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景興在此,足下與子布在彼,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漢·陳琳《答張紘書》
漢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曾經讚歎張紘之才遠勝與他,自己與之相比,就好像小巫遇見大巫,沒法施展巫術了。而歷史上陳琳就是那名寫過著名的《為袁紹檄豫州文》的人,文中歷數曹操的罪狀,詆斥及其父祖,極富煽動力,言辭犀利無比,活活把曹操的頭痛病就氣好了。
張紘能與陳琳相比,他的話自然也是暗藏機鋒,如刃如刀,若回答不當,自然名聲、面皮大損。
朱魁自然不能允許自己所開創的說書之舉,被人詆毀,冠加上篡改歷史譁眾取寵的罪名,那他這麼多年來建立起微薄名聲,將會一朝盡散,心中苦思了一番,有了對答,說道:「讀書可以明智,讀史可以明志。這句話,子綱先生,可會認同?」
「書以明智,史以明志,好,此言大善,你小小年紀能有此論,可見你並不是不學無術之輩!」張紘聞之,眼睛不由一亮,這話說的太好了,到他心裡去了,不過尚不能改他對說書故事這一行為的看法,故作一笑,繼續說著:「但這話,與你那說書故事之舉,有何關聯?」
「魁的這些故事源於史書,其中包含許許多多人的一生經歷,有帝王,士卒,平民等等各類人的處事之道,以他人處事之道為鑒不就可以讓人變得聰慧嗎?再說書中歷史背景,可以說只是小勢變動,大勢未改,書中言及留侯張良和丞相蕭何的志向不正是我輩眾人明志的對象嗎?」
「小子或許有些譁眾取寵,但誤天下之人,這等罪名可擔待不起。」
張紘是第一個人對朱魁開創說書故事之舉,提出反面意見的人,朱魁這一番解釋回答,他細想了一下,也有些道理,正史竹簡,難以普及,導致市井百姓讀書明智的機會很少很少,這說書故事,還算暗藏一絲聖人教化之功用。
「算你有理!」張紘笑呵一聲,算放過此節,不在深究,不過朱魁已經引起了他的興趣,覺的少年才華無有底線,想著繼續考校著。
「那不知小郎君對現今國事有何看法?可有中興之像?」
策問起國事來,朱魁對此那是熟之又熟,他幾年前就已經會與王叔公、張儉相論,可對面對張紘這樣的大賢,他自然要小心應付一番。
此時東漢雖屬末年,但若說其國祚將盡那是誰也不信,朱魁若敢說劉漢國祚即將終結,想那張紘陸纖定然會立馬翻臉擒拿,或是就地正法。
朱魁微微一想,既然自己可以在故事中大捧劉邦,在捧一次劉宏又如何。
「當今陛下有文景之志,初登位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剪除了大將軍竇武這逆臣。北有涼州三明出世,破羌將軍段熲大破北地叛羌。南有前揚州刺史臧旻大破會稽叛逆許元,多有盛像現世,國運昌盛,可謂之中興有望!」
朱魁舌顫蓮花,吹噓起來讓張紘三人暈頭轉向,若是平頭百姓可真就信了進去,只是他們都是有學之士,豈不明大漢可謂內憂外患,外卿竇武雖亡,卻也讓十常侍興起,又有黨錮之禍,段熲血屠羌族,並未能讓涼州局勢穩固,北方還有鮮卑烏恆外族寇邊。
劉宏開裸泳館更是荒唐之極,只是賣官售爵並不像歷史上深受這些士族們痛斥,畢竟有錢買官的還是這些士族門閥,所以上層政治還是掌握在他們士族自己手中。
朱魁問答讓張紘感到愕然,明顯感到他對朝廷之事心中大有顧慮,不過他最想問的還是對黨錮一事的看法,他看來朱魁勉強算是有才學之人,算是一名士子,解除黨錮是現時天下士子最為關心的事情。
「解除黨錮,說書郎有何見解?請試言之,不必顧慮,無人會因此問罪與你」
東漢黨錮之禍,是桓、靈二帝時期的兩次打擊士人和太學生的事件,外戚與宦官交替把持朝政,皇帝形同虛設。同時又把持官吏選拔大權,當時民間流傳著嘲諷官吏選拔制度的打油詩:「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可知在外戚宦官把持下選拔出來的官吏都是何等昏庸的人物。
外戚宦官主持朝政,大量有氣節的士大夫,士子退歸隱居,張紘就是不滿與外卿宦官共事,幾次拒絕朝廷征辟,,這才被家族拉回先打理著生意。
不過類似張紘不願當官者,或者被禁錮而不得為官者,皆被人熟人稱之黨人,但這些人雖然歸田在家,卻也得到了比當官更為榮寵的社會名望。
那張紘本是遠房庶子,因為這黨人名士之名,讓張家嫡系給收納了起來,大為重視。
朱魁見那張紘盯著自己,一副逼自己非答不可的神情,知道自己不能在胡言開玩笑了,他想了想之後,一改先前略為嬉笑的神態,嚴肅講道:「小子妄言無狀,但願諸先生別見笑。」
「請!」主位上的陸纖做了個請式。
那朱魁清了清喉嚨,開始慢慢說道:「始自恆帝以來,諸公一直都以為造成黨錮的原因是權力之爭,是利益之爭。所以一直竭盡全力對外卿對宦官以於壓制,但事實正好相反,無論我們殺多少宦官清除多少外卿,依舊有新生宦官外卿重新掌權。」
「其實這些是帝皇平衡之術,陛下制衡黨人以平衡外卿內侍,制衡外卿以平衡黨人,二者不得獨大。只是如今這黨錮使朝堂開始失衡,若讓黨錮之禍繼續下去,大漢必危矣。」
黨錮禍國,換成張紘這類黨人來解釋,就是意為:天下無士族,則天下必危之論。
「小子認為從朝制從經學上進行改革,方可解黨錮之禍。」
朱魁這一新奇言論,不僅釣起張紘的胃口,也讓陸纖和馬鈞的眼睛為之一亮,不想朱魁年方十八竟然真有解黨錮之策。
「自大儒董仲舒創立以『天人感應』、『三綱五常』為核心的新儒學以來,經學各派歷盡爭論,先有孝宣皇帝詔諸儒講《五經》同異的石渠閣之議,後有孝章皇帝的使諸儒共正經義的白虎觀之議。最後經學各派求同存異,互相協調,終於在『三綱五常』的基礎上實現了經學與讖緯學的結合,經學各派隨即由紛爭走向統一。而『三綱五常』也在神學的華麗外衣下以法典的形式固定下來,這便是『汪汪乎丕天之大律』的經學理論。」
「因此至今我大漢選拔官員皆從個人「三綱五常」為選擇標準,然在魁看來這種神學化的人性論已經不再適用於現今的政局,董公曾言人受命於天,人性是從天得來,只是事實如何!大家心裡清楚,陛下也清楚。這也就是陛下不信任黨人的原因,陛下眼裡黨人只是空談經學,毫無能力,若大肆為官只會大肆**又借神話的經學來掩飾自己品格的高尚,又有幾人是真心為百姓謀福祉,不足以完全托付。而相比之下這宦官外卿畢竟是親族,忠誠度高;黨人如不能消除陛下的疑心,朝堂上永遠有十常侍存在。」
「黨人要想重獲陛下的信任,必須在經學上改變人性受與天,龍生龍,鳳生鳳的思想。朝制上增加御史台的規模,加大大司空的權利,常置多名御史言官,不理他事,專門監察彈劾天下官員,明確引進法家思想,以儒修德,以法治國,天子垂拱而治。」
「擯棄龍生生,鳳生鳳想法,寒門士子將有出頭之日,望族為保其地位,定然與寒門官員相互爭鬥,黨人屆時將不再抱為一團,天子方對此放心,重用黨人而棄外卿宦官。言官風聞言事,聖天子重法制清除朝中庸臣,多取能臣幹吏,大漢何愁不興。」
其實在明以前中國古代,這些名門望族一直掌握著大量的實力,比如隋楊廣就是被五姓七家給推翻了,西漢武帝曾經進行過一次中央集權,但光武中興後,劉秀又大肆分權與世家,這也是不得以為之,劉秀的天下多賴有世家的幫助,至劉宏這一代幾次廢立讓他明白世家影響力太大了,不培植宦官來打擊士族,劉氏江山肯定不穩。
朱魁的一番話,提出要解黨錮之禍,需自亂黨人,只要黨人不再抱在一起,其禍自解,天子也可以平衡朝政,最後又說出一番自己看來適合古代的治國言論。
「小郎君,你所說的解黨錮之策倒是一條新的思路,甚好。但那擅自更改舉才制度這番言論還是少言為好,傳出去那就是與天下望門士族為敵。」
陸纖微微皺眉說道,他是江東四大家嫡長子,自然不喜寒門士族出頭,所有士族皆是一般,想把天下人才把握在自己手中。他也沒有生朱魁的氣,畢竟朱魁是寒門子弟,有這也想法是正常的,也不是第一個了。
隋以前世家大族是人才中心,寒門子弟出了有才識之人便會被他們吸收進去,就像陸纖一直想收王承和朱魁入陸家一樣。
馬鈞對舉才之事並無看法,對解黨錮之事也略感興趣,但對朱魁提到的儒道法三家治國之術來了精神。張紘也一樣,本來想聽朱魁對黨錮之禍的看法,沒有想到卻聽到了一番新奇的治國理論,也是獨尊儒術後,無外來經學的競爭,儒生們多數都被禁錮了範圍。
張紘沉吟良久,疑惑地說道:「小郎君方言以儒修德,以法治國,天子垂拱而治。這是要摒三百年來的獨尊儒術,秦以法,高祖以道,武帝后為儒,儒、法、道三家學說一同治國,這是春秋以來從未有的事情,真可同存與朝堂之上?」
朱魁見張紘他們感興趣,索性就好自己的想法全部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