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2月1日,施佩伯爵的東亞艦隊在麥哲倫海峽馬蘭迪亞斯港以北狹窄的海峽遭遇巡邏警戒的布里斯托爾號輕巡。東亞艦隊不費吹灰之力便擊沉這艘輕巡,但是暴露行蹤仍然讓整支艦隊萌生不好的預感。
從西太平洋赤道地區到南美洲最南端,數千海里的航行讓東亞艦隊戰艦狀態每況日下。艦體水下部分的浮藻和海貝嚴重影響航速,雖然屢次組織水兵潛水清理,但是收效甚微,燃煤鍋爐的弊端也在遠距離航行中暴露無遺,依附在水管和鍋爐底部的沉渣總是不請自來,無法徹底清除。即便是最好狀態,東亞艦隊的最高航速也只有24-24.5節,如今的東亞艦隊航速更是降至23節,這種速度是無法擺脫人多勢眾兵強馬壯的英國南美洲分艦隊。[.]
施佩伯爵和奧登不得不放棄襲擊福克蘭群島斯坦利港的計劃,再次施展迷蹤步:拖後的雷德斯頓號輕巡穿過兵力被抽調大半的德雷克海峽,逕直駛向德屬東非,艦隊主力沿阿根廷海岸線航行,做出北狩烏拉圭蒙得維的亞的姿態,旋即調轉航向,避開福克蘭群島,從福克蘭群島北部廣袤的海域突圍,奔向德屬西非。
孤懸海外,直面英國截擊艦隊三艘戰巡24門12英吋主炮的東亞艦隊全體官兵已經做好了東躲西藏的心理準備,然而形勢比最悲觀的水兵的預計仍然可怖。事實上,早在擊沉布里斯托爾號輕巡之前他們的行蹤就已經暴露,沿著阿根廷海岸線航行與隨後的轉向動作也一直沒能擺脫協約國散佈在南美洲東海岸,由商船遠洋漁船和巡邏艦隻組成的情報網。2月6日,穆爾少將的截擊艦隊越過福克蘭群島,派出搜索陣型朝烏拉圭海域搜索過去,與東進的東亞艦隊迎頭撞上。
遭遇戰不期而遇。為了在蒼茫大海上抓住施佩艦隊,穆爾將他的截擊艦隊排成寬度足有十數海里搜索陣型。上午10時12分,截擊艦隊奧拉馬號武裝船首先發現東亞艦隊,由商船改裝的奧拉馬號第一時間內擊沉,但是該死的預警電報仍然被送了出去。
位於奧拉馬號武裝船附近的不倦號戰巡與卡納馮號裝巡增援過來。屬於得文郡級裝甲巡洋艦的卡納馮號雖然有10850噸的標準排水量,但是四門7.5英吋主炮和六門6英吋副炮,22節的最高航速讓它無法正面硬撼沙恩霍斯特級大型裝甲艦,遭遇戰的開局是截擊艦隊旗艦不倦號戰巡遭受沙恩霍斯特號與格奈森瑙號圍攻。
不倦級戰巡8門45倍徑12英吋主炮的確可怖,沙恩霍斯特級160毫米的水線帶主裝甲和180毫米的主炮塔裝甲在12英吋炮面前不堪一擊,可不倦級6英吋(152毫米)水線帶主裝甲和7英吋(178毫米)炮塔主裝甲同樣無法抵禦沙恩霍斯特級8門42倍徑240毫米主炮。
數千海里的轉進、無數次低烈度襲擊行動和科羅內爾海戰讓東亞艦隊官兵與戰艦的磨合達到驚人的水平,幾輪炮擊下來,沙恩霍斯特號僅僅受了輕傷,而不倦號戰巡艦艉卻中彈一發,濃煙滾滾。
10時43分,老人星號老式戰列艦趕到戰場,而格奈森瑙號大型裝甲艦、萊比錫號輕巡已經與不倦號戰巡華麗的錯肩而過。不倦號戰巡將注意力放在後面兩艘德艦,一時間12英吋主炮彈如雨注,沙恩霍斯特艦在奧登上校的帶領下勇敢的站了出來,試圖用稍稍厚實一點的艦身掩護紐倫堡號輕巡突圍,這時,災難發生了,沙恩霍斯特號中彈!
一發12英吋穿甲彈穿透沙恩霍斯特號那條脆弱的水線帶,在右舷扯開一個數米長的裂縫,數百噸海水洶湧而入,沙恩霍斯特號航速瞬間慢了下來。格奈森瑙號試圖救援,然而英國截擊艦隊新西蘭號戰巡、防禦號老式戰列艦和康沃爾號裝巡陸續趕到戰場,無論是沙恩霍斯特號艦長伯恩哈德-馮-奧登還是東亞艦隊馬克西米裡安-馮-施佩都意識到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
施佩吶喊著要與沙恩霍斯特艦共存亡,並且將艦隊指揮官留給他看重的年輕人伯恩哈德-馮-奧登。作為沙恩霍斯特號艦長,奧登絕不願意讓一位白髮蒼蒼的老海軍替他承受這悲壯的榮耀,他固執的命令水兵以下犯上,將倔強的老伯爵押送至紐倫堡號輕巡,旋即指揮艦體有些傾斜的大型裝甲艦集中火力攻擊不倦號,試圖與不倦號戰巡同歸於盡。
穆爾少將看出了沙恩霍斯特號的決心,他命令信號兵掛出「澳大利亞號和新西蘭號繞過沙恩霍斯特艦,繼續追擊」的信號旗,遭受重創的沙恩霍斯特號則交給航速遲緩的防禦號、老人星號戰列艦,卻不想一隻腳已經踏足地獄的沙恩霍斯特艦一發240炮彈命中了不倦號主桅桿。
長長的信號索被飛舞的彈片削去一半,濃煙很快從不倦號艦體舯部翻湧而起。失去指揮的截擊艦隊節奏凌亂起來,最後加入戰場的澳大利亞號開展追擊,隨後尷尬的發現它沒有援軍,不得不放棄這種努力。新西蘭號艦長依據那濃煙中的半截信號旗展開自由想像,不自覺的將炮口對準沙恩霍斯特號。
穆爾少將的無能和怯弱在這場截擊戰中暴露無遺。信號索被毀後,少將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不倦號陷入危局,他需要重新尋找旗艦,而不是搶修和更換信號索,或者用電報的形式傳遞信息。穆爾少將搭乘交通艇靠近老人星號戰列艦,卻被告知「我艦沒有旗艦設備,信號旗甚至不能完整的傳遞信息」,萬般無奈之下,穆爾少將不得不前往新西蘭號戰巡,如此折騰的時間足以讓東亞艦隊主力逃出截擊艦隊追擊範圍。
11時01分,新西蘭號戰巡終於掛上了穆爾少將的旗艦旗幟,沙恩霍斯特號大型裝甲艦也在數艘戰巡、老式戰列艦和裝甲巡洋艦圍殲下終於堅持不住,傾覆在即。
奧登謝絕了英國人的戰俘營,他下令所有艦員棄艦投降,卻反身將自己關進艦長室。1915年2月6日11時04分,東亞艦隊沙恩霍斯特號沉沒,五百六十七名艦員與德意志基爾海校三劍客之一的雄才奧登上校壯烈殉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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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登死了,那個盛氣凌人從不肯服輸,堅持貴族的傳統和驕傲卻也重情重義的大將之才伯恩哈德-馮-奧登居然死了!
1897年,奧登的好朋友謝爾曼在遙遠荒涼的德屬西非約拉河谷陣亡。悲痛欲絕的奧登抽空返回巴伐利亞鄉下農莊,在弗裡德貝格完成謝爾曼的夙願,建起了兒時幻想過的酒莊,並且將謝爾曼的墳塚安置在空氣中散逸著葡萄酒的甘醇,矢車菊的芳香和松柏積蓄的水霧恣肆下的山坡。
祭奠謝爾曼的亡魂,那是奧登這十數年雷打不動的矜持,即便1914年戰爭歲月,虔誠的奧登無法親臨,但是南太平洋凋零的小紙花和軍人的眼淚足以告慰一切。生命的逝去並不是友誼的終結,伯恩哈德-馮-奧登用堅持詮釋了這一定義,可奧登死後,與謝爾曼的友誼與記憶又該由誰來承載?絢爛在1915年2月6日的福克蘭群島,奧登的亡靈又該由誰來撫慰?!歸根究底,弗裡德貝格的酒莊尚未打開市場,慘烈的帝國戰爭尚未勝利,大洋艦隊還未獲得海洋王座,瀟灑恣肆的基爾海校三劍客還未功成名就,奧登怎麼在這個緊要關頭離場!
扶著冰冷的艙壁軟軟的坐靠在呂佐夫號戰巡指揮塔甲板上,揮手讓一臉關切的艦隊參謀核實消息,王海蒂瞇著眼睛品味內心的翻江倒海。
這並不是王海蒂第一次遭遇死亡,1894年海瑟薇的去世就曾讓他彷徨,可那種刻骨銘心是建立在回不去的過去,看不透的未來,帶著時空厚重感的痛;1914年赫爾戈蘭灣海戰與多格爾沙洲海戰曾讓王海蒂咬碎銀牙,可那種錐心刺骨是建立在裹屍布裡年輕的容顏,辦公台上厚厚一疊陣亡通知書上,那是一種身為將軍不可承受的痛;1915年,奧登死了,那種情緒不同以往,因為奧登曾經是他的仇人,也是他二十年的知己。1897年在幾內亞灣魚雷訓練艦上的和解,1900年與英國人戴維-貝蒂在北京四九城穿街過巷,1902年寒冬婚禮前夜的至死方休,零散的畫面如同一幕蒼涼的影片在王海蒂的腦海裡重複播放,叫王海蒂艱於呼吸。
謝絕了參謀官的好意,王海蒂堅持坐在冰涼的司令塔甲板上,絕不肯將自己置入司令官艙室那令人窒息的幽閉空間,試圖讓甲板上絲絲滲人的寒氣侵入自己的身體,好叫混亂的心緒重回理智。
「我不僅是奧登的好朋友,還是封鎖艦隊的指揮官!」王海蒂攥著拳頭,咧開乾澀的嘴沙啞道:「副司令,布倫瑞克號還能挽救嗎?」
「布倫瑞克號它太老了,水密結構不足以對抗水雷……」指揮失誤的蘇雄中將顯然慌了手腳,遲疑著不敢道出足以終結他軍事生涯的事實。
事實上,自2月1日開始高爾察克和他的水雷戰隊幾乎每天深夜都會溜出赫爾辛基港,冒險在德國封鎖艦隊可能出現的海域佈雷。高爾察克的冒險成功了,2月6日12時21分,迫近希烏馬島海岸線進行炮擊的第四戰列艦隊不小心闖入僅有30餘枚水雷的俄國水雷場,布倫瑞克級老式戰列艦首艦布倫瑞克號觸雷沉沒,三百二十五名艦員陣亡。
「1915年,我期待著的大洋決戰之年開篇居然如此慘痛……」王海蒂終於鬆開了他的拳頭,淡淡的釋懷下滿是爆裂的情緒:「蘇雄中將,政治風暴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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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克蘭群島海戰消息已經闖進夏洛騰堡宮。一艘沙恩霍斯特級大型裝甲艦不至於讓德意志海軍一蹶不振,但是殘缺不全的東亞艦隊和凋零的海軍明日之星仍然叫帝國皇帝心潮低落。
「陛下,波羅的海封鎖艦隊出事了……」帝國海軍大臣愛德華-馮-卡佩勒敲門走進皇帝的書房,不緊不慢道。
「哦?」批閱文件的皇帝威廉右手一場,一星點墨汁甩到文件雪白的紙張上,異常妖艷刺眼。「是主力艦嗎?!」
「不,只是一艘老式戰列艦。」皇帝言語中明顯帶上了顫音,對於大洋艦隊的感情溢於言表,反倒是作為海軍最高長官的卡佩勒臉上做作的沉痛和感傷還不如帝國神經質的皇帝來得真摯:「第四戰列艦隊的布倫瑞克號,12時21分,布倫瑞克號觸雷沉沒。」
「封鎖作戰難免會有意外,就好像達達尼爾海峽戰役,協約國用艦炮和陸戰隊爆破的方式摧毀了賽得巴要塞大部分要塞炮,可協約國也丟了巨人號老式戰列艦和一艘輕巡洋艦。」皇帝終於鬆了一口氣了,重新拾起那份不再純白的文件批閱起來。
「陛下,雖然布倫瑞克號沉沒是一件很不幸的事情,但是我們卻可以利用這件事消除海軍內部某些不受控制,總是試圖拿陛下的艦隊博取名聲的異端……」卡佩勒臉上那些惺惺作態盡數散了去,重新換上怎麼也掩飾不去的鬼魅笑容,圖窮匕見道:「比如說海蒂-西萊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