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人！」皇帝氣得發抖，朝外面大喊一聲，立刻便有兩名侍衛進來，「皇上！」
「將公主……將公主……」皇帝本是震怒，可到此時，卻遲遲說不出後面的字來。
一個斬字，皇姐便會身首異處，一個斬字，她便再也回不來。
他看著她，好一會兒才慢慢坐下身來。「張愛卿，你說，公主之罪，該死嗎？」
張宣站到大殿之下，低頭道：「皇上，皇上已說過，公主恐怕早已不是當初的公主了。公主自是不該死，可嚴夫人，卻該賜死。」
皇帝身體一僵，又緩緩側頭，看向韓子楠。「韓愛卿，你說呢？」
沉寂之下，樂清也抬起頭看向他。她知道，皇上是為難了。皇上知道她當斬，卻狠不下心，此時若有一個他願相信的人說不當斬，他便不會斬，若全說當斬，他便不得不狠心去斬。所以，只看韓子楠要不要她死了。
腹中，有些痛。身體好冰好冰。有一瞬，她想死了也好，那樣就不用這樣痛不欲生，就不用擔心這一次能不能保住孩子。可另一瞬，她又想活，活著，或許真的能看到希望，真的能看到奇跡呢？也許嚴璟他真的沒死，也許孩子也保得住，也許她真的有機會同嚴璟一起白頭到老，一起看著他們的孩子長大。可是這也許……真的好渺茫好渺茫，她總喜歡固執地告訴自己嚴璟沒死，其實她知道，她是在給自己好好活下去的理由。
韓子楠一步一步，走到皇帝面前來，低下頭，「世間最悲，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公主錯再多，在太后心裡也仍是太后的女兒。如今太后病重，恐怕無力承受喪女之痛，皇上不如就將公主幽禁吧。」
皇帝明顯鬆了一口氣，「韓愛卿說的有理。皇姐昨天對朕說想清靜，想去恩澤寺，朕想，恩澤寺遠在皇城外，多有不便，不如朕就破例讓皇姐住到冷宮去吧。那裡不只有桃花，還有梨花，而且清靜得很，皇姐一定喜歡。」
「多謝皇上開恩。」樂清叩首，而後抬頭看向韓子楠。他哪怕身穿一身朝服，站立著不動，也有一股塵世外的清淡，此時他正微低著頭，閉上了眼，彷彿心已沉入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林盛祥，帶長公主去寒凌宮。」皇帝的聲音響起，一直站在他身旁的太監立刻站到殿中，「是，皇上。」
「張愛卿，傳朕旨意，不顧一切立刻追捕嚴大山一行人！」
「臣立刻去辦。」
在她撐著從地上爬起來，又撐著隨林盛祥出殿時，外面響起鏗鏘有力卻帶著焦急的聲音：「報——」
聲音一道一道從外面傳進來，瞬間便有人帶著身穿輕甲的兵士急跑進殿。
「皇上，邯蘭驛塘報，烏勒二十萬大軍進攻肅涼！」
踏出門檻時，裡面傳來這一句話，讓樂清瞬時一驚。烏勒……那個每年向大瑞朝貢的烏勒進攻了……
「什……什麼……烏勒，二十萬大軍……」
在皇帝不知所措的聲音中，林盛祥說道：「長公主，走吧——」
她只得移步，往大殿外走去。
就算烏勒大軍進攻，那似乎也不是她最要關心的，此時的她，只擔心她的身體，她的孩子。
「長公主，進去吧。」林盛祥打開加了鎖的門，從裡面傳出一股長年不曾住人的霉腐氣息。
樂清扶著門框踏進去，陡然癱軟在地。
「喲，公主您這是……」林盛祥蹲下身去拉她，被她緊緊揪住衣服，「林公公，幫我去找南平公主來，幫我去叫她來，這個……這個……」她從手腕中拔下鐲子，又從頭上摘下所有能摘的頭飾，直將髮髻扯得凌亂不堪，拼盡全力將東西推到他面前，「這些全部給你，林公公，求求你，幫我去找南平公主……」
「這……奴才……」林盛祥有些為難，但看到腳邊的首飾時目光中卻露出耀眼的光芒。
「只要你……給南平公主傳個信，林公公，求求你……」樂清喘著氣，抓著他的衣服乞求。
「好……好……」林盛祥抓了地上的首飾，轉身就跑。
樂清咬牙忍著疼，低頭看向身下，濕裙轆轆下，水淌滿了身下的地板，一道殷紅的血緩緩從裙下流出。她緊抓著硬木的門檻，將指甲生生折斷，哭得無聲，卻是淚水磅礡。
南平來時，雨仍沒停，她撐了傘，一個人偷偷鑽入冷宮來。若不是林公公突然去找，她都不知道轉眼就出了這麼大的事。
樂清還趴在寒凌宮門口處，臉色蒼白，下身早已是一片紅，將南平嚇得連傘都扔了，急忙跑到她身旁。「皇姐，你這是怎麼了，你怎麼流了這麼多血？」
「南……南平，救我，救我的孩子……」樂清目光殷切地只說完這一句就暈了過去。
「皇姐，皇姐……」
……
那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懷了孕，嚴璟尚在她身旁。
那一次，她第一次知道為人母的滋味，沒有甜蜜，只有心酸痛楚。
那一次，她曾發誓，一定不能再讓自己的孩子失去，一定不能再做如此狠心的母親。
他曾說，我年紀大了，該有孩子了。
她曾在房中的熏香裡做手腳，不想懷孕，不想給他生孩子，卻被他換成了催情藥。他那個人，一定是想孩子想瘋了。她知道，很早他就喜歡她的，娶她時他就喜歡她的，所以，成親這麼多年，他肯定早就想有孩子了。
她真的想為他留下點什麼，為他們留下點什麼，真的想看看，他們的孩子是什麼樣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什麼都要一點點的失去，為什麼老天要如此薄倖，如此狠心，她做錯了什麼，到底做錯了什麼……
夢裡，她好似還在揚州的陟置使行轅，她自疼痛中醒來，看見他正坐在床邊看著她。他說，璃兒，孩子沒事。他還笑了，就如同很多次，他對她很輕很柔的笑。
「皇姐……」
「皇姐……」
輕輕的聲音傳來，她睜開眼，看見了南平，還有……嚴明，身穿太監衣服的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