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然對番王的性情有了些瞭解,這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喜歡待人以誠,尤其是對自己兄弟,缺少帝王該有的戒備之心。
以前賀然認為明君各個都是宅心仁厚的,待人以誠的,書上也確實是這樣寫的,可走近這個圈子後,他明白了,明君之所以成為明君,恰恰是因為他們這些人比尋常君主心機更多,城府更深,手段更狠辣,掩飾功夫更高,或許還要加上更無恥。
人無完人,處於權力頂端的帝王更不可能是完人,極度的集權導致極度的腐化,這絕對是有道理的,品德再高尚的人處於那個位置也不可能做到真正的自律。
明君一說,一方面是受慣了奴役的百姓一旦遇到壓迫他們稍輕些的君主就生出感恩戴德之心,站在高點俯看之下,民眾這種寬容與滿足其實是令人心酸的。另一方面就是「明君」無恥的掩蓋了自己的惡行,歷史是他們寫的,有些真相百姓是永遠不可能知道的,雖然不能說賢名最盛的君主就是最無恥的君主,但可以說其疑點是最大的。
以世人眼光看來,番王如果最後敗了,那宅心仁厚的性情就會被說成是昏庸糊塗,包藏禍心背信棄義的辛巖圖良倒是會被冠以精明機智善於審時度勢的美名,連番王自己現在都後悔先前所為了,道德就是這樣被小人一步步引致深淵的,真正的君子永遠鬥不過小人,如果你贏了,那只能說明你比小人還小人,在你洞悉小人的陰謀詭計時意味著你與小人有著同樣的思維模式,繼而戰而勝之表明你的手段比小人還要陰損毒辣,勝利者的一切美名都是粉飾。
賀然清楚的很,自己在這裡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真小人,學習了歷史上記載的諸多方略計謀,記取了無數血淚教訓,讓他顯得比這世的人更機智更多謀,可想想自己所學的那些計謀按君子尺度來衡量,又有哪個不是爾虞我詐的陰謀詭計呢?
混到現在的地位,賀然冷靜思考時內心其實並沒有太多得意,反倒是經常感到羞愧,在他看來,這裡可謂人間聖地,大多數人的心尚是純淨的,兩世相比較,這裡如同一塊潔白的美玉,先前之世則斑駁不堪已失玉質了,而自己的到來恰恰是給這塊潔白美玉增添了最大的一點瑕疵,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他一直盡量謹慎言行,不願讓自己成為加速變美玉為頑石的禍首。
小人盡,天地清。君子鬥不過小人,那鏟奸除惡的事只能讓「真小人」去做了,賀然覺得自己現在就是這個角色,可他是個懶惰的真小人,或者說是個不貪圖功名利祿的真小人,更不願費心勞力的充什麼救世主,因為缺乏了作正事的熱情也就枉負了這絕世真小人的資質。
他很欣賞番王的為人,與這樣的人交往心裡踏實。
「受辛巖蠱惑的那些部族都死心塌地的跟著他嗎?」
番王明白他的意思,道:「有些是為利益所誘鐵了心了,有些則是受了脅迫,我一直在派人遊說他們,不過他們都被辛巖遷到勢力範圍之內了,現在我處於劣勢,他們很難下決心反戈,這關係部族命運,我倒是能體諒他們這些人。東行坨子芒與也都太讓我失望了,他們有一個站在我這邊局勢就可改變,這兩個卑鄙小人!」
「也都去打陳旻了。」
番王聞言沒有什麼表情,只是輕輕「哦」了一聲。
「他是想兩不相幫吧?」
番王哼了一聲,道:「這個老狐狸,他是在等局勢明朗了再下注。」
「這倒不是壞事,至少我們當前可以不用顧忌他。」
「難說啊,這個也都反覆無常也十分狡詐,我怕他會突然下手,不管他幫誰,對另一方都是致命一擊。」番王憂心忡忡的說,顯然他認為也都倒向辛巖一邊的可能性更大些。
賀然接過阿達爾遞過的酒袋,喝了一口,濃烈的草原淳釀有幾分白酒的味道,很久未喝白酒的他大覺過癮,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臉上露出享受之色。
番王三人驚奇的露出讚許神情,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親近。
「中原人很少有能喝慣這種酒的,軍師卻似很喜歡喝。」
賀然笑著把酒袋遞還給阿達爾,「嗯,這等烈酒喝起來很有味道,大王可要多賞賜一些給我哦。」
番王哈哈而笑,用力的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這人真是不錯,有我草原漢子的爽快之氣,你這朋友我交定了!」
「大王抬愛了。」賀然說著對他笑了笑,然後轉向正題,「也都狡詐也罷反覆無常也罷,既然他投向了順國,那許多事就不能全由著他了,順國自然是不願看到趙國控制大草原的,所以也就不會任由也都隨意倒向任何一方,順國最希望的是你們維持當前的分裂狀態,讓大王與辛巖拚個你死我活,繼而導致易國與趙國兵戎相見。」
番王對中原形勢雖有所瞭解但微妙之處還是難以洞悉,賀然少不得仔細給他講述了一番。
番王聽罷心中豁然,隨即皺起眉頭道:「那順國與也都現在攻打陳旻是何用意呢?按你方才講的,他們這舉動不合情理啊。」
賀然搖了搖頭,道:「我也參詳不透,這的確讓人費解,我這些天一直焦急的等消息呢,如果他們不撤兵那可就不好說了。」
「那你是不是要回師救援?」番王有些不安的問。
賀然沉吟道:「我想……不會出現那種局面,萬一真發生了,我想帶寺布那一萬人回去,把一萬易軍留給大王。」
「這是什麼道理?」番王不解的問。
「奔襲之戰還是大王的將士更擅長,我的軍卒雖是精銳,但論長途奔襲還是差些,這一路行來已顯疲乏了,再趕回去難有太大戰力了,還有一點,幫扶辛巖的趙國將領見到易**卒出現在大王的陣列中,多少會有所顧忌,畢竟我們與趙國尚有盟約。」
「哦!是這樣。」番王點點頭。
「這個先不用考慮了,我正是堅信順國不會真正去打陳旻才引兵前來的,還是先說辛巖吧,他們現在也該得知順國伐陳旻的事了,我估計他們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與大王開戰。」
「嗯,說的有道理。」
阿達爾與乙安宗聽了番王的翻譯後皆露出緊張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