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10-19
清早,布家宅院。
今天天氣不錯,暖日高昇,秀才老爹大早起床,按照慣例,把觀風口那群馬賊召集起來,就在院子裡教他們識文斷字。
那些馬賊按照布老虎安置的身份,都是錦程錢莊的長工,這輩子等於說就是布老虎家裡的人。
秀才老爹身為布家老太爺,希望將門庭打造成書香世家,是故從十天前,他每天都會教導那些「長工」們讀書認字。不求他們各個出息,只希望外人能看到他布家的「涵養」。
上觀風口馬寨的大多都是泥腿子、苦哈哈,這年頭能讀書識字,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所以當秀才老爹微微傳下話,這群馬賊比在山上可勤快多了,天沒亮先是咬著炭筆在門口蹲著複習,等到秀才老爹招牌的咳嗽聲響起,小板凳碼好,挺胸昂首,倒有幾分求學的勁頭。
等快到響午,秀才老爹十分滿意底下「學生」們的用功,佈置完作業,便吩咐丑娘殺兩隻雞煲煲湯給他們補補腦,自己就去參加生苑舉行的儒會。
丑娘還是那麼純樸,雖說布老虎在觀風口給她找了兩個侍婢使喚,她還是喜歡什麼事都親力親為。
廚房炊煙裊裊升起,忙活了大半個時辰,肆意濃香的雞湯,油嫩可口的小菜,香甜的米飯在院子裡擺好。觀風口馬賊在洋子的調配下,有序的拿著大碗盛滿飯菜蹲在地上吃喝。
從廚房裡抱了罈好酒出來,丑娘這些天發現家裡那群大老粗都是無酒不歡的性格,手裡拿著個舀勺,她低著頭,瞧蹲地上誰的碗空著,就去給他倒滿酒。
那些馬賊各個嗜酒如命,丑娘給他們倒滿,立馬仰頭滿飲,可憐兮兮捧著碗還想在討一勺,丑娘抿著小嘴輕輕的搖頭,馬上就走開了。這倒不是醜娘小氣,只是先前布老虎有囑咐,這些人慣不得,一頓飯最多舀滿勺酒就得封頂,否則喝多了原形畢露折騰點事出來,擾了鄰里鄉親還算小事,讓秀才老爹看出端倪,那樂子就大了。
洋子是坐在井口旁扒著碗裡的飯,他瞧見丑娘像自己走來忙雙手捧著碗迎了過去。待一碗酒下肚,這小子有點鬼機靈,舔舔嘴唇,他見丑娘要走開,忙低聲求道「嫂子,嫂子,在給半勺吧,咱知道,老虎哥給咱下禁酒令是害怕咱折騰出事,可有嫂子您看著,咱就是在長十來個熊心豹子膽也不敢鬧紅臉是不?嫂子,在給半勺吧,不壞事。」
丑娘聽到洋子那聲「嫂子」不由羞紅了脖頸,低下頭,她緊緊抱著懷裡酒罈子,輕喃道「別胡說,我,我不是你嫂子。」
「嘿,嫂子,咱們都是跟老虎哥打江山的弟兄,不待開玩笑的。你,就是咱觀,不,就是咱錦程錢莊的少夫人,咱們的嫂子,如果換做別人,哼哼,咱都不認。」
「好啦,好啦,你,你別胡說了。」低著頭,丑娘臉頰上飛來兩朵紅暈,她想了想,給洋子舀了滿滿一勺子酒。這時附近的馬賊看出端倪來,齊齊的舉起空碗嗷嗷叫道「嫂子我也要,我也要。」
沉浸在一聲聲「嫂子」中,丑娘懵了,模糊中,她只知道懷裡的酒罈越來越輕。等她回過神來,發現懷中酒罈見底,抬起眼角她見到周圍人朝她嘿嘿發笑,忙摀住發燙的小臉,回到了廚房裡
後院子廂房,丑娘手裡提著竹籃走到門外,駐守在門口的洋子瞧見了忙過來主動招呼道「嫂子你是來給小藝送飯的?」
微微的點點頭,丑娘移步就要開房門,洋子大驚,忙阻道「嫂子,你把食盒放這裡就好了,老虎哥發話了,任何人都不能柴房。」
「可是」丑娘緊了緊手中竹籃,柔聲道「小藝她還小,又是個女孩子家,不能餓著呀。」
「沒事,沒事,嫂子,咱求你了。你把食盒給我,我一會一定給你送進去好不。」洋子急道。
自打昨天關小藝被送到這裡來,這小妮子像發狂般到處傷人,好在那會丑娘跟秀才老爹不在。後來等他們回來,洋子機靈,隨口謊稱關小藝是布老虎幾年前認下的乾妹妹,腦子前些年月受過傷,天氣冷了就會發狂。由於洋子這人能說會道,秀才老爹也特別喜歡他的聰明勁,於是也就沒細問,放手讓他們自己折騰去。
倒是醜娘心善,她不好意思問東問西,昨晚上想借送飯的功夫去瞧瞧被拒之門外,這會兒又來,洋子生怕惹得丑娘不高興,只是期盼著這位「嫂子」能在通情達理些,不讓他難做。
好在丑娘是個心軟的性子,瞧見洋子愁眉苦臉的摸樣也不想為難他。正要把手中竹籃放在地上,忽然柴房裡響起砰砰的悶響,就聽關小藝在裡頭破口大罵道「洋子,你個挨千刀狗日的,老娘平日對你不薄,你自個掂量下在老娘手裡欠了多少錢,老娘現在餓了,給老娘快點送飯進來。」
柴房又傳來連串的悶響,洋子有些窘迫的瞧了眼丑娘,見她緊緊提著籃子上了台階,這會兒洋子無可奈何,只好順從的把門打開。
進了柴房,這裡面已經打掃過了,除了略有些霉味,屋裡上下還算乾淨。
關小藝此時被綁在一張椅子上,觀風口的人都知道這妮子一雙手厲害,洋子特別用兩條麻繩分別把她雙手緊緊捆在了椅背上動彈不得。丑娘拎著衣角進了房門,看到捆成粽子一樣的關小藝,她慍怒的看了眼身邊洋子,放下了手中竹籃,她上前就要給關小藝解綁。
洋子被未來的「壓寨夫人」給瞪了眼正嚇得手足無措,好在他還知道孰輕孰重,忙撲身上前雙手分開擋在丑娘面前哀求道「嫂子,您行行好,別為難我成不?老虎哥您是知道的,他吩咐的事,咱底下人辦砸了,抽頓鞭子,那還是輕的。」
布老虎待自己人的確好,可是相對的也十分嚴厲。
就拿上回馬賊朗子護送丑娘去學女紅,後來丑娘偷跑著去驢莊打下手,為了這事布老虎大發雷霆,後來回家,趁著秀才老爹不在,由葉毛親自行刑,剝了朗子身上衣服就是三十鞭子。
當時丑娘跪在地上哀求著布老虎,可是這廝認定的事情無人能改變,為了這事,丑娘兩天沒搭理布老虎。
知道洋子並不是拿話誑自己,丑娘不忍的看了眼渾身捆綁的關小藝。
倒是關小藝蠻有興趣的上下瞧了幾眼丑娘,揚著眉毛,像個假小子用吊兒郎當的口氣道「你就是阿丑?布老虎的姐姐?」
點點頭,丑娘報以微笑,她髮梢遮掩的左臉月牙胎記微微顯了出來,就像一朵搖曳的木蘭花,縱然不是美艷,卻讓人鍾意她的芬芳。
「我叫布嬋娟,你可以隨老虎叫我,也可以叫我醜娘。」
低下身,丑娘把竹籃裡熱騰騰的雞湯拿了出來,關小藝也有幾天沒吃東西了,聞見香味不禁肚子餓的咕咕叫。
「來,張嘴,我餵你吃。」用湯勺舀起雞湯,丑娘細心的吹涼些餵給關小藝喝下。
小妮子估計也是餓急了,這會兒老實的跟小貓咪一樣順從,洋子見得心中放寬,卻不敢放鬆警惕站在一旁。
等關小藝喝了碗湯又吃了兩個包子,丑娘摸她小手涼冰冰的,心中又是一酸,小跑著去房裡給她拿床被褥蓋上。她又瞧見小妮子腳上穿著雙破草鞋,腳趾頭在那翹的別提多歡暢。
從廚房裡把燒好的熱水倒進盆裡端了進來,丑娘笑著攤開懷裡小包裹,裡面是雙繡花鞋,藍底子繡牡丹金絲打邊,料子裡外都是上等,十足的蘇州錦緞。
「這雙鞋是老虎送我的,我還沒穿過,送給你穿了。」丑娘雙手把鞋遞給關小藝,忽然她發現小妮子正捆綁著結實,忙不好意思的抿嘴笑了笑,把鞋放她膝蓋上。
「我不要,別人穿過的東西,我關小藝才不會稀罕!」猛的挪身,關小藝憤怒的把膝蓋上的繡花鞋甩開,同時她腳尖重重的碰在了洗腳盆上,哎呦一聲,熱水灑向了丑娘的褲腳,疼的她彎下腰眉頭緊皺了起來。
站在附近的洋子有些看不過眼,這時候他也顧不上什麼身份怒吼道「關小藝,你還是人不!」
「我,我,我是不是人不要你管,布老虎他騙我,他阻攔我報仇,你們統統都阻攔我報仇,你們才不是人。」關小藝不甘示弱的瞪圓眼大喊。
複雜的瞧了眼被仇恨蒙蔽雙眼的關小藝,丑娘煞白著臉,擺手讓洋子不要擔心他。
這時丑娘做了個匪夷所思的舉動,她走到關小藝身邊,把小妮子手臂上的繩子解開。洋子在後面大急,想要不顧一切阻攔,可是看到丑娘臉上的堅定,他只能伸手摸向後腰上的短刀,靜靜的警戒著。
當把關小藝身上的繩子全部解開,面對小妮子疑惑的眼神,丑娘輕咬著嘴唇,柔聲道「你如果恨老虎,那,那你就殺了我吧。」
「不要!」
附近的洋子大急,拔出短刀就要護住丑娘,這時候關小藝比他更快,伸手如電,她兩根手指掐住丑娘咽喉,起身喝道「滾開!」
「關小藝,你他娘的瘋了,你傷害嫂子,當家的不會放過你的!」洋子怒紅了臉狂吼。
這時候在外面看守院子的馬賊聽到動靜連忙闖進了柴房,當看到丑娘被關小藝挾持,這些經過鮮血考驗的漢子各個嚇得臉色慘白。
「你們全都給我讓開!」關小藝惡狠狠狂吼。
馬賊朗子推開左右同伴昂著頭道「關小藝,哥兒今天跟你撂下話,你要是敢傷嫂子一根毫毛,老子不管你什麼身份,就是挨千刀也得跟你玩命!」
「不錯,給老子放人!」
群情激昂,那些馬賊住在布家院子裡,早就對丑娘的溫柔善良深深打動,他們拔出不離身的短刀紅著眼臉狂吼。關小藝看到以前對他有說有笑的「哥哥」們對自己亮刀子紅臉不禁神智有些恍惚起來。
這時候還是洋子腦袋轉的快,他丟下短刀砸的地上匡噹一聲,攤開雙手道「關小藝,只要你放了嫂子,這道門老子做主了,你大可暢通無阻!」
「對,放了嫂子。」
其它馬賊有樣學樣,把短刀丟地上讓開條岔路。
關小藝這時認清了現實,她試探性的壓著丑娘走了幾步,果然那些馬賊沒有絲毫異動。關小藝心中沒來由鬆了口氣,可又不敢放下警惕,畢竟他面對的是群馬賊,一群狡猾似狐惡毒似狼的馬賊。
把丑娘當做擋箭牌,關小藝背靠院門緩緩後退,洋子等馬賊的確守信用,他們已經決定,哪怕放走關小藝也要保證丑娘的安全。
一步,兩步,當關小藝默數著離院門檻還有不到五步的距離,她正要鬆手推開丑娘,忽然自背後傳來森寒的殺氣。
「給我站住!」
一聲怒吼石破天驚,手提著一個包裹的布老虎怒目瞪圓立於門檻上,在他身邊的是滿臉驚詫的青蛇兒,還有憤怒想要前衝卻被葉毛幾人按住的布老九。
關小藝猛轉身習慣性脫口道「哥」立馬,她又認清現在情勢,又改口吼道「布老虎,你給我讓開,我要殺了劉群。」
「給我放開她!」
倒八字怒眉,布老虎身軀如屹立的山峰,散發著巍巍氣勢,鋪天蓋地朝關小藝壓軋而來。
「亮刀!」
布老虎又是一聲怒喝,從柴房裡魚貫而出的洋子等馬賊盡皆高舉短刀。
「三聲令下,關小藝,你若不放阿丑,我誓殺你!」
鬚髮皆張,布老虎怒急了如臥石而起的叢林之王,無邊威煞。
關小藝是第一次看到布老虎衝她發火,小妮子被仇恨蒙蔽了內心,先前一切都是靠著一股「怨氣」在作祟。這會兒她看著怒目猙獰的布老虎,只感覺天旋地轉,全身失了力氣癱倒在地。
布老虎猛吸了口氣,一步三跨走過去攔腰抱住臉色慘白的醜娘,他盡可能讓懷中的可人兒在他臂膀下不要顫抖、害怕。
無比複雜的看了眼地上呆滯的關小藝,布老虎將手中包裹丟在她腳旁,閉上眼昂頭,他語氣生硬道「從今以後,我不要在見到你!」
如遭雷擊,關小藝猛的看向布老虎熟悉的背影從她眼中消失,在看以前熟悉的馬三放、葉毛、莫桑槐
他們眼中曾經的憐愛化為冷漠、躲閃、無奈,忽然,沒來由的關小藝感覺心臟傳來陣陣絞痛。
或許
在看到劉群死不瞑目的人頭從包裹裡滾了出來,關小藝無悲無喜,她知道,自己的任性,已經深深傷害了所有寵愛她的人
關城有雨,整整下了三天。
這場大雨澆熄了城裡劉捕頭院子的那場大火,徹底淪為廢墟。
同時在大的雨也澆不了關城百姓的怒火,因為就在三天前,從底下四個村莊來了數百鄉民把縣衙圍的水洩不通。
憤怒的鄉民怒砸了他們視為高高在上的縣衙大門,那天大雨滂沱,滿城哭嚎,在劉群那間成為廢墟的院子裡頭。六具女屍,這是誰也抹不掉的血腥鐵證!當劉群無頭的屍體被認了出來,失去親人的鄉民徹底瘋狂了,他們撕咬著,亂拳、農具敲打的,直到高雄率領衛兵趕來,劉群的屍體成為了一灘肉泥,慘不忍睹。
在民憤的催使下,高縣令不得不大義滅親,劉群已死,所有財產充作公用。同時,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高縣令搶在鄉民上登州府告狀,主動請罪上級,並將縣丞以下,衙門所有人來了個大清洗。
衛家驢莊,今天下午整個二樓被布員外包場,自打樓梯道上,五名背負雙手,臉色肅冷的大漢充當門將。
而在二樓一張拼好的大桌子上,自布老虎大馬金刀座於上首,下首排席乃是觀風口各大把手。
葉毛、馬三放、莫桑槐、陳喪狗、鍾輪。
新晉的還有布老九、衛泊、王屠夫、青蛇兒。
等眾人依次落座,布老虎率先亮話道「今兒讓你們大家來,一來,很簡單,熟悉熟悉。這邊幾個,王屠夫王叔,算的上老子半個老師。」
王屠夫身穿紅底兒員外袍給大伙笑著拱拱手。
布老虎又道「衛泊,老子徒弟,這就不用多介紹了。」
「至於老九,這小子你們幾個當哥哥的以後多教教,別沒事整那些下三濫的勾當。」
「還有小青蛇,嘿嘿」
布老虎眼含笑意的瞧著流口水的鍾輪,這在座數人,恐怕也就這廝還沒跟青蛇兒打過照面。
「嘿嘿,我叫鍾輪,妹子可以叫我大輪子,以後多親近親近。」
鍾輪起身笑著端起酒杯想跟對面的青蛇兒碰個杯,彷彿看出了這人的心思,冷面寒霜的青蛇兒冷哼一聲,擺在桌下的右手抄起一道寒光就朝鍾輪伸來的手扎去。
要說鍾輪自打跟了布老虎受到提攜,他隔三差五便去找斷魂刀大力討教幾手硬功夫,這些時日沒一天落下,這手段較之以往可是大有長進。
他瞧青蛇兒刺來的剔骨刀又毒又刁,眼眸中的**驟然收斂,站起身子用酒杯抵住刀尖,順勢化力,反將剔骨刀扣在桌面上。借此,他鬆手做擒拿,穩穩抓住了青蛇兒的手腕,這才笑道「妹子,哥兒敬你酒不吃,莫非是要吃那罰酒?」
「大輪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