

    「我們像個傻子。」李穎修說道,「柳葉飛在廣西已經把勢力擴展到安南了,我們卻一點風聲都沒收到。」

    「柳葉飛?那個神棍?」楚劍功一皺眉,「廣西我們沒有人哪。穎修,你馬上找徐廣縉,讓他發文給廣西巡撫,查。目前,還是讓清廷自己去解決。」

    「好!廣西,廣西。弄得不好,要出大事情。張興培呢?不是讓他找人盯著柳葉飛的嗎?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找他來問囉。」楚劍功說,「平時就把會黨說得那麼牛,真要辦點事還是靠不住,爛泥扶不上牆。」

    過了不久,傳令兵把張興培找來了。張興培一聽,說道:「鈞座,您放心,我馬上去打聽,江湖上消息靈通著呢。」

    「不,」楚劍功擺擺手,「別打聽了。你親自去一趟廣西,把情況摸清楚,回來直接向我匯報。」

    8月15日懲罰

    「據奕經等奏報,英吉利據我大清水程,計有七萬餘裡,其至我大清,共經幾國。何以能有生龍活虎之戰力而無舟車勞頓之困?」

    「克什米爾距該國若干路程?是否有水路可通。該國向為天竺屬國,何以追隨英夷,到我大清劫掠?竟相從與江寧城下?」

    「其餘到浙之孟加拉,大小呂宋,紅毛番,雙鷹國夷匪,系其國主所派,或是盜匪自行前來劫掠?其帶兵頭目,可否誘以重利,以探虛實。」

    「又所稱欽差,提督各色名號,是該國女主所授,抑或私立名目,搾取錢財?」

    「英吉利此國,比之羅剎如何?羅剎使節穆拉維約夫建言,願兩國結盟,共防英吉利,可乎?」

    「英吉利女主,年甫二十二歲,何以推為一國之主?有無婚配?若有,其夫婿何名何處人?在該國現居何職?」

    「若未婚配,朕擇一宗室子弟,加以親王名號,仿漢唐和親故事,入英吉利,與該國女主婚配,可乎?」

    這就是傳旨太監曹蕉交給楚劍功的那封密信的大致內容。

    「我大清皇帝對打了敗仗還是很著急嘛,居然提了這麼多問題,居然想仿漢唐故事,和親。」李穎修笑著說,「可惜維多利亞女王已經嫁人了,奕詝、奕昕兄弟又還沒有成年。」

    「其實也未必沒有機會,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國王,1861年就病死了,維多利亞女王那時候正好四十二歲,所謂四十如虎,恰恰死了丈夫,奕昕卻是二十六歲的青年男子,倒也正般配。」

    「那也是二十年後的事情。你準備這麼回答道光麼?」

    楚劍功笑而不語。

    「說真的,《辛丑和約》的文本已經到了倫敦了吧,不知道英國議會將作何反應。」

    倫敦,英國國會。

    「璞鼎查爵士為我們送來了一份什麼樣的和約啊?沒有戰爭賠款,沒有殖民地,連英國公民被打劫的財物都沒有賠償。我們也沒有實現打開清國市場的目標,五個通商口岸相對於清國龐大的人口就像大海中的幾條小帆船。我呼籲,廢止這份和約,擴大戰爭。」

    嗷嗷嗷……後座議員們開始起哄,發出噓聲。

    議長用木槌敲了敲,宣佈,下一位申請發言的議員是:「威廉—尤爾特—格萊斯頓。」

    三十歲的年輕議員,自由貿易的倡導者,托利黨中的自由派格萊斯頓閣下,信步走上講台。

    「先生們,正直的人不隱瞞自己的觀點,我在這裡,要向這份和約致敬,感謝它,感謝璞鼎查爵士。這份和約讓我們避免了一次罪惡,弘揚了一種偉大的信念,並由此將開創一項萬古流芳的事業。」

    噓……後座議員們又發出噓聲。他們的作用就是發出噓聲。格萊斯頓不為所動。

    「鴉片是一種罪惡,令人遺憾的是,大不列顛居然容忍這種罪惡,而一個野蠻的國家,卻對這種罪惡斷然採取措施。」

    「是否知道走私到中國的鴉片全部都來自英國的港口、孟加拉和孟買全境?難道我們不應該採取什麼限制性措施來制止這種非法貿易?我們只要阻止走私船隻的航行……如果我們阻止孟加拉出口鴉片,摧毀伶仃(廣州附近)的窩點,遏制馬爾瓦(maiwa,印度一個省)種植鴉片,並且對那些參與此亭的人予以道德的譴責,我們肯定可以大大削弱這種貿易,即使無法徹底根除。」

    「他們(清國政府)警告你們放棄走私貿易,你自己不願停止,他們便有權把你們從他們的海岸驅逐,因為你固執地堅持這種不道德的殘暴的貿易……在我看來,正義在他們(中國人)那邊,這些異教徒、半開化的蠻族人,都站在正義的一邊,而我們,開明而有教養的基督徒,卻在追求與正義和宗教背道而馳的目標……這場戰爭從根本上就是非正義的,」

    「這場處心積慮的戰爭將讓這個國家蒙上永久的恥辱,這種恥辱是我不知道,也從來沒有聽說過的。現在,在貴族老爺(麥考雷)的庇護下,我們的國旗成了海盜的旗幟,她所保護的是可恥的鴉片貿易。」

    「幸運的是,由於璞鼎查爵士的艱辛努力,不列顛戰爭與這種惡名昭彰的毒品不再被人們聯繫到一起。鴉片販子的損失就由他去吧。重要的,我們獲得了貿易的權利,打開了清國的市場,並創造了一個偉大的理念,市民待遇。並以開放性條款的方式,將歐洲國家納入這一體系,從而讓不列顛的商品,能夠輕而易舉的越過中歐小邦的關稅壁壘。」

    「貿易所到之處,國旗隨之而來。隨著我們的貿易之劍,不列顛必將統治世界,美國南方成為我們的棉田,南美洲使我們的牧場,印度人是我們的金礦,清國人為我們種植茶葉,制取生絲……」

    格萊斯頓的演講慷慨激越,漸漸地調動了議員們的情緒,讓他們激動起來。

    然而,就在托利黨席位的前方,羅伯特皮爾爵士正和自己的愛徒迪斯累利竊竊私語。

    「威廉越來越沉浸於他那套自由貿易說辭了。而我們托利黨,是真正的帝國黨,我們力主直接的,血與劍的征服。」迪斯累利說道。

    「在阿富汗戰爭出現轉機之前,內閣很難說服國會同意,再發動一次對清國的遠征了。」羅伯特皮爾爵士說,「他要推動自由貿易,也可以試試。」

    「那改組托利黨的事情怎麼辦?」迪斯累利有些著急了:「保守黨,帝國派,自由市場理念與帝國統治完全格格不入。」

    「改組的事情,不是一直你在負責嗎?」

    「是啊,但威廉這樣高調的推動自由貿易,黨內的一些人也傾向於他。那如何貫徹保守的,神聖的帝國意志?」

    「我親愛的本傑明,你是不是又有什麼壞主意了?」羅伯特皮爾爵士慈祥的笑了,「也許。威廉格萊斯頓脫離我們,是上帝的意志。」

    「我在想,根據新的和約,我們將派遣一位公使到清國上海,我認為威廉格萊斯頓先生非常適合這個職務,他可以親自去上海,推行自由貿易,用自由貿易征服清國。這是他的理想,對吧。」

    羅伯特皮爾爵士笑了,格萊斯頓和迪斯累利號稱雙星,是英國政壇下一批的領軍人物,現在,迪斯累利要把格萊斯頓小朋友踢出倫敦的小圈子了。

    「為什麼不呢?」羅伯特皮爾爵士問自己,「政治的強者,往往誕生於歷史的風浪之中。既然格萊斯頓將自由貿易看得如此偉大,那麼押上自己的政治生命,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嘩嘩嘩……格萊斯頓演講完了,議會中想起了雷鳴般的掌聲。羅伯特皮爾爵士站起來,向著議長示意。

    「恭迎首相大人。」

    羅伯特皮爾爵士來到講台上,以中立的態度闡述了自己對條約的看法,隨後,他俯下身,向著前方問:「格萊斯頓下議員,如果讓你放棄下議員職位,而前往清國,親自推行自由貿易,你願意嗎?你願意為自己的理想犧牲嗎?」

    格萊斯頓一愣,隨即站起身來,大聲說道:「如果成為第一任駐清國公使,榮幸之至。」

    啊……議院中一陣大嘩。

    從議院中出來,人們彷彿都有意避開格萊斯頓,包括那些平日視他為偶像的後座議員們。格萊斯頓面色如常,拿著手杖離開了。

    第二天,某間茶室裡,格萊斯頓和迪斯累利對面而坐。

    「本傑明,你佔了先手,把我暫時踢出了倫敦的小圈子。但我要告訴你,我會回來的。」

    迪斯累利帶著紳士般矜持的微笑,帶著勝利者的口吻說:「是啊,威廉,格萊斯頓閣下,千萬別洩氣。你知道,我一直在泰晤士報上連載一本小說,《年輕的公爵》,以你為主角原型的。我想到了新的情節。新的一章叫《雙星》」

    格萊斯頓插嘴說:「你剛開始寫這本書的時候我們都還在上大學,還是朋友,現在我們都有資格進內閣了,這本書還沒寫完。」

    「別打岔,聽我說,新的情節是:一位不列顛的希望之星,作為使節前往東方帝國。然後學習了東方文明的先進之處,隨後回到英格蘭,和他一位早年的好友,現在的仇敵——也就是我啦,進行宿命的對決。格萊斯頓閣下,你覺得這樣是不是很傳奇。」。

    「本傑明,你寫小說寫昏頭了嗎?向我們這樣已經能夠造一千馬力蒸汽機的國家,已經開始普及火車和電報的國家,大規模種痘控制了天花的國家,廣泛採用燧發槍和滑膛炮的國家,海軍和陸軍中的大部分校官是伊頓公學的畢業生,將門雲集的國家,擁有東印度公司,英格蘭銀行等等強可敵國的理事會的國家,派出我為特使,去東方,當然要輸出資本,掠奪原料,傾銷商品,剝削勞動,把清國那種落後三百年的野蠻人搾得渣都不剩。還什麼回國宿命的對決。好吧,說點實際的,你能在我回到英國之前,把《年輕的公爵》這本書完本嗎?」

    「不知道,要等靈感。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等你回來的時候,托利黨已經變成了保守黨。」

    格萊斯頓笑笑。「好了,親愛的威廉,皮爾爵士為了你更好的工作,特地向內閣秘書要來了兩名精幹的行政人員,陪同你去上海?」

    「精幹的內閣行政人員?」格萊斯頓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頭。

    第二天,在格萊斯頓的辦公室,迪斯累利領著那兩名行政人員來了。

    迪斯累利先介紹一位四十多歲,已經謝頂的中年男子說:「這位是漢弗萊先生,將擔任公使館的行政主管,他可是牛津大學貝利學院第一等學位畢業呢?」

    「幸會。我也是牛津大學畢業的。」

    「是嗎。」漢弗萊先生尖聲尖氣的說,「是嗎,那可太好了,我的前一任上司沒受過什麼教育,他是倫敦經濟學院畢業的。」

    迪斯累利又介紹那位年輕人:「這是你的秘書,伯納德先生,剛剛從劍橋大學畢業呢。」

    「那是來自另一所大學了。」格萊斯頓開玩笑說。

    「我的公使館就這樣兩個人,是嗎?」

    「不,」漢弗萊說道,「簡單地說,先生,我是行政主管,通常叫做常任秘書.這個伍利伯納德是您的首席私人秘書.我也有一個首席私人秘書,他就是常任秘書的首席私人秘書.另外,有五名秘書、三十七名副秘書以及一百零九名名助理秘書直接向我負責.普通私人秘書則直接向首席私人秘書負責.」

    「我們要去清國,這麼多秘書當中有人會講中文嗎?」

    「我們中間沒人會講中文。」漢弗萊說道,「不過您可以到清國澳門僱用一個葡萄牙人,那裡很多葡萄牙人會講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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