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心園的晚宴只能算是豐盛絕談不上奢華,其實按席間各位的身份而言,這「豐盛」二字都勉強,菜品數量與品質充其量是小富之家的標準。
竹音長於天子身邊,自是餐餐珍饈食盡美味,來到易國之前,哪頓飯要是沒有幾十道菜品估計她連飯都不會吃了,暖玉夫人出身尊貴的卜師之家,歷來排場不下王公,蘇夕瑤乃公侯之女,自小亦是鐘鳴鼎食,雲裳以聲樂名震天下,深得西屏王恩寵,雖官位不高可吃穿用度的標準卻比西屏公主還要高,唯一出身貧賤的綠繩兒後來也被康太后認了義妹封了公主,眼前這些飯菜就規格而言對她也是虧待了。
並非是賀然有意節儉,他本性是個隨遇而安不喜靡費的人,一切事宜越簡單省事越好,對吃穿這些事並不太在意,更是根本不管日常之事,這點和雲裳很相似,換種說法就是,他們都覺得生活中有太多精彩的事情要去做,忙都忙不過來,哪還有閒情顧這些末節呢。
看淡世事的蘇夕瑤也不怎麼過問這類事,所以一切事務幾乎都是小竹在打理,在歸雲山莊那些年,小竹不但深知小姐性情,對賀然也頗為瞭解,遇到這麼兩個好伺候的主兒倒也省心。竹音來後,小竹還真有些發愁,好在竹音是個玲瓏心腸,若論靈透明達世上再難有超過她的了,來後不久就偷偷叮囑小竹一切照舊,無須為她作絲毫改變,所以小竹一直延續了打理歸雲山莊的手法。
對綠繩兒來說,這已經很好了,儘管有個虛無的尊貴身份,但畢竟沒怎麼實實在在的享受過什麼奢華,這比以前在家過的日子不知強了多少倍。雲裳甚至都沒覺出和以前有什麼不同,她的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面。
暖玉夫人開始時有點不適應,不過看到竹音、蘇夕瑤等人皆如此,也就入鄉隨俗了,奢華對她而言只是一種習慣而非嗜好。很快她就領悟到,原來吃飯時心情比菜品更重要,以前珍饈美饌不覺鮮美,吃這裡的尋常飯菜卻別有滋味。有情飲水飽,其言不虛,況且這裡並非都是尋常飯菜,遇到賀然哪天抽風,他就會親自下廚做出幾道菜來,那些菜不是糟糕的難以下嚥,就是美味無比,園內庖廚選其鮮美者錄成菜譜仿照著作,食材雖平常,但菜餚風味卻是別處吃不到的。
賀然對吃飯這事也不是全然不在乎,比如大家分案而食這一點他就非常不滿意,數次想改成共案而食,甚至連超大的几案都命人打造好了,可眾人沒有一個支持他的,大家都習慣了獨自一張几案的進食方式,賀然只好作罷,把那張超大的几案放到了自己書房,鋪他的超大地理圖用了。
一道糖醋魚端上來後,竹音嘗了一小口,秀眉微蹙,對賀然道:「不如你上次做的好,閒了你再教教他們吧,這道菜我是特別愛吃的。」
賀然正在聽雲裳講記錄曲調的方法,聞言夾了口魚放在嘴裡品了品,道:「挺好吃的呀,我估計都做不出這味道來。」
蘇夕瑤與暖玉夫人相視莞爾,二人同時嘗了嘗那道魚,的確不如賀然第一次做的好,可她們也知道賀然說的是實話,同一道菜賀然每次做水準都會相差很多,做八次能出八個味兒,就拿這道糖醋魚來說,第一次做,大家都為之傾倒,酸甜適口,外焦裡嫩,還別說綠繩兒她們,就是竹音、蘇夕瑤、暖玉夫人這等自覺食遍天下美味的都把自己那份吃的乾乾淨淨,竹音更是忍不住要再添一份,不過賀然做的並不多,魚已分盡,只得作罷,然後她就去了鳴鐘城。
綠繩兒也沒吃夠,第二天帶了隨舞等幾個小丫頭親自去捕了魚,中午硬逼著賀然又下了一次廚,等端上來,她夾了一大口就送進嘴裡,那滋味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又苦又鹹,估計賀然不但把鹽錯當糖了,還把魚的苦膽弄破了。這小丫頭也夠狠的,儘管舌頭都要木了,她還是擠出笑容誇張的連連點頭,口中發出「嗯!嗯!嗯!」的讚許聲,一副大快朵頤的樣子,等大家都開始吐時,她才把口中的魚肉吐出來。從此之後綠繩兒長記性了,只要是賀然做的菜,她絕不第一個吃,即便別人都吃了,她吃之前也要先用舌尖舔一下確認無誤後才放進嘴裡。
竹音聽綠繩兒快嘴快舌的講完上次吃魚的事也笑了,一家人歡聲笑語其樂融融。有賀然的地方就不缺笑聲,有竹音的地方就不缺妙語,有蘇夕瑤的地方就不缺清雅,有暖玉夫人的地方就不缺溫馨,有雲裳的地方就不缺童真,有綠繩兒的地方就不缺精靈鬼怪,再加上小竹等一眾敢說敢笑的小丫頭在一旁幫腔打趣,吃飯的熱鬧場景可想而知了。
賀然微醺之際看著如花美眷笑語晏晏的樣子,心中不由想到,難怪人說只羨鴛鴦不羨仙,現在就是真讓我去做神仙我是肯定不去的,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啊!快意之時不免又想到遠在邊疆的蕭霄,心中升起幾許牽掛與思念。蕭霄戍守邊關不肯回來,一方面是她孤傲的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是為賀然分憂,戰鳳的名號是一刀一槍拼出來的,尤其是在順國人心中「戰鳳」兩個字是極具威懾力的,有她在那邊鎮守,順人就不敢輕舉妄動,正因為深知蕭霄的這番心意,賀然對她更是愛之深思之切。
言談正歡時,盈草走了進來,她與所有人都相熟,所以在園內可以隨意進出。賀然見到她心中不由一動,猜想肯定是有重要軍情了,盈草是極懂事的,否則不會在晚飯時候進來。
綠繩兒和盈草最是親近,見她來了笑著端起酒樽迎上去非要灌她一樽,盈草推拒不過只得飲了。竹音明眸閃動,在綠繩兒硬拉盈草入席時,笑著解圍道:「公主殿下,你不讓她先了結了公務,她是喝不下酒的。」
綠繩兒猛然醒悟,放開盈草,嘟著小嘴瞪了竹音一眼,道:「你聰明也就罷了,這天下人都知道,我們這樣的蠢人被你打趣也是應該的,可非提『公主』幹嘛?莫非是要提點我們,你這公主是天子之家的,比我們這些諸侯公主要高一等啊。」說著向長公主蘇夕瑤遞了個挑撥的眼神。
眾人被她逗笑了,竹音又好氣又好笑的拉過她,端起酒樽就灌,笑罵道:「偏你這張嘴不饒人,等過了門看我怎麼收拾你!」
綠繩兒被捏著鼻子灌了一樽,朝眾人挑撥道:「你們聽見了吧,她這是用正室身份威脅你們呢,看把她威風的。」
眾人忍俊不住,雲裳湊趣道:「她本就是正室啊,我們可怕她了,你呀,要是不想受她的氣,還是永遠不要過門的好。」
這下綠繩兒大窘,笑臉羞得通紅,撲過去和她打鬧在一起。
竹音偷眼看賀然那邊,只見盈草在賀然耳邊低低說了幾句,遞上了一個小紙條。賀然看紙條時眉頭輕輕皺了皺,眨著眼睛半晌沒說話,竹音走過去,笑著對盈草道:「好了,公務已完,你可要多飲幾樽,往日請你都請不來,今日趕上了,你可走不了了。」
賀然從思索中回過神來,忙道:「是是是,放心吧,一會讓綠繩兒她們抬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