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喝過水後,老漢問道:「這落霞城我有過耳聞,是易國舊城吧?」
賀然道:「正是,老丈見聞倒是很廣啊。」
老漢笑道:「易國原本就那幾座城池,我們現在是易民了,這個理該打聽清楚。」
賀然神色認真的說:「我這一路行來心裡還真是不太安穩,怕這邊的人對我們這些易國舊民有排擠怨恨之心,可為了生計又不得不蹬風險奔波,好在前面路過的那些地方的民眾都已歸心,對我們很友善,老丈看似也是甘為易民的,不知再往前走……」
老漢連連擺手道:「何公子不必為此憂心,遠我的不敢說,東織城這一方的百姓是安心臣服的。」
賀然猶似不信道:「據我所知這裡納入易國才不到一年啊,難道百姓就那麼甘心情願的作易民?」
老漢歎息了一聲,道:「被別人笑沒骨氣也是應該的,你們那裡的人恐怕都是這麼說的吧?」
賀然道:「老丈誤會了,晚輩這話絕無譏笑之意,我們那邊的人只為易國強大的歡喜,巴不得和你們盡快成為一家呢,又怎會生輕慢之心呢,晚輩是生意人,更在意私利,氣節之事看的比常人還要淡些,能過上好日子才是正經。」
老漢大有遇到知己之感,一拍几案道:「說得好!公子年紀輕輕想法卻老道的緊,不像我那兩個犬子,少不經事看不清事理,剛開始他倆一門心思的想為順國盡忠,要出去跟著鬧事,被我好一頓臭罵。百姓人家求的不就是有口飯吃能過個安穩日子嗎?人家易軍來了不燒不搶,又是免稅賦又是減勞役,還懲治奸惡,比先前那幫貪官污吏強多了,哪有還日子不過非要過以前那種苦日子的?這不是犯賤嘛。」
賀然微微而笑,道:「少年人血性太旺,受人蠱惑一時糊塗也是難免的。」
老漢氣憤道:「那就是兩頭蠢牛,公子你與他們年紀相當,不是明白的緊嗎,哼,現在他倆終於知道新政之好了,那一段我可是沒少為他們著急上火,要不是我管的嚴,他們的小命還在不在都難說。」
「明白過來了就好,說到這新政……」
賀然剛要把話題延伸下去,老婦卻在這時捧著一盆飯食出來了,口中道:「飯菜好了,貴客先用飯吧。」
賀然笑道:「想是這飯菜是要給在田間勞作的兩位兄長送去的吧?我們還不太餓,還是先給他們送去吧,出力的人不能耽擱了飲食。」
老漢道:「不妨不妨,那兩頭蠢牛健壯的真跟牛一樣,餓一會不打緊。」
老婦也道:「公子來了就是客,儘管先用吧,我這就再去給他們做。」
賀然執意推辭道:「這可不行,我們冒昧進來討口飯,有的吃已經感激不盡了,要是耽擱了兩位兄長用飯,那於心何忍啊,要是這樣我們可得走了,這飯是絕不能吃的。」
鍾峆幫腔道:「是啊是啊,我們還都不太餓,主要是為來討口水喝,方便了就順便討口飯,不方便理應再等等。」
老漢見他們這麼堅持,對老婦道:「這幾位貴客都是達理之人,那就讓芳兒先把飯送去吧,你手下著緊些快去再做來。」
老婦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賀然道:「讓你們餓著,這……」
「我們真的還不怎麼飢餓,等等無妨。」賀然笑著說。
「快去做飯吧,別再耽擱了。」老漢催促道。
老婦對三人歉然的笑了笑,把那盆飯食又捧了回去。
「怠慢了怠慢了。」老漢拱手連聲道。
「哪裡哪裡,是我們多有攪擾。」賀然也拱了拱手,客氣過後,他再次把話題引到新政上,「您老人家覺得這新政到底如何呀?說來不怕讓老丈笑話,我們這些在王城邊上的子民還沒沾上這個福氣呢。」
老漢愣了一下,隨即哈哈笑道:「小兄弟真是風趣。」
賀然一本正經道:「我說的可絕非戲言,易國舊地的那些城池都沒行新政,不過聽說快了。」
老漢睜大眼道:「你……說的是真的?」
賀然認真的點點頭。
老漢難以置信道:「這怎麼可能?我不信,我們這些新歸順享新政,你們這些舊臣民卻……,哦,我知道了,你們那裡的政律應該和新政差不多吧,如此還能說的通。」
賀然皺眉道:「不是,比新政苛嚴的多,我先前也問過附近行新政區域的人,比較過的。」
「我還是不信,你說來聽聽。」老漢一個勁的搖頭。
賀然揀緊要的稅種及勞役與他作比較,聽老漢所講新政條款與規定基本不差,他放下了心。
老漢終於信了,詫異之下很是為他們鳴不平。
這時老婦把飯菜做好了,擺好後,有些難為情道:「讓你們久等了,農家沒什麼好飯菜招待幾位貴客,時刻匆忙又來不及再去準備,將就用些吧。」
三道菜品是青菜豆腐、醃菜、臘肉,賀然指了指那盤臘肉道:「很好了,還有肉可食。」
老漢道:「這是我那兩個犬子年前打來的一隻鹿,先前日子艱苦,打到獵物自己也捨不得吃,都要拿去換錢,如今拜新政之賜,好過了許多,也可留下自用一些了,來來來,快用飯吧。」
賀然吃了幾口飯,裝作漫不經心道:「我聽說新政還讓百姓自決民事,您老人家覺得這樣可好?這裡的事百姓可以自己做主嗎?」
老漢邊吃邊道:「開始鬧過一陣,大家還選了我這西鄰的老王頭當了村裡的主事,可沒多久又換成以前的千甫了,千家在上面有人,雖說改朝換代了,可人家依舊吃得開,這種事我們也沒什麼奢求,能到現在這地步已經很好了,平頭百姓當官本就是不靠譜的事。」
賀然放下筷子,問道:「周邊村子也這樣嗎?」
老漢看著他道:「我知道的都這樣,你莫不是還想著靠新政混個一官半職?」
賀然笑了笑,道:「這倒不是,可我這一路上問過的村莊大多都是民事自決的,這樣多好啊,不用看官家臉色受官家的氣。」
「此話當真?」老漢有些不信。
「絕無虛言。」
老漢想了想,隨後笑道:「我們已知足了,人不可太貪心,要能一直維持現狀就是天賜之桿,這些沒有就沒有吧。」
賀然心下暗自搖頭,看來東織城這邊的新政推行的很不力,民事自決一條乃新政之核心,如果不能深入人心,那用不了多久權貴們就會挾持著民眾走上先前的老路。
老漢見他忽然不說話了,挑起話頭道:「你們做生意的四處走動,又臨近王城,可曾有幸一睹軍師風采?聽說這新政是軍師力主的,我等真是感激不盡啊,小老兒若是能見到軍師一定要叩頭謝恩。」
賀然笑道:「見過見過,軍師和晚輩年紀相仿,個頭也差不多,笑呵呵的,說句不敬的話,我是一點也沒看出有軍師的樣子,新政之惠更該感謝的是大王才對,軍師所為不過是遵行王命罷了。」
老漢勉強笑了笑,沒說什麼,他這個年紀的人已經懂得什麼是謹慎了,既然這個年輕人似是對軍師不怎麼敬重,那就沒必要和他多說什麼了,擅議君王及國之重臣說不定還要招禍呢。
短暫的冷場後,老漢問道:「軍師真的如公子這般年紀?雖也聽人這麼說過,可我一直不信。」
鍾峆插話道:「我家公子說的一點不錯,那次我也看到了。」
老漢嘖嘖稱奇,看來他心裡還是不信。
賀然笑著說:「我們是在平城見到軍師的,他正在空場上給民眾講解新政,我們趕到時恰好說的就是民事自決一段,聽語氣軍師是很看重這個的,說民事自決是新政的重中之重。」
「哦?既然軍師說這是重中之重,那……」老漢皺起了眉,下面的話沒有出口。
賀然揚了下眉道:「那就是東織城這邊的官員辦事不力了,是不是這個意思?」
老丈急急擺手道:「不不不,這種話可不是能亂講的,小老兒蝸居山野見識淺薄,不敢亂議官府的事,公子還是年輕啊,以後在外面千萬不可口無遮攔,因言獲罪的事情我可是見多了。」
「晚輩謹記老丈教誨。」賀然神色恭敬的說完,又道:「如今大王聖明,朝野清平,眾臣推新政也是不餘遺力,軍師更是提出要百姓監督官員勇於舉報不法貪官污吏,竊以為我們這些百姓該說還是要說的,都怕因言獲罪那貪官污吏何時能清除呢?朝廷派下的督查官員畢竟人數有限,又不熟悉當地情況,大家都不說話,貪官污吏就可矇混過關了。」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呵呵,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老漢笑著讓菜。
賀然清楚百姓的觀念不是一時半刻就能改過來的,何況這裡的官員並未真心推行新政,遂也不再多言。
吃罷飯後,賀然再次提出付些飯錢,老漢執意不收,他遂不再堅持,道了謝,三人出了村莊。
雲野氣道:「兄長這麼用心的推新政,可看來下面的官員並未怎麼出力,這幫混賬!」
賀然淡淡一笑道:「人的貪心私慾是萬難消除了,全力推行新政會斷了許多人的財路,有些人虛以應付也在意料之中,好在大多數地方已經做的不錯了,這麼大的變革不能心急。」
會同了在路上等候的紅享等人,大家繼續朝東織城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