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九在登高雅集之上,林平之面對一眾名流雅士侃侃而談,潑墨揮毫,信心十足,毫無怯意。可是如今對於要到丁府求親之事,卻是內心惶恐,忐忑不安,七上八下,連續幾夜輾轉反側不能入眠,竟始終鼓不起勇氣獨自前往丁氏府上。
好不容易一周過去,熬到週末,林幸剛一踏入家門,林平之就如同見了救命稻草一般拽住弟弟的手道:「幸之,你可回來了!明日隨為兄去丁府!」不知為什麼,只要有林幸在,林平之就感覺心定了許多,不是那麼手足無措。
林幸亦有心給阿兄打氣壯聲勢,欣然應允。
第二天日曜日一大早,林氏兩兄弟便趁牛車出發,登丁氏門而去,黑衣現在基本與林幸寸步不離,自然也一道跟去。
到達丁府大門口,兩兄弟按照拜訪的禮儀,遞了名帖,帶了禮物,等待通報。
丁異很快就得到了下人通報,說是林氏兩公子攜手而來,登門求見。黑衣因為是下人身份,不方便跟入丁府,便在牛車內等候。
丁異暗自納悶道:「我丁氏與林氏素來不睦,但也未發生什麼明面上的爭執,今日這兩兄弟上門找我做什麼?雖然林氏因為外來戶的原因不受錢塘老牌士族的待見,但是畢竟還是士族的身份,而且這次是執禮前來拜訪,若是不見,則施了禮儀,顯得我丁氏不夠大氣。且看看他們能有什麼事?」
於是命人將林氏兄弟請進客廳,茶水伺候。自己則故意又等了一會,才慢悠悠的走出去,嘴上一番客套,四平八穩,顯得既不熱情,也不冷淡。
林平之既然已經來了這裡,也不再有何畏懼了,開門見山的表明來意,說了對丁幼微仰慕已久,願意娶其為妻的事情,今日特來拜訪提親,想問問丁氏族長意下如何。
丁異之前猜了半天,什麼可能性都想過了,卻愣是沒有猜到林平之是來向丁幼微提親的,居然愣在了那裡。他實在沒有想到年方十六歲、在今年雅集後風頭正勁的林平之,居然也想娶已經成寡婦、為人母的丁幼微,而且兩家一向不睦啊,之前也從沒聽說林平之曾和丁幼微有過什麼往來。怎麼對方會有如此想法呢?一時間丁異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生氣了。
不過他已經另有了人選,如今肯定是不想再答應林平之的。
只聽他道:「自九月九雅集之後,林平之之名如今在錢塘已是如雷貫耳、無人不識,以平之你目前的聲望,又是攜禮親自來向老夫提親,按理說,老夫是應該答應的,可是說來不巧,前些日子,亦有一位士家子弟前來提親,而且老夫當日已經口頭應允了他,現在只好對平之說聲抱歉了。」
林平之一愣,沒想到自己稍一猶豫竟被人搶先一步,但他沒準備就這樣放棄,忙問道:「來提親的是何人。」
丁異也沒什麼可隱瞞的,答道:「是錢塘褚氏子弟,名褚文謙,平之可知此人否?」
林平之又是一愣,繼而氣笑道:「褚文謙?他已經三十多歲了吧?居然要娶才二九年華的丁氏娘子,這合適嗎?」
丁異淡淡的道:「老夫倒認為未有什麼不可,我幼微侄女雖尚年輕,但畢竟已經有過夫婿生過孩兒,如今是寡居欲改嫁,褚文謙也是早些年喪了妻子,如今娶我侄女回去做續絃,兩相得宜。反倒是平之郎君尚是少男,若娶了我幼微侄女反倒容易遭閒話。」
林幸這時插口道:「那也未必,我兄平之願娶丁氏娘子,是愛慕其才,丁氏娘子不僅貌美,更是素有才名,善詩書,識禮儀,錢塘第一名媛之名,連我這個居家小子也是聽過的。如此佳偶,誰不欲娶?若不是我尚年幼,說不定也想娶丁氏娘子為妻呢。而我家兄之才,也不用我來自賣自誇,登高雅集之時,已有公論,這一輩錢塘年輕弟子中家兄屬第一,第一才子配第一名媛,如此才子配才女,佳偶天成,又有誰會說些閒言碎語?
若說丁氏娘子是喪偶寡居之人,與我兄不相配,此說法更是好笑。家兄既然對此都不在意,不嫌棄丁氏娘子是寡居之身,旁人又有什麼可說?觀我林氏與丁氏,家勢相當,雖一直無甚交往,但也無大的怨仇,丁氏不與我林氏交往,多半還是為了維護本地士族的利益,可是如今因為丁氏娘子之事,丁氏受那些士族大家的氣還少嗎?丁氏何必再與那些循規蹈矩、目光淺顯之輩為伍?如今我阿兄一鳴驚人,我林氏聲威大振,已不再是人人可欺的吳下阿蒙了,丁氏若與我林氏聯姻,究竟是利是弊,想必丁氏族長自會有判斷。」
林幸口才還是很好的,他這樣一說,林平之年紀輕輕就要娶寡婦的事反而變成是愛慕丁氏娘子之才,敢於不畏世俗偏見的高尚之舉了。而且合理分析,言下之意指出以目前丁氏的尷尬狀況與林氏結親才是明智之舉,並不是林氏要得丁氏多大便宜,而是丁氏沾了林氏之光的。
丁異聽了此番話,頗感驚異的看了林幸一眼,林幸此時才十二歲,還未開始發身,說話還是童音,不過卻是顯出一副沉穩練達的氣度,說起話來有條不紊,頭頭是道。
丁異本來只當林幸是垂髫小兒,此番來是跟兄長來湊湊熱鬧,看個新鮮,沒想到居然是幫林平之當說客來的。林氏雖然在錢塘根基不穩,跟其他士族比還有不小的差距。但觀這一大一小兩個林家小郎君,居然都是才氣橫溢,一派書香大家的風範,林平之已在雅集揚名,不用說了,而這林氏小郎,居然隱隱讓丁異感覺其才還要在林平之之上,這如何能讓丁異不吃驚?
而且林氏小郎說的也確實在理,讓丁異不得不皺眉沉思,重新在內心琢磨此事。
丁氏對林氏的態度之所以一直較惡,主要還是與當地士族統一戰線,一起打壓排擠林氏的緣故,丁氏本身跟林氏並沒有什麼大的矛盾,也沒有明顯的利益衝突。如今林平之揚名,不久就將入仕,令林氏聲威大振,而且以其被擢為二品的實力,他日不斷晉陞,任到什麼清貴要職也不是什麼難事。如此一來,林氏勢力已成,在錢塘的根基會越來越穩固,這樣以後本地的士族還能壓制的住林氏嗎?
既然壓不住,就還不如與之交好。家族之間的交往,沒有永恆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何況丁氏和林氏本無大的仇隙,此番若真能結為姻親,以林氏這種一飛沖天的勢頭,勢必要帶旺丁氏的族勢,那麼丁氏這條臭鹹魚就可順理成章的翻身了。
如今丁氏因士庶聯姻不得善果,被一干本地士族百般嘲笑,這幫士族已對丁氏非常看不起,隱隱有排擠丁氏之意,丁氏還有必要跟他們混在一起,一起抵制林氏嗎?還不如乾脆站到林氏一邊去,一起面對共同的敵人。
丁異正沉思不語,又聽林平之傲然道:「原錢塘八姓中,全、朱、顧、范、杜、戴、丁、褚,褚氏排在最末,還在丁氏之後。我林氏來錢塘後,成錢塘第九姓,雖根基不穩被排在褚氏之後,但是這是由於受到本地士族一力排擠,阻撓我林氏發展才會如此的。想我林氏世代以儒學傳家,後又師從玄學名宿,將儒玄兼修並重,史上為高官者多有,家世淵源,蔭戶積累,豈是那區區褚氏可比?
單看這十數年來,八姓百般打壓,雖使我林氏遲遲無法壯大,但可曾真能動搖我林氏根基?僅僅家父一人獨撐局面,便能抵擋住八姓之威勢,使八姓十年空餘恨,無法撼動我林氏分毫。想我家叔林散之也是一階才子風流,儒玄之學固是精湛,畫藝亦為當世一絕,可惜寄情於山水之間,無心出仕,常年在外遠遊不歸。否則以家叔之名望與才情,與家父共入仕途,彼此照應,林氏豈能容八姓壓迫至今?
縱然如此,我林氏受排擠只是暫時的,待我林平之一入仕途,必當與家父共同努力,竭盡全力壯大家聲,到時錢塘八姓順序必然改寫,以我林氏的底蘊,究竟能夠位列幾何,丁氏族長可以試猜一二?
更何況吾弟幸之也將長成,幸之之才,尤高於我,且有志於仕進,數年之後,必擢品入仕途無疑,到時林氏之聲勢,丁氏族長能想像否?
我林氏雖然人丁不旺,看似實力單薄,但卻書香傳承,族中儘是一等一的俊傑!無一庸才!
丁氏族長可曾聽說過林氏商行?此商行便是我弟幸之五歲時以家父所贈的十兩金髮起創立,由族中下人經營打理,數年過去,價值已翻了十倍有餘!如今錢塘上下皆聞商行之名,家家戶戶書案上所用紙張,都是我林氏所造!去市集採買貨物之人,皆願到我林氏酒樓小坐一二。
我林氏下人都是如此不俗之輩,能行此不凡之舉,更何況主人乎?我弟幸之五歲時便有此眼界,試觀錢塘各族年輕子弟中,有誰人可比?
世人雖然多有重詩書,輕商賈,但丁氏族長身為一族之長,應該知道族產經營管理的重要性。各士家大族並非不想涉足商業,而是實在沒有擅於經商的人才吧?可錢塘本土士族沒有這樣的人才,不代表我林氏也沒有!
有道是來日方長,丁氏與我林氏聯姻,究竟利弊與否,族長請將目光放於數年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