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幸略作謙詞,見陸納還是執意要請自己留墨寶,也就欣然答應,隨陸納一同去房。(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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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進房一看,只見林氏新文房四寶——竹筆、墨水瓶、硬質紙,甚至炭筆,都早就已經齊備於桌案上。林幸無奈而笑,看來陸納在自己來之前就做好了打算,難怪一意堅持要自己留了。
取過筆架上的竹筆,立於案前,林幸一時倒是撓頭起來,不知該什麼為好了。
陸納笑道:「習法有所謂『腦中所想,手中所』之語,想到甚就甚,但無妨。我只是要看看字而已。幸之隨便寫一首前人的詩詞可也。」
林幸便道:「是。」想了想,腦中突然想起曹操的那首《龜雖壽》來,也不管應不應景,提筆就寫。
「龜雖壽
神龜雖壽,猶有竟時。
螣蛇乘霧,終為土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盈縮之期,不但在天。
養怡之福,可得永年。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陸納則在一旁細細觀看,看到詩題的時候,頓時微微一愣,奇道:「曹孟德的《龜雖壽》?幸之的喜好倒真是獨特。」
林幸有些尷尬道:「府君,小子此詩是否有些欠妥當?」
陸納哈哈笑道:「無妨,本府君只是略有些奇怪而已,幸之尚不滿成丁之年,何以卻去這樣老而言志的詩?而且如今士人多好玄言,像幸之這樣復古,喜好建安詩風的還真不多見。」
林幸暗暗擦汗,心道:我也想弄首玄言詩出來,可是肚裡墨水有限啊。不過玄言詩也確實比較無營養,非我所好。
口中便道:「小子只是覺得如今流行的那些玄言詩淡而無味,雖大部分都是自稱寄情山水,卻只見山水不見情。讓人看了無趣。還是像曹詩這樣,能夠表達出作者豁達豪邁的情感的詩句,比較對小子的胃口。
尤其是最後一句『幸甚至哉。歌以詠志』,那個幸字,與小子之名相合,所以一時才會突然想起。就隨手寫了出來,還請使君勿怪。」
陸納聽了林幸這話的前半句,不禁目中奇光一閃,不過稍顯即隱,聽完後點頭笑道;「原來如此。你是看中了那個幸字,哈哈。不說詩了,還是說字,今日本府君真是大開眼界了,真跡果然是要比那字帖上的要靈動鮮活的多,這字品雖然相比於王逸少的字品來說,還稍欠老道,但是靈動尤有過之。原來這『豪華版竹筆』的彎頭是這樣用的。竟可以帶出筆鋒來。運筆上果然與毛筆大是不同,有趣!實在是有趣!」
陸納口中所謂的「豪華版竹筆」,自然就是美工竹筆了,與直頭的普通竹筆相區分,在製作工藝上,僅僅是比普通竹筆多一兩道工序而已。但如今的售價要比普通竹筆貴一倍以上,已成為林氏商行斂財致富的一**寶。
林幸連忙謙虛道:「府君謬讚了。小子愧不敢當。」
陸納聽了只是繼續低頭欣賞。微笑不語。看了一會又對林幸道:「既然題了詩,何以不作留款?」
林幸一愕。只好提起筆,在後面又補上:「曹孟德作,錢塘林幸之題。」
陸納這才哈哈大笑,連稱滿意,湊過去欲將紙上的墨跡吹乾,才吹了兩口就發現墨跡已干,不由讚道:「你林氏創出的這新式紙墨的確不凡,墨不但干的極快,而且上面泛著一層盈盈寶光啊,頗顯貴氣。」
林幸笑而不答。
陸納小心翼翼的將這副字捲起收好,一副如獲至寶的模樣。
走了兩步,頓時又想起了什麼,對林幸笑瞇瞇的道:「幸之啊,前幾日,本府君去了衛畫聖處,見到你為葳蕤所作的那副畫像了,吾觀你那光影畫法也是不輸於你的竹筆字啊,連衛畫聖對你的畫藝也是讚不絕口的。今日既然留於我處,何妨再多留一幅畫作呢?」
說完這話,陸納突然想到,林幸既然在衛協處見過陸葳蕤的女裝,又怎可能不知葳蕤的女子身份呢?既然明知其是女子,還與她一道回來,豈不是說兩人過從甚密?……
想到此,陸納頓時驚奇的又看了林幸幾眼,眼神頓時有些不同。陸納是愛才惜才之人,此時見林幸如此才華橫溢,想法也不禁多了起來。
林幸此時哪知道陸納在想什麼,聽了陸納的話頓時大感吃不消,心道:我若是作畫,既然是留給陸納的,自然不敢隨手畫畫,必然要畫的精一些,才能拿的出手。畢竟以後還指望對方提拔自己呢。可是這一動手畫,有可能就要畫上幾個時辰,再過一兩個時辰就是午膳時間了,到時候陸納必然要留自己用膳。可自己是初登陸氏門,而且只是士族學子的身份,就留在吳郡太守家裡用膳,恐怕大為不妥。若是日後給別人知道,會懷疑自己走後門,對自己以後仕進,聲譽上會受到影響的。若是僅僅與其談論畫、品茶聊天,那就又是另外一說了。
想到此,林幸連忙推辭道:「府君,作畫頗費時日,今日恐怕來不及作了。不如等小子回去後,細細作來,改日再向府君奉上,如何。」
陸納是老成持重之人,聽了林幸的話,細細一想,似乎便明白了林幸的顧慮,便笑著點頭道:「確實如此。若是倉促作出來,也難是精品,本府君就在此靜候佳作了。幸之可要認真的作,千萬不要敷衍本府君啊。」
林幸連道:「豈敢豈敢,必盡全力。」
說到畫,林幸突然想起顧愷之還欠自己一幅畫作呢,十日的期限也差不多要到了,回去該要催催他了。
此時林幸忽然想到,陸納自己也是法名家,既然對方求了自己的墨寶,自己為何不也求對方賜一幅墨寶給自己帶回去呢。要知道吳郡太守的真跡,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要到的啊。如今正是個好機會。若是得了陸納的真跡帶回去,相當於是金字招牌一塊啊。關鍵時候拿出來說不定就能有用。
於是林幸便道:「府君,幸之久聞府君法之名。字品不下於王逸少,今日不知可否也請府君賜幸之一幅字帶回去,讓幸之也能時時欣賞。」
陸納搖頭笑道:「你倒是不肯吃虧。讓你寫一幅,你便要討一幅回去。好,便如你所願。」說罷,取出毛筆來。想了想道:「你既然喜歡建安詩風,我便也寫一幅曹孟德的詩作送你。」
便提筆寫道:
「觀滄海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寫完陸納對林幸笑道:「你看,結尾也是『幸甚至哉,歌以詠志』,投你所好。」
林幸不由一笑,連連稱謝道:「多謝府君厚賜。」
拿起此作來細看。只見陸納的字體飽滿***。獨成一派,有些像後世的那種幼圓字體,與其厚重長者的氣質很是符合,不禁滿意點頭。
他想了一想,嘴角一彎,又對陸納道:「府君也忘了留提款呢。可否幫幸之補上。」
陸納一聽。頓時一樂,哈哈笑道:「好啊。你這小子,果然可教。本府君的一些小手段,這麼快就被你全部學去了,後生可畏啊。」
說罷也不含糊,取出筆來,又補上提款。
林幸這才心滿意足的將此作捲起,有提款,和沒提款,這區別可就大了啊。光是這太守的提款,拿出來就不知可以唬住多少人了。
小心翼翼的將其捲好後,林幸便準備將其收入自己的背囊中,打開背囊一看,發現裡面還有一幅衛協的大作呢,這才一拍腦袋,對著陸納頗感歉意的道:「啊,府君,這裡還有衛畫聖的畫作未拿出呢,小子差點給忘記了。」
說罷趕緊將那幅衛協的《列女圖》拿出來,獻寶似的遞給陸納,與其一同欣賞品鑒。
兩人一邊品畫,一邊喫茶聊天,相談甚歡。陸納對於畫詩詞上的造詣著實不凡,一番交談下來,讓林幸頗感受益匪淺。
張文紈帶著陸葳蕤和張彤雲出來的時候,兩人談興正濃,都未曾注意到。
張文紈見兩人談笑風生的樣子,心下暗暗稱奇,此時再仔細一看這個林幸之,果然是一表人才,倒也的確配的上自家的葳蕤。
陸葳蕤見到陸納和林幸談的甚歡,似乎也頗為高興,她從小受家庭環境熏陶,對畫也是頗為在行,立刻加入了兩人的討論。
張文紈轉頭一看自家女兒的表情,只見其眼望林幸一幅言笑晏晏的樣子,眼神中隱隱含情,心下更是明瞭。她也是從少女過來的,自然能夠體會出陸葳蕤此刻的少女心思。
陸納此時發現張文紈出來,連忙道:「文紈,衛畫聖的大作在此,快來一同欣賞。不然被幸之小子一拿走,就又沒機會了。小子,不如你將衛畫聖的這幅畫作也一併留下。」
林幸這下可不幹了,連忙一口拒絕道:「萬萬不可,衛畫聖的大作,小子要自行珍藏的,真是恕難從命了,請府君見諒。」他也知道陸納是開開玩笑,不可能真的要留下此畫。
陸納笑著指著其道:「就知你小子不捨得,算了算了,本府君也是說說而已。」
張文紈見兩人聊著聊著,言語舉止間頗為隨意,竟已變得似乎多年老友一般,心下感覺更是古怪。
此後眾人一道賞畫談笑,都是興致頗高。
其間陸葳蕤突然趁著陸納與張文紈專心賞花的功夫,偷偷對林幸附耳道:「隨我來。」說罷便獨自輕悄悄的向堂外院中走去。
林幸心中一動,也未多想,便也放輕步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