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遲則生變
小巷內殺氣如霜,針落可聞。
胡笑天背後乃是絕路,身前卻是兇惡殘暴的強敵,一個應對不好,便是橫死異鄉的下場。形勢如此惡劣,他心中如古井無波,絲毫沒有畏懼或者怯意,全部精神都投入到手中的兵器,彷彿世間萬物都已滅絕,眼中心中只剩下這緩緩移動的斷棍。
生,或者死。只要一招刺出,沒有第三種選擇。
諸葛望做夢都想不通為何一個使用不了內力的人,卻能散發出堪比一流高手的強大壓力?劍氣襲來,他心中升起明悟,這是誓分生死的必殺一劍!假如他強行攻去,氣機牽引之下,兩人之中必然要死去一個,方能化解如此濃郁的殺機。見識過了對方精妙的劍術,他可沒有十足的把握收拾掉這神秘的年輕人。
諸葛望不禁心生悔意,為了區區千餘兩銀子,便把自己的性命賭上,哪裡值得?但在孫浩翔及眾手下面前,又實在沒臉主動撤退,那樣做的話以後還怎麼在道上混?一時間進退兩難,又不能暴露心中所想,腳下緩緩移動,似乎是要尋找對手的破綻。
孫浩翔跳腳叫道:「諸葛老大,戰無不勝!諸葛堂主,天下無敵!」
諸葛望臉皮漲成豬肝紅,險些被他的小丑行徑氣成內傷,恨不能甩一巴掌過去,令這討厭的聲音徹底消失。
恰在這時,蓬的一聲巨響,天上炸開一朵紅色的煙花,絢爛奪目。眾大漢驚叫道:「堂主,是本幫的十萬火急集結令!」
諸葛望暗吁一口氣,沉聲道:「幫主釋放此煙火號令,必有涉及本幫生死存亡的大事發生,你們火速趕回幫中集合。我先走一步!」
孫浩翔聽著不對,忙道:「諸葛老大,你收了我的錢,可事情還沒辦完呢!莫非你們想撒手不管了?」
諸葛望臉色一沉,厲聲道:「孫四少,苟幫主已發出特級號令,見令不至者,殺!難道你想讓本堂主掉腦袋不成?」
孫浩翔脖子一縮,連連擺手道:「不敢不敢!那這小子怎麼辦?」
諸葛望斜望了胡笑天一眼,抬手點著他道:「小子,今天算你運氣,待我處理完本幫的大事,再回過頭來要你的小命!有種的話你別跑!」說罷提氣急縱,向著煙花升起之處疾步奔去。至於胡笑天是否乘機逃開,那便無須操心了。
馮二狗等人相互打個眼色,屁都不多放一個,趕緊撤離。孫浩翔欲哭無淚,如喪考妣,也想跟著偷偷溜走。
胡笑天冷冷道:「姓孫的,站住!」
蘇浩翔打了個哆嗦,卻見聯竹幫眾人不講義氣的溜得更快,心膽俱寒,雙膝一軟噗通跪倒:「胡公子胡大哥,是我犯渾,是我豬油蒙了心,您看在我嫂子的面子上,饒了我這一回吧。」
胡笑天道:「想活命,自己掌嘴四十下。」
孫浩翔看著他冰冷入骨的眼神,哪敢討價還價?當下左右開弓,「啪啪」老老實實的連抽自己四十記耳光,直打得雙頰紅腫,口齒流血。打完之後以袖掩面,頂著好大一個豬頭,落荒而逃。
胡笑天待敵人全數退走,才散去凝聚的劍氣,四肢百髓無處不痛,尤其是小腹內氣血翻騰,五臟六腑幾欲移位。掏出離火丹服下,想著方才短促的戰鬥,慶幸之餘又有幾分驕傲。要知道在無法發揮半分內力的絕對劣勢下,他成功擊退了聯竹幫幫眾,迫使諸葛望膽怯畏戰,任誰來評價,都要歎為奇跡。最重要的是通過此戰,他終於找到了突破真氣鎖的法子,接下來要做的,便是不斷挑戰自己的極限,在一場場的戰鬥中實現突破。正如歷任魔教教主一般,要想成為眾魔之王,必須靠雙手殺破一切阻攔,踩著無數敗亡者的身體登上頂峰。
霸者之路,唯戰而已。
胡笑天等藥力發散,氣血平復,方舉步走出死巷。為防聯竹幫的人去而復返,他始終握著斷棍防身。經過兩個巷口,眼看就要走到正街上,忽聽馬蹄聲響,一輛普通的馬車自拐角轉入,迎面奔來。
趕車的是一位五六十歲的黑衣老僕,身材瘦小,雙眼似瞇非瞇,滿臉的皺紋,寫盡了人世滄桑。他陡然看見渾身血污、手握斷棍的胡笑天,目光一冷,單手勒住奔馬,令馬車行進的速度放緩,另一手抄起馬鞭,有意無意地對準了胡笑天。
「玉伯,車速怎麼變慢了?」車廂內響起一把清爽悅耳的聲音。
那老僕壓低聲音道:「小姐,前頭有一可疑人物,小心為上。」
胡笑天雖未聽見那車伕的話語,但明顯感受到對方的敵意,知道是自己的形象惹來誤會了,當即閃身靠在牆邊,讓馬車通過。他眼下內外皆傷,實在不願多事,一動不動。那馬車漸漸接近,車窗簾幕掀起一角,露出一雙美麗的杏眼,向外張望。忽然,車廂內啊的響起一聲低呼,顯是十分驚訝。那老僕神情一緊,低聲道:「小姐,出了什麼事?」那小姐忽道:「玉伯,停車!」那老僕愣了一愣,吁的勒馬站定,警惕的目光鎖定了胡笑天,如防虎狼。
胡笑天莫名其妙,微笑道:「這位老伯,為何不驅車通過?難道要讓小生先行嗎?」
只見車簾一掀,露出一張猙獰若鬼的醜臉,雙眸閃亮,關切的道:「胡公子,你怎會獨自流落街頭?發生了什麼事?」
胡笑天渾身一震,失聲道:「你是閻九?!」
閻九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似在責怪他不該大呼小叫,往後閃身縮回車廂內,淡淡道:「胡公子,你如此狼狽,定然受傷不淺,要不要隨我回去治療傷勢?就當是我還你一個人情,往後永不相欠。」那日在潼關外,胡笑天明明已識破她的偽裝,卻沒有出言喝破,使她得以用計衝破關卡,順利脫險,這份人情一直被她銘刻在心。
胡笑天怎都料不到會在洛陽遇見閻九,眼見她安然無恙,坐車出行,分明是徹底擺脫了追殺,處境與荒野逃亡時不可同日而語了。轉念一想,閻九的藏身之處必然十分隱秘,自己如能暫住幾日,豈不是正好避開聯竹幫的耳目嗎?聯竹幫是黑道幫派,吃了虧必會設法報復,絕不肯善擺甘休。當他們再一次找上門來,定然高手盡出,他一個人如何能戰而勝之?先避一避風頭方是正理。
胡笑天丟開斷棍,拱手道:「既然如此,胡某就厚顏打擾了。」不顧那老僕吃人的眼神,爬上馬車,鑽進了車廂。
車廂內佈置素雅,鋪著厚厚的軟墊,空氣中瀰漫著少女特有的甜膩體香。閻九靠在車廂後部,手邊放著一個打開的點心盒子,精美的糕點已空了一半,想來與胡笑天碰面前,她正在享用美味的點心,那張醜惡的面具多半是臨時戴上去的。胡笑天盤膝坐下,笑道:「閻小姐,你是幾時來的洛陽?那些追殺你的人跟來了嗎?」閻九不以為然道:「即使他們追來洛陽又能怎樣?城中有數萬家民宅,誰又能猜到我隱身何處?等他們如無頭蒼蠅般碰了一鼻子灰,自會知難而退,絕奈何不了我。」說罷若有所思地橫了他一眼,話鋒一轉:「胡公子,你不是普通的讀書人。你在長安時便捲入黑道紛爭,與駝妖有過節,甚至還刺瞎了他的眼睛。今日在洛陽又是一身血污,顯然和對頭勢力惡戰了一場,可謂是到處樹敵。你到底是什麼身份?遊走江湖有何目的?你可否實言相告?」
胡笑天心道:我何止刺瞎了駝妖的眼睛,我還把他殺了呢。不過刺殺駝妖一事太匪夷所思,說出來任何人都不會相信。威名赫赫的西北梟雄,陰山七妖之首,怎可能被一書生所殺?沉吟道:「認真算起來,閻小姐你於我有救命之恩,我的身份來歷不應瞞著你。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小姐能否答應先?」閻九輕笑道:「這算是交易嗎?你的要求是什麼?」胡笑天輕咳一聲,道:「請小姐摘下面具,讓我看上一眼即可。」閻九身體一僵,眼神驟冷:「為什麼?」胡笑天道:「用我的秘密交換你的秘密,不是很公平嗎?」
閻九眼珠靈巧的轉了轉,垂首道:「胡公子,我因修煉本門秘傳功法,日夜浸染屍毒之氣,以致於臉上長滿毒瘡,久治不愈,坑坑窪窪的奇醜無比。是以我長年累月戴著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若見了我的臉,只怕要每夜做足噩夢,不如另提其他要求?」
胡笑天搖搖頭道:「我不信。閻小姐體態婀娜,聲音悅耳,眼眸動人,豈會是醜八怪?是萬里挑一的美人還差不多。而且我聽說地府之人遮擋住面孔,主要是為了掩飾真實身份,與美醜無關。」
閻九嗔道:「你既然曉得本門的規矩,為何還敢提出這種無理要求?你要親眼一睹我的容貌也容易,要麼宣誓加入本門,要麼我賜你一死,你願意選哪一條?」
胡笑天道:「我哪一條都不選。我乃奉詔進京的秀才,只要通過朝廷的選拔考試,官職唾手可得,何苦多此一舉?閻小姐,江湖人打打殺殺,走的都不是正道,你應及早抽身跳出這個漩渦。嫁人生子,平安的渡過一生不好嗎?」
閻九失笑道:「嫁人生子?這樣平淡的生活豈會屬於我?胡公子,我早已注定要參與江湖廝殺,推不開,躲不掉。前路或許荊棘密佈,險關萬重,但我決不會主動放棄。因為我是閻傲的女兒,我要繼承父親的基業!」她身為地府宗主的獨女,背負著太多的責任和光環,就算她想放棄宗主之位,地府內部的野心家也不會容許她活下去。斬草除根,永絕後患——這是被無數史實證明的至理名言。所以她無路可退,無處可逃,唯有奮力掙扎以求生存。
胡笑天見多說無益,撫掌輕歎道:「閻小姐既不願讓我一睹芳容,那能否告訴我你真正的姓名呢?」
閻九呆了一呆,面具之後的臉頰霎時變得滾燙,羞怒道:「胡公子,你胡說什麼?女孩子家的閨名豈能輕易告訴他人?」按照當時的風俗,大戶人家閨女的名字和生辰八字都不能對外透露,只有談婚論嫁之時才會告訴夫家知曉。胡笑天如此詢問,頗有挑逗之意。
胡笑天行走江湖多年,彼此間通報姓名實屬正常,其實並無意調戲挑逗,眼見閻九反應如此劇烈,忙道:「小生無心之失,絕非故意冒犯小姐,還請小姐莫要往心裡去。」心下惴惴,閻九不會誤以為自己動了邪念吧?
閻九渾身燥熱,扭過身子不敢看他,咬牙道:「你說錯了話,怎麼不賠禮道歉?」胡笑天低聲道:「閻小姐,我錯了,我不該亂提要求,請你原諒。」閻九冷哼道:「這樣也算道歉嗎?乾巴巴的沒有誠意!要我原諒你也行,便罰你如實說出自己的身份來歷吧。」胡笑天老老實實地道:「我乃神教教主玄宗之徒。」閻九轉過身來,定定地望了他半響,歎道:「胡公子,你不願意說實話便算了,何必亂認名人為師?玄宗乃黑道第一高手,當今魔教教主,若知道你膽敢假冒他的徒弟,豈會放過你?白道大俠們若曉得你冒稱玄宗之徒,定要爭先恐後衝來殺你。為了你的小命著想,此話今後休得再提!」
胡笑天苦笑道:「閻小姐,我真的是玄宗之徒,我……」
閻九擺手打斷道:「不要說了!既然你要嚴守秘密,我也不多嘴多舌追問了。你我萍水相逢,今後也沒有機會交集,各自保留一點**也好。」說罷閉上了眼睛,顯然不想浪費時間與他交談。
胡笑天無奈的閉上嘴,心中忽的一動,一般人家的女兒通常有姓無名,即使取了名字,也是普通易記的小名,左鄰右舍都會曉得,並不是什麼太緊要的秘密。唯有名門大戶的千金小姐,才會如此在意自己的閨名。這樣說來,閻傲在長安的公開身份應頗有地位,否則如何能培養出閻九的小姐脾氣?
兩人默然安坐,各想各的心事,車廂內的氣氛有些尷尬。好在路途不長,馬車穩穩地停下,那老僕輕聲道:「小姐,到家了!」閻九霍然睜開眼,淡淡道:「下車。」胡笑天摸了摸鼻尖,先行退出車廂。
馬車停在小巷的盡頭,位置幽僻,見不到閒雜人等走動。那老僕已推開了宅院的大門,院牆灰影斑駁,門漆顏色褪盡,顯然已有了些年頭。走進門中,一位面容和藹的老婦人快步迎了出來,一眼瞧見胡笑天站在車旁,眼裡奇光暴閃,喝道:「你是何人?」
香風吹拂,閻九輕身躍出,笑道:「花嬸,他是我的客人,不必緊張。」那老婦人皺眉道:「小姐,老爺曾交待過,嚴禁不相干的陌生人踏入此地,以免走漏風聲。如今形勢危急,我們要確保你的安全萬無一失。」說著眼裡殺機畢露,衣衫獵獵作響,分明想把胡笑天殺之滅口。閻九道:「花嬸,胡公子救過我,否則我如何能逃至洛陽?他是個君子,不會出賣我的。」那老婦人愣了一愣,訝然道:「他便是你提過的胡公子?」忽然微微一笑,殺氣盡斂,轉頭衝著那老僕叫道:「老頭子,你磨磨蹭蹭的幹什麼?還不趕快去殺雞做飯,招待客人!」
閻九領著胡笑天進入廂房坐下,然後取來藥箱,問道:「你的傷在哪裡?為何不見明顯的傷口?」胡笑天捲起衣袖,雙臂上紫淤一片。閻九略一猶豫,把一瓶藥酒推到他面前:「男女授受不親,請公子自行擦藥便是。只需將藥酒倒入掌心搓熱,再擦抹患處即可。」
胡笑天一邊擦藥,一邊隨口問道:「閻小姐,可有閻宗主的消息?」閻九長歎一聲,搖搖頭道:「我父親生死未卜,至今未收到他的任何消息。我今日冒險出行,便是傳令給駐守洛陽的本門弟子,讓他們暗中派出人手,打探我父親的下落。」
胡笑天曉得她藏有地府的宗主令牌,自有法子調集地府門下展開行動,萬一閻傲被殺,她就是名正言順的新任地府宗主。看來當日閻傲突圍時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連身後之事都預先安排好了。當然,閻九要想掌控地府並非易事,肯定會遭到其他高層人物的挑戰,比如野心勃勃的賈純。胡笑天忽的打了個寒戰,急忙問道:「閻小姐,你有沒有把落腳之處告訴同門中人?」
閻九道:「當然沒有。我雖然缺乏江湖經驗,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無的道理。除非絕對信任之人,否則休想知道我隱居於此。」
胡笑天皺眉道:「那他們如何與你取得聯絡?」
閻九不悅道:「此乃我地府內部的秘密,我為何要告訴你聽?你的好奇心太強了吧!」
胡笑天深吸一口氣,正色道:「閻小姐,地府九鬼之中有人心懷不軌,妄想謀奪宗主寶座,他絕對會不擇手段的除掉你。你今日與門下弟子接觸,若不提前防備,或許會被對方追蹤而毫不覺察。閻小姐,我們要馬上離開這裡,遲則生變!」
閻九如何肯信:「胡公子,你先是謊稱自己是玄宗之徒,現在又危言聳聽,製造不安,到底你的哪一句話才是真的?」
胡笑天心急如焚,難道要花費口舌把古廟那一段複述一遍?等他講完,賈純都殺到眼前了!本以為終於找到了安全藏身之處,誰知卻是一處殺機密佈的絕地。催促道:「閻小姐,我們先走吧!我邊走邊跟你解釋好嗎?」
閻九不為所動,正欲開口調侃他幾句,忽聽後院響起一聲短促的慘叫,正是那老僕的聲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