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子一見林幸進來,臉上神情頓時一呆,又刷的一下面色如血,變得有些侷促不安起來。
顧愷之也不識得這女子是誰,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便對著衛協拜道:「衛師,長康來遲了。」
衛協笑道:「不遲不遲,我午睡方醒,你兩位師兄也是剛到,不知這位是?」
顧愷之連忙介紹道:「這位是我的義兄林幸之,錢塘『竹筆林』的名號想必衛師也有耳聞,就是眼前此人了。」
衛協驚訝道:「哦?竟然是他?」說罷果然很好奇的對著林幸左看右看,似乎見到什麼希奇物事一般。
顧愷之的兩個師兄聽了顧愷之的介紹也頗為吃驚,四道目光緊隨衛協之後望過來,所不同的是,一個滿面微笑,一個意有不屑。
滿面微笑的那個哈哈笑道:「果然如傳聞一般,是個少年俊傑啊,看起來跟長康差不多大,長康,怎不替我等介紹一下呢?」
顧愷之啊了一聲,連忙告罪,一一介紹道:「幸之兄,這位便是衛師,這兩位都是我的師兄,年長一些的這位是張師兄,另一位就是荀師兄了,我先前都跟你提過的。」
林幸連忙上前行禮道:「林幸之見過衛畫聖、見過張畫聖、見過荀大家。」
衛協笑呵呵道:「無須多禮,你亦是書道大家,我等應以平輩之禮相稱才是。」
林幸連道:「不敢不敢,折煞小子了。」
張墨則是對其微笑點頭為禮。
只有那荀勖,淡淡看了林幸一眼,便將目光撇向別處,口裡暗哼了一聲,似乎心下頗為不快,倒也絲毫不加掩飾。
林幸正琢磨著是不是自己稱另兩位都是畫聖,只稱他為大家,讓他有些惱怒?不過這也是照實相稱啊,你確實不是畫聖,我總不能強安一個畫聖名頭在他身上吧?此人性格倒真是小氣了些。
顧愷之在一旁輕聲道:「幸之莫要生氣,荀師兄一貫如此,心高氣傲,誰也不服,時常為他人所不喜,但其實人倒是不壞。」
林幸點點頭,自然不會與其多計較。
此時顧愷之見那女子一直躲在張墨身後,也不言語,不由好奇問道:「張師兄,這位是誰?是令嬡嗎?」
張墨笑答道:「是我的弟子,吳郡小陸太守之女,名陸葳蕤,算起來,也應是我的外甥女。」陸納的續絃張氏正是張墨的妹妹。
顧愷之奇道:「張師兄何時收的弟子,竟也不告知我等。」
張墨笑道:「如今不是帶來讓你們見了嗎。葳蕤,快來見過你張師叔,哈哈。」
陸葳蕤果然老老實實的向前一步,對顧愷之行禮,低聲道:「見、見過顧師叔。」行完禮後,又趕緊退了回去,不敢抬頭。
張墨有些詫異的回身望了陸葳蕤一眼,暗自奇怪:葳蕤平日頗大方,可不是這麼害羞怕生的啊。
顧愷之聽陸葳蕤真的叫自己做師叔,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連忙搖手道:「不用如此,你我年相仿,以後還是叫顧兄吧,叫師叔恁地把我叫老了。」
林幸此時正愣愣的看著陸葳蕤的臉。數月前在錢塘,去桃花塢遊玩的時候,他雖然遠遠的也見過一次,但是由於離的太遠,容貌卻未看仔細。
此時,林幸努力的想從面前這個女子的臉上,找到小時候遇見的那個小姑娘的影子來。可是時間過的太久,記憶已經不深了。也不知道這陸葳蕤如今是否還記得自己。
想到此,林幸便問道:「陸姑娘還記得在下嗎。你我曾在錢塘見過的。」
陸葳蕤不禁抬起頭來,看了林幸一眼,見林幸正盯著自己,趕緊將目光移向他處,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林幸笑了起來,道:「看來你還記得我,不知那株海棠花後來救活了沒有?」
陸葳蕤稍稍平撫了一下心緒,開口道:「見過林公子,那株花活了,已經成一棵樹了。葳蕤還未謝過林公子呢。」
「哦?是嗎?都長成一棵樹了嗎?」林幸聽了有些小驚喜,不過隨即又道:「活了就好,小事一樁,不用相謝了。」
張墨好奇問道:「葳蕤,你與林幸之曾經見過?」
陸葳蕤只是道:「是,曾經在錢塘偶遇。」這是她內心的小秘密,倒是不願再人前多說。
張墨看著陸葳蕤羞赧的神情,也就沒有再問,不過卻下意識的望了林幸一眼,見林幸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此時衛協道:「好了,既然都已經來了,抓緊時間作畫吧,讓老夫看看你等的畫藝有何進益。今日畫人物,就在這屋中隨意選一人做畫即可,前後只有一個時辰,時間一到即刻停筆,通通交由老夫來評判,畫的最好的一人,老夫便將最近新作的一副畫軸贈送與他。好了,開始吧。」
幾人眼睛都亮了起來,衛協的畫作傳世的本就不多,如今體力又不如從前,一副精品畫作動輒要畫數月,已經是千金難求了,不過畫的卻是一副比一副更精更好。如此一來,誰不想要這副畫呢?
諸人紛紛稱是,不敢怠慢,趕緊各自取了小桌,畫筆,水墨,開始在屋中選取角度。
張墨大概掃了一眼眾人,最後看到衛協身上,呵呵笑道:「我還是畫衛師吧。」
衛協笑道:「你倒聰明,畫我最討巧啊,別人的神態舉止我都看得到,唯獨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即便照著銅鏡,也不可能將自己的日常神態都觀察清楚,這樣就是你畫的不像,我亦無法。」
張墨哈哈大笑道:「一下就被衛師猜中心思了。」
荀勖本也欲選擇衛協為作畫的對象,可見到張墨已率先做出了此選擇,不由哼了一聲,心知自己畫技與張墨比恐怕還稍有不及,若與他同畫一人,會比較吃虧,難有勝算,所以仔細斟酌了一下後道:「我便畫顧師弟好了。」
顧愷之一向喜歡畫美女,見今日陸葳蕤在此,本想以她為作畫對象,可是陸葳蕤老是貓著腰低著頭站在那裡,瑟瑟索索的樣子,一點也不美觀,顧愷之不由眉頭一皺,又想今日衛師許了綵頭,還是畫以前畫過的人物比較有把握些,是以開口道:「我便畫張師兄吧。」
這時陸葳蕤猶豫了一下,問道:「那我呢,我也畫嗎?」
衛協點頭道:「你是張墨弟子,自然也是我的門下,既然來了,不畫作甚?說不定你構思奇巧,畫作勝過了在場諸人,那麼老夫的畫軸就歸你了。」
陸葳蕤哦了一聲,便也尋了一處角落坐下,望了眾人一眼,最後目光定格在林幸身上,面現桃花色,準備將林幸作為自己作畫的對象。
衛協此時也取出畫筆,坐定下來,對著幾人望了一眼,道:「荀勖的神情最為專注,身形最穩,怎麼居然無人畫?那我便畫荀勖好了。」
一眾人便都開始提筆作畫,只有林幸此時卻是無事一身輕,悠閒的甩著膀子,在眾人身後晃來晃去。他就是來參觀的,此時能見到當世繪畫名家聚集一堂,一起作畫,心中的欣喜激動自不待言了,於是他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生怕錯過了每一人筆下的精彩之處,腳步根本就停不住。
張墨、顧愷之兩人作畫都比較喜靜怕干擾,此時二人都被林幸弄得有些不勝其擾,卻又不好意思說他什麼。反倒是荀勖似乎抗干擾能力很強,只是在林幸第一次走過來時眼神不善的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道:「怎麼,想偷師?」便不再理他。林幸暗暗翻了個白眼,自然也不會再自討沒趣,繼續看其他人的。
最倒霉的就算是陸葳蕤了,她選的作畫目標就是林幸,無奈林幸卻走個不停,她只好也將目光隨著他來回遊走,畫的毫不費力。
最讓她尷尬的是,林幸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她的身後,也看看她畫的如何,一看之下發現畫的是自己,便站在她背後不走了,讓她回身也不是,不回身也不是。回身的話,就會和林幸面帖面的四目相望,很尷尬的……可是不回身觀察的話,又讓她如何畫呢?
此時衛協似乎發現了這一幕,暗暗有些好笑,開口道:「幸之,既然來了,不如你也一起畫吧,也讓我等見識一下你的畫功如何?」
「啊?我?」林幸一呆,苦笑道:「可我不擅此道啊。」
衛協卻呵呵笑道:「無妨的,誰也不是天生就會,繪畫與習字一樣,畫的多了也就會越來越好,反正你閒著也是閒著,畫一畫又何妨?」
林幸暗想,問題是我根本就不會水墨畫法呀,這要我如何是好?
他只好告饒道:「衛師,別為難我了,我是真的不會。」
哪知此時荀勖卻開口了,語帶譏諷的道:「作畫有何難?不就是將墨塗在紙上?與習字是一樣,你既會寫字,必然也會作畫,無非就是畫的好與不好的區別。當然了,這裡在座的都是高手,你畫的不好,也屬正常,亦不會有人說你,君子坦蕩蕩嘛,就算畫的不好,也該勇敢畫出來,不要怕與人知、被人笑,大不了畫完後虛心受教便是。需知這樣才能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