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落的雪花落入了纖雪的脖子裡,冰涼的寒意驅除了還未襲來的惶恐。
她站穩了身子,輕輕轉眸,飄旋的落雪中那雙平靜的眸子更清冷的瞧著假山下與之對視的冷鋒絕。
這一眼,恍如隔世,飛落的雪花粘在了濃密深黑的睫毛上,化做了一顆顆的細小的水珠,模糊了視線。
這麼久,那麼近,熟悉的眸光熟悉的身影,彷如這走來的一切只是一場醉臥紅塵裡的繁華一夢,痛與淚都只在夢中,夢醒了,只要能緊緊的鎖住他清晰的容顏就好。
冷鋒絕心中一驚,幽暗的眸子,深沉的,緊緊的凝視著假山上清冷的盯著自己的醜女人,他看不見那塊駭人的黑印,看不見那些細細密密的黑色斑點,看不見粗鄙的眉毛蠟黃的膚色,他所能看見的只是那樣平靜清冷的眼眸,一抹永生永世都無法忘卻的幽幽深黑,那是刻入骨髓日夜的魂牽夢縈,是嵌入靈魂深處的蝕骨相思,心中的熱流,悄無聲息的滾滾氾濫。
腳步不由自主,一步,一步,一步的靠近再靠近,那眸中的清冷不再是一道永遠也跨不過的溝壑,止住了腳步,天地萬物俱靜,聽得見彼此漸漸靠攏的心。
冷鋒弈焦急如焚的心在那一眼後瞬間凍結,知道懷中之人的手指甲掐入了他的手心才回過心神,他擰眉看著暖暖身邊替她把脈的清蘭,似乎一切都明白了過來,她最終是回到而來他的身邊。
「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我的孩子,一定要讓孩子活下來。」寧暖微殘存著一口生氣,斷斷續續孱弱的央求著清蘭,蒼白的小臉慘白慘白,發青的唇瓣間悠吐著熱氣,生命終於就要走到盡頭,只望能讓能有新的延續。
這短短的一生太短太倉促,倉促得才看見幸福還沒來得及伸手去觸及便已被死神殘忍的轉身拉走,她的視覺開始模糊,她努力的收聚著模糊的視線,伸出了冰冷的手指顫抖的去撫摸眼前男人的俊朗的側顏,瘆人的寒氣吸入五臟六腑後再也無法貪婪的多吸一口,此生,此時她在他耳邊許了一個奢侈的願望:「弈,許我來生?來生,只愛我一個。」
她的身子一陣痙攣,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只為讓自己死得瞑目。
「好,來生,我只愛暖暖一個。」酸澀痛脹的咽喉終於帶著顫音將來生許給了懷中純白如紙的女人,當他緊緊的抓住了她冰冷手指的一瞬間,他清晰的感覺到她的整個身子綿軟的放鬆,手緩緩無力的垂落,心弦瞬間斷裂的聲音痛入心扉。
從不為女人落淚的他流下湧自心靈深處的淚,是痛是澀,是悔是恨,是愧是疚,是千萬個不該,痛到無以復加才知道失去是多麼的彌足珍貴。
纖雪沉痛的看著肝腸寸斷的冷鋒弈,或許她是真的錯了,當初根本就不應該將責任強加在他的身上,愛情是多麼奢侈的相遇,茫茫人海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錯失後才發覺那是深愛,一輩子的痛該如何才能忘。
地上殷紅的鮮血如此的刺目灼痛,瞬間的心頭湧上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沒有半刻的猶豫,沉眉閉目清冷若雪道:「清蘭,剖腹,取子。」孩子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短短幾個字如炸開的驚雷,轟得在場的數人回不過神。
「主子,您說什麼。」清蘭的腿一軟,噎了口氣不可置信的看著一身凝重的纖雪,剖腹,取子,聞所未聞,即便她殺人如麻也未曾想過有一天會將刀口對準一個尚未出生的胎兒,心中不由得一個激靈靈的寒顫。
「剖腹,取子,快。」纖雪凌厲的睜開了眼睛,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
「是。」清蘭被纖雪眸子裡的凜冽震撼,疾迅如風的從呆滯錯愕的冷鋒弈懷裡搶抱過身子尚有餘溫的寧暖微,就地奔入了假山洞內。
纖雪已從假山上走了下來,不顧冷鋒絕深重沉凝的眼眸,迅速的進入了窄小的山洞。
「娘。」小鈺兒的小手害怕慌亂的搖晃著癱坐在地上早已渾身冰冷僵硬麻木的白纖蝶的胳膊。
狼狽的白纖蝶緊緊的將兒子抱在了懷裡,被苦澀的潮流洶湧翻騰的內心被折騰得面目全非,苦不堪言,滿腦子都是他擁著她肝腸寸斷,苦澀情深的許諾,來生,他只愛她一人,多麼奢侈的心願。
「你這個賤人,我要你的命。」
冷鋒弈帶著恨怒對著地上清淚兩行閉目揚臉的女人抬手揮去的時候,冷鋒絕抬手準備阻攔冷鋒弈的時候,洞內傳出的一聲驚啼衝破了白茫茫中的一地死寂,冷鋒弈的心頭一震,感觸的驚喜破膛而出,他收手往洞口奔去,全然沒有發覺自己兒子那雙染血的仇怒之光對準自己的背影又深入了幾分。
冷鋒絕沒有忽視這一幕,無奈歎息的同時更多的慶幸和激動,又恍惚的覺得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像是在發夢,迎著越來越大的飄雪急急轉身。
「恭喜皇上喜得龍女。」纖雪彎腰從洞內走了出來,滿眼柔愛的看著懷裡被厚厚的斗篷包裹得暖暖的帶著血污的小身子,小心翼翼的抱著,沒有半分要送還給冷鋒弈的意思。
「讓我抱抱。」冷鋒弈顫抖的伸出雙手,纖雪快速退開,清蘭將渾身已冰冷的寧暖微送到了冷鋒弈的手中。
冷鋒弈俯身看著她帶笑而去的容顏,方才瞬間的驚喜消失殆盡,再次被無邊的痛楚掩埋。
空中飄飛著大朵大朵的雪花,纖雪仰望這灰濛濛的天,又看了看抱著寧暖微的冷鋒弈,若這孩子的母親還安然的活著,如此大雪,也不失為祥瑞之兆,只可惜,他日誰又希望自己的生辰之日就是母親悲涼離去的忌日,這陰影不大卻也無法讓她快樂的成長。
「王爺請節哀,小郡主暫且由我照顧,請放心。」語畢纖雪惋惜的向寧暖微施了一個哀禮後抱著孩子離開了御花園,孩子沒足月就這樣來到了世上,能活多久真的是個未知數。
冷鋒絕看著白雪中那抹離去的背影眸子裡湧動著無數的複雜,心中試想著無數個如果,如果沒有那一條絲帕的誤導,是不是就不會錯愛一場,如果他沒有中寒毒他們如今是不是膝下兒女成群,如果她沒有中蠱毒那個孩子如今是不是應該和鈺兒一樣大,事實沒有那麼多的如果,他以為永遠的失去,卻不想最珍貴的寶物如今失而復得,老天何其恩待於他。
「這件事還是需要你親自向寧老國公交待。」冷鋒絕沉下了眼眸,看了一眼依舊癱坐在地上的白纖蝶,這也是一件棘手的事。
寧國公三朝元老,子孫皆戰死沙場,如今唯一的孫女這般被人逼迫早產而亡,白髮蒼蒼的古稀老人如何受得住子孫後代凋零落絕的寒心之痛,白纖蝶怕是保不住。
若寧國公心中的這口氣難消的話,一場動亂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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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寒冷的天氣帶著孩子那個破落的冷宮自然住不得,纖雪將小郡主抱到了暖心閣,聽聞此閣下鋪滿了冬暖夏涼的煙暖石,一到寒冬臘月,宮裡的皇子公主和妃嬪們都會聚到這裡直到挨過這一冬,如今閣內倒空落了。
一入暖心閣暖洋洋的氣息包裹了全身,寒意全無,纖雪也放鬆了心情,不用在運功抵禦寒氣。
「霜兒,你讓我見見恆兒,我只看一眼,看一眼就走,我昨晚聽說恆兒發高熱,嘴裡一直迷迷糊糊的喊娘親,他現在好一點沒有,你讓我看看他,我求求你了,霜兒。」
飛視下輕。熟悉的哀求聲刺入了纖雪的耳朵內,她停住了腳步,站在迴廊下看見南面髮絲有些凌亂,一身藍色浣衣宮婢裝的女子拉著粉色宮裝女子的手臂苦苦哀求。
纖雪有些意外,沒想到霜兒還留在他身邊,但此刻她所有的神思都集中到了跪地女人的身上,那背影相較從前更加瘦弱單薄了,看她的衣著,這兩年的日子不好過是一定的,冷鋒絕真是捨得作踐她,到如今還將她留在身邊,走哪兒還帶哪兒,是真的捨得作踐還是心底最終是捨不得,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譏諷的冷笑。vlhr。
「被你這樣的娘親多看一眼都會染上一輩子洗不去的污點,你快滾,我不想驚動侍衛。」唐霜兒甩開了柳如煙扯在自己衣袖上的胳膊,眉頭擰得緊緊的,眼中的厭惡和恨怒之色難掩。
「唐霜兒,你不要太過份……」柳如煙籐的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好不容從浣衣房偷跑了出來,只為了看兒子一眼,可這賤人就是百般阻攔。
自打冷鋒絕從風國回來她就被送進了浣衣房,兩年來兒子長得什麼樣一眼都沒見過,當年遣出去的最後一批殺手結果音訊全無,如今她什麼也不再指望,只想帶著兒子離開。
「過份。」唐霜兒陰冷的笑了笑,抬眸出手狠歷一掌,柳如煙猝不及挨了這一掌,身子飛撞到數米後的廊柱上。
當她狼狽撐起身子的時候意外的發現身側多了幾個人,抬眸一看,那張醜陋的臉狠狠的嚇到了她,但比鬼魅更恐怖是那熟悉又讓她恨之入骨的幽黑森冷眼眸。
柳如煙膽顫心驚的看著懷抱著孩子的醜陋女人,身子不由自主瑟瑟發抖的往後爬,她以為這一輩都不會再有這一天,但當這天來臨的時候竟是這般惶恐慌亂,驚怖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