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輾轉無眠,纖雪才合上了眼睛,夢裡又被一雙空洞猙獰的眼睛嚇醒,冷汗涔涔,衝下床倒水才發覺自己的腳已經可以勉強行走。
半夜時分她去看過雲蕭塵,那時他已安歇,她的逃離定然傷到了他男人的自尊心,他落得如斯田地,說到底都是因為她,殘忍無情的剜去無辜之人的眼珠去換他一份光明,這樣喪心病狂的事她做不出來,想必雲蕭塵自己也難以接受,再現光明,眼中的世界也變了樣。
窗外一片幽蘭之色,天還未亮,她想看日出,或許會有讓人驚慕的朝霞。
頗為周折的爬上了山腰,空氣濕潤清新,爽朗的山風和著山上清脆錚錚的鳥鳴,讓人心曠神怡,纏繞於心的凝重和沉默被悄然吐之。
纖雪重重的吐了一口氣,張開雙臂伸了一個懶腰,轉眸被坐在亭內,髮絲衣裙被風吹起的水藍色身影驚到,這身影她認得,是蝶依。
「蝶依。」纖雪朝著那抹纖細較弱的背影低低輕輕的喚了一聲,人有心事才會一個人獨處,她是如此,那她呢。
韓蝶依緩緩回眸,對上她的眸光,纖雪心頭一驚,一涼,一沉,點點慌亂,絲絲心酸。
她當蝶依是姐妹,是朋友,是可以交心的人,但那眼神中分明的含著一絲隱忍又不忍,欲怨又猶豫的恨,沒有冷漠但也毫不待見,她好似在猶豫掙扎著要不要恨自己,怨自己,她怨她恨她什麼呢?女人之間的恨除去至親的血海深仇外無外乎感情上的糾葛,蝶依是愛上了他吧。
「蝶依。」纖雪緩步走入了亭內,坐到了韓蝶依的身邊,伸出手想握著韓蝶依的緊握成拳的小手,手指間的輕輕碰觸,彼此的手迅速逃離。
蝶依不願面對她,而她手上冰涼透骨的溫度驚到了纖雪,昔日親密的姐妹今日為了一個男人,心隔遠山,層雲深籠。
她想化解這份還未形成的怨恨,因為,她們之間不存在矛盾的導火點,她們依舊可以交心,可以做好姐妹,但需要坦陳相對。
「蝶依,你很愛他。」
韓蝶依身子一震,錯愕震驚的看著纖雪,不承認也不否認,她自認將那份日久情深的感情藏得很深,卻不想人人都看得出,不過是自己掩耳盜鈴罷了。
「你愛他,所以你恨我,恨我將他害成這般模樣,恨我將無盡的痛苦和黑暗帶著他,對嗎?」纖雪的眼光迷迷濛濛的停駐在蝶依的臉上,連她自己都恨自己,何況是受害的人。
蝶依眼中泛起了淚霧,嘴角的笑容似苦澀似自嘲,聲音飄渺而悠遠:「纖雪,你知道嗎?我想恨你,但我恨不起來,沒有你就沒有今天的我,我若恨你,豈非同柳如煙那樣的女人毫無分別,我也有我的驕傲和自尊,我不懂愛,我愛人卻從未被人愛,如此一廂情願豈能算是愛,也許我的愛向來卑微,所以每個被我愛的男人都對我這樣卑微的愛不屑一顧。」她低下了頭,掩去了眸子裡自卑的色彩,她曾認為無論愛有多麼的卑微,只要是發自真心,即便是卑微如塵,同樣能開出花朵來,如今看來,不過是她一廂情願而已。
纖雪心間一痛,這樣的蝶依讓她心疼,她該遇上個好男人,好好的珍惜她,纖雪緊緊的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想她是一個人在此坐了一夜。
「別這樣輕賤自己的愛,發自心靈真切的愛都是高尚純潔的,若你心中的那個人還沒感受到你的愛,若非是你將愛藏得太深就是你做的還不夠,他還沒看見,蝶依,不要將內心深深的愛總囚困在一寸三分地的範圍內,走出去,愛他就光明正大的告訴他,讓他明白你對他的好,讓自己的愛感染他,他跟你一樣,愛人卻從未被愛過,他對我的感覺,儼如當初的你,你最終看清放下,是因為有個人讓你覺得值得放下,他就是這個人,你曾經需要什麼,他如今就需要什麼,蝶依,還能有誰比你瞭解如今的他,若想他幸福,就去愛他,被愛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她安慰她,鼓勵她,期望她能走出更廣泛的天地,找到真正的自己。
笑雪將恨。「被愛也是一種難得的幸福,你是在勸我放棄嗎?」蝶依含淚笑了笑,將纖雪的話重述了一遍,更加迷茫了,如果被愛也是種幸福,那麼她是否該轉個彎。
纖雪溫和的笑了笑:「你還未爭取就要放棄,我不說你,你自己也捨不得,該怎麼去愛其實你自己心裡很清楚,他是個好男人,放棄他可是你的損失,與其便宜別的女人倒不如便宜自己,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對於雲蕭塵和蝶依,她是樂於見成的,人又不是傻子,哪有付出不想得到回報,若是不動心,不過是人家付出的還未到達震撼內心的地步。
「若是到頭來還是如此,我寧願最後便宜的人是你。」蝶依淡淡的笑看著微微錯愕的纖雪,一語道破:「纖雪,你還愛冷鋒絕?」
纖雪怔住了,當即輕喝了一聲:「胡說。」才發覺,這女人變了,變得比她想像中的要堅強,這多半是跟著雲蕭塵的原因。
蝶依將冰涼的手心覆在了纖雪溫暖的手背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語重心長笑道:「我是不是胡說你心裡明白,你不承認是因為你心裡有一根拔不去的刺,我相信冷鋒絕的話,那孩子不是他的,他愛你,你還愛她,這世間能拋卻生命真心相愛的人太少太少,也許我不太了解圍繞在你身邊的男人,我只願看你眼裡的愛,那愛是執著的,炙熱如火的,縱然到頭天崩地裂也改變不了你愛他的決心,你不願承認罷了,即便堅強若你也有小女人脆弱的一面,你不願意去面對橫亙在你們中間的問題,那會讓你產生挫敗,人總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我們相互說服又各自無法解脫。」
橘紅色太陽冉冉升起,光線更明媚了起來,蝶依悠遠的望著旭日,想到了雲蕭塵,感慨道:「我很失望也很慶幸,今天沒有朝霞,但陽光會很明媚,他該起床了,我走了,日出很美,不妨礙你。」也許纖雪說得對,她不該總將自己困在內心的囚籠內,她要走出那一寸三分地,打破自小被灌輸束縛的性格,破繭成蝶,只願在有愛的天空裡翩飛。
「怎麼又回來了。」坐在欄杆前的纖雪聽見細細的腳步聲以為是蝶依去而復返,側身回眸,初升的陽光照射在她掛著溫和笑容的臉上,明艷嫵媚,只是那樣美好的笑容在看見來人後即刻定格,笑容逐漸淡去,化作晨間山風未褪去的冷。
涼涼的山風吹過兩人的臉龐,靜得好似只留有風聲,兩人都緊緊的盯著對方,短短一瞬間,彼此都似乎已用盡了一萬種方式將對方刻入靈魂最深處,害怕失去,害怕忘記。vdkb。
冷鋒絕墨色的衣袂被風吹起,墨絲飛舞,偶爾一縷劃過頸項,撫過喉結,沉穩的氣質由內而發,歲月將他雕磨得更具男人味。
纖雪不敢去看他那雙深邃彷彿能洞悉她內心的眼,那眸光那樣深灼,那樣銳利,好似一眼就能看見她的弱點,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莫名的生出一絲慌亂,她迅速的掉開了眸光,覺得這男人今天很反常,比如他很少穿黑色的衣服,比如那讓人慌亂的深刻眼神,好似在絕別,心頭一緊。
冷鋒絕也轉移了視線,旭日東昇,山河萬里,他朝亭子裡的女人走了過去,這讓纖雪更加慌亂,亂得倉促的站了起來,為此她也暗自懊惱,她又不欠他的,慌個什麼。
他輕輕的蠕動了嘴唇,想說的話語還是未傾吐,只解下了自己肩上的黑色披風,關切的披在她瘦弱的肩膀上,她比初見的時候更瘦了,心間的酸澀湧動,冰涼的手指輕撫過她的眉睫,最後停留在鬢角如雪的髮絲上,蒼蒼雪色刺痛了他的眼眸,一片明滅的波光閃爍,如今他能為她做的,也只能是還她一頭青絲。
他答應風遠寒的交易條件,永遠離開,換取墨玉蓮,替她清除髮絲裡殘餘的毒。
「我給不了你要的,還你自由。」唇間一字,心頭一刀,這句話吐得異常艱難,痛意竄遍了每一個神經細胞,此去經年,他只能任天地荒蕪。
纖雪的身子一顫,這不是她期盼已久的自由嗎?為何今日得償所願卻找不到半點當初嚮往亟盼的激動和興奮,這酸澀慌亂的感覺就像是彌留在手指裡的風,任是你如何用心用力,再也抓不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無形的溜走,掏空你的心,不知會痛多久,也許就是一輩子。
她抬眸對上了他宣呈著傷澀痛楚和深深不捨的眼眸,恍惚迷茫的任他將帶著絲絲暖意的唇點在了自己光潔的額頭上,而後,他疾步離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自己的眼眸,來得匆匆,去得匆匆,虛幻得好似一場夢。
下山後的纖雪心神恍惚的走到距自己房間不遠的轉角處,她詫異的看見冷鋒絕謹慎的從自己房內走出,離去的時候還不忘帶上了房門,一種不安的念頭閃現在腦海裡,她猶豫,最終加快了腳步。
回房後,她猶豫的走到了梳妝台前,打開台上的桃木匣子,盒內空空如也,裝有陰月泉的黑色小木瓶沒了蹤影,嚴寒冰霜頃刻侵蝕了心田,腦海中空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