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毛和小周的房間是一個小院子,卻栓著兩匹大馬,新鮮的馬糞味道不時被風吹進來,一個馬伕提著一個馬燈來餵養馬,老毛於是披著一件大衣走出房間,跟馬伕嘮了起來。
馬伕何寶勝驕傲地說:「這裡有兩匹馬,一匹是老張的,一匹是李姑娘的,李姑娘剛剛從瀋陽過來,她的到來,填補了老張心靈上的空虛…」
「咱們還是聊聊馬吧?」老毛說道,他不是對張一平的八卦不感興趣,而是知道什麼東西可以聽什麼東西不可以亂聽。對方一個馬伕可以亂講,那是因為人家只是一個沒有前途的馬伕,他作為一個前途遠大的有為年青,卻不能夠亂聽,就算對方要說,他也不能夠讓對方說。
燈光左邊這匹是高大細腿的棗紅色母馬,鬃毛剪得短短的,頸脖細瘦,顯得非常有精神,另外一匹是公馬,鬃毛不理比較散亂,但是模樣一點也不輸。
「好馬……」老毛有點迷惘地望著那兩匹馬,想道。「看來,今晚不能夠跟老張說,只有找下次機會,但是不知道明天老張會不會留下我們,而且假期也快完了,假期一完就得歸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見到張一平……」
「我告訴你,老毛,老張之前有一個才能相好,是一個俄國人,叫做阿加塔的姑娘,十七八歲的樣子,是非常漂亮的姑娘,阿加塔在俄語中的是美麗善良的意思…」何寶勝說道,他幾乎對張一平有一點不滿意,像阿加塔這樣漂亮的姑娘。他一下子就把她給忘記了。現在又跟那個叫做李菡梅的女子好上了…他雖然知道自己左右不了這事。但是他縫人就說俄國姑娘阿加塔的好…因為阿加塔是他喜歡的姑娘…他在為她打抱不平。
但是老毛想著另外的事情,並沒有仔細聽何寶勝的話…兩人各說和的,各想各的,說是在聊天,其實都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在想什麼。
之後,老毛鑽進房間,獨自躺在芬芳的乾草味道的床上。在朦朧的睡意中傾聽著外面的聲響,張一平會不會悄悄地來找他問他治國之策?不久便迷迷糊糊地帶著這個念頭進入了夢鄉。
忽然老毛在極廢的驚慌中醒來,覺得兩手冰冷,窗外寒冷的星光照射進來,一個黑影站在他的床前,淡淡的夜光之下,可以看出是小周,忙問道:「幹嘛不點燈?」
「不能點燈!」小周輕聲地說道,「剛剛傳來命令,部隊要開拔。快點起床吧!」
老毛幾乎是合衣而睡,非常整理齊。出了院門,看到小院裡的兩匹馬已經不見了,在門口裡倒是有兩三匹馬,一個戰士牽著,把韁繩給了他們,吩咐道:「跟著我,牽著走,不要發出聲音。如無疑必要不要說話。」
悄悄地出了村子,回頭望去,無邊的夜色在黑暗中移動著,寒風蕭蕭,吹動了乾草,吹得山裡的樹枝和樹葉籟籟作聲……
夜是那麼黑,天上星光在一塊塊的雲層間隙透露下來,在前面的戰士的帶領之下,只能夠勉強能看得清道路,過了一會兒,星光也沒有了,只能夠跟著前面的黑影勉強地戰戰兢兢地走路。
天又開始下起了濛濛的細雨。風吹動著旁邊的樹木枝葉聲響愈來愈低沉,愈令人心慌亂。
開始的時候,還可以在夜色之中看到前面的人頭和馬頭湧動,但是現在,什麼也看不到了,連旁邊的馬匹的腦袋也只剩下一下朦朧的影子,到後來連路也摸不著了,只好聽著前面的腳步聲,馬匹的喘息聲,信步走去。
不過,很快雨又停了,星星從雲層裡透出光線下來,雖然很微弱,但是總算有了光,只是不久部隊進入一片茂密的森林,天空又是一片黑暗。
幸好,上面傳來命令叫就地休息,這才讓人大鬆了一口氣。
馬匹隨便栓在樹幹上,老毛和小周就地坐在了有厚厚落葉的地上,一陣腐葉與新鮮馬糞混合一起的氣味侵入鼻子,讓人難以忍受,但卻必須忍受。
緊接著,兩人就蜷起腿背對著背睡在地上,因為大家都這樣做,可是怎麼也睡不著。……朦朧中,遠遠地,從剛剛撤出的村子的方向,傳來三聲信號槍聲。……小周叫醒了老毛,--他剛抬起頭髮蓬亂的腦袋,聽得到村子方向又響起的幾下槍聲,而且好像還禮似的,馬上就有連珠似的機槍聲,狼嗥般地嗒嗒地響了起來,劃破了夜的黑暗和寂靜……
「果然有戰事發生,可是這麼黑,怎麼打呀!」老毛小聲地對小周說道,因為上頭還沒有發佈命令,他們雖然坐了起來,但是周圍的戰士並沒有什麼反應,繼續睡在地上,就連旁邊的馬也好像睡著了,除了粗重的喘息之外,沒有什麼聲音,好像那些槍聲根本不關他們的事一樣。
天開始發亮光,槍聲也開始密集起來。連隊的各排開始集合和整隊,射擊聲好像已經到了樹林的邊緣,形成了半圓形;炸彈和發射炮嗚嗚地響起來,好像一條條燦然發光的魚叮叮噹噹地響著,在樹林的上空飛舞。
張一平穿著外套,束上腰帶,手裡拿著一支步槍騎馬跑過來,嘴裡喊著:「上馬!…排成一橫隊!準備出擊…」
「老毛,你和小周留在這裡…」他對老毛說。
「不,我也是槍手,我也參加戰鬥…」小周說道,「作為一個槍手,怎麼能夠不參加戰鬥呢?」
「那你就跟在後面.」張一平以命令的口吻說道,並沒有給小周申辯的時間,他手中的步槍掄了一下槍花,叫道:「各位兄弟,生意上門了,跟我來!衝啊!……」他喊了一聲,便向樹林外面衝了出去,警衛連的士兵排成散兵線跟著他跑上去,邊跑邊掩上外套,解開子彈帶。
出了樹林,可以看到遠處山底下的村子,就是昨晚他們住的村子。這個時候,一片土黃色的日軍已經攻佔了這個村子。
「敵人的人馬多得數都數不清!老張這樣子衝下去,太過冒險了」老毛有一點驚慌失措,連連擺動著兩手對小周叫道。「我們應該阻止他,不能讓他冒險…「
小周說道:「對於你來說是冒險,但是對於一個槍手來說,這是一個機會!」小周叫道,揮馬跟著跑了下去。
不過,顯然116師是早有準備的,日軍的行蹤也掌握在他們的手中,這時四面八方的部隊已經包圍上來,將日軍包圍在小村子的周圍。
大炮齊聲轟嗚,有迫擊炮,也有大口徑的榴彈炮,炮彈在村子當中爆炸,在黎明的早晨,一剎那工夫就把天空照得比正午還要亮。村子那座傾斜的鐘樓和教堂都在瞬間化成一片廢墟。炮彈的閃光之後,濃煙滾滾,天空一下了又顯得格外黑暗了。
現在炮彈是連續爆炸,中間隔著一定的短暫的間歇。村邊的什麼地方升起一片火光,大概是草堆或是房子起了火。
在村子的外圍,在炸彈爆炸的亮光之中,日本人土黃色的散兵線慢慢地向村子收縮。他們一邊開始還擊,一邊斜著向右角退卻,分做一批一批地在小巷裡、園子裡和菜園裡轉彎抹角地跑著。
突然間,大道那邊有一支騎兵喊聲連天地疾馳而過,一片黑壓壓的、數不清的人頭和馬頭,像雪崩似的在街上奔流過去,又像是潮水沖上岸邊,迎面碰到的日軍,無不在這潮流之中,像海灘上面的砂子,一下子被沖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