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地僧不解師叔祖為何要見眼前這兩人,但由此可見師叔祖與這兩人有舊。於是,他對陳樂與姜可宜兩人的態度上已經多了一絲其他的含義。
一開始他以為他們兩人是普通的香客,只有些許尊重而已。可現在,他眼神裡已經夾雜了不少疑惑還有好奇。
陳樂與姜可宜聽聞赤雲和尚願意見他們,心中喜悅難以言喻。
「煩請大師帶路!」陳樂連忙拜道,心中激動不已。
掃地僧已經不再敢接受陳樂的拜禮,錯開身稽首道:「阿彌陀佛,大師之稱,不敢當。小僧苦竹。請二位施主跟我來,師叔祖在後院靜修。」
於是,兩人跟著苦竹,走進了寺院內。
寺院內佛徒們的早課還在進行,郎朗的唸經聲如同雨後純陽,可淨化人們心靈,達到極樂境地。檀香四溢,更是令人神清氣爽。
雖說這寒山寺經過了兩次大難,可在寺院內部卻看不到一點頹敗,反而精修之中多了一絲與佛教求往生今世苦的文化有著顯然的衝突。
不過這一點也沒有什麼可說的,當世之下,哪裡還可能有著淨土?
苦竹走在前方,帶著陳樂與姜可宜穿過偏殿,走過一條百米長廊,來到了一間廂房門外。廂房外,燃燒著一碩大的鼎爐,檀香濃郁。在廂房的牆體上,寫著一個大大的佛字。
這個字是毛筆所寫,乾淨窮勁,筆力深厚,一看就是出自大家手筆。
「師叔祖,兩位施主已經帶到。」苦竹沒有上前去敲門,而是在門榻之外恭敬的行禮。
廂房內傳來一聲嘶啞的咳嗽聲,隨即這道聲音說道:「讓他們進來吧。」
聽到這話的時候,陳樂眉頭皺了皺。此人說話雖然蒼老,但氣息剛勁,似乎並非普通人,多半也是一名苦修武道的人,而且還是高手。
陳樂實力已經恢復五層,對武者氣機的感應已經強大了不少。對於這個尚未謀面的赤雲和尚,陳樂已然生出了一絲警惕之意。
苦竹起身上前,這才將廂房側門打開,回頭對陳樂兩人道:「兩位施主,師叔祖有請。」
姜可宜已經抬步,陳樂卻是伸手拉住了她。因為他不確定自己與這廂房裡和尚之間的關係,指不定會發生什麼事情,因此他說道:「可宜,你先客棧等我。」
姜可宜聞言,抬起頭來十分疑惑,然而看到陳樂不容置疑的眼神,她卻是沒有反駁,而是點頭說道:「好,我回去等你。你小心!」
你小心,這三個字姜可宜沒有說出來,只是嘴巴動了動而已。但陳樂自然能夠看出這個嘴型,微笑道:「我明白。」
苦竹在邊上,似乎沒有注意兩人之間的話。
姜可宜離開之後,陳樂才踏上階梯走到門口,朝苦竹點了點頭。
苦竹伸手做邀請之意,陳樂也不再客氣,跨步走進了廂房。
匡的一聲,廂房被關好。
陳樂沒有理會,逕直走進去。廂房內很簡單,沒有什麼傢俱,唯一值得一看的就是一個足有臉盆大小的木魚。木魚旁邊,是一名身著袈裟的老僧,慈眉善目,緊閉著雙眼,褶皺的臉上有著一絲病態。
仔細一看,陳樂驚愕的發現這老僧竟然沒有下身,雙腿全無!
這……
正待陳樂驚訝之時,老僧睜開了雙眼。陳樂再次震驚,因為老僧雙眼只有眼白,他是一名瞎子!
「你很驚訝?」老僧開口,嘶啞之中又是咳嗽了幾聲,彷彿病入膏肓。
陳樂並非沒有見過市面的人,壓下心中的諸多疑惑,走上前去,也不需要老僧邀請,自顧的坐在了老僧對面,若有所思的說道:「不是驚訝,而是疑惑。」
老僧搖了搖頭,平靜的說道:「世人有雙腿,卻難以走四方,老衲無下肢,神卻撒遍內外。世人皆有雙目,卻看不清黑白,老衲無雙眼,一切空明。」
陳樂聞言,聽不太懂卻也明白其中的意思。無非也就是舉世唯醉我獨醒的狂傲之語。陳樂卻不想這樣拐來拐去,他來此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問清楚自己的身世。
然而,這時候老僧又說話了,兩隻微微凹陷的眼白抖動,老僧點頭說道:「師兄傳道授業,你做得不錯。」
陳樂皺眉,冷聲道:「你果然認識古老頭,你到底是誰?」
「我自然就是我,肯定不是你。」老僧不急不躁的說道:「而你卻不是你。」
陳樂雙眼瞇起,聽這話的意思,似乎這老和尚真知道一些什麼,於是他讓自己冷靜下來,問道:「老和尚,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
老僧點頭,歎了一口氣,道:「自然知道,有因必有果,往事成因,那就注定了今日的果。」
陳樂今年便是二十三歲,他心中更加肯定,老和尚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份!
「告訴我,我到底是誰?」陳樂盯著老僧,神色緊張。
老僧見不到陳樂的表情,搖頭道:「答應見你,那我便會告訴你。在此之前,和尚卻想問你幾個問題,可以?」
陳樂沉默片刻,回道:「你問!」
「師兄可還在人世?」這是老僧的第一個問題,古井無波。
陳樂沒有細問,但也從剛才老和尚的嘴裡猜到了一點。收養自己的古老頭,就是這和尚的師兄。
「死了五六年了!」陳樂回道。
老僧聞言,自言自語道:「死了還是死了,死了還是活了?」
陳樂沉聲道:「死了就是死了!」
老僧似笑非笑,搖了搖頭繼續問道:「天行拳,可到了七重?」
這老和尚是古老頭的師弟,知道自己修煉天行拳並不奇怪,不過他幹嘛要問自己有沒有達到七重?
「受傷前,我已經練到六重巔峰。」陳樂老實回道。
老僧搖頭道:「這還不夠。」
「什麼不夠?」陳樂疑惑道。
老僧道:「你的實力不夠!」
陳樂笑了,不悅道:「只要我恢復全盛時期的功力,怎麼可能不夠。天下還有多少人能夠擊敗我?」
「很多!」老僧聲音頓時冷了下來,道:「比如,和尚我。」
話聲剛剛落下,陳樂即刻便感受到一股漫天壓迫如同巨山砸向了自己,他彷彿一片黃葉隨風在巨浪之中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而陳樂卻看到,老僧說完剛才那句話之後,只是微微動了一下枯槁的手指頭。
「世界很大,師兄不告訴你,那是不想讓你過早知道罷了。一口井,爬上去之後,你才有資格知道。不知如今,和尚算不算洩漏了天機?」這話前半句是對陳樂所說,後面卻是自言自語。
陳樂卻是感覺到身上所有的壓力頓時消失無蹤,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似得。雖然他沒有太多的表情,可心裡卻是翻起了滔天巨浪!
這是什麼實力?
就算是他全盛時期,自己也會是同樣無力的感受!就算是曾經面對古老頭,他也沒有感受過這樣的威壓,古老頭卻是這和尚的師兄!
師弟比師兄要強?
老僧好像能夠看透人心,慢慢的說道:「師兄比我走的更遠,所以他更強。」
陳樂內心震驚,難以言喻,顫聲道:「老頭子一直在騙我。他說他一輩子都沒見過先天強者,而他自己就是先天強者,你也是先天強者,對不對?」
然而,老僧卻是說道:「先天,很強麼?」
陳樂啞然無語,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之前並沒有見過先天強者,更沒有和先天強者見過面,然而他已經感受到了剛才老和尚的實力,他在心裡卻是重重的點頭說道:很強,很強!
一想到老和尚說自己沒有達到天行拳第七重就不夠格,是說自己不夠格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此時,陳樂心裡對老和尚升起了一股敬畏之意,拜道:「師伯,還請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我很想知道。」
老僧說道:「知道,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不知道,未必就是壞事。而且,很多人並不想你知道。」
陳樂已經習慣老僧說話的方式,但他還是說道:「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我就是想知道。其他人的想法,與我何干?」
老僧笑了笑,點頭道:「破而後立,一年之內你能練到天行拳第七重。所以我才會讓你來見我。坐下吧。」
陳樂坐回老僧對面,看著老僧目不轉睛。
老僧又是咳嗽幾聲,彷彿走回了往日,滄桑道:「二十三年下了一場雪。雪夜裡,有很多人死了,有很多人被抓了。一個女人在聽聞一個男人死後,她抱著自己剛出生三天的兒子跪在老衲面前,讓我救他兒子一命。老衲拒絕了,因為那時候老衲很怕。」
說到此處,老僧似乎很後悔,又很痛苦。
「後來絕望的女人走了,又來了一個人。他斷了我雙腿,說是我走了太多路,卻不會走路了。他瞎了我雙眼,說我看了太多東西,卻不會看黑白了。事實證明,他是對的,否則我也不會達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一些話落在陳樂耳中,彷彿一道道驚雷,讓他臉色不停的變白,直至毫無血色。
「那個女人是我母親,對不對?」陳樂顫抖著嘴唇問道。
老僧點了點頭。
「那個死去的男人是我父親,對不對?」陳樂繼續問道。
老僧又點了點頭。
陳樂突然間笑了起來,說道:「原來,不是他們不要我,不是他們不要我。」
多少次問自己,他們為什麼不要自己,為什麼要將自己丟棄,陳樂每每想起都在想找到自己父母的那一天,指著他們的鼻子問出這些為什麼!
然而,這時候陳樂懵了。
父親死了!
「我母親呢?」陳樂面無表情,冷聲問道。
老僧道:「犯了別人認為的錯,自然會被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