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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9-1844 三千年未有之變局 1841(四)辛丑合約出奇想 文 / 引弓

    更新時間:2012-07-24

    5月17日收攏

    在西伯利亞的雪原上,架起了火堆,一隻鹿倒在一邊。尼古拉斯拿出一根繩子,去捆鹿腿。

    突然,手腕上一陣繩勒的疼痛傳來,尼古拉斯驚醒了,驚恐的發現自己側身躺著,面前站著幾個中國南方的農民,自己的雙手被反剪到背後,有人正在自己的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繞著繩索。

    他抬頭往四週一瞟,發現早慢熊也被人如法炮製,捆在一邊。

    「哎哎,幹什麼,幹什麼?」尼古拉斯用他的東北腔大叫。

    一個村民用棒子指著他的頭,嘰哩哇啦說了一通方言,尼古拉斯聽不懂,只是大叫:「我們是大清兵,不是奸細。不是奸細。」

    尼古拉斯大叫著,但那些村民毫不理會,只是將他和早慢熊拉起來,押進了柴房。然後退了出去,鎖上了柴房的門。

    尼古拉斯還在大喊大叫,早慢熊終於忍不住了,說道:「你別吵了,我還要繼續睡覺呢。」

    「懶熊,你還睡,我們被人關起來了。」

    「沒什麼,我們都是白人,自然會被人當奸細抓起來。就算他們聽得懂你的話,也不會相信你的。你就別叫了,我可累了,抓緊時間睡一會。」

    在江北一敗,黑龍江馬隊也被打散了。尼古拉斯和早慢熊脫了衣服,仗著自己白人的外表,從重圍中混了出來。

    他們地理也不熟,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江蘇的吳語也聽不懂,只好在鄉間亂轉。又怕遇到英軍。一晚上沒地歇息。到了白天,兩人實在撐不住了,便找了棵大樹,靠著睡覺。正睡得香呢,就突然被人捆了起來。

    「早慢熊,你說,他們會把我們怎麼樣?」

    「報官吧。到了官府裡,我們再解釋。」

    「你說,這江蘇的官員,會相信我們嗎?」

    「不知道,誰叫我們把腰牌什麼的全都扔了呢?」

    「他要不相信我們,那該怎麼辦?」

    「你煩不煩,最多就是殺頭嗎?別吵了,我要睡覺。」早慢熊慢騰騰的轉過身軀,靠在柴堆上,背對著尼古拉斯,任尼古拉斯怎麼叫他,也不回答。

    尼古拉斯頹喪的倒在柴堆上,難道明天,就要死了麼?在戰場上的時候,面對大炮、燧發槍和刺刀,尼古拉斯沒有害怕過。但現在被人捆在柴房裡,有可能被拉去殺頭,他卻覺得非常的委屈。

    這時候,尼古拉斯突然眼前一亮。他看見早慢熊背對著自己,他被捆著的雙手就在自己的面前,他毫不猶豫的俯下身去,用牙齒咬住早慢熊的繩索,開始撕扯起來。

    繩子是個活結,早慢熊的雙手很快被解開了。這時候,早慢熊還在酣睡。

    尼古拉斯伸出腿去,輕輕踢著早慢熊,早慢熊晃了晃,繼續睡著。

    「懶熊,快起來。」尼古拉斯輕聲喊道。又用腳繼續推他。

    早慢熊好像清醒了,不耐煩的坐起來,揮著手,「幹什麼?」他低聲咆哮道。隨後他注意到自己被解開了。

    「快,懶熊,把我的繩子解開,我們跑路。」尼古拉斯催出他。

    早慢熊沒有動,卻反問道:「跑路?跑到哪去?我們又不認識路,又不會說這裡的方言,還是白人,能跑到哪去?」

    「我們去找英國人。」

    「你要叛變?」

    「什麼叛變啊。我對得起大清了。現在馬隊都散掉了,統領也不見了,我們還能怎麼樣。腰牌也找不到,難道等著被當成間諜處死嗎?」

    早慢熊用手撓了撓頭,「辦法,可以慢慢的想。」

    「懶熊,你……」

    早慢熊站起來,轉到尼古拉斯背後,伸出手解開了他的繩子。

    「要跑你跑吧。」

    「那你呢?」

    「我要睡覺。」

    尼古拉斯氣得用手一捶地,「那我走了。」就從柴房頂上的通氣孔爬了出去。

    正好,外面沒人看著,尼古拉斯小心的跳到地上,盡量繞著人走。多年的戰場生涯給了他對危險的敏銳直覺,他成功的從這個村子中逃了出去。

    尼古拉斯蓬頭垢面的在野地裡亂竄,跑了一陣,他餓了。在西伯利亞荒原上養成的求生技能,讓他沒費多大力氣,就抓到了一隻野兔。

    但他不敢生火,只是找了個僻靜地方,用樹枝把兔子剖開,生吃下去。鮮血濺到他的衣服和臉上,看起來分外瘆人。

    突然,一邊喧嘩起來,尼古拉斯抬頭一看,卻見到一個村民,帶著三五個裝束不倫不類的士兵慢慢走過來,一邊走一邊往路旁搜索著。

    之所以說他們模樣奇怪,是因為這些士兵是明顯的東方人的樣子,但卻沒有穿清兵的號衣,而是穿著西式的軍服。雖然軍服是土布,不像呢子那麼挺括,但都收拾的很整潔。

    「這些人是誰呢?」尼古拉斯不由得警覺起來,他悄悄躲到樹後,默默地觀察著。

    那幾個人越走越近了,尼古拉斯順著樹幹,往另一側轉去,卻不小心被樹根一絆,一個趔趄,身體撞在了樹幹上,樹上的鳥兒被驚飛了。

    「誰?」那幾個士兵馬上把燧發槍對準了這邊,「站出來!」

    尼古拉斯猶豫了一下,慢慢的從樹後轉了出來,高舉著雙手:「別開槍,你們是什麼人?」他一邊問著話,一邊向著後方慢慢挪動。不遠處就是一片樹林,只要他衝進樹林裡,以燧發槍的精度,很難打中他。

    「別動,不然開槍了。」那幾個士兵的頭目看出了他的企圖,大喊道:「你是不是黑龍江馬隊的那個誰?」

    「是我,是我。」尼古拉斯趕緊說。

    「你的同伴,讓我們出來找你。」

    「啊。」尼古拉斯明白了,但還有些擔心,「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已經說明了身份,正在吃飯,等我們帶你一起回去。」

    「真的嗎?」

    「我騙你有什麼好處?」

    「你不會殺良報功嗎?」

    「嘿,漢話說得挺好,還知道殺良報功。」那個頭目笑了,「要是殺良冒功,我早開槍了。」

    尼古拉斯一想也是。他慢慢向對方走過去。

    對方收起了槍,等他到了近前,說道:「走吧,跟我們回江寧。」

    「江寧,不是揚州?還有,我那個同伴呢?」

    「我們先去和你的同伴會和,再回江寧,現在各路人馬,都到江寧取齊。」

    等尼古拉斯回到村子裡,一眼就看見早慢熊,大大咧咧的坐在一張桌子邊,大口大口的吃著麵條。周圍圍著一大群人,看著他吃。

    「懶熊,他們居然給你吃的。」

    「你跑了,我卻不跑,村民就有些相信我了,後來這些士兵們來了,他們知道黑龍江馬隊,便要帶我回去確認,我就讓他們先去找你。」

    「還有麵條嗎?我也要吃。生的兔子肉,吃得我反胃。」

    「沒了。」早慢熊三口兩口吃光了剩下的麵條,連湯也喝得精光,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站起身來,團團的抱了抱拳,說道:「各位父老鄉親,謝謝你們的麵條。這位南方的兵士已經為我付過了帳,我們不敢再叨擾,這就走了。」這幾句話說得字正腔圓,早慢熊人又生得高大雄壯,一番動作下來,頗有一番豪氣。周圍彩聲一片。

    幾個人這就往江寧城的方向進發。早慢熊吃飽喝足,興致勃勃,一邊走一邊問:「兄弟,尊姓大名啊?」

    「不敢,我叫樂楚名。」

    「你們看上去好怪,是哪裡的營頭?」

    「我們是朱雀軍,楚劍功麾下。」

    「現在局面怎麼樣?」早慢熊關心的問。

    「很糟糕。」樂楚名歎了口氣,順路給他們介紹全局。

    十萬大軍,北、西、南三線全線潰敗,不論是楊芳的果勇軍、奕山的甘陝綠營還是奕經的關外八旗,建制全被打亂。現在從江寧到鎮江的沿線,全都是潰兵。

    目前,唯一有所斬獲,還保持著戰鬥力的,就是朱雀軍。樂楚名他們奉了楚劍功的命令,以班為單位派出來,收攏敗兵,以免騷擾鄉里。

    「你們朱雀軍有多少人?」

    「四千來人吧,不過這次到江蘇的,只有三千人出頭。」

    「那江寧怎麼守得住啊?」

    與此同時,在江寧城內的兩江總督府,揚威將軍奕經也在捶案大叫:「江寧怎麼守得住啊?」

    自打北岸兵敗以後,奕經索性連揚州都不敢回了,直接來到了江寧。

    陪他坐在堂上的,還有靖逆將軍奕山、果勇侯楊芳,江寧將軍德珠布。而這座府衙的主人,兩江總督裕謙,已經在鎮海之戰中殉國了。

    此外還有一人,以他的品級,本來坐不到這堂上。但作為唯一有所勝績的朱雀軍主帥,楚劍功也被奕經叫了來共商大計。

    現在,奕經盯著他問:「楚道台,依你看,該如何是好啊?」

    「回大帥,目前最重要的,是安撫軍心,提振士氣。雖然我軍出師不利,但個個方面,都有些英勇傑出的人物,比如我聽說,保護大帥殺出重圍的,就是一幫熱河八旗的?」

    奕經一聽,來了精神:「對對,我自然是要給他們記功的。」

    「不僅要給他們記功,還要大加張揚。讓人人都知道,英夷不是殺不死的,只要我們肯拚命,還是能取勝的。希望這樣,能夠安撫守軍的士氣。」

    這時,楊芳在一旁說道:「朱雀軍,抓了好幾百洋鬼子,這是大捷啊。不如,就叫『硯山頂大捷』,讓說書人編成段子來說,以安撫軍心民心。」

    「著啊,給朝廷報功,也要把朱雀軍寫在前面。」

    楚劍功心中一喜,卻馬上反應過來,心想:「好險,險些著了道兒。槍打出頭鳥,自己又不是旗人,更不是宗室。」嘴上趕緊說道,「不不,正是三路大軍吸引了英夷主力,朱雀軍才僥倖獲勝,給朝廷的戰報,卑職以為,應該以蒙古藩部為第一。」

    「多羅郡王僧格林沁功第一?」奕經想了一下,「也好。科爾沁藩部損失慘重,也該安撫一下。那就以科爾沁部為首功,熱河馬千山,山海關宋慶為次功,西線和南線,再找幾個,也列次功。」

    奕山和楊芳口頭稱謝,也選了幾個親信將領報了出來。楚劍功奕經也給了次功。朱雀軍的六百餘名俘虜,被分做了四份,三路大軍各自認領了近兩百人,剩下幾十人算作朱雀軍自己的功勞。

    「馬千山、宋慶等人和朱雀軍的功績,不如編成段子,在書場中演說,以振奮民心,這樣可好?」楊芳多想了一層。

    「好計謀,好計謀。此時此刻,最怕民心不穩。侯爺真是深謀遠慮。」

    奕經、奕山、楊芳等人都是官場的老油條。如何報功,如何宣揚,如何撫恤,如何讓市井街知巷聞,幾個人的奏折怎麼上,你一言我一語,很快就把第二次鎮江之戰渲染成一場三位大帥指揮有方,只因英夷火器兇猛的惜敗。楚劍功完全插不進嘴去。

    等這些議定了,奕經回過神來:「這江寧城怎麼守呢?」

    「大帥無須多慮,我朱雀軍還有兩千多能戰之兵,而江南七鎮也還有一萬多人,加上收回來的潰兵,總有些可以用,我們在人數上並不吃虧。江寧大城,即使是英夷的艦炮,也很難打垮城牆,持城而守,未必不能一戰。」

    「這個……楚道台,江南七鎮,早在吳淞口之戰後就嚇破了膽,京口之戰不戰而逃,現在只能放在江寧城中彈壓百姓,是打不了仗的。」

    「江寧八旗,總還可以一戰吧。第一次鎮江之戰中,京口副都統海嶺和鎮江八旗,不就打得很英勇麼?」

    江寧將軍德珠布臉色一變,就要發作。楊芳搶在前面說:「江寧八旗在這秦淮水暖之地,比不得鎮江那些京口水師養出來的。」

    喔!楚劍功心想,原來八旗糜爛,爛的程度還有差別。他不再深究,說道:「那棄城而走呢?英夷來自萬里之外,時日一久,糧草彈藥都會缺乏,定然不戰而退。」

    「不行!」一直沒有說話的德珠布急了,「我等封疆大吏,守土無方,唯有一死。放棄江寧,萬萬不可。」

    德珠布說的是實話,按清朝的軍法,疆臣丟了省府,如果自殺殉國,朝廷還有撫恤。如果棄城而走,秋後問斬不說,更要命的是奪籍,子孫後代都不能做官。

    正當幾人計議未定的時候,門子來報:「幾位大帥,有位在鎮江被英夷抓住的都司回來了,他說,有要事稟報大帥。」

    5月18日轉機

    那都司進了門來,撲騰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大帥,大帥,小的可算活著見著您了。」

    奕經慢慢說道:「你叫哪位大帥?」

    那都司這才抬起頭了,仔細看了看,認出了坐在側面的楊芳之後,便哭道:「楊侯爺,我是您湖南標營的賈貴啊。幾位大帥,我是楊侯爺標營的。」

    楊芳看了看奕經,便在一旁說道:「你個死性的,居然有臉回來。來啊,給我拖出去打死。」

    奕經趕緊攔著,說道:「侯爺息怒,且看看英夷要他帶來什麼消息?」

    「還不快謝謝奕經大帥。」

    「謝大帥,謝侯爺。」

    「起來說話吧。英夷找你帶來了什麼消息啊?」

    「回稟四位大帥,英夷讓小的帶來了一封信。」

    「快拿上來。」

    站在奕經身後的貝青喬走上前去,接過信來,呈給奕經。

    奕經展開信一看,沉默不語,將信交給楊芳,楊芳看過之後,又把信交給奕山,奕山又把信交給德珠布。

    「三位大人怎麼看?」

    「不忙,楚道台、貝先生,你們兩位也看看。」

    楚劍功接過來一看,居然是中英文雙語寫的。

    「尊敬的先生們,在三天前的會戰之中,你們,大清國的軍隊,已經徹底的失敗了,在大不列顛的兵威面前,繼續戰爭只會加劇你們的痛苦。在此,我向你們提出和平的十項條件。只要你們接受這些條件,並且由具有貴國皇帝授予全權的欽差大臣簽字,戰爭就會結束,和平就會降臨。反之,如果你們繼續抵抗文明的教化,則會給你們的統治帶來致命的災禍。」

    原來是一封勸降書。楚劍功把信交給貝青喬,開始低頭想心事。

    這時候出現和談的可能一點都不奇怪,在另一個時空,英國人就是在南京城下停住了腳步,簽訂了《南京條約》。但楚劍功隱隱約約的記得,是清廷先求和的。而在這裡,為什麼是英國人先送來勸降書呢?而且時間也不對,另一個時空中,戰爭持續到1842年,但目前仍舊是1841年。

    歷史發生了變化,這個變化是好是壞呢?或者說,英國人那裡,有什麼變故發生。

    楚劍功想得深入,便沒注意到奕經在叫他,直到楊芳重重的咳嗽一聲,楚劍功才回過神來。

    「楚道台,何事憂心重重,居然本帥連叫了幾聲,楚鎮台都沒聽見啊,」

    楚劍功趕緊站起身來,抱拳告罪。

    奕經大度的揮揮手,「楚鎮台有何高見哪?這裡,就是你對英夷最熟悉了。」

    「高見不敢,下官只是有幾個關節沒有想清楚,才沒聽見大人垂詢。」

    「什麼關節呢?」

    楚劍功看了那都司賈貴一眼,奕經會意,揮揮手讓他退了下去。

    「大人,我們幾人都曾經深入軍陣,也不用避諱,鎮江一戰,我們是打輸了。不知英夷為什麼不乘勝追擊呢?」

    「對呀,為什麼不乘勝追擊呢?楚道台你怎麼看。」

    「下官正是沒有想清楚。」

    「貝先生,你以為呢?」奕經問貝青喬。

    「呃,興許,是英夷顧慮我大清兵多吧。」

    「放肆,一派胡言。」

    貝青喬趕緊作揖:「大帥息怒,我們這次出軍十萬,雖然未曾取勝,但想來嚇了英夷一跳。俗話說,蟻多咬死象,我們再出幾次十萬兵,累也累死英夷了。」

    「我哪裡再去找十萬兵?團練?團練固鄉守土,防防盜匪還行,離開了鄉土,只怕路都不會走了。」

    「大帥說得是。我們已經沒有新兵了。可是,英夷不知道啊。在英夷看來,只怕我大清數萬萬子民人人可當兵吧。」

    「是這樣麼?」楊芳瞇起眼,瞧著貝青喬,貝青喬被看得心裡發虛,喃喃說道:「也只有這麼解釋吧。」

    「幾位大帥,貝先生所言,也未必說不通。」

    「那楚道台的意思是,我們就許了英夷的求和了?」

    「大帥,這英夷的信裡說得清楚,要有欽差簽字,幾位大人,奉的都是剿令,只怕沒有和談之權吧。這事,還要請示皇上。而英夷的十項條件,皇上會答應嗎?」

    「對呀,這英夷的條件著實苛刻,誰要答應了這遭,不就成漢奸了嗎。」半天沒插話的奕山說道。他和道光一樣,用漢奸來稱呼勾結外國,出賣清廷的人。滿清漢化已久,早就以前明的正統繼承人自居,毫不避諱「漢奸」一詞的使用。

    「今天折騰了一天了,幾位大帥,楚道台都回去歇息吧。明個咱們再議。」

    眾人無話,告辭出了大堂,楚劍功和朱雀軍住在一處,便徑直回去。朱雀軍駐紮在月牙湖東側的苜蓿園過去是明朝養馬處和屯兵處。楚劍功一路上騎著馬,一邊想,可還是沒想通為什麼英軍主動求和的原因。

    1841年,到底發生了什麼呢?馬克思起義了?不可能啊。威靈頓公爵的騎兵再次開進倫敦?不會吧,1839年剛去過一次,英國的國內矛盾激化得沒這麼快吧。

    第二天一早,楚劍功又去兩江總督署拜見奕經。奕經現在也沒個章程,巴不得楚劍功給他參謀參謀。楚劍功一時間也沒什麼好辦法,便對奕經說道:「大帥,不如先派人去英夷那裡送信,雙方約見和談。」

    「談?本帥沒有這個權限啊。」

    「大人,無妨,可以先向朝廷寫一封簡報,只說英夷求和了。這邊可以先接觸。」

    「這個……」奕經還在猶豫。

    「莫非大人還想打下去?如若這樣,我朱雀軍堅決站在大人一邊。」

    「不不不不。雖然我還想和英夷血戰一場,但是,恐怕生靈塗炭。」

    兩人計議已定,便由奕經給道光帝寫奏折,奏折中寫道:

    「英夷特派普魯士和尚(傳教士)郭士立前來求和,夷酋聞之(道光的)聖諭,深知感激,只求通商,言辭恭順。」

    又說明自己的對策:「當此逆焰方張,戰守兩難之際,故不敢輕言取勝,亦不敢專事羈縻,唯有鎮之以靜,相機辦理。」

    總之,奕經大人除了在奏折裡說「洋人恭順的求和了,」一點也沒表明自己的態度,也沒有說明前線的具體情況。

    而楚劍功用英文寫了一封給璞鼎查的信,又找來個戰俘,讓他去鎮江英軍大營,給璞鼎查送信,約定面談。並且表明,璞鼎查提出的「十項條件」有待商榷。

    就在當天晚上,璞鼎查又放回了一名清兵戰俘,帶回來一封信,信很簡短,但態度斬釘截鐵:十項條件,絕不更改,如果清國不答應,就繼續打,直到把清國打服為之。除此之外,璞鼎查還索要清國皇帝的授權書,以證明奕經有談判的權力。

    看到英夷如此強硬,奕經等人自不必說,楚劍功也糊塗了:「你丫到底想不想談啊?」

    5月29日折騰

    奕經給道光的奏折十一天之後就有了回音,道光帝的旨意下來了。

    「不可與之會晤……專心剿滅,不得猶疑。」

    哎,這可怎麼辦吶?英夷不肯讓步,皇帝根本就不想談,讓我們幾個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現在在兩江總督署裡的四位一品大員,奕經、奕山、楊芳、德珠布,都是一籌莫展。

    「列位大人不必煩惱,既然皇上要打,我等打下去便是。」說話的是楚劍功,「我這就出去,編發民夫,整頓潰軍,和那英夷決一死戰。」他豪氣干雲的說完這段話,抱了個拳,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楚道台且慢。」楊芳叫了一聲,也沒有叫住他。

    「由他去吧,愣頭青。反正潰兵還要整理,不然遲早出事。」

    「依十九弟你的意思,是準備打下去了?」奕經叫著奕山的排行。他們雖然都已經是遠支的宗室,但做了這麼久難兄難弟,倒也熟絡起來

    「哪還能打?不過總要做個還能打的樣子吧。」

    「話分兩頭,英夷那邊先不管,且說皇上這邊,該怎麼應對,皇上不知道啊,十萬大軍全垮了。還怎麼『剿』得下去呢?」

    「鎮江之戰後,咱們給皇上寫得折子,把局面說得太好了些,現在要在改口,可就是欺君了。」

    「那讓文官、言官來寫呢?」

    「浙江巡撫劉韻珂。定海、鎮海之戰,此人均知道詳情,深知英夷的厲害。」

    「他會不會……亂說。」

    「我看不會,此人極為乖巧,熟知為官之道。」

    「一個人不夠。」

    「原任兩江總督伊裡布如何?」

    「伊裡布,老制台。我和他還有些同僚之誼。」江寧將軍德珠布說道,「我給他寫封信。」

    「林則徐林大人,制夷有方,他現在在河南監督河工,不如我們也寫信,向他請教?」

    「林大人上書彈劾我們怎辦?」

    「怎麼會呢,琦善在廣州就想議和,林則徐也沒有說什麼。他是個好官,不僅對百姓,對皇上而言是這樣,對官員也一樣。我和林大人在湖廣共事,對此深有體會。」

    「既然楊侯爺這麼說,那就煩請侯爺給林大人寫封信,一方面,向林大人請教如何制夷,一方面,請林大人向皇上痛說利害。」

    幾位大員各自寫信自是不提,且說楚劍功回到朱雀軍大營,便派出精幹的隊伍,去潰兵聚集之處,挑選敗卒,帶到朱雀軍大營附近安置起來。同時又叫人在南京城裡紛紛傳話,徵召民夫。說要與英夷決一死戰。

    一時之間,南京城裡,流言四起。

    有人稱讚朱雀軍是好漢子,有人大呼要與城同在。也有人偷偷摸摸小聲嘀咕。

    江寧乃風月之地,雖歷兵火,但風雅之事絕不可停。

    一艘花船之上,幾個書生請了花魁娘子出來行酒,這花魁剛剛彈完一曲,幾個書生都鼓掌喝彩。

    突然一個書生叫道:「可惜,可惜,如此良辰美景,再也見不到了。」

    「侯兄,何出此言?」

    「我兄長的朋友在兩江總督署充任文案,他前幾日回來說……」說到這裡,這位姓侯的書生壓低了聲音,「奕經、奕山要和英夷和談,割地求和,江蘇、浙江,天下富庶之地,就要讓給黃頭髮、綠眼睛的洋鬼子啦。」

    「原來這是真的?我前幾日聽到這消息,還不敢信。」

    「不會吧,朱雀軍不是在整頓敗兵,徵召民夫麼?」

    「朱雀軍是一頂一的好漢子,可架不住有奸臣啊。說句犯禁的話,岳飛怎麼死的?」

    「誰、誰是秦檜?」

    那姓侯的書生搖頭晃腦,慢慢唱道:「謀無果,戰不勇,老而不死一侯爺,威不揚,逆不靖,難兄難弟兩將軍。」這是說的果勇侯楊芳,揚威將軍奕經,靖逆將軍奕山。

    啪!卻是那花魁把琴撥子丟在地上,「這些宗室甚是無恥。」

    「香君姑娘不必憂心,江寧還有我等讀書種子。」

    「命數、命數,公子恰好是姓侯。」

    江寧花船上的鶯鶯燕燕,礙不到京師的道光批閱奏折。這幾日來,林則徐從河南,伊裡布在京師、劉韻珂從浙江,都上了折子。請道光批准與英夷的議和。

    「說來可恨,林則徐在廣州一力主戰,為此被貶作黃河河督,現在卻來勸我議和了。」道光憤憤的想。他又打開浙江巡撫劉韻珂的奏折,再細讀一遍。

    劉韻珂一直身在浙江前線,對戰爭的進程非常清楚,因此,給道光的上書也是最為條理分明,議和的理由也最為可信。

    他在奏折中,不敢明言鎮江完敗,而是委婉的說:「此戰之後,大軍銳氣全消,不可再戰。」提到了糧餉補充等諸多問題,此外,他還指明了「敵我親疏已分,民間鮮有同仇敵愾之心。」

    這最後一點,連楚劍功都沒有想到。

    英軍在佔領鎮江之後,沒有採取乍浦的屠殺政策,反而開倉放糧,收買民心。而清兵的潰兵擾城,自鎮海之敗以來就已經存在,隨著戰敗地點的增多,是愈演愈烈,「兵與民如同仇敵。」清軍搶食,甚至已經讓浙江紹興「絕行休市」。

    而讓道光震動最大的,則是英軍佔領鎮江,「斷絕漕運,阻斷長江」,清國的經濟命脈,已經捏在了英夷的手上。

    道光在反覆的考慮後,終於在農曆五月初五(6月7日)下密旨,准許奕經和英人接觸,同時任命了新的兩江總督牛鑒,作為和談欽差的備用人選。

    6月12日,一得到道光允許接觸的聖旨,奕經就趕緊聯絡璞鼎查,璞鼎查這次非常爽快,第二天,皋華麗號戰列艦就出現在南京下關江面。英國人這個爽快的舉動,讓楚劍功又起了疑心。

    幾位大人互相謙讓了一番,最後決定派一位外委官陳志剛到英國人的軍艦上去探個虛實。陳志剛去了沒多久,就帶回了一份文稿。

    奕經等人一看,上面還是列著「十項條件」,璞鼎查一點都沒有退讓。

    「怎麼辦?」眾位大人面面相覷。

    「不能久拖,這十項條件,皇上還不知道,但遲早會穿幫的。」

    「難道就這樣直接交給皇上?這還有為人臣子的良心嗎?」

    「不如,先給皇上敲敲邊鼓,再作打算?」

    說幹就幹,幾位一品大員給道光上了這樣一份奏折:

    「據守城兵丁探報,城外英夷向城內招手,似有所言,當即差參將熊瑞登城查看,見有英夷數人以手指天指心。熊瑞不解,急招通事翻譯之。據雲,要秉請大將軍,有苦情上述。總兵段永福呵斥曰,我天朝大將軍安肯見乃夷人?奉命而來,唯之有戰。英夷即免冠作禮,屏退左右,盡將兵器投地,對城磕首。段永福向奴才等人稟請詢問,即差通事下城,問以抗拒中華,屢屢放肆猖獗,有何冤獄?」

    「據稱,英夷不得貿易,貨物不得流通,資本折耗,負債無償。而猶在外海,為炮台所阻。萬不得已,方沿江西進,直抵江寧,轉為求大將軍傳話懇求大皇帝開恩,追完商欠,復准通商,立即退出大清,交還炮台,不敢滋事等語。」

    這篇奏折用大段的篇幅,描寫了英夷的恭順態度「指天指心,對城磕首」等等。只在最後,借美法洋商之口,把英夷的「十項條件」歸納成賠款和割地,

    「又有美法洋商秉稱,英夷央該商等轉圈,只求照前通商,追還商欠,付給利息,借一地屯放貨物,英夷即退兵等言。」

    為了增強說服力,幾位大人又製造了一份英夷的文告:

    「大英國大元帥吳夏密諭吳淞口居民知悉,因本國商船誤傷廣東商人三名,故清國不許通商,至今三載,為此我國命我求和,只因沿江官員詐我不肯保奏朝廷,我故發兵殺盡奸徒,往江寧伸冤,非干爾百姓,勿得驚慌亂竄,仍可安居耕種勿懼。倘若黑鬼私行劫掠,爾民眾便可殺之,無以為罪,十日內本帥整頓三軍再磕北闕,直抵京師,自行講話。爾百姓其勿擾,特示。」

    如果楚劍功見到這份文告,一眼就可以看出,英國人沒有大元帥的軍銜,也不會把印度人稱為黑鬼,因為這個名稱是專屬於黑非洲被掠奪的奴隸的。

    但道光不知道。因此這樣一份假文件用來蒙騙道光已經足夠了。

    6月15日真相

    這段時間以來,楚劍功多方打探,還是沒能弄清楚,英軍提出和談的原因。從英夷表現得如此強硬來看,楚劍功不禁懷疑自己判斷錯了。

    今天,楚劍功去探望了新收攏的潰兵,回到大營,見到輪崗的哨兵向他敬禮,懶洋洋的回了禮,正準備往裡走,那哨兵說道:「報告鈞座,李軍師來了。」

    李軍師?李穎修?楚劍功一愣,趕緊跳下馬,跑進去,直奔自己的簽押房。一進去,看見李穎修身穿一身青衣,坐在裡面喝茶。

    「哎呀,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在廣州坐鎮。」

    「嘿嘿,我可有好消息啊。你猜猜是什麼?」

    楚劍功脫口而出:「英國人仗打不下去了。」

    「哎呀,猜得真準,怎麼猜的?」

    「我看英軍那狀態,就是撐不下去了。」

    「鈞座啊,領袖啊,撒謊可不是好習慣。」李穎修笑起來了。

    「對,我是蒙的。」楚劍功不好意思的笑笑,「你吃飯了嗎?把傑肯斯凱和肯尼夫叫過來,我們一起喝點酒?」

    「等一等,我們先把話說完,在傑肯他們面前,我們要口徑一致。」

    「也對,說,到底怎麼回事。」

    「你再猜猜,想想1841年發生了什麼事情?」

    「維多利亞女王懷孕了?」

    「不對,她的九個子女,後來要麼成了國王,要麼成了國王他媽,但和這場戰爭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1842年棉紗危機提前爆發了?」

    「思路是這樣的,事件不對。」

    「不會是1844年的曼切斯特大罷工提前了吧。」

    「原本是1842年的事情。想想,除了在東方,英國人還在哪打仗?」

    楚劍功的臉上的笑容沒有了:「難道……是阿富汗?」

    「對。帝國的墳墓,阿富汗。」李穎修鄭重的點點頭。

    1837年,伊朗在沙俄的慫恿和支持下圍攻赫拉特,英國派a.伯恩斯出使喀布爾,企圖促使阿富汗統治者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同英國人建立反對伊朗及俄國的同盟。

    在談判過程中,阿富汗方面要求英國人幫助它收復被錫克人侵佔的原杜蘭尼王國領地白沙瓦,英國人予以拒絕,談判無結果。多斯特·穆罕默德汗乃轉向俄國,接見俄國特使維特凱維奇。英國遂以此為借口發動戰爭。

    1838年11月,英國侵略軍開始向阿富汗推進,次年4月佔領坎大哈,進逼喀布爾,多斯特·穆罕默德汗出走,越過興都庫什山後向英軍投降,但阿富汗人民反抗英國侵略者的鬥爭並未停止。

    長達兩年的戰亂,在興都庫什的崇山峻嶺之中,一個傳奇慢慢崛起。阿富汗人中,流傳著關於「高山之星」的傳說。阿克巴爾,這個名字逐漸成為阿富汗的希望。英國人有意壓制他的影響,用重兵圍剿,讓這位阿富汗之星在高原上的山洞裡鑽來鑽去,雖然英軍每每都小有損傷,但英軍控制的大城市,例如喀布爾,還是安全的。

    然而,就在璞鼎查堅定地將阿富汗的英軍調出三個團,用於清國方向之後,局面開始起變化。強悍的王家第11龍騎兵團離開了,填補他們空缺的是英國人豢養的普圖什族土兵,阿富汗之星阿克巴爾得以縱橫馳騁,他的屬下,開始順利在普圖什人的默許治下,向著喀布爾滲透,並從普圖什土兵的手中,獲取武器和給養。甚至一部分普圖什土兵直接加入到阿克巴爾麾下。

    滴水匯成巨河,塵土彙集成流沙。就在三個月前,1841年三月中旬,「阿富汗之星」阿克巴爾領導喀布爾起義。英國的阿富汗駐防軍陷於絕境,被孤立在喀布爾中的一隅,面臨被切斷飲水和食物的危險。

    印度總督奧克蘭沒有認識到局面的嚴重性,他在印度湊齊了大約五千人的老弱病殘,前往阿富汗增援。並且自作聰明的,命令大約四千人人出頭的阿富汗駐防英軍,保護著英國殖民者以及他們的家屬,向南靠攏。

    從喀布爾撤退的英軍以及殖民團一路上不斷遭到截擊,阿富汗人用英國人的步槍從山谷的兩側向這些英國人射擊,用石頭砸他們。感謝上帝,在留下了超過一千具屍體之後,在4月底,英國人終於到達了邊界的博蘭山口,和增援部隊會合。

    就在英國人以為逃出生天的時候,災難降臨了,博蘭山口本身,已經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陷阱。近萬名英國士兵和殖民者,在這裡全軍覆沒,僅有數人逃回了印度。

    這就是李穎修得到的情報。當知道英軍在阿富汗的慘敗之後,他就立即判斷,英國人會回師印度。實際情況和他預想的差不多。

    璞鼎查是在鎮江之戰剛剛結束的時候,收到印度總督奧克蘭的來信的。

    「這是個悲劇,但不是我們的責任。」在收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璞鼎查脫口而出,「想想吧,先生們,我們用一個團就能消滅一萬清國人,而奧克蘭卻讓八千士兵被比清國人更落後的阿富汗人消滅。除了證明奧克蘭的無能之外,還能說明什麼呢?」

    「全權代表閣下,」遠征軍海軍司令巴加斟酌著措辭,「奧克蘭為了推卸他的責任,一定會說,我們把精銳都調走了,才導致了這樣的結局。我們離得比較近,現在消息還沒有到達倫敦,但我敢肯定,倫敦的那些小報記者們一定會像嗜血的鯊魚一樣興奮起來。」

    「我都能想到那些標題,《明珠上的血河》、《顧此失彼,印度危在旦夕》……」

    「好了,說這些無濟於事,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立即停止和清國的戰爭,回印度去,畢竟印度才是皇冠上的寶石。」

    「那我們征服清國的偉業怎麼辦?」

    「依照清國人的情報能力,他們未必知道阿富汗的事情。第二次鎮江會戰中,我們已經把他們打疼了,我想,他們會接受巴麥尊首相的訓令中提出的十項條件的。」

    璞鼎查在屋子裡團團轉著圈子,一會兒看看巴加,一會兒又看看陸軍司令郭富。

    「真的要立即回印度嗎,就不能再等上幾個月。」

    「閣下,我們耽誤不了時間。雖然阿富汗人不可能入侵印度腹地,但在邊境搗亂會給我們造成麻煩。而這些麻煩,會在倫敦被有意無意的放大。倫敦的政治,我想您比我清楚。」

    是啊,倫敦的政治。璞鼎查非常清楚,如果自己對阿富汗的失敗表現得過於冷漠,那麼奧克蘭就有很大的機會把自己當成替罪羊。

    《為了個人的虛榮置不列顛臣民的安危於不顧》,璞鼎查絕對擔不起這樣的報紙標題。

    「好吧,先生們,把翻譯叫進來,我們向清國人呼籲和平。」

    6月16日甩手

    第二天一早,就有兵丁來報,奕經大人召見。楚劍功先沒在意,答應下來,然後和李穎修吃早飯,可過了不一會,又有兵丁來催,這一次,是讓兩人都去。

    楚劍功和李穎修趕緊換上官服,李穎修一時興起,在簽押房裡扮成殭屍跳了幾下,這時候,奕經的師爺,貝青喬親自來了,催兩人快去。短短時間,居然三催。楚劍功和李穎修不敢怠慢,趕快騎馬出發。

    新任兩江總督牛鑒還沒有到達江寧,奕經仍在主持大局,他見到李穎修到來,分外高興。

    「李道台,久仰大名,當世蘇張之名,如雷貫耳。」

    李穎修心想,我什麼時候成了蘇秦和張儀了,面上卻不好反問,便只是說道:「大帥過獎了,下官只是知道些外夷的事情而已。」

    「今天真是雙喜臨門哪。」奕經突然說道。

    「大帥為什麼這麼說?何喜之有?」

    「皇上新的聖旨剛剛到了。」

    「皇上怎麼說?」

    「皇上已經回心轉意,正式要與英夷和談。委任耆英為欽差大臣,專職談判,牛鑒為談判副使。林則徐林大人,和伊裡布大人,為參贊機要,他們兩位都是擅長制夷的人物,有他們在,想來不至於吃什麼虧。謝天謝地,終於不用再打仗了,我這倒霉差事也算到頭了。」

    奕經一時得意忘形,口無遮攔。

    楚劍功想告訴奕經關於阿富汗的事情,但李穎修搶著說話:「大帥,第二件喜事呢?」

    「就是你李道台前來啊。你是我大清第一位通商洋務善後使,來得正當其時,正當其時。談判啊,訂約哎,這些事情,自然由你去管。」

    楚劍功明白奕經為什麼這麼高興了:「大帥不再和英夷接洽麼?」

    「我不管了,我不管了,我要盡快回京師去,向皇上面陳情弊。」

    「原來如此。」看來奕經大人對這爛攤子死了心了,想甩手不管。李穎修心裡默默好笑,口頭卻說道:「那可好,有大人進京面聖,向皇上當面陳情,讓皇上弄清楚這裡的情況,我們也好放開了做事。」

    楚劍功卻想到一事,「大人,您要回京,那您的麾下,關外八旗、蒙古藩部,由誰來指揮,交給奕山大人麼?」

    「不,奕山也會和我一同北返,關外八旗還成建制的,自然回去關外休整。蒙古藩部,熱河、綏遠、察哈爾八旗也一樣。」

    「那哪些兵會留下來呢?沒收攏的潰兵怎麼辦?」

    「現在顧不了這麼多了,潰兵就由他們去吧。西南和西北的綠營還會留在江寧,協助守城,楊侯爺還要等進一步的命令。」

    居然連潰兵都不管了。奕經急著把這燙手山芋丟掉。他似乎一刻也等不得了,開始向李穎修轉交相關的文牘。

    過了一會,奕山、楊芳和德珠布都到齊了。奕山早已知道了消息,他和奕經一樣,對擺脫這個爛攤子喜形於色。楊芳彷彿一下子變老了,他還要在江寧撐下去。

    德珠布倒是提出了一個問題:「皇上是怎麼想到讓伊裡布和林則徐參贊軍機,隨行談判的?」

    「都是劉韻珂推薦的。」奕經順手拿出一份奏折,「這是京師轉來的,劉韻珂在奏折裡,認為林大人公忠體國,剛直有力,又制夷得法。伊大人善於懷柔,用此二人可以剛柔並濟。」

    「皇上對談判有什麼示下呢?」

    「有和談欽差大臣耆英總攬全局,最後有耆英,牛鑒,林則徐,伊裡布四位大人商議而定。但皇上提出了幾個可以商談的要點,你們可以先行考慮。」說完,奕經遞過來一張紙絹。

    紙絹上文四駢六,述說了大清皇帝是多麼的寬仁,最後提出了三項恩典給英國人:

    第一、恢復通商,福建、浙江、廣東允許定時貿易

    第二、依朝貢例,如果英夷言辭恭順,則厚加賞賜。

    第三、若有冤情,可由耆英代為陳奏。

    同時,這道密旨中又交代,「激勵將士,同心合力,應守則守,應剿則剿」,道光還在做剿滅的打算。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就表示要謹遵聖旨。

    隨後,奕山向德珠布移交了西北綠營的兵符印信。兩位皇親又說了一通吉祥話而,就坐上轎子,帶著家人,急匆匆的離去了。

    他們兩位一走,耆英卻還沒到,楊芳正要對德珠布說話,德珠布搶在頭裡說:「請楊侯爺就在這總督署裡住下,代為主持大局。」

    「誒,你滿我漢,您又是江寧將軍,還是請您代行兩江總督職務為好。」

    「楊侯爺不必過謙,您德高望重,只有您這樣的老帥才能鎮住那些兵丁。」

    「將軍真是折殺老朽了,我近日頭昏眼花,怕是精力不濟了。」

    兩位一品大員在這裡謙讓,楚劍功和李穎修在旁邊看著也不是,走開也不是。

    最後,楊芳還是勉為其難,他轉頭問李穎修:「李道台,你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吶?」

    「既然皇上的意思已經明瞭了,我們不要等欽差到來,可以先和英國人談起來,摸摸他們的底。」

    「也對,誰去呢?」

    「下官忝列通商洋務善後使,自然是下官去了。」

    「那真是太好了,李道台,你這就出發吧,萬事小心。」楊侯爺還真乾脆。

    李穎修來到江邊,坐上一艘小劃子,就向著皋華麗號駛去。

    等李穎修上了皋華麗號,以「通商洋務善後使」的名帖見到了這艘船上的最高官員,英軍的海軍司令巴加。

    「你們擁有談判權限的全權代表就要來了?」

    「是的,這是詔書的抄錄件,在正式會談場合,我們會出示詔書的原件。」

    「我不懂中文,這份文件我會轉給我方的全權代表閣下的。您這次前來拜訪我們,就是為了通知我們這一點嗎?」

    「不僅是這樣,您看,我是清國方面專門負責外交的官員,具體的談判,將由我來代表清國來執行。既然已經確定,欽差就要來了,我想,我們可以開始談判了。你們可以任命具體的談判人員。」

    「不,不,在見到欽差本人以前,我們絕不開始談判。」

    裝。李穎修在心裡暗笑,「我想,你們也想盡快結束談判吧。為什麼不抓緊時間呢?」

    「我有另外一個問題,」巴加岔開話題,「今天,我們注意到貴方有大規模的軍事調動,你們這是談判的態度嗎?」

    喔?李穎修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定是關外八旗準備和奕經一起北返,現在在整頓收拾。

    「為了表明談判的誠意,我們決定撤離一部分軍隊。」

    「其實你們不撤也沒關係。」巴加嘲諷的說。

    「您現在能給我一個答覆嗎?貴方由誰負責具體談判?」

    巴加猶豫了一下,回答道:「我們將由璞鼎查爵士的副官,麻恭少校和您具體談判。」

    瞧瞧,英國人早就把談判的執行人選好了。依照巴加海軍司令的職務,他是不可能決定談判人選的。因此,麻恭少校作為英方的談判執行人,一定是早就準備好的。

    相通的這一點,李穎修心裡更有底了。英國人絕不可能撐下去,他們要回去應付阿富汗的局面。

    「那麼,我們明天開始談判好嗎?」

    「談判地點呢?在軍艦上嗎?」

    李穎修考慮了一下,覺得軍艦上是英國人的主場,還是少來為妙,他決定尊重「歷史」。

    「軍艦上過於狹窄,我們不如在下關的靜海寺談判好了。請您隨我來,在軍艦上我們就看得到。」李穎修和巴加走到外面,李穎修把靜海寺指給巴加看。

    「那裡,很好,那裡的風景可真美啊。」

    「那好,明天上午十點,我在那裡等候麻恭少校,請他攜帶璞鼎查爵士的授權書,我也將向他出示詔書的原件。」

    「我會轉告的。但如果麻恭少校沒有去,就說明璞鼎查爵士不承認你的談判資格。」

    李穎修又取出一份照會:「我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十項條件,現在,我向您提交清國方面的正式談判文件,裡面列明的內容,將是我方談判的基礎。」

    巴加卻沒有接過去:「等等先生,十項條件不容討論,我想你是知道這一點的。」

    還在裝。李穎修暗暗地想,現在不是另一個時空的1842年8月,在那個時空,你們是和阿富汗講和以後,才大規模的將援軍派來中國。而在這個時空,你們要先穩定清國,然後回頭對付阿富汗。你們拖不起的。

    「既然是談判,自然要討價還價,您還是請璞鼎查爵士看看,具體的意見,明天可以由麻恭少校帶來。」

    「好吧,就這樣。」

    「再見。」

    「再見。」

    6月17日談判的程序

    李穎修在靜海寺恭候著麻恭少校的到來,楚劍功也到場了。他們在靜海寺外,可以看見遠遠的江面上停泊的皋華麗號。

    十點到了,英方的談判人員還是不見蹤影。

    「怎麼還沒來?英國人看來不認可你的談判資格。」楚劍功說道。

    「現在怎麼辦?還等下去麼。」

    「不能等。等待,意味著我們急於談判。這是示弱。」

    「我也這麼想,我們走。」

    兩人帶著隨從——除了樂楚名帶的一排朱雀軍士兵之外,還有幾個是德珠布借給他們的家人——從寺門口大步離開。

    「牽著馬,別著急,慢慢走。」楚劍功低聲說道。

    一行人走了沒多遠,就聽見後面有馬蹄聲,一個英軍士官追了上來。

    「吁——」那士官停下馬,叫道:「先生們,你們怎麼離開了,我們的少校在等著你們談判呢。」

    「你們遲到了!」

    「嗯,我只是個軍士,外交上的禮節我不懂。也沒有外交權限。」

    「你沒有權限,就讓你們少校來。」

    那軍士躊躇了一會兒,掉頭而去,不一會兒,一個少校軍官騎著馬來了。

    「請問哪位是李外交官?」

    「我是。」

    那個英軍軍官跳下馬,敬了個軍禮:「外交官閣下,我們不熟悉道路,遲到了,我向您道歉。」

    李穎修回了禮,說:「這就過去了,我們回到靜海寺開始談判好嗎?」

    「好的。」

    雙方一路上沒有交談,幾十個人沉默的回到靜海寺。

    賓主落座以後,雙方互相交換了授權書,表明自己談判執行人的身份。開始進入正題。

    「昨天,我們研究了你們的談判文件,與我們提出的十項條件差距太遠了,如果清國真的想實現和平,必須誠心誠意的考慮我們的條件。」麻恭少校先發制人。

    「少校先生,我有個提議。」

    「您說。」

    「貴國的十項條件是非常苛刻的,因此,我方絕不可能答應,但為了順利達成共識,我建議,我們把十項條件分解開來,先談判容易的部分,再談判困難的部分。」

    「這個提議很好,我同意。」

    英方的十項條件是這樣的:

    割讓島嶼、

    開放通商口岸、

    外交地位平等,派駐使節、

    賠償鴉片、

    廢除行商制度、

    賠償商欠、

    賠償軍費、

    付給欠款和賠款的拖欠利息、

    條約以中文和英文書寫,文句的解釋以英文為主、

    雙方君主限期批准。

    李穎修仔細的研究過這十項條件,並且和楚劍功詳細回憶了在另一個時空,英國所面臨的政治局勢,以及幾年以後要發生的世界大事。他們所擬定的談判順序,充分考慮了英國人的胃口和現實政治需要。

    英方所列出的十項條件,是根據前任外相巴麥尊的外交訓令提出的。現在,英國的外相雖然換成了阿伯丁,但其談判條件並未改變。楚劍功和李穎修相信,和在另一個時空一樣,這十項條件仍舊是英方的獅子大開口,英方實質期望應該是巴麥尊給義律下達了所謂《四號訓令》。但可惜的是,四號訓令的具體內容,楚劍功和李穎修一時記不起來了。他們只有肯定的概念:十項條件是可以打折的。

    談判的第一項,就是外交地位問題。麻恭少校發表了一篇簡短的演說,歷數了清國對不列顛近百年來的種種羞辱。在慷慨激昂之後,麻恭少校挑釁盯著李穎修,眼睛中射出質問:「我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啪啪啪,李穎修鼓掌:「說得真好,我們兩國應該平等交往。以前的種種禮儀上的衝突,只是文化不同造成的誤會。」

    麻恭少校像一拳打在了空氣上。他聽說東方人是很好「面子」的,而「禮」在清國的人倫體系中又佔有神聖的地位,沒想到對面的這位大人居然如此輕易地就接受了平等外交的條件。

    「那麼,從今以後,我們兩國就是外交關係上平等的國家了。」

    「中國,嗯,中國一向主張,國家不分大小強弱,一律平等。」李穎修開始背另一時空的一段名言,「對國際事務擁有平等的發言權……廣大發展中國家應當聯合起來,為建立國際政治新秩序和經濟新秩序而團結努力奮鬥。」

    等李穎修背完這一段,麻恭少校已經愣住了,「什麼叫發展中國家?」

    「發展中國家就是指正在發展的國家啦。」楚劍功在一旁解釋說,「比如,英國,現在在修鐵路,在造工廠,就是發展中國家,你看,我們用的是進行時態。而那些自以為非常富裕,不造工廠,不修鐵路,有大量白銀流出的國家,靠著關稅保護和貿易壁壘以及文化優越感苟延殘喘的國家,我們稱為已發展國家,使用完成時態。比如……」楚劍功一時想不到用什麼例子。

    「比如清國,」麻恭少校惡意的嘲諷道:「白銀流出國,沒有現代的工業,關稅保護,貿易壁壘,文化上莫名其妙的優越感和原教旨,混吃等死。天朝上國,無所不有,果然是『已發展』國家」

    「太對了。我們把這一段話用作條約的開篇語怎麼樣?然後第一款是雙方的平等外交地位。」

    「很好,如果你們不覺得尷尬的話。」麻恭少校還是那種嘲諷的態度。

    於是,條約草案的開篇就是:

    「世界正日益分裂為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兩個陣營。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控制資源和市場的舊有秩序的不滿日益加深。中英雙方決定改變這種舊有秩序,而建立基於所有國家一律平等的基礎之上,有利於資源自由流動和自由貿易的新秩序。」

    這是一句影響深遠的話,直接影響到了七十年後的世界大戰。

    這是一次卓有成效的會談,確認了雙方的平等地位。下面,就要坦率的交換意見了。

    「我們不割地,也不賠款。」李穎修直截了當的說。

    麻恭急切的想說什麼,李穎修揮揮手攔住他,板起面孔說道:「親愛的麻恭少校,您可以把我們的態度帶回去,你可以看著我的眼睛,我的表情。我對您發表如下口頭聲明。」

    「英國和中國之間是平等的。這種平等關係不會因為戰爭或者和平關係而改變。對於商業糾紛,我們可以採用商業的方法解決。兩國不應當採用政治或者軍事的方法干涉商業事務。刑事問題可以另案討論。」

    麻恭非常憤怒,他大吼著:「如果你們不接受十項條件,我們就重新開戰。」

    「您得到重新開戰的授權了嗎?少校先生。您還是將我們達成的條約第一款帶回去匯報吧,雙方的平等關係,是下一步討論的前提。」

    麻恭惡狠狠地盯著李穎修。

    「明天,還是十點,我在這裡等著您。」李穎修語氣平緩的說道。

    6月18日英國議會的清國律師

    等麻恭少校一行人離去之後,楚劍功命令樂楚名收拾桌子,一邊問李穎修:「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英國人會不會惱羞成怒?」

    「你怕麼?」

    「不是怕不怕的問題。我是覺得歷史上……」楚劍功突然看了一眼左右,便打住話頭:「回去詳談。」

    第二天早上十點,雙方的人都準時到了。落座以後,麻恭少校先開場了:

    「我向不列顛的全權代表璞鼎查爵士匯報了昨天會談的成果,有點小問題?」

    「有什麼問題,您儘管提出來。」

    「名稱,你們的名稱。我們注意到,你們使用『中國』這個稱呼,而沒有使用清國。當然,在英語中他們是一樣的,但我們認為漢語文本還是應該規範一些。你們確定沒有搞錯嗎?」

    楚劍功和李穎修還真沒注意這個問題,用清國稱呼清朝,用中國指代自身,完全是一種習慣,自然而然。

    「麻恭少校,您等我們商量一下好嗎?」

    「可以!請便。」

    楚劍功和李穎修來到一間僻靜的禪房裡,楚劍功問:「叫清國還是叫中國?」

    「我剛才考慮了一下,這樣吧,以後我們決定承認的條款,使用中國,而準備翻臉不認賬的條款,使用清國。」

    「這樣當然好,但英國方面會看出來的。」

    「我自有辦法。」

    兩人商量妥當,折返回去,李穎修說:「我們決定將清國和中國混合使用,普遍義務使用中國,政府義務使用清國。請貴方尊重我們的行文習慣。」

    麻恭少校笑了笑:「反正有英文文本,我們是無所謂的,你們方便就好。」

    這時,麻恭少校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先生們,現在我們可以談判下一個問題了麼。」

    「好的,我認為,我們可以先解決容易的問題。從貴方羅列的十項條件看,我們討論商欠問題好嗎?包括本金和利息。」

    「同意。」

    「商業糾紛,其實可以讓商人們自己解決。但既然貴方在談判條件中列出了,我們可以表明態度,商欠,原則上一律付清。我是廣東通商洋務善後使,我很清楚雙方的商款欠額。」

    「那貴方的商欠總額是多少?」

    「英國方面的商人列出多少?」

    「一百萬英鎊,如果計入利息,和我方封鎖造成的損失,你們一共要支付大約一百二十萬英鎊。」

    「這不可能,總商欠50萬英鎊出頭,即使因為推遲付款而給予利息,也不會超過六十萬英鎊。」

    「那就六十萬英鎊吧,這是您自己認可的數字。」

    靠,被這小子算計了,李穎修不由得有些懊惱,他決定在其他方面補回來:「不過,我們用西班牙銀元支付。」每個西班牙銀元大約相當於官銀七錢二分,但在清國國內的流通中,往往將二分省略掉。加上西班牙銀元鑄造上的問題,大約合官銀六錢八分的樣子。60萬英鎊,大約200萬兩官銀。用西班牙銀元支付,大概能省下十五萬元。

    麻恭少校佔了一點上風,匯率上就不再計較。

    既然開始談錢,雙方的話題自然就引到了鴉片的問題上面。

    「我國外相給全權代表璞鼎查爵士的訓令是:按照一八三九年價格被勒索的鴉片的全部賠償。共計超過六百萬元。」

    「外相的訓令?」李穎修問道:「是前外相巴麥尊勳爵,還是現任外相阿伯丁爵士?」

    「先生,您知道得還真多。這有什麼區別呢?」

    當然有區別了。在另一個時空。巴麥尊和阿伯丁對待鴉片貿易的態度是截然不同的。巴麥尊視為一種貿易,而阿伯丁視作犯罪。因此,在對待鴉片的賠償問題上,兩者的態度也不一樣。巴麥尊是一定要得到賠償,而阿伯丁則是前任弄來的錢,不要白不要。

    在另一個時空,無數有良心的歷史學家們,不斷引用這樣的差別,來說明英國發動的是貿易戰爭,而不是鴉片戰爭。所以李穎修對此記憶深刻。

    1841年,英國墨爾本公爵倒台,皮爾爵士接任,新任外相阿伯丁是著名的反鴉片派。在他還是反對黨的時候,當巴麥尊同學在國會作證「鴉片是自由貿易,因為不列顛本國法律也不禁止。」的時候,阿伯丁大聲問:「鴉片貿易符合清國的法律嗎?」於是被嘲諷為「清國律師」。

    現在,李穎修就直接引用了阿伯丁的名言:「鴉片貿易符合清國法律嗎?」

    「閣下,司法權問題我們尚未討論。」

    「我不是問司法權,我是在重複貴國現任外相的名言。」

    麻恭少校急切的想說什麼,李穎修搶住話頭:「我們先把這點爭執放下,我還有疑問,六百萬元的鴉片賠償是怎麼確定的?我要求貴方出示具體計算目錄。」

    目錄?不會有目錄的。阿伯丁的指示非常清楚,「決不能留下不列顛官方對於違禁品交易的給予正式支持的任何嫌疑。」這份指示,在《中華帝國外交史》中被引用,然後不斷的被有良心的青年歷史學家拿出來讚歎。有的稱讚英國政府「嚴謹」,有的則是說明「法律的證據意識」,當然更多的則是說明「不是鴉片戰爭,而是貿易戰爭」。

    李穎修看著麻恭少校被難住的表情,心裡默默的想:「有良心的青年歷史學家還是有點用處的。」

    「少校,」楚劍功在一旁插話了,「也許,鴉片問題,您需要國內進一步的指示。這樣吧,我們暫且這樣做結論,對於鴉片,在不列顛方面提供詳細文件之前,不予討論。我們可以為此專門簽訂一項附屬備忘錄。這樣,等貴國有了確定的解釋,我們再來談判。」

    「附屬備忘錄同樣需要璞鼎查爵士的批准,我沒有這個權力。」

    「我們深表理解,我們今天專門起草附屬備忘錄草案,然後,您帶回去,交給爵士考慮,可以嗎?」

    麻恭少校再無異議。

    「麻恭少校,您來起草吧,您的英文比我們好。」

    麻恭少校也不謙讓,正準備動筆,突然想到:「如果寫了備忘錄,那不久不就等於留下官方支持的證據了嗎?」

    楚劍功看出了麻恭少校的猶豫,於是說道:「您就寫《關於某些地位未定商品賠償問題的諒解備忘錄》吧。」

    「某種地位未定的商品,很好,我喜歡。」麻恭少校說。

    楚劍功和李穎修回到江寧城門,在城中值守的陸達正等在那兒,他看見楚劍功他們,便喊道:「鈞座,軍師,林大人,伊裡布大人,還有兩江的牛制台今天到了,都在兩江總督署等著你們回來呢。」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一眼,騎著馬就往兩江總督署去。到了衙門口,跳下馬來,楚劍功衝在前面,不待通報,一下子就進到大堂裡面。

    他見到包括德珠布在內的幾位大人,便要行禮,林則徐一揮手,「劍功,不必多禮。」

    伊裡布也在邊上說:「楚道台,你我老相識了,浙東大捷,老朽還欠你的人情,就不必行禮了。」

    伊裡布是前任兩江總督,算是現任總督牛鑒的前輩,他既然這麼說了,牛鑒也道:「楚道台不必多禮,快快請坐。」

    正說話間,李穎修和陸達也進來了,又是一番客氣。

    等眾人坐定,林則徐問道:「劍功,談得怎樣,德珠布將軍說,英夷氣焰甚是囂張。」

    「是啊是啊,聽說,要把那英吉利的淫婦和我大清皇帝並列。」

    「英吉利的淫婦?」楚劍功一愣,才回過味來,他讓人找出昨天寫好存底的部分:「中國與不列顛地位平等。大清國皇帝與聯合王國女王地位平等。」

    「大人,那英吉利廣有四海,國家強大」李穎修解釋到,「若論統治的地域和人口,不列顛實在超過我大清,天竺上國,不過英吉利下的一個屬國。若說地位並列,大人不如以宋遼並立的局面來比擬。」

    「若說英吉利國力強大,與我大清對等也就罷了。可是他們,居然女主臨朝,母雞司晨,這成何體統?」

    「大人,當年唐高宗死後,武後臨朝,天下諸國可沒否認我中華的地位啊。」

    「那是因為大唐正統,君臨萬國。」

    「大人,請恕我直言,南周篡唐,可算不得正統。但諸國還是認了,為何?我中華兵強馬壯爾。今日英吉利堅船利炮,道理也是一樣的。」

    「好了好了,」林則徐說道,「且不說這些虛文,英吉利提出了十項條件,極為苛刻,不知你們談得怎樣?」

    「今日談定了兩項,商欠和鴉片賠款。」

    「商欠照付,自是應當,但鴉片豈能賠償?」林則徐有些不悅。

    「鴉片不賠,英吉利國內,對鴉片問題也是爭論不休,所以,我們和英夷都同意,將此問題擱置。」

    「擱置,妙啊。」牛鑒在一旁說著,「我實誠人,說句實誠話,官場妙訣,便是一個拖字,有些難事,拖一拖,說不定就不用管了。想不到洋人也會這一套。」

    楚劍功無語,這時候,牛鑒又說:「不如我們乾脆拖下去。十項條件,全都給他拖沒了。」

    楚劍功只好說:「制台,英夷只怕不好糊弄。如果拖能解決問題,那這仗就打不起來了。」

    林則徐不想再廢話了,便問道:「明天談什麼?」

    「我想,應該是軍費吧。」

    「軍費?」

    啪!林則徐把桌子一拍,「英夷真是無恥,軍費自然是自家承擔,我大清,破羅剎,征緬甸,撫安南,平廓爾克,都是自己掏錢,還給對方賞賜,何嘗要對方出過錢?」

    「對啊,對啊,英夷的軍費找我們要,那我們的軍費誰出?此次三路大軍進剿,光朝廷撥款,已經用了整整一千萬兩。前次浙東之戰,便花光了浙江府庫。」

    「對啊,廣東方面,前後修繕炮台,建彈藥廠,練兵,我前後開出去接近五百萬兩的單子。我們找誰要錢去?」林則徐也說道。

    「就是啊,十萬大軍,十萬團練,圍在江寧邊上吃,我這江寧府庫也要見底羅。」德珠布也在叫苦。

    「所以完全沒有道理嘛。」牛鑒說道,「我說啊,楚道台,李道台,你們明天就對英夷說,我們可以付他們的軍費,但我們的軍費,就算兩千萬兩吧,要英夷付,這公平合理吧。」

    「那英夷要是不答應怎麼辦?」

    「那就……談不成會怎麼樣?」

    「會打,重新開打,繼續打。」

    「幾位大人,」楚劍功蹭的一下站起來表決心,「打我是不怕,三萬英夷,我朱雀軍四千當之,大不了丟了南京,我們退守淮上,沒什麼大不了的,跟他耗,我不信英夷耗得過咱們。」

    「劍功,你真有把握嗎?那我們乾脆別談了,打吧。」

    「誒,使不得。」牛鑒趕緊攔住,「朱雀軍退守淮上沒關係,可江寧丟了,我和德大人就只有殉國了。」

    「打不起了。」伊裡布說道,「少幕兄的氣節令人敬佩,可天下財富,首在兩江,兩江打爛了,今年的錢糧就少了三分之一。你我都是一品頂戴,對朝廷的收支應該有數,去年年入四千萬,用得左支右絀,今年本來打仗就花了兩千萬兩,剩下的錢,你總要讓朝廷過日子吧。何況鎮江丟了,漕運也斷了。」

    「哎,我何嘗不知道朝廷的艱難。黃河河工,還有四百萬兩的虧空沒填。我是不甘心吶。」

    楚劍功看到林則徐的樣子,心下不忍,於是說道:「列位大人,也未必沒有轉機,英夷並非無懈可擊。」

    「劍功有什麼妙策?」

    李穎修生怕他把阿富汗的事情說出來,趕緊攔住話頭:「我和劍功,肝腦塗地,一定爭取最好的結果。」

    伊裡布有些不死心,說道:「劍功,你剛才是不是有什麼話沒說。」

    楚劍功也冷靜了下來,說道:「沒有,我是說,也許英夷沒有那麼貪婪。」

    6月19日慨恩施

    第三個關於錢的問題——軍費賠償,將在今天解決。

    兩百四十萬英鎊,約八百萬兩白銀或者一千二百萬西班牙鷹洋,這是英國方面提出的價碼。

    「軍費我們絕不賠償。」楚劍功斬釘截鐵的告訴麻恭少校。

    「什麼?」麻恭同學以為自己聽錯了。

    「軍費應該自己負擔,」李穎修聲明說,「我們認為,軍費應該自行負擔。這是我們談判的原則。」

    麻恭少校漲紅了臉,手握成拳頭,在桌子上按了按,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先生們,我想你們沒有弄明白,如果不賠償軍費,那麼到目前為止,我們所達成的協議中,不列顛還沒有得到任何利益。在鴉片賠償的問題上,我已經妥協過一次,而關於軍費,我不再妥協。絕不。」

    「麻恭少校,稍安勿躁。我們會照顧不列顛的利益。但不列顛的利益是什麼,您弄清出來了麼?或者說,就您目前的地位,您真的理解了不列顛的需要嗎?」

    「您這是什麼意思,您要侮辱我嗎?您在否定我談判執行人的權限嗎?」

    「不不,麻恭少校,兩年前,在海德公園,維持秩序的四百騎兵中,有你嗎?」

    「我不在,我是皇家海軍,而海軍是不干涉國內政治的。海德公園的那些是陸軍。所以威靈頓公爵才那麼容易的調動他們進入倫敦市區。」

    「麻恭少校,您清楚1839年發生市民騷亂的原因嗎?」

    「我不知道。」麻恭少校突然反應過來,「說這些幹什麼?賠款、賠款。」

    「麻恭少校,這和賠款時緊密關聯的,因為這些都是1837年以來的經濟大蕭條的後果。1837年以來的經濟危機,導致了1839年倫敦的市民騷亂,而同樣的原因導致了不列顛方面急於打開清國市場,為過剩的產品尋找銷路。但簡單的賠款並不能解決英國的相對過剩,這已經被歷史所證明。」李穎修說到這裡,突然發覺自己說漏嘴了,趕緊頓住。

    「胡扯,胡扯。我告訴你們,很簡單,如果你們不賠償軍費,我們就進攻江寧,到時候,你們只有賠得更多。」

    「麻恭少校,請您冷靜,您為什麼不向璞鼎查爵士回報呢?也許,璞鼎查爵士會看得遠一些。」

    「爵士給我的指令非常清楚,不給錢,就開炮。」

    「少校閣下,您回去向璞鼎查爵士匯報吧。現在時間還早。如果到下午一點鐘,你們還沒有進攻江寧的話,我們兩點鐘再重新坐到這裡,好嗎?」

    「你們會後悔的。」麻恭站起來,憤憤的轉身走。

    「少校,雖然您很憤怒,但還是請您把我們的照會帶給爵士。一、我們絕不賠償軍費,二、我們有一個緩解不列顛本土的大蕭條的一攬子計劃。」

    麻恭少校頭也不回的離去了。

    「有把握麼?」楚劍功問。

    「不知道。要看璞鼎查對自己的軍事信心。他如果認為,能在短期內搞定江寧,說不定會冒險。如果他怕被拖住,就有可能靜下心來,聽聽我們的建議。」

    「即使他進攻江寧,也沒什麼大不了,我想我能拖死他。」

    「你能拖,大清國可拖不起了。」

    這時候,靜海寺的和尚們送上來齋飯,楚劍功讓樂楚名等人吃飯,自己和李穎修到禪房裡繼續商量。

    李穎修換了個話題:「你說,如果璞鼎查接受了我們的計劃,歷史會發生怎樣的改變呢?1837年到1843年的經濟危機,可是影響深遠吶。」

    1837年到1843年的經濟危機,是一次標準的生產過剩的經濟危機。

    1836年,英國鐵路建設投機過度,建設成本大幅上升,收益轉為虧損;英格蘭銀行控制黃金外流,美國信貸緊縮,英國對美出口1837年比1836年下降了三分之二。於是英國陷入了第八次危機。

    棉紡織業仍然首當其衝,呢絨業、亞麻和絲紡織工業都陷入困境,冶金工業、造船業、煤炭業大規模裁員、減薪。農業連續兩年歉收,小麥價格在1839年比1836年上漲了48%,使國內的工業品需求進一步萎縮。

    這是一次影響深遠的危機,在這次經濟危機中,一個叫卡爾-馬克思的人將自己的研究興趣從哲學轉移到了社會和經濟領域,並以這次危機為藍本,提出了「相對過剩」的概念,為自己的理論體系打下了第一塊基石。

    而歐門-恩格斯紡織業聯合卡特爾等英國紡織業的霸主,在一位年輕的執行人帶領下,堅定的做空北美的紡織業,沉重打擊了美國北方新興的資本主義實力,離間了北美工商業資本家和南方種植園主的關係,為二十年後的美國分裂推波助瀾。這位名叫費裡德李希-恩格斯的年輕執行人也為自己贏得了「棉紗大王」的稱號。

    當然,經濟危機最深遠影響莫過於,歐洲的大量小地主、作坊主、行會工人紛紛破產,加入了無產階級的行列,直接促成了1848年國際工人協會的成立,和《**宣言》的誕生。

    到了下午一點鐘的時候,英軍沒有進攻。

    接近兩點鐘的時候,麻恭少校返回到靜海寺,他說:「璞鼎查爵士決定給你們一個機會,聽聽你們的所謂一攬子計劃。」

    「其實這個計劃很簡單,我們將向英國方面實行政府採購,總金額大約一千五百萬兩白銀,比你們所索要的軍費賠款要高出一倍。」

    「政府採購?這是什麼?」

    「政府採購是一種拉動經濟的手段,讓金錢流入到英國企業主的賬戶裡,比存在財政部裡更能促進經濟的恢復。」

    「你們拿出一千六百萬兩白銀,大約五百萬英鎊,真是慷慨啊。」

    「是的,這很像一種慷慨的施恩,所以在漢語中又被稱作慨恩施主義。」

    「我不明白。」

    「簡單的說,我們拿白銀購物,這樣工廠主就有了利潤,英國財政部也就可以收到稅收。工廠主也會擴大再生產,招募更多的工人,而工人們有了薪水,就會購買紡織品和食物,這樣,英國國內的市場就恢復了,工廠主就可以繼續獲取利潤,擴大再生產,購買原料和機械,上游廠商和他們的工人也會受益,生產就進一步擴大,而財政部也會得到更多的稅收。」

    「聽起來似乎有些道理,但是,如果你們直接賠償軍費,由我們的財政部來實施購買,不是更方便?」

    「麻恭少校,英國國內市場的容量是有限的,你們發動戰爭的最終目的不就是為了擴大市場嗎?清國可以採購基本的棉紡織品和食品,比如小麥,清國有四億人,很容易就消費掉這些,然後,我們在國內出售的盈利可以向英國繼續進口。但如果你們自己採購之後,只能堆在倉庫裡,這樣會形成巨大的浪費,也無助於緩解經濟危機。」

    「我似乎被你說服了,又被你說糊塗了。我無法向璞鼎查爵士轉述這些。因為我根本就沒聽懂。」

    「沒關係少校,這是我專門為你們抄寫的《慨恩施主義》的簡略介紹,您可以轉交給璞鼎查爵士嗎?」

    「好的。如果這是您的學術創建的話,您可以寫一本專著了。作為個人,我越來越佩服您了。」

    「那就叫《就業、利息與貨幣通論》好了。」李穎修笑道。

    6月20日割不割

    李穎修回去,向林則徐伊裡布等人回報了今天談判的內容。

    「將八百萬兩的賠款,變成了一千六百萬兩的購貨。李道台,是這樣嗎?」伊裡布問道。

    「簡單的說,就是這樣。」

    「英夷奇巧淫技之物,本朝絕不需要,不過買東西總比白白賠給對方銀子好。」

    「你們有把握嗎?英夷會就這麼算了?這可是八百萬兩白白的收入啊。」

    「這要看英夷看重什麼了,如果他們希望解決國內市場的問題,就會答應,如果純粹為了搶錢,就不會答應。」

    「什麼叫國內市場?」

    「唉,」李穎修歎了口氣,「大人,一兩句話說不清楚,反正英夷國內現在有問題,他們光從我們這裡拿錢,解決不了,但賣貨可以解決。」

    「我明白了,內政不修,禍起蕭牆。是這樣吧。」

    兩回事,李穎修心想。但口頭上不想再說什麼:「我估計呢,璞鼎查還是能夠看懂我給他的信。所以賠款這一條,我們算基本逃過去了。」

    「一千六百萬兩白銀,拿來買洋玩意,劍功,你們怎麼不還還價?」

    李穎修看了楚劍功一眼,心想:「這當然是參照另一個時空的歷史,歷史上包括鴉片和軍費,賠了一千八百萬西班牙鷹洋,這大概是一千二百萬兩。清廷自己的軍費歷史上花了兩千七百萬兩,但這個時空用了兩千萬輛不到,這樣算下來,清廷能拿出的極限就是兩千萬兩。我暫時還不想讓清廷財政崩潰。所以給出了一千六百萬兩的數字。」

    但這些不能明言,李穎修於是說道:「要人放棄賠款,自然要許下更大的好處。」

    「可這一千六百萬兩怎麼籌集啊?」

    這時,兩江總督牛鑒說話了:「把條約簽了,將英夷送出江蘇再說。送瘟神哪。」

    「如果英夷肯賣大炮,火槍給我們,那還不太虧。」林則徐說道,「只是英夷沒有這麼傻吧。」

    「林大人切勿憂慮,我等來想辦法。」楚劍功回答。他倒不擔心英國人不賣武器,另一個時空的洋務運動已經做出回答了。

    由於避免了賠款,牛鑒非常高興,便在總督衙門設宴,款待一眾人等。眾人互相敬酒,只有伊裡布推卻不飲:「自打英夷入侵以來,我是寢食難安,更是時常頭疼,飲了酒怕是難受,就不飲了。」

    「大人隨便吃些,身體要緊。」

    楚劍功偷眼看了看伊裡布,發覺他臉色蒼白,兩眼無神,一股老態龍鍾的模樣,心中一動,正想細問,突然有下人進來稟報:「欽差大臣耆英差人送信來。」

    「幾位慢飲,我去大堂看看。」牛鑒說道。

    過了一會兒,牛鑒回轉來,說道:「來了。可算來了。欽差大人明天到江寧。唉,可算是有人擔干係了。就算是做漢奸,領頭的也不是我。」

    林則徐聽了不悅,說道:「牛制台,您這是什麼話。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少穆兄,你我是熟人,我也不瞞你。像你一樣公忠體國,自然人人敬仰。可我就圖個安逸,把事兒湊活圓了,就算。」

    「耆英大人明什麼時候到啊?」伊裡布岔開話頭。

    「沒個准信,就說明兒到。」

    「英夷那裡,已經約好明天繼續談判了。」

    「無妨,楚道台、李道台,你們明天只管去。有我們在這裡等欽差便可。」

    次日,楚劍功等人還是按時到達靜海寺,與麻恭少校面談。

    「清國必須永久而絕對割讓臨近海岸的一處或者幾處島嶼給英國,以便英國作為軍事和商務基地。」

    麻恭少校提交的照會上,冷冰冰的寫著這樣一句話,不容商量,不容置疑。

    「先生們,我們在賠款問題上已經做出了重大的讓步,現在,應該是你們來讓步了?」

    「我們明白英國的需要,它需要一個自由的貿易港,我們可以滿足這一點,但主權上不割地。」

    「不不,不列顛要佔領一個島嶼,或者幾個島嶼,完全控制,收稅,駐軍,任命總督。」

    「主權問題我們絕不讓步。」

    「那就沒法談了,我要提醒你們,先生們,我們完全可以直接佔領,依靠貴國可憐的海軍力量,你們根本無法抵抗,沒有任何辦法。」

    「是的,現在,我們無法戰勝貴方的艦隊,但是,你們也沒有辦法將大規模的部隊長期駐留在亞洲。你們還要不要對整個歐洲保持威懾了?所以,請您尊重談判吧。」

    「先生們,如果我們不就割地問題達成協議,那面,前面所做的關於賠款的妥協,都將作廢。你們捨得嗎?先生們。」

    李穎修有些猶豫,楚劍功輕輕地吸了口氣,慢慢的說:「我再次向您重申,主權問題不容談判。」

    「那就只有用大炮來解決了。哦,等等先生,不要問我有沒有開戰的權限,如果現在談判破裂,兩小時之內,最後通牒就會送到江寧。」

    「您真的不考慮中國主權下的自由港嗎?」

    「我得到的指示中沒有這一條。割地,簡單明瞭。」

    「我想,您應該冷靜冷靜,現在您的情緒不適合談判。」

    「談判破裂了是嗎?那好吧,等著收最後通牒吧。」麻恭少校說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李穎修突然感到一陣悵然。談判這麼久,所取得的成果就這樣毀了嗎?

    他們帶著從人回到江寧,並沒有去兩江總督府,而是先回了朱雀軍的駐地。

    在樂楚名等人退下去以後,李穎修開始和楚劍功商量:「其實,把香港割給英國人也沒什麼,國力強大了,自然可以收回來,我們那個時代,不就是這樣麼?」

    「那還要等一百多年。如果事事拿我們那個時代作參照,那我們在這裡有什麼用?」

    「其實不光我們啊。蘇俄革命的時候,也簽訂過《布列斯特和約》,也曾經兵敗華沙。二十年後才算翻盤。」

    楚劍功突然大叫:「別說了。我不會讓步的,不會。」

    李穎修嚇了一跳,過了好一會才說:「你心虛了,不然何必大吼大叫。」

    楚劍功把抓起案几上的茶杯,啪的摔在地上,發洩了心中的戾氣,慢慢平靜下來。

    「是的,我心虛了。我害怕自己沒能力把割讓的國土收回來,更害怕自己沒有強力的接班人。不是每個國家,都像蘇聯那樣可以在幾十年內翻盤的。你忘了另一個時空,中國折騰了多久?」

    「我覺得我們應該冷靜下來,發揮我們習慣的做法,分析。」

    「好的,我們開始分析。割地就不用說了,不割地,會有什麼後果?」

    「如果麻恭沒有裝腔作勢的話,就重新開戰囉。」

    「開戰,我們朱雀軍還有三千多人,湖南、河南綠營還在,江南綠營還有一萬人,其他潰兵,減掉已經離開的八旗,拋掉脫隊的、陣亡被俘負傷的。西南西北的綠營加起來,大概四五萬人,整頓整頓,未必不能一戰。」

    「看起來還不錯。」

    「我就是想知道,麻恭是真的要開戰呢,還是虛張聲勢。」

    「我記得在另一個時空,關於割地,巴麥尊發出過一份『四號訓令』,似乎有妥協的餘地。但在這個時空,誰知到這份訓令還在不在呢?或者,訓令的內容說不定已經變了呢?」

    「依我看,寄希望於訓令,還不如希望阿富汗的局勢讓璞鼎查不敢久拖。」

    「按常理說應該如此,但你沒看見璞鼎查已經拖了一個月了,他真的著急嗎?」

    「也許他欲擒故縱呢?」

    楚劍功和李穎修也沒了頭緒。最後,楚劍功說道:「無論如何,做好打的準備。」

    兩人商量妥定,便去兩江總督署匯報。眼看近了,見到門前好大一片車駕。楚劍功看了看儀仗,便道:「欽差已經到了。」

    「欽差耆英?」李穎修不由得自言自語一句,他和楚劍功相視一笑。

    這位耆英大人,在另一個時空也是個喜劇人物。他在鴉片戰爭結束後的酒宴上,和璞鼎查眉來眼去,曾經用手拋食物,讓璞鼎查用口接,後來在兩廣總督任上,還和璞鼎查情意綿綿的書信往來。連後世讀到這些信的歷史學家們,無論有學術基礎的和還是良心的,都覺得這些信像情書。

    但1856年英軍進攻廣州之後,繳獲了大量的清政府檔案,發現了大量耆英辱罵洋人的文件。後來在北京的談判中,英國人又把這些文件給耆英自己看……

    儘管知道耆英在另一個時空的喜劇成就,楚劍功和李穎修還不得不進門去拜見欽差大人。

    大家客套了一番之後,欽差大人耆英問道:「李道台,楚道台,前些日子談判的情形,本督都聽其他幾位大人講了。免掉了鴉片和軍費賠款,皇上一定龍心大悅。不知道今日可有什麼好消息。」

    「回大人,英夷一定要割地,我等已經拒絕了。」

    「拒絕了,那英夷如何反應?」

    「英夷威脅說要開戰。」

    啊!大堂裡的氣氛陡然緊張起來。兩江總督牛鑒馬上說道:「還要打?這可如何是好?這江蘇,膏腴之地,自然不能割讓。但我聽說,英夷只是想要個地方堆貨。像澳門那種小島,給他一個也沒什麼大不了。」

    「牛制台此言差矣。本朝國土,斷不可棄。」

    「要打,那裡去找軍餉?」

    「如果朝廷肯賞功,一時之間沒有軍餉也行,至少朱雀軍能撐。」楚劍功道。

    「還有十萬大軍呢?我看前日奏報,雖然在鎮江小挫,但實力猶存,八旗已經北返。西南西北綠營還能戰否?東南綠營呢?」耆英問道。

    牛鑒苦笑:「老兄,哪裡還有綠營,除了朱雀軍以外,其他各部,俱已破膽。」

    這時候,下人進來報告,英夷放了個俘虜回來。

    「快把人叫進來,看看有什麼轉機。」

    那俘虜進來,給諸位大人磕了頭,正在說些「小人該死」之類的話,耆英打斷他,問道:「行了行了行了,英夷叫你回來做什麼?」

    「回大人,英夷要小人帶句話。」

    「說!」

    「三日不割地,即行開炮。」

    「啊,這是什麼意思。」

    楚劍功回道:「大人,這叫最後通牒,去年在浙東,伊裡布中堂也收過一份。」

    「那怎麼辦?」

    「還能有什麼辦法?不能和,便只有打。」

    耆英求助似地望了望林則徐,林則徐道:「既然劍功這麼說了,那就只有打了。」

    「四萬多潰兵已經收攏,請楊軍門速速整頓。」楚劍功提醒說。

    「也罷,來呀,拿我的帖子,去請楊侯爺。」

    楊芳自打奕經帶領八旗北返,把西北綠營的爛攤子留給他之後,已經完全沒了興致,整日流連於煙花酒坊。

    「大人,下官這就告辭,回營點查朱雀軍。」

    「好的,你去吧。」

    「下官也告辭了,」李穎修說,「下官要給璞鼎查寫一封信,看看能不能挽回。」

    兩人出了大門,楚劍功問道:「真的要打麼?」

    李穎修低頭想事,默默不語。

    回到朱雀軍駐地,李穎修看著營中的士兵們,問道:「這次可能潰兵肯定靠不住。只有朱雀軍單獨對敵了。好不容易積攢的一點家底,就要耗光了麼?」

    「難道怕耗光實力,就妥協不成。」

    李穎修看看四周無人,便低聲說道:「其實也不是不可以。保存實力,以圖將來嘛。」

    「為了三千軍隊,就割地,那以後呢?英國人,或者其他國家的人,再行脅迫,還要不要割?假如日後你我控制了一省,為了保存實力,是不是還要繼續簽些不平等條約。以圖將來嘛。」

    「你別急嘛。我也是和你商量。你要打到底,行,我支持。」

    楚劍功一下午都不痛快。晚上,吹過了熄燈號,便睡下了,連查哨都沒去。

    睡到半夜,突然被吵醒了,遠遠地傳來人的呼喊聲,還有槍聲,他趕緊穿衣,出門一看,遠遠地還有火光。

    朱雀軍營地裡倒是還鎮定,有不少士兵已經起來了,陸達、傑肯斯凱、肯尼夫萊特,張興培等人都到了。

    「陸達,你去整隊。樂楚名,怎麼回事?」

    樂楚名也不知道。

    這時候,今晚在外圍執哨的陳日天回來了:「鈞座,不好了,潰兵炸營了,潰兵洗城了。」

    6月21日炸營

    所謂炸營,又稱為營嘯,指大軍在極度壓抑的狀態下,因為某種緣故,全軍紀律崩潰,集體發狂,狂嘯,互相砍殺縱火等一系列混亂的情況。越是軍馬聚集之處,越容易發生炸營。

    第二次鎮江之戰後,奕經北返帶走了關外八旗,除去陣亡、被俘和失散的,大約還有四萬多潰兵被收攏集結在江寧城裡。他們士氣不振,裝備失落,懵懵懂懂,不知上官怎麼安排他們。離開駐地已經很久,卻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活著回去。

    這時候通訊不便,迷信盛行。只要有一營亂起,混亂就迅速擴大,如果主將彈壓不力,很快就會發生全軍驚亂。現在四萬多潰兵,來自西南西北的十幾個省,互不統屬。而鎮江之戰中,數個提督陣亡或者失蹤,綠營的建制全被打亂,而統管綠營的楊芳也心灰意冷,縱情聲色。這些潰兵幾乎就處於無人管的狀態。他們發生炸營是早晚的事情。

    昨天開始,和英夷談判不利,很快就要重開戰火的流言就在江寧城裡傳開了。清朝的官衙,真是一點秘密都守不住。然後潰兵之間又有謠言,說楊芳是湖南提督,他會帶著湖南兵返回駐地,其他的人,便要作為炮灰,和英夷耗死在這江寧城下。

    潰兵鬥志已喪,哪還敢和英夷對陣,不巧昨晚又發生了湖南兵和四川兵的大鬥毆。平日裡積攢的矛盾一下子全都爆發出來,四萬多潰兵散出營地,滿江寧城縱火打劫,此謂洗城。

    楚劍功也是事後才弄清了炸營額來龍去脈。當時他只是命令朱雀軍以連為單位,上街巡邏。遇到小股潰兵就地羈押,遇到大股潰兵則向江寧城西南角擠壓。「不聽令者可當場擊斃。」忙活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早上日上三桿了,才算消停下來。

    中午,兩江總督署內,幾位大人愁眉相對。

    「此次潰兵擾城,定要嚴懲,以明軍紀。」

    「這是後話,林大人,我且問你,英夷如何應付?」

    「是啊是啊,本來還指望整頓潰兵一同守城,現下……楊軍門,你如何交代?」

    「老朽有罪,有負朝廷重托,有負幾位大人的厚望,我自當其責。」果勇侯楊芳倒是光棍。

    「楊軍門不必自責,眼下還是找到對策最為要緊。」

    「昨晚多虧朱雀軍彈壓得力。不如我們讓楚劍功和李穎修也來一起合計合計?」

    「他們品級低,正在照壁外侯著呢。」

    「快請!」

    楚劍功和李穎修進來之後,楚劍功先匯報了彈壓的情況。幾位大人稱讚了他幾句處置得力。

    林則徐突然想到一事,楚劍功派兵平亂之時,並沒有向兩江總督請示。未得令而縱兵省城,可是大罪。他偷眼看了看牛鑒、耆英、伊裡布、德珠布幾位大員,看他們好像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的樣子,也就樂得不提了。

    「楚道台,你說過要整頓潰兵,協助守城。現在你看,還行得通嗎?」牛鑒帶著誠懇的語氣,不恥下問。

    「潰兵不可用,我對潰兵的士氣,是高估了。」

    「那靠三千朱雀軍,守得住江寧嗎?」

    楚劍功沉默半響,才說道:「回諸位大人,守不住。」

    「那怎麼辦?」德珠布一下子就慌了。他自己本來也是關外八旗出身,可在這江南煙花水暖之地呆久了,似乎性子也變得軟弱起來。

    「難道真的要割地?」欽察大臣耆英說道。

    「萬萬不可,我等必成大清的罪人,受萬人唾罵。」

    「少穆兄切勿著急,我們可以從長計議。」耆英沉吟了一番,說道,「割地是萬萬不可的,但我們可以將一處島嶼給英夷堆貨,就像前明將澳門賞賜給佛朗機人一樣。」

    這麼一說,諸位大員的心思就活動了,李穎修卻說道:「不妥,不妥。澳門並未簽有條約,而這一次是要簽約畫押的,白紙黑字,可不好糊弄過去。」

    「誒,李道台,文字上的事情,自然是你這個洋務通商善後使來處置,你要仔細斟酌,萬萬不可有辱國體。」

    「我……,你都決定出去賣了,倒要我不可有辱國體。」李穎修憤憤的想。

    楚劍功正要說話,這時,又有兵丁來報:「英夷放回個戰俘,又送了封信來。」

    「快,快叫進來。」

    信是麻恭少校寫來的,信的內容的如下:

    尊敬的先生們,昨天晚上,江寧城是否發生了巨大的混亂呢?在這樣的軍心士氣下,你們繼續作戰的信心從何而來呢?……如果你們在明天中午以前,不接受我們對土地的要就,即行開炮。

    最後通牒。這是最後通牒

    「怎麼辦?怎麼辦?如果丟了江寧,我們誰擔得起啊?」

    「大人,恕我直言,莫非不是江寧,而是別的土地,便可以割讓了?」

    「大膽楚劍功,本官還沒有治你縱兵擾城之罪。」

    這時,伊裡布在一旁打圓場:「制台,不可橫生枝節。」

    李穎修也為楚劍功叉開話題:「制台,幾萬潰兵,困在江寧城內,終究是個禍患。」

    「那該怎麼辦?不如請楊軍門將潰兵帶回湖南。」

    「潰兵建制已散,老朽威信已失,回湖南千里迢迢,只怕老朽控制不住,力有未逮,萬一半路作亂,後果不堪設想。」楊芳推托起來。

    聽到「威信已失」,極為大員都看楚劍功。楚劍功也不多想:「那就以朱雀軍一部,將這些潰兵押回廣東,等戰事停歇,再作計較。」

    林則徐聽到這話,大叫:「不可,萬萬不可,意圖吞併別部,朝廷大忌。劍功你……」

    耆英攔住話頭:「少穆兄,何必著急,從權嘛。我們幾人,都是相信楚道台絕無此心,誰也不會上書彈劾此事。楚道台還是少穆兄您的愛徒,你還信不過他?」

    這話端的是陰險,如果將來楚劍功造反了,定然會牽連到林則徐。

    「我不是信不過他,我是信不過你們。」林則徐心裡想。

    楚劍功說道:「先把眼前難關度過再說,我現在就抽調骨幹,整頓潰兵,盡快帶他們回廣東。」

    「誰人領隊?」

    「朱雀軍的副統領,陸達。」

    林則徐歎了口氣,「也好,還望幾位大人記得近日堂上的情形,他日若有小人誣陷我這學生,幾位大人一定要施以援手」

    「好說好說,沿途糧餉怎麼解決?」

    「走贛江。江西未經兵火,沿途供應,想來問題不大。」

    「楚道台你先去忙,等潰兵整頓完了,我們再說割地之事。」

    楚劍功轉身離去,李穎修也告退,跟了出來。

    「怎麼整頓潰兵?」

    「把一連拆了,二連作為軍法隊,翟曉琳和陳日天作為陸達的副手,押送這幾萬潰兵去廣東。」

    「然後呢?消化掉?」

    「嗯,對了,昨天彈壓潰兵,發現了兩個俄國人,很有意思,我把他們留下來了,你有空和他們見見。」

    「現在安置在哪裡?」

    「和那個被俘的熱那亞板甲大白兔放在一起。」

    「好的,我有空見見。最後通牒的事情你怎麼處理?」

    「不割地,如果今天為了保全我們手上三千朱雀軍就妥協,以後還要不要妥協。賣國賊不是一天養成的,而總是一步一步開始退讓,最終鑄成大錯。有時候,真是身不由己。」

    「其實局勢也沒那麼險惡了。最後通牒居然是以麻恭的名義發來的。」

    「希望是虛張聲勢。」

    「萬一真的條約簽了。割地,你怎麼辦?」

    「你是說……」

    李穎修突然惡意的笑了起來:「要不要通電全國,比如『楚劍功不降,朱雀軍不降,中華不降』?」

    「什麼通電?現在還沒電報呢。我想好了,就算是清政府認了,我也不認,到時候,你我假意分道揚鑣,你回廣東,以待時機。我……」楚劍功突然有些猶豫。

    「你怎樣?」

    楚劍功躊躇了一下,終於下定決心,說道:「我帶著核心部隊,去江西,上井岡山。」

    「最壞打算就是這樣,我虛以委蛇,你上山,我就不信耗不死英國佬。」

    就在這個時候,璞鼎查卻向麻貢少校出示著一份文件。

    「如果清國政府不願意割讓島嶼,而允許英國臣民在大陸設立商館,並為貿易的進行做出友好的,永久性的安排,那麼英國也不強要一處島嶼割讓,而在通商口岸獲得更為優厚的特許權作為補償。在通商口岸的特許權應該包括:

    在五個通商口岸上,英國臣民得以建築房屋,住房及商館,得自由同任何人貿易,一切壟斷制度應該立即取消,英國人得以自行管理他們自己的事務,而不受掮客,經理人,代理人,翻譯,通事,或者買辦強加於他們的拘束,也應有選擇他們僕役的自由。

    應該有一個公平的稅則,所有口岸統一施行,公平應該符合英國人的慣例。

    ……」

    一共兩頁紙,列出了七項條件,作為清國不割讓香港而付出的代價。這就是前任外相巴麥尊給出的四號訓令。和另一個時空一樣,割地只是一種討價還價的手段。

    註:四號訓令的內容可在《天朝的崩潰》和《中華帝國外交史》中查到

    「先生們,現在是我們向清國的那些官僚們提出這項訓令的時候了。」英國全權代表璞鼎查表示。

    「他們一定被我們的軍艦嚇壞了,一定已經準備屈服了。如果我們突然做出一點小小的讓步,一定讓他們欣喜若狂。從而輕而易舉的就答應了我們的條件。」

    「閣下,」麻恭少校有些擔憂的說,「和我談判的那兩個官僚,楚劍功和李穎修,應該不是那麼容易應付,他們似乎和其他的清國官僚不太一樣。」

    「年輕人,」璞鼎查說道,「也許那兩個人不像其他的清國人那樣對外界毫無所知,但是,清國和不列顛的差距是時代性的。中世紀的組織結構面對工業社會的軍事組織,沒有任何勝算,任何言辭上的小花招都扭轉不了這種差距。」

    「但是,閣下,第十一龍騎兵團遭受了巨大的損失,據說,他們面對的指揮官就是楚劍功。」

    「璞鼎查爵士,我們要重視這條情報。」陸軍司令郭富提醒到道,「我們去年在浙江不也是遇到了一隻19世紀的清**隊麼?」

    「我會注意的,閣下。」璞鼎查說道:「但一兩支燧發槍軍隊,根本不會改變清國處於中世紀的大局。先生們,相信我,清國必將匍匐在女王的裙下。」

    璞鼎查的信很快就送到了江寧兩江總督府。信在諸位大人手中流轉了一番之後,兩江總督牛鑒最先開腔:「真是皇上洪恩,英夷居然不要割地了。謝天謝地,這漢奸咱們們誰也不用做了。諸位大人,沒有什麼異議吧。」

    「好啊,好啊,江寧的百姓,不用再受兵火之災,耆英大人,牛制台,真是造福黎民。我看,咱們趕快答應了,省得英夷反悔。」

    「幾位大人,英夷素來狡詐,這不要割地,卻提出如許替代條件,莫非有什麼陰謀。這裡面的條款,請恕林某愚鈍,實在是看不明白。」

    「少穆兄,有什麼不明白的,夷羊犬性,要摸順毛。他們這些條條款款,什麼通商口岸,什麼租賃房屋,什麼領事裁判權……無非是夷狄在討要恩寵,答應下來,撫慰一番,給些回賜,也就是了。」耆英倒是信心滿滿。

    「列位大人,」伊裡布身體是越來越不行了,他顫巍巍的說:「我們就不要節外生枝了,趕緊答應了英夷的條件,送瘟神吧。」

    「那就把李穎修叫來,讓他再和英夷交涉去。」

    「把他們叫來問問也好。」林則徐心下考慮。

    楚劍功和李穎修很快就來了,兩人把信展開一讀,對視了一眼,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原來四號訓令果然是存在的。

    在另一個時空,由於欽差大臣耆英被英國人的堅船利炮嚇破了膽,而居間傳話的伊裡布的家人——張喜又沒有外交素質,所以,當英方第一次拿出包括割讓香港在內的條約草案之後,耆英就草草簽了字,這就是那個時空的《中英南京條約》。巴麥尊的四號訓令根本沒有機會拿出來(只有通商口岸一項被提前列入)。然而,禍不單行。清國簽了條約,卻不知道如何執行,便向友好的璞鼎查先生請教,璞鼎查同志打蛇隨棍上,便又簽訂了《中英虎門條約》,英方獲得了控制海關稅率,領事裁判權,片面最惠國待遇,軍艦駐泊權等多項四號訓令中列出的與「割讓香港」互為替代的條款。簡而言之,在那個時空,英國人通過一次戰爭勝利,獲得了香港和四號訓令兩項戰利品。

    在這個時空,英國人仍舊使出了以「割讓島嶼」漫天要價,以四號訓令為底價的談判手法,由於江寧的軍事形勢並不像另一個時空那麼惡劣,同時阿富汗的戰事變化加快,加上楚劍功和李穎修的堅持,終於熬過了「割讓島嶼」這一關,而等到了四號訓令的到來。

    「諸位大人,」楚劍功興奮起來,「既然英夷已經有了退讓的表示,我們就以這份書信為基礎,和英夷重開談判。」

    「還要談判?」耆英嚇了一跳,「不要橫生枝節了吧。若是惹翻了英夷,再打起來,那該如何是好?以本欽差看來,區區關稅小利,就賜給英夷吧。」

    「大人,這裡面的每一項,都有莫大殺機。如果輕易答應,英夷將長驅直入,人人都要變發易服,都要信洋教,不能尊孔,祭祖,春節也不能過。」李穎修心想,我也別跟你廢話解釋了,解釋了你也不懂。直接嚇唬嚇唬你吧。

    「這樣啊,李道台,你可不要危言聳聽。」

    「怎麼會危言聳聽呢?大人,比如說,這領事裁判權一項,就是要以英夷的法律,來制我大清。人人都要和英夷一般穿戴,要戴假髮,撲粉。」

    「我大清初入中原,變發易服,可是鬧出……」牛鑒想到此處,不禁不由自主的伸手摸自己的頭,卻摸到了自己的頂子。

    伊裡布也說道:「康熙年間,便因為洋教不准尊孔祭祖,而驅逐了洋人傳教士。這英吉利人和那洋傳教士是一夥的嗎?」

    「大人果然博聞強記。他們正是一夥的。」李穎修心想,諒你們也弄不清楚教廷、聖公教、正教等等西方教會的區別。

    「如果我們就是不聽他的,如何?」林則徐問。

    「大人,且看這裡,軍艦駐泊權,你若不從,他便開炮打你。」

    幾位大人面面相覷。看到火候差不多了,楚劍功說道:「幾位大人,不如還是讓我二人和英夷談判吧。」

    「也好,也好。」耆英說道。他突然又想到一事,問:「楚道台,哪些潰兵整頓得如何了?」

    「回欽差大人,潰兵建制已亂,留在江寧實在是禍患,而且江蘇打了這麼久的仗,糧餉已成問題。我也只是暫時將他們收攏,派了300人,不久就將他們押往廣東。廣東備戰已久,幾萬兵士的糧草還應付得來。等大戰打完,再請朝廷和諸位大人裁斷。」

    「那領潰兵去廣東的是何人啊?」

    「回大人,是我在朱雀軍的副手,陸達。他是京營出身,天子欽點的榜眼。」

    「是陸達啊。」耆英想了想,說道:「出發前,讓陸都司前來見一見本欽差。」

    楚劍功應了。耆英又看了一眼林則徐,說道:「劍功是林大人的門生,我們自然是信得過的。」

    他已經是第二次講這句話了,楚劍功明白他的用意,如果潰兵半路嘩變,或者楚劍功做出什麼叛逆之事,便都是林則徐的責任。

    楚劍功唯唯諾諾,作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和李穎修退了出來。兩人分工,李穎修去準備明日重開談判,關於通商口岸,關稅等等的起始草案,而楚劍功便直奔潰兵聚集的江寧西南角而來。

    遠遠的,楚劍功便看見朱雀軍的一隊士兵,正好一個班,在外圍站崗,將閒雜人等和潰兵們隔開,楚劍功策馬前去,帶隊的那個目長走上前來,向楚劍功敬禮:「第二連目長齊鄂,奉命在此值守。」

    楚劍功點點頭,正準備進去,齊鄂說道:「報告均座,陸達副座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騎馬直衝營內。」

    楚劍功聞言準備下馬,突然想起一事,便問道:「齊鄂,我也要下馬麼?」

    齊鄂一愣,說道:「陸副座下的命令,均座自然例外。」

    楚劍功一笑:「這樣做,也對,也不對。我告訴你,我不是例外,只是指揮體繫上,我不受陸達的命令。嗯,條令還要加強學習。」

    說完,楚劍功騎著馬,緩緩的進到潰兵集結的大營裡去。

    潰兵幾萬人,都窩在這一處,所謂人上一萬,無邊無際。到處是烏蘭烏蘭的號衣,一眼望不到頭。有些潰兵隨地坐著賭錢,有些把衣服蒙在頭上大睡。器械儀仗之類滿地亂丟著,但卻看不見亂丟的兵器。

    楚劍功也不和人答話,有朱雀軍的士兵向他敬禮,他也只是揮揮手,讓人繼續工作。轉了小半圈,終於看見陸達和翟曉琳、陳日天站在一起,商量什麼事情。他們看見楚劍功,便急急跑過來敬禮。

    楚劍功從馬上跳下來,也不廢話,劈頭便問:「怎麼樣了。」

    「報告均座,一連已經打散,每個士兵都帶了一個排,還是攤不過來,性好有二連在這裡彈壓著,沒出什麼亂子。」

    「這些潰兵中,總有能用的人吧?」

    「是,我已經有了大致的名單,正準備呈報給均座處置。」

    「好!」楚劍功從心裡讚歎一聲,臉上不懂聲色,「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和這些人一對一談話。」

    陸達聽罷,便帶著楚劍功往一處軍帳裡走,楚劍功隨口問道:「怎麼器械儀仗都亂丟著?」

    「均座,這幾萬人,自然要編進咱們朱雀軍,難道還還給朝廷?」陸達衝口而出。

    6月23日通商口岸

    還是在靜海寺,早上十點,雙方中斷多天的談判終於恢復了。

    麻恭少校板著臉,開門見山:「閣下,這是我們的最後讓步,你們再提出什麼要求的話,真的會超出我們的容忍限度。」

    「不要著急,不要著急,我們允許貴國在特定的口岸做生意,並享有一些超出其他國家的待遇。但具體的細節,要通過談判才能確定。」

    「好吧,我們馬上開始,」麻恭少校迫不及待的翻開自己面前的草案,「您看,我們需要在清國沿海的各省,每個省獲得一處通商口岸。具體來說,是直隸的天津、山東青島、江蘇松江府的上海、浙江寧波,福建廈門和廣東廣州。而且,我們在前面的談判中已經決定要互派公使。考慮到外國人進入貴國首都會非常麻煩,我們希望將公使館設在天津。」

    「天津、青島?」李穎修聽到這裡,不由得有些猶豫,讓英國人這麼快就進入清國統治的核心地帶,這樣好嗎?這時,就聽見楚劍功說:

    「不,你們要知道,洋人在清國很受排斥,你們這麼快就進入天津,幾乎摸到了京師的邊緣了,會在清國朝廷中產生極大的不安。這樣不利於條約的執行。而且,你們要通商口岸,是為了更好更方便的做生意,但離朝廷太近,很多不合清國常規的做法一定會招來干涉的。麻恭少校,恕我直言,我不認為你們把公使館設在天津是個好主意。」

    「那您認為呢?」

    「我建議取消天津和青島,作為補償,我們把福州也列為通商口岸,您要知道,中國出口的大項茶葉,很多產自福建省,而最近的港口就是福州了。」

    「好吧。那我們的公使館設在什麼地方?廣州?」

    李穎修和楚劍功對視一眼,廣州已經被楚劍功擬定為將來發展的基地,設一個公使館,它用外交豁免權搗起亂來,還真不好辦。李穎修說道:「為了盡量保持和京師的密切聯繫,我認為你們把公使館設在越北邊越好。」

    「那就設在上海。這不是問題,現在我們來談談通商口岸的具體權限。第一條,關稅。我們認為,棉花、原布、白布、雙幅細布、面紗的稅率都太高了。」

    「不不。您看,我們對這些紡織品的徵稅,從每擔零點八兩到每擔零點七兩之間,這一稅則是完全公平合理的。」

    「您不誠實,是的,你們的法規上是這樣規定的,但據我們的船主統計,你們每擔棉花實際徵收是在一點五兩到二兩之間。對棉紗甚至徵收了二點四兩的關稅。」

    「那您的意見是什麼呢?」

    「我們認為,百分之五的稅率就足夠養活你們的海關了。也就是棉花每擔0.4兩,其他布匹每丈1錢,紡織品以外的貨物按貨船載重計費。載重一百五十噸以下的貨船每噸關稅一錢,載重超過一百五十噸的貨船每噸關稅五錢。」

    「這怎麼能行,這樣算下來,每艘貨船,我們只能收到以前十分之一的關稅。」李穎修早就做好了功課,他翻了翻自己的草案,說道:「這樣吧,我們按照每噸二兩收取關稅。」

    「每噸二兩,一下子就漲了四倍。」

    「作為補償,我們可以對一定數額的紡織品施行免稅。」

    「免稅,一定數額是多少?」

    「這叫配額。」楚劍功說道,「每年,我們對清國內部自身的市場容量予以預估,然後按這個容量的百分之五十給與英國方面免稅待遇。」

    「這個市場容量由誰來確定呢?」

    「我們。」

    「這不公平。」

    「麻恭少校,請您注意,從英國本土到達清國,會耗費巨大的運輸成本,如果你們運來的紡織品超出了市場容量,也就會賣不出去,那你們的船主可就要血本無歸了。」

    「以前都是通過十三行代的,十三行有保證金……」

    「麻恭少校,在你們自己提出的草案中,可是要求我們廢除貿易壟斷制度的啊,換句話說,十三行就要撤銷了。」

    「你是說,你們準備撤銷十三行?」

    「是的,作為對我們提供市場容量的另一項補償。」

    「如果撤銷壟斷機構……好吧,我同意這一點。那麼,以後英商也不用通過十三行和你們的官府打交道了。」

    「是的。」

    「那麼,現在就有另一個問題,領事的權限。我們對領事的權限宣佈如下……」

    楚劍功和李穎修默不作聲,靜靜的聽麻恭讀完這篇長長的聲明。在麻恭少校讀完以後,李穎修一字一頓的說:「我們認為,這是不合理的。」

    「先生,你又在討價還價。」

    「稍安勿躁,麻恭少校,我們可以讓貴國商人享受部分市民待遇。」

    「市民待遇,這是什麼?」

    「就是說,英國人可以和清國人一樣,在通商口岸僱傭工人、水手,租賃房屋。你們可以根據自己的意願同任何人按照自願的價格自由進行買賣,僱傭你們的商務經理人和僕人,僱傭翻譯和中文教師,可以租賃房屋、事務所和廠房、可以修建醫院。在通商口岸內可以自由的旅行。當然,作為條約第一款規定的平等原則,清國也享有在英國本土僱傭工人,租賃房屋的權利。」

    「這樣啊。你們在英國本土要求這些權利?」

    「這些是符合自由貿易原則的。而英國強大的工業在自由貿易中利於不敗之地。」

    「聽起來似乎不錯,但關於本土給與清國人市民待遇的問題我們需要請示。」

    「我們理解,我們也相信自由貿易的支持者會接受的。」

    「但有一個現實的問題,如果發生法律糾紛,怎麼處理,我們要求領事裁判權。」

    「根據對等原則,我們是否可以要求在英國本土的領事裁判權?」

    「這超出了我的談判權限,而且,即使我有權力,我也不會答應的。」麻恭少校斷然拒絕了。

    「關於司法糾紛,我建議,作為一個談判專項,明天再談,今晚您可以做些準備,但互相給與有限制的市民待遇,今天可以達成吧。」

    「通商口岸、關稅和配額,以及市民待遇,這是今天達成的事項。」

    「同意。」

    雙方談定,各自回去。

    「今天算是個小勝利。」李穎修說。

    「關鍵是明天,領事裁判權,軍艦駐泊權。對我們的損害太大了,幾乎拿不出相應的替代方案。」

    「我們?」

    「領事裁判權也會阻礙我們的行動,同樣,軍艦駐泊權,」楚劍功往四周望望,沒有旁人,「你忘了1927年南京慘案,英**艦是怎麼干涉革命的嗎?」

    「當然不能讓英**艦進駐,關鍵是要給與他們另外一些權利來補償。」

    「可是,軍艦駐泊的好處太大了,有什麼可以補償從而讓英國人放棄這項權利呢?」

    「內河航運權?怎麼樣?」李穎修試探的問。

    「你瘋了嗎?讓英國船隻進入內河?除非英國人允許我們的船隻進入英國內河還差不多。」

    「英國人不會答應的。」

    「是啊,與河流相伴的,是對交通的控制。」

    這邊,李穎修在苦惱,而在另一邊,麻恭少校則受到了郭富的訓斥:「你太糊塗了,居然在英國本土對清國人施行所謂市民待遇。是的,清國人工業能力弱小,不會對我們造成威脅,但是如果被其他歐洲國家知道了消息,也這樣要求怎麼辦?還有美國人,天哪,美國。」

    「閣下,我覺得市民待遇這一項,如果在歐洲實行起來,可以打破各個小公國的貿易壁壘,這樣對我們是有利的。」璞鼎查在一邊說道,「現在,大不列顛的工業處於擴張時期,打破貿易壁壘對我們是有利的。我們可以拿這一條款去脅迫歐洲諸國,文明的歐洲人居然不如野蠻人尊重自由貿易的普世價值。」

    「是的,是的,普世價值。哪些人文智障會幫著我們鼓吹的。想想吧,300德意志自由邦,每個邦都有自己的關稅,真是麻煩啊。如果我們對它們推廣自由貿易和市民待遇的普世價值,我們的工業產品將長驅直入,佔領德意志。」

    「哈哈哈,只有統一的國家,用國家主權建起關稅壁壘,才能抵抗自由貿易的威力。但歐洲大陸上大多數都是智障,除了法國,可法國現在很虛弱。」

    「是的,是的,自由貿易。知道嗎,下議院議員格萊斯頓先生曾經說過,貿易所到之處,國旗隨之而來。自由貿易是一柄利劍,他將粉碎所有工業力量不如英國的國家,除了所謂『門羅主義』,搞美洲版『閉關鎖國』的美國人。」

    「美國人是另外的話題了,我們還是先集中精力解決面前的清國吧。幹得很不錯,麻恭少校。市民待遇……這個名詞真的是那個李穎修發明的嗎?嗯,上次他就提出了可用『國家訂貨』的方法解決經濟危機。他還真有些出人意料的地方。」

    「他再出人意料,也繞不過領事裁判權和軍艦駐泊權,麻恭少校,你明天要打起精神,別讓他繞糊塗了。」

    6月23日(續)陸達

    就在楚劍功和李穎修在城外的靜海寺和麻恭少校談判的時候,在江寧城內,正發生著另一場談話:

    「久聞道光十九年的榜眼的陸達陸博湖是天子門生,今日一見,果然氣宇不凡。」

    「部堂,您過譽了,陸達不過一介武夫罷了。」朱雀軍副統陸達恭恭敬敬的回答。

    問話的耆英對這樣的姿態非常滿意,他笑了起來:「陸將軍貴庚啊?」都司本來不算將軍,但耆英偏偏要這麼叫陸達。

    「陸達虛長二十五年。」

    「嗯,二十五年,不簡單那。才二十五歲,就獨掌大軍,還是天下第一的強軍。」

    獨掌大軍?這是什麼意思。陸達自道光十九年取了武進士以來,還從來沒有單獨掌軍的時候。莫非耆英話裡有話。陸達神色不變,低著頭,繼續恭恭敬敬的聽著。

    「陸將軍,此次朱雀軍是唯一有勝績的營頭。朝廷的意思,是要把這只營頭抓起來,列入京營的體系,陸將軍你是京營出身,熟人熟路,若是以朱雀軍總兵的身份,回返京營,九門提督都會來拜你的門子呢。」

    「我以朱雀軍總兵的身份?大人是說?」陸達抬頭問道。

    「不錯,楚劍功來歷不明,雖有林則徐作保,但林大人已是待罪之身。他的保人,不好做啊。」

    陸達一時沒想好怎麼回答,低頭不語,他暗暗的想:「要我做朱雀軍提督,就是要削均座的兵權了?」他不禁想起了昨日楚劍功到潰兵集結營中和他的談話。

    ……

    當時,他喊出了一句「這幾萬人,自然要編進咱們朱雀軍,難道還還給朝廷?」立覺不妥,幸好周圍沒有外人聽見。

    楚劍功帶他走入軍帳,斥退了旁人,對他說:「陸達,你說我們朱雀軍越來越壯大,究竟好不好?」

    「當然好,我們朱雀軍不變大變強,難道讓八旗綠營哪些酒囊飯袋把這些兵再收回去?那不是站著茅坑不拉屎嗎?」

    「可是朱雀軍變得太強,卻會讓朝廷猜忌。」

    「朝廷猜忌?哼哼,朝廷猜忌。八旗朝廷倒是不猜忌,倒是自己有本事啊,當年滅吳三桂,破葛爾丹,八旗兵還要靠著綠營兵救命。乾隆時破大小和卓木,八旗兵完全不中用了。可綠營兵呢,每次打仗就新幕、徵調、用完了就分化,瓦解,將領調走閒置。所謂六十萬綠營,現在也是完全不堪用了。」

    陸達越說越忿然:「現在用西法,練新軍,朱雀軍。朝廷的又要用老法子了麼?我陸達,說是武將,卻也讀過書,知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們這朱雀軍,可不能讓朝廷給毀了。」

    ……

    陸達心裡想著事呢,就沒注意當面的耆英說的話,耆英說的是:「朱雀軍是有功勞的,朝廷誰也不會虧待,楚劍功已經做了道台,那就讓他專心去當文官,陸達你呢,專領朱雀軍提督,我聽說朱雀軍裡頭還有幾個洋教官,朝廷的意思,也是給恩旨,授官,仿康熙時俄羅斯佐領例,抬籍入旗。陸將軍……」

    耆英一叫陸達,陸達回過神來:「請大人示下。」

    「陸將軍你,自然是授總兵,統領朱雀軍,具體的駐地還待斟酌,但歸入京營體系。不過你放心,你是天子門生,自然虧待不了你的。」

    陸達還想爭取一把,試探著說道:「部堂,這朱雀軍是楚劍功一手建立起來的,離了他,只怕就垮了。」

    「博湖啊,」耆英開始用表字稱呼陸達,「練朱雀軍的目的,就是要防備英夷,仗打完了,朱雀軍也就沒有用了,防止朱雀軍坐大就成了第一要務。你把朱雀軍攬下來,朝廷得到一支虎賁之師當然好,但朱雀軍糜爛了,也沒關係,只要不脫出朝廷的掌握便好。軍隊爛了,可以再練,但軍隊脫離了朝廷的控制,那可就不妙了。」

    陸達告辭出來,上了馬。信馬由韁往潰兵大營走去。他突然有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覺得現在整頓潰兵毫無意義。自己就是個小丑,在做著白費功夫的事情,而朝廷和大員們就在幸災樂禍的看著,等著他出醜。

    他們不在乎!陸達想,他們根本就不在乎軍隊是什麼樣子的,只要沒人造反便好。

    陸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跟著楚劍功在湖南寶慶雪峰山下開始練兵的時候,那時候,自己什麼都不懂,連正步和齊步都不會。身為朱雀軍的副統,同時又是京營出身的天子門生武榜眼,自覺羞愧難當,便每日在營後背山之處偷偷加練。隨後,練瞄準、練射擊、挖戰壕,走隊形,楚劍功和傑肯斯凱還為自己開小灶,學習步兵指揮。自己正是跟著楚劍功,和朱雀軍一同成長起來的。現在,這一切都沒有意義了麼,都要煙消雲散了。自己就要返回京營。

    想到京營,陸達又記起自己在京營的時光。說是武榜眼,但作為武官,也沒有什麼風光。駐京綠營,頹廢不堪。同僚們喝酒賭錢,狎妓抽大煙,能像自己這般站在烈日之下幾個時辰不動當的,只怕找不出一百。

    京營真的風光嗎?天子親兵,笑話。北京城裡,十萬駐京八旗,那才是天子親兵,那才是天子家裡人。綠營不過是巡城查哨,修房抬磚的苦力罷了。碰見人家黃帶子、紅帶子,還得行禮。那些八旗,只怕比綠營更加廢物,可生生還看不起綠營。哪有半點同僚之誼。

    說起同僚,陸達又記起去年在浙東會戰中,東南四鎮不肯配合出擊的事情。哼哼,同僚,忠君報國?在第二次鎮江會戰中,無論八旗還是綠營,都讓陸達齒冷,恥於與他們為伍。

    平時一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在陸達的記憶深處積累下來,潛移默化的影響著他,改造著他。現在,因為耆英要瓦解朱雀軍這根導火索,這些陳年舊事一下子全都從腦海裡翻了出來。這些小事卻形成了一股洪流,在陸達的心胸裡奔騰著,流淌著,衝撞著,徘徊不去。

    陸達又悲傷,又委屈,卻不敢把這種情緒向身邊的士兵吐露,甚至不敢表露出來。他恍恍惚惚的回到潰兵的大營,看到陳日天正在給潰兵的臨時連隊編號,便氣不打一出來,他衝上前去,奪過陳日天手中的名冊,大叫道:「去球,整編個球,還不是白忙一場。」說完,將名冊啪的摔在地上,頭也不回的進軍帳去了。

    翟曉琳和陳日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跟了進來,他們還從沒見過陸達這種樣子。

    「跟著我幹什麼?跟著我幹什麼,不怕人家說我們軍帳密議,圖謀造反哪?」陸達一下子把兩人趕了出來。外面的潰兵們已經在議論紛紛了。

    翟曉琳說道:「都安靜了,繼續編隊。」把局面糊弄過去。

    到了傍晚,楚劍功和李穎修回到城裡,聞訊趕到潰兵大營這邊,齊齊走進軍帳,陸達大哭:「均座,李軍師,朝廷要鳥盡弓藏。」

    「啊?」楚劍功心想,我本來防著這一招,可是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我估摸著怎麼也要等英國人走了之後呢。他也有些著急,便問道:「你快說,怎麼回事。」

    陸達便將耆英的話語複述了一遍。楚劍功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現在要動手。

    李穎修說道:「提轄,你且不要著急,兔死狗烹。可兔子現在還沒死呢,狗自然能夠活下去。」

    「軍師,你是說……」

    「提轄,我問你,英夷強不強大?」

    「強大。」

    「英夷是會死的兔子麼?」

    「不是。」

    「不但不是,他還是老虎。如日中天的老虎。要把英夷當兔子,耆英也想得太簡單了些。」

    「可是英夷馬上就要走了啊。南宋的時候,金兵不過是退兵而已,岳爺爺就被奸臣所害。這不一樣嗎。先削均座的兵權,然後再慢慢對付我們。」

    「陸達,你想想,這對你的前程大有好處,你現在不過是個都司,一下子就提成了總兵,難道你不想嗎?」

    「虛銜而已,有什麼意思。如果我一直在京營呆著,也許會感恩零泣。但在朱雀軍呆了這麼久,才知道,如果沒有一支虎賁之師在手,當總兵,當提督又有什麼意思。南宋年間,岳爺爺去後,牛皋等人,又有什麼功績?」

    「把我比作岳爺爺啊。」楚劍功臉上一紅,訕訕說道:「陸達,如果朝廷真的要害我,你怎麼做?」

    陸達一愣,頓了頓才說:「我沒想好,我不知道。」

    還早,還早!楚劍功心想,還不到火候,不過,應該可以開始一些意識形態的教育而不至於引起反感了吧。

    他在這邊算計,李穎修說道:「陸達,你不用擔心,你只管整頓潰兵。我和均座,會有辦法保住朱雀軍的。」

    「均座、軍師,你們早就料到朝廷有這樣的謀劃,早已胸有成竹,是嗎?真是這樣,我就放心了。」

    「哪裡。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幸好有你給我們報信,讓我們能夠早做準備」李穎修這樣回答著,心中卻想,「當年剿滅太平天國之後,清廷如何瓦解湘軍,扶植淮軍,卻又被淮系做大,你陸達不知道,我和楚劍功卻是『過來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啊。」

    楚劍功卻在想:「朱雀老兵中的大多數,和清廷的關係,都比陸達要淺,如果陸達能夠堅定的站在我們一邊,那大部分朱雀軍的士兵,應該已經完全歸心了。」

    6月24日司法權限

    第二天上午,靜海寺的談判再繼續,英方的執行人仍舊是麻恭少校,他開門見山,立即宣讀了英方關於領事裁判權的意見:

    「在通商口岸發生的涉及法律的糾紛,如果雙方都是英國人,則由英國領事專屬管轄,如果雙方中,一方是英國人,一方是清國人,則由雙方協商選擇管轄機關,如果協商不能達成一致,則由英國領事管轄。如果協商後由決定清國官吏管轄,英國領事可以隨時介入案件的審理。」

    楚劍功當即說道:「不行,先生,這樣對清國太不公平了。」

    「閣下,不要說不公平,我對貴國的法律狀況是有研究的,簡單的說,貴國的法律體系不足以承擔解決國際民事爭端的任務。」

    李穎修突然提起了一個毫不相關的話題:「加裡-克蘭林蘭爵士就要進入樞密院了吧?」樞密院,英國最高司法機關,擁有解釋法條的權力。

    「啊,克蘭林蘭爵士,他……您提他幹什麼?您怎麼知道他的?」

    我當然知道他了!李穎修想,國際衝突法的開創者之一,樞密院法官,克蘭林蘭。正是他總結了十九世紀三十年代一門積累良久,噴薄欲出的新的部門法《國際衝突法》,即《國際私法》(internationalprivatelaw),確定了國際間司法管轄和法律適用的基本原則。

    簡單的說,國際衝突法解決三個問題:當跨國法律糾紛發生的時候,由哪一國的法院來管轄,適用哪一國的法律,如何跨國執行法院的判決。

    19世紀四十年代,正值日不落帝國如日中天,英國人憑借《國際衝突法》這一部門法的提出,和美國人一舉攝取了國際間的司法體系的定義權,從而英美主導了19和20世紀的國際法律工作,並利用這種主導地位取得了在幾乎所有國際組織中的法律上的優勢。當然,這是另一個時空的歷史。

    而現在,李穎修就在克蘭林蘭爵士正式就《國際衝突法》發表專著的前夕,在江寧城外的靜海寺裡問:「克蘭林蘭爵士要加入樞密院了吧?」

    麻恭少校迷惑不解,他還在問:「您提克蘭林蘭爵士幹什麼?他和我們的談判有什麼關係?」

    是的,你不明白!李穎修想,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絕不會是你。你作為區區一個少校,一個傳聲筒,根本無法理解《國際衝突法》的巨大意義,也就不會理解,我將要提出的建議,有多麼大的誘惑力。

    李穎修定了定神,對著麻恭少校說道:「少校,我鄭重的建議您,請璞鼎查爵士親自來到談判現場,我們有一份巨大的禮物送給他。」

    「你們要耍什麼花樣?」

    「這份禮物的價值,不是您能夠理解的。這樣吧,我們在這裡等著,您去請璞鼎查爵士吧,您告訴他,拿破侖最為驕傲的功績,是《法國民法典》,那麼,同樣的一份偉業,璞鼎查爵士是否有興趣呢?辛苦您了,麻恭少校,去請璞鼎查爵士來面談吧。」

    麻恭少校坐著不動。楚劍功說道:「不要疑惑,麻恭少校。在以往我們提出的建議中,不列顛都是得利的一方。」

    「你們也是得利的一方。」

    「雙方都獲利,不是很好嗎?別猶豫了,麻恭少校。」

    麻恭少校雖然摸不著頭腦,還是回去了,過了大約兩個小時,璞鼎查帶著一小隊衛兵來了。

    「很高興您能來。」李穎修站起來說。

    「我聽說清國的談判執行人很能幹,今天終於見到真人了。」璞鼎查恭維道。

    雙方又互相恭維和謙遜了一番,璞鼎查彬彬有禮,態度溫和。

    「閣下,您說有禮物送給我?」

    「是的,爵士。」

    「我要提醒您,閣下,我們雙方仍舊處於交戰狀態。」

    「一份長久的,意義深遠的禮物。」

    「您指什麼?您要投降嗎?」璞鼎查這麼一說,周圍的英軍們都笑了起來。

    「不不,閣下,我再說國際私法,也就是國際衝突法。國際間民事法律裁判的準則。貴國的克蘭林蘭爵士正準備憑此進入樞密院呢。」

    「我知道一點,但具體不瞭解,您到底想說什麼?」

    「閣下,不列顛是慣例法國家,也就是說,如果我們在即將簽訂的條約中,列入國際私法的基本原則,那麼,克蘭林蘭爵士一定會在自己的作品中引用。並將條約的內容作為國際私法的範例,那麼,開創這一範例的您,璞鼎查爵士,就是和拿破侖一樣偉大的創法者了。」

    「創法者,確定立法規範的人。」璞鼎查的眼睛一亮,隨即恢復了正常,「難道我會為了個人虛榮而損害不列顛的利益嗎?」

    「不,不會損害不列顛的利益的,在條約的細則中,我們這樣規定,在通商口岸,由當地司法機關管轄跨國糾紛,在英國本土也一樣。」

    「你們在戲弄我嗎?」

    「請聽完先生,在法律適用上,我們認為……」

    「只能適用英國法律。」璞鼎查強調說,「清國的野蠻法不能施加於英國公民身上。」

    「閣下,英國法律都是判例,紛繁複雜連貴國自己的律師都搞不清楚,怎麼可能在萬里之外適用呢,為了公平起見,我提議,關於商業和民事糾紛,我們採用第三國的法律。」

    「第三國法律?你是說《法國民法典》?」

    「是的閣下。」

    「我也許可以接受,但是,我仍就拒絕由清國方面管轄通商口岸的英國人。」

    「主權問題不容讓步,但我們可以引進貴國的制度。」

    「你指什麼?」

    「陪審團,我們可以引進陪審團,審理英國人之間的糾紛,陪審團可以全部是英國人,另有要求除外。中英之間的糾紛,清國人四人,英國人三人。參加陪審團的資格另有細則,比如在通商口岸居住超過五年,或者財產擔保。」

    「細則可以再商定,但陪審團的組成,應該是英國人四人,清國人三人。」璞鼎查抓住重點。

    「這樣吧,閣下,仍舊是清方四人,英方三人,但是清方兩人由英方任命,而英方的一人由清國機構任命。」

    璞鼎查思考了一下,認為這樣已經足以保護英國人的利益,便轉向下一個問題:「如果發生了刑事案件呢,比如殺人。」

    「仍舊採用陪審團,按清國法律定罪,施行採用英國判例。」

    璞鼎查在仔細衡量後,發現了一個大漏洞,可以將來借題發揮。他於是很嚴肅的點點頭:「我同意。」

    隨後,李穎修又提交了國際管轄權適用基本原則的文本,以列入條約中,並在條約的這一部分專門註明為《璞鼎查條款》

    璞鼎查不動聲色,內心裡確實一陣狂喜,一個新的部門法,就要在自己手中開創。他說:「不勝榮幸。」

    璞鼎查欣喜的離去了,麻恭少校留下來,和李穎修商談條約細則。在研磨的數個小時之後,雙方終於就司法權限這一部分達成完全一致。

    現在,談判進入到一個新階段,最惠國待遇。

    「我認為,這一條沒什麼好談的,我們已經相互給予了市民待遇。已經是相互最惠國了,還有什麼好討論的呢?」

    「但這不能排除,你們給與其他國家,比如法國、美國更優惠的條件,不列顛也要享有這些條件。」

    「不可能的,市民待遇已經是最大讓步了,您認為我們會給與他國的讓步居然比英國更多嗎?我們還不如談判英國人在通商口岸的行為規範呢。」

    「那好,我們開始關於租賃房屋的談判。」麻恭少校打蛇隨棍上。

    就這樣,雙方你來我往,確定了英國人在通商口岸的行為規範。

    「今天談判真是艱苦啊。」在最後,李穎修感歎道。

    「明天應該會輕鬆一些。」麻恭少校說道,「明天就是最後一項,談完就全部結束了。」

    楚劍功和李穎修對視了一眼,他們都清楚,明天的談判內容是「軍艦駐泊權」。

    楚劍功和李穎修回到了朱雀軍的駐地,陸達已經等在了那裡。

    「均座,潰兵已經整頓完畢,明日就要啟程。」

    「明天就走?沿路安排好了嗎?」

    「是張教頭安排的,走水路,贛江一路下去,想來不會出什麼意外,另外莫青巖沿路跟著,他是漕幫出身,領路沒什麼問題。」

    「這樣就好。回去之後,雖然仍舊安排在白雲山,但暫時不要和我們留在那裡的五個連混營。」

    「陸達明白,一切聽均座的吩咐。」

    「提轄,辛苦你了。」

    「只要保住朱雀軍,陸達什麼都肯做,只恨陸達沒什麼官場門路,不然也能去京裡拜拜門子。」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李穎修在一旁說,「我和均座一定會保住朱雀軍的。」

    李穎修叫來酒宴,和提早返回廣州的幾人,陸達、翟曉琳、陳日天踐行。

    「明日我們還要談判,就不去送你們了。」

    「可恨」陸達叫道,「均座和軍師殫精竭慮,抵禦英夷,可哪些小人,卻在背後搗亂。不僅是我們幾個,朱雀軍的將士們都是不服。」

    6月25日十萬衛隊

    談判的最後一項,是軍事駐泊權。楚劍功和李穎修仔細分析過,前面經濟方面的權益,可以談判,可以用其他的利益交換。但軍艦駐泊權……

    「凡事通商港口,必有英艦一艘在此停泊,以便將貨船水手嚴行約束……」這是英方提交的草案上的話,意即通商口岸的英國僑民由英**艦管束。這一條實際上是承接領事裁判權而來。但因為前面的談判否定了領事裁判權,因此軍艦駐泊權的法理基礎也就不存在了。

    「我們要求擁有保護自己人民的權力。」麻恭少校仍舊這樣宣稱。

    所有的解釋都是無用的。談判雙方都清楚。這是個駱駝的鼻子。

    一隻駱駝敲開了一個房子的門,要求把鼻子伸進來避風,然後要求把腦袋放進來……最後整只駱駝都進了屋子,把主人擠出去了。

    如果讓英艦在通商口岸駐泊,那麼,英**艦取得內河航行權只是時間問題。在另一個時空,歷史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麻恭少校,讓我們以文明人的理智來談判吧,我們都清楚,軍艦駐泊權的真正含義,就不要在文字上糾纏了,我現在想問,如果我們給與你們貿易上的更大自由度,能夠換取你們放棄貿易駐泊權嗎?」

    麻恭沒有回答,而是注視著李穎修。

    「如果我們劃出一片區域,比如,整個廣東省,對英國實施貿易優惠政策以及相應的政治寬容。」楚劍功插話道。

    「具體的內容是什麼。」

    「經濟特區,整個廣東省劃為經濟特區,對英國工商業採取極度開放政策。」是的,極度開放,相對於大清的閉關鎖國而言。

    「這是一個利好,但是」麻恭少校不為所動,「這補償不了放棄軍艦駐泊權的損失。」

    「如果你們一定要駐紮軍隊的話,我有個折中方案。」李穎修指向地圖上的一個點。

    「澳門?您想說什麼?」

    「我建議貴國將駐廣東的領事館放在澳門,並配屬一支使館衛隊。」

    「澳門不是葡萄牙人的殖民地嗎?」

    「您誤解了,在兩百年前,當時的朝廷將澳門給葡萄牙人曬貨物,但並沒有允許他們建立殖民機構,總之,現在的葡萄牙澳門總督是非法的。」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你們不是堅決不割地嗎?改主意了?」

    「我們不割地。但整個澳門,可以劃為使館區,貴國可以駐紮使館衛隊。」

    「哦,上帝啊!」麻恭少校不由得驚呼起來。前面綿長的談判,讓他絕對想不到,李穎修會提出這種近似於賣國的方案,雖然紙面上還是符合外交慣例的。麻恭少校來興趣了,「那其他的使館區呢?比如上海的公使館。」

    「上海使館區的面積和清國即將在倫敦設立的公使館的使館區一樣大小,以示雙方對等。」李穎修拒絕了麻恭少校的進一步野心。

    但澳門駐軍的提議已經足夠有誘惑力了,麻恭少校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您是說澳門使館區我們想駐多少兵都可以?」

    「只要澳門站得下。」

    「我要求把『站得下』這個詞具體解釋。」

    「只要清國不能證明站不下,那就是站得下。」

    「太好了。」麻恭少校沒想到談判結束的時候,李穎修會送上這份大禮,「澳門的面積有二十多平方英里吧,每名士兵的腳掌不超過10英吋長,理論上說,我們可以在澳門駐紮幾十個師。好吧,我要求在澳門駐軍的上限是10萬陸軍。」

    「可以,不過是十萬使館衛隊。」

    「你們清國人太愛咬文嚼字了。」

    收到大禮的麻恭少校很高興,就不在細節上糾纏。條約的具體條文由雙方進一步擬定,約定明日正式簽字換文之後,今天的談判就結束了。

    「什麼?英夷要在澳門駐軍十萬?」林則徐聽到楚劍功的回報,當即就坐不住了,「劍功,你怎麼能答應,穎修,你誤國。」

    「英夷提的條件,幾位大人也是知道的,軍艦駐泊權一項,危害甚巨,兩害相權取其輕,,英夷在澳門駐軍十萬,只是上限,並非一定會駐滿。只要我們嚴守條約,還有可能限制其危害。何況澳門一直被弗朗機人所佔,我大清從沒實地管轄過。」

    「那經濟特區一事,又作何解釋,英夷可以入廣東省辦廠?」耆英問道。

    「大人,只是可以入內,而非必然入內,英夷要來,准予不准,操之在我。」

    「和英夷打交道,實在麻煩。恐怕到時候多生事端。」耆英說道。

    一點也不奇怪,在另一個時空,因為嫌麻煩,這位耆英大人,主動送上門去,向璞鼎查請教,被人打蛇隨棍上,簽訂了虎門條約,索要了更多的不平等權益。例如領事裁判權,就是耆英提出管理外國人太麻煩,而把英國人的管理權拱手交給了英國領事。關於軍艦駐泊權,耆英在給道光的奏折上,寫得很清楚,「用夷艦管夷船」,太方便了。

    「大人大可放心,李穎修義不容辭。」李穎修抓住機會,毛遂自薦。

    「李道台,好打算,要管住整個廣東省,怎麼著也要加個布政使的銜。呵呵。」耆英一笑,不再糾纏,而是把話題拉回了澳門的駐軍,「澳門如果有數萬英夷,那廣東省的防務就重了。」

    「是啊是啊,鎮江之戰,也不過一萬出頭的英夷,就夠麻煩的啦。」兩江總督牛鑒,講話還是很給奕經等人留面子。

    「那就只好讓朱雀軍常駐廣東了。」耆英看了一眼楚劍功,說道:「本來朝廷的意思,楚道台是要調往中樞,是要大用的,可惜啊。朱雀軍離不得楚道台。」

    「國家安危事大,楚劍功個人功名不足掛齒。」

    林則徐想說什麼,卻把茶杯端起來喝了口茶,沒有做聲。

    「好吧,如果沒什麼變故,就明日簽約換文吧。」耆英一揮手,「此次訂約,你們兩個還是有功勞的,本部堂一定向朝廷稟報。先退下吧。」

    等楚劍功和李穎修退下了,耆英眼睛一翻,語氣平和的說道:「真是名師出高徒,林大人,楚劍功都學會養寇自重了。」

    啪,林則徐在茶几上輕拍一下,問道:「耆部堂,您這是怎麼說的?我林則徐一心為國,天地可鑒。」

    「耆部堂,您這話可說重了,」一直沒有說話的伊裡布說話了,「少穆兄公忠體國,簡在帝心。」

    「哈,哈,哈!何必叫部堂這麼見外,小弟我只是給少穆兄提個醒罷了,楚劍功畢竟年輕,我們要保全他,不要讓他起了歪門邪道的心思。」

    「那老兄有什麼高見?」牛鑒打圓場。

    「少穆兄,你還是勸勸楚劍功,朱雀軍,交給陸達來管,他專心做個文官,他日外放督撫,也不是不可能的。」

    「這些,先等英夷的事情落定,再做計較吧。」伊裡布勸道。

    「老兄啊,」耆英突然對伊裡布說道,「我聽說你的家人張喜,聰明伶俐,還懂得對外交涉,還給英夷送過信,是吧。」

    「是啊,是為我送過信,去年浙江談判……」

    耆英擺擺手,打斷道:「明日簽約換文,就由張喜來安排。讓他出力,他日也好保舉。」

    張喜果然聰明伶俐,從伊裡布處得了吩咐,立馬安排僕人到靜海寺灑掃,佈置香案,設立賓主席。

    第二天上午十點,雙方如約來到靜海寺,李穎修已經提前將簽約的各種利益事項告訴了耆英和其他大員,所以簽約的過程很順利。

    條約的全稱是《大清朝和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關於外交關係國家採購和通商口岸權益的條約》,由於1841年是農曆辛丑年,故而這份條約被簡稱為《辛丑條約》。

    簽約之後便是宴會,耆英和璞鼎查談得極為入港,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條約簽訂之後,耆英以議和欽差身份,牛鑒以兩江總督身份,分別焚香上奏,兩人在奏折中互相掩護,「仰仗大皇帝洪福,合約終成,撫平夷患,微臣添有其功。」

    儘管他們粉飾得極好,但鴉片戰爭帶給清國的衝擊是實實在在的。林則徐帶著他在廣東組織編譯的《四洲志》,拜訪了自己的老友魏源,魏源以《四洲志》的為藍本,開始撰寫一部劃時代的巨著《海國圖志》

    然而,幾乎與他們同時,另一份奏折從杭州送出了。浙江巡撫劉韻珂,寫出了一份新的「十可慮」,提出了條約之後,清國所面對的全新的外部環境。劉韻珂以滿清文官的見識所限,提的問題十分幼稚,但卻代表一批極少數的滿清士大夫,受到了鴉片戰爭的觸動。

    他的這封奏折,還抄錄數份,送給伊裡布、林則徐、鄧廷楨等劉韻珂比較仰慕的官員。道光也下旨詳詢。整個清國都在受虐之後的茫然,虛脫和彷徨中。

    就在整個清國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時候,楚劍功和李穎修,兩人在合約達成的第三天,就帶著朱雀軍全軍趕回廣州。他們要在朝廷反應過來之前,做出一系列的佈置。

    一來,廣州為通商口岸,整個廣東闢為經濟特區,有諸多事情要準備。還要設下若干制度,來排除朝廷的干擾。

    二來,陸達帶回去的幾萬潰兵,還需要從朱雀軍中抽調骨幹,進行整編,這可要在朝廷回過神來過問之前弄妥。

    三來,十三行壟斷地位取消,十三行掌握著超過一千萬兩白銀,而且長久以來,賬目混亂。李穎修急著回到廣東,封存賬目。他站在船頭,對楚劍功意氣風發的說:「你看我如何把十三行搾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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