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上三竿到日暮西沉,纖雪都恍惚呆滯的躺在床上望著雪色的幔帳,室內出奇的安靜,纏著自己的人也全都沒了蹤影。
四滴泉水分做了兩份,被偷的那份原本是打算給他的,她遲遲沒有送出不清楚是等著他張嘴還是等著自己去成全,無論哪樣,最後都會讓自己徹底的死心,但無論哪樣內心承受的揪心之疼都比此刻要輕上許多。
心裡依舊牴觸這樣看似明白的猜測,她不能僅憑他從這個房中走出身影就懷疑泉水的丟失與他相關,不能如此武斷,但她也不願意往事實真相的方向繼續前行,似乎準備當做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不知道,也就此當這個男人從未在自己的生命中出現過,一切不過雲煙輕夢罷了。
山莊的夏夜本清涼透心,但今夜纖雪卻感受不到半點幽涼的感覺,內心如螞蟻在爬,煩躁得慌,腳步踱來回去,竟溜出了房間,行到了花園鵝卵石小徑上,仰首凝視著夜空中皎潔的圓月,恍然驚到,明日就是中秋,對家庭溫馨的嚮往和眷戀油然而生,她調轉了腳步,往風涵雪所在的閣樓行去。
當纖雪細碎的腳步掠過水榭邊曲廊台階,咚的一聲,好似有什麼落到了邊上的花叢中,緊接著發出了連串的咕咕聲。
纖雪轉身往花叢邊走去,一隻斷了翅膀的雪白信鴿砸在了盛放的牡丹花下,驚落了花瓣片片,搖拽了一地芬芳。她將白鴿捧起,眸光從斷翅上點點殷紅的鮮血移到了鴿子腳上的小竹筒。
竹筒被蠟封了口,竹筒內的紙條上幾個熟悉的鐵畫銀鉤字樣狠狠的刺痛了纖雪的眼眸:「一切順利,近日即歸,勿憂。」
她曾笑說這鐵畫銀鉤的手筆可比草聖張旭,一字值取千金,日後不做王爺也餓不死老婆……
昔日重重美好,歷歷在目。
纖雪驀然間,有一種被欺騙,被玩弄的感覺,在這種感覺中,還混雜著失望,失落,傷痛,委屈和憤怒。
心窩裡像是被重重的鎯頭狠狠的無數變敲砸,砸得頭暈眼花,血肉模糊,模糊得自己已經不辨東南西北。
她那麼氣憤,那麼委屈,那麼沉痛,她忍著腳腕的傷痛朝那個滿嘴謊言男人所在的客房奔去,臨到盡頭又停住了腳步,狠狠的,冷冷的,自嘲的笑了笑。
來做什麼,問泉水是不是他拿的,問他為什麼要這樣對自己,問他事到如今還要裝作一往情深的來騙她,是不是不還嫌傷她傷得不夠深。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也接受不了,最終接受不了的還是這一輩子她和他的回憶裡永遠都橫亙著一個刺心的影子,然而這個影子,她勢必會剷除,到底是因為那個女人還是因為她無法接受這樣的挫敗,她到底還是敗給了那個女人,到底還是替他人做了嫁衣,是不甘心,不甘心。
女人的一聲尖叫響徹雲霄,若驚雷毫不留情的炸在了纖雪懵然的耳邊。
「走開,走開,不要過來。」惶恐無阻淒厲的哭泣聲從亮著柔柔燈光的房間內傳出來。
是含珠的聲音,纖雪未加猶豫疾步奔上台階,忍著腳腕撕扯的痛楚用力的將關閉的暗黑色雕花大門踢開。
讓人無法遏制的憤怒如狂風般侵襲入了纖雪的眼眸,怒意充斥著整個胸腔,身子竟然顫抖了起來,禽獸。
含珠躺在床上驚恐欲絕,冷鋒絕撐著身子半跪在身邊,大有快速壓上之勢,見門被踹開,冷鋒絕惶恐又解脫的看著來人,低啞痛楚的喊道:「纖雪。」但頭又低了下去,最後好似痛楚的轉身避開了身邊的女人。
他滿臉通紅,額頭上還冒著滾燙的汗滴,只是一眼,纖雪便猜出了大概。
含珠惶恐害怕且吃力的撐著身子,腿無法動彈的她硬是翻了一個身跌落在地上,衣衫並未凌亂不堪,纖雪快速上前將慌亂驚惶,淚痕滿面,面色緋紅,身子滾燙的含珠抱在了懷裡。
她低低難耐的悶哼了一聲,手卻情不自禁的抓在床沿上,眸光火辣的盯著冷鋒絕。
「帶我走,帶我走,纖雪,救我,我好難受,救我。」含珠看著纖雪淚眼婆娑的苦苦哀求著纖雪,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昨日在皇宮只喝了一碗湯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今夜醒來的第一眼就看見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滿臉通紅的逼近在自己的眼前,眸子好似帶著餓狼般眼神,獸慾隱隱忍忍,從未接觸過陌生男人的她除了驚慌失措和害怕外腦海裡浮現最多的就是風遠籐的影子。
纖雪抱起全身滾燙得迷迷糊糊的含珠,吃力的朝水榭邊走去,此刻只想借水榭清池的水將她身上的炙熱激退,怕只怕最終還是無濟於事。
「纖雪。」冷鋒絕伸手徒抓了一手空氣,他理智在纖雪到來的時候找回了些許,但體內的灼熱太過厲害,爬下了床,一個趔趄又站穩了步伐,疾風般的奔出了房間,追趕著前方的身影。
寒到聲起。白天他下山後瞧見一個黑色的影子,他一直追去,那黑影逃竄得太快,他腿傷未痊癒,跟不上,追到纖雪房間的院落只瞧見房門大開,還晃晃蕩蕩,他怕有人對纖雪不利,於是奔了進去,進去仔細的搜查後才確定房內空無一人,之後他出了房間,準備同纖雪過完人生裡最後一個中秋後便回冷國。
沒想到,在房內用完膳後就昏昏沉沉的睡著了,醒來發現自己不能動彈,一運氣,加速了體內藥力的運行,迷迷糊糊隱忍間纖雪就撞了進來,大驚也大喜,大喜過後才發覺中了人家的圈套,心裡又氣又怒但也不準備再去解釋什麼,因為他說過要還她自由,既然放手,就放得徹底。
路途中纖雪見不到一個人影,心中不由得更加惱火,這又是誰的算計,想都不用想了。
「來人啊,風遠寒你給我死出來,無恥。」怒罵聲驚破了寧靜的夜色。
碧綠的池水咚的一聲,水花四濺,兩個女人浩蕩著雪白的水浪泡入了清涼的碧池裡,跟著又是一個水花四濺的撲通聲,纖雪看見冷鋒絕將整個人都沒入水中,看著他渾身濕漉漉的浮出水面,半清醒的搖了搖頭,待兩人的眸光如火花般碰觸的時候冷鋒絕迅速轉過了身子,忍著血液裡蝕骨般的燥熱往更遠處游去。
「難受,好難受。」含珠的雙眼越來越迷濛,嘴唇也被咬得血肉模糊。
纖雪又喊了幾聲,腳步聲終於漸漸凌亂響起。vgil。
「出了什麼事。」風遠寒奔到岸邊,滿眼驚異的看著水裡的兩個女人,跟著迅速的跳到了水中,準備救她們。
「別過來,紅藥,找紅藥。」纖雪眸色凌厲怒火中燒的瞪著裝作無辜的風遠寒。
風遠寒愣住了,泡在水裡一動也不動,遠處的水聲驚動了他,轉眸對上了冷鋒絕吃人般眸子,瞧他滿臉的緋色,心下也猜出了個大概,心裡委屈也惱火了起來,含珠是他接來的不錯,可這事不是他幹的。
「夫人。」
紅藥和風千魂趕了過來,周圍的人越來越多,雅君,蝶依,風涵雪,還有一臉笑意的老頭。
「師傅。」纖雪若看見了救星,央求的看著正擠眉弄眼老頭。
風涵雪踢了他一腳,老頭這才回過神來,暗夜裡,一根金絲無聲的自老頭的腕間飛出,迅速的纏繞到了含珠緊緊抓著纖雪胳膊的手腕。
「還是把她交給那小子吧。」老頭收了金絲,一臉曖昧不緊不慢的說道,看著這般情景,想像著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纖雪皺眉,心裡若貓爪抓過,火大了。
「反正他都答應娶她和親了,遲早都是他的人,這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不過是把該幹的事提前了,要不立即拜堂,送入洞房。」風遠寒也懶得再管,爬到了岸上,看這女人的樣子是鐵定將這事賴在他頭上了,人是冷鋒絕答應娶的,也好,順水推舟。
「你說什麼?」纖雪不可置信的看著風遠寒,又轉眸瞪著遠處又沉入水裡的冷鋒絕,她的思緒太過混亂,一時沒反應過來,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如何湊到了一起,最重要是心好似被一雙無形的手瞬間撕成了無數個碎片,紛紛的飄散在痛楚的心間田野上。
他竟會答應娶含珠,這不可能,她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你賜我鴆酒一杯,了了我這殘缺的一生。」含珠怨恨的看著岸上高高在上俯視著她的男人,焉枯的花朵掙扎在最後一刻終於放棄了對生命的希望,那份自小依存的戀慕也隨著心間的花朵一起死去。
含珠的手指深深的嵌入了纖雪的手臂,然而纖雪此刻被怒意沖昏了頭,全然不覺。
「去冰窖哦,熬過就好,死不了的。」老頭悠哉的望了望天,這丫頭心裡終究還是沒能放下,說不是母女還真沒人相信,一個德性,嘴硬心軟,苦了他和他那傻徒弟,盡招人算計。
多聰明的男人在自己軟肋受到威脅的時候都會亂了心神亂了分寸,只能一步步的退讓,誰要那把鋒利的刀刃對準的是比自己生命還寶貴的脆弱。
風涵雪沉浸在夜色中眸子更加深幽了起來,她看了看纖雪也看了看冷鋒絕,替女兒做出了最後的選擇,這丫頭啊,最終還是被那口怨氣堵在心裡,她如何能眼睜睜的看著她重蹈覆轍,走到自己揪心得痛不欲生的老路。
纖雪抱著滿面痛楚的含珠起身,風涵雪即刻接過含珠關切的道:「去換衣服,有娘在,別擔心。」
一股溫暖的熱流緩緩的流入心靈深處,纖雪感動的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溫熱的淚花同臉上冰涼的水珠一起滑落了下來,雙手迅速撫去,讓人瞧不出端倪。
「小子,還不跟著去冰窖。」
老頭話一出,冷鋒絕即刻從水中爬了起來,迅速跟去了冰窖。
「你想做什麼,她是你的妹妹,雖無血緣,可畢竟是自小長大,那份兄妹深情總不是假的吧,虧得你還是一國之君。」纖雪換好衣服後怒容滿面的衝到院落裡一看見風遠寒就踹了他一腳,那傢伙反應靈敏之速非常人能及,幾個回合下來,纖雪連他一片一腳都沒沾到,氣怒得要抓狂。
風千魂抱臂依在廊柱下平平淡淡的看著眼前的一切,那筆交易,他也有份參與,但今天這事與他無關,從風遠寒的表情他也猜出與風遠寒無關,但也懶得去解釋,他沒那麼好心,眸子一陣陰沉,是誰動的手腳。
「你就認定是我幹的好了,你來興師問罪到底是為了含珠還是你自己心裡不痛快拿我出氣,人是冷鋒絕自己答應要娶的,人家提前行魚水之歡你跑去攪人家的好事做什麼,莫非你想替代含珠,親自上陣,回去後,聽人家的孩子喊你一聲娘,與人共侍一夫,聽人家喊你一聲姐姐,說白了,你再回去那就是一個妾。」
風遠寒拂了衣袖又怒又驚,又氣又憤的瞪著失去理智的女人,他是要冷鋒絕答應和親,冷鋒絕起初不同意,後來又自己跑來說答應了,他只不過把含珠接了過來讓他們見見面而已,反正含珠是一定要離開風國的,扔給冷鋒絕一來斷了這女人最後的念頭,二來也絕了礁石殿那小子的癡心,也不知道是誰出的手腳,這下全攪黃了。
「你。」纖雪被這些刺耳的話堵得一句反駁的話語都沒有,氣得不行,真的跟風遠寒動起了手,風遠寒也訝異,竟然不知她身上的天蠶絲已經被掙脫,陡然一陣強大的氣流自那憤怒女人的掌間飛出,她快速閃開,這陣氣流竟然衝撞到了正往此趕來的雲雅君身上。
紅藥大驚,即刻飛身撲到雲雅君身前,兩人撲到在了地上。
下體的痛楚讓雲雅君驚叫了起來:「孩子,我的孩子,紅藥,救我的孩子。」無邊無際的惶恐若潮水般將她徹底掩埋,那樣的慌亂,那樣的無阻,那樣的害怕。
殷紅的鮮血若萬支利劍齊齊的刺向纖雪的眼眸,她整個人呆住了,雅君懷孕了,難怪近來她總穿著寬大的衣衫,這孩子是。
風遠寒愣在了一邊,風千魂快速走上前來準備救人。
「雅君。」公孫焰快速的奔了進來看見雅君身下淌出了鮮血撕心裂肺的喊聲響徹雲霄,好似要將黑夜中的黑暗和恐懼震成齏粉,讓幽暗中的鬼魅無法靠近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