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佈滿烏雲,雨從夜晚開始淅淅瀝瀝下個不停,乍一看竟有些像江南的梅雨季節。但這當然不是梅雨,今年最強颱風正慢慢逼近港鎮,鎮上唯一同外界聯絡的通訊站早早發出警報。但島上的老頑固們即使整座島被浪夷平也不願離開半步。
一天過後雨勢陡然加大,厚的如棉毯般的雨雲從肉眼所能見的每個角落鋪天蓋地湧來,那情形彷彿大軍壓境般叫人不寒而慄。
阿秋冒雨將收集來的雨水倒入池子,而後急急忙忙跑來找梓健。此時梓健已在狹小的巖洞中呆呆坐了數天。
不久前那幅「想抓卻抓不住」的畫面時不時在腦海重演。
那東西說:「老公你該走了,忘不了的東西就算跑到天涯海角還是忘不了。」
「鄺梓健快出來幫忙!島要完了!」阿秋吼著進洞。
「你還愣著幹什麼,快走啊!」
「阿秋我在想,我是不是真的要走了。」
「神經啊,當然要走。可現在先跟我走,一萬個緊急,我一個人幹不了這麼多事,快來幫忙。」
好歹將梓健拉出洞,才立了十秒渾身上下便濕透了,天色看起來像傍晚般昏暗。
淋了雨梓健清醒了些,但這段時間那東西的幻想似乎已在腦中扎根,無法輕易揮去。
「走,快上車。」阿秋已跨上後座,「騎我回去,時間不多了。」
兩人頂著風雨,可以感受到由遙遠海上趕來的風暴來勢洶洶,一想到這僅僅是前奏邊有點心慌意亂。
來到港鎮家家戶戶都已門窗緊閉,有的甚至還用暗無天日的木板釘死,座座木屋草頂的建築看起來都搖搖欲墜。
阿秋跳下車從屋裡搬出打捆粗麻繩,又拿來橡皮錘和鐵錐,這些看起來像古董的玩意兒散落了一地。
「不得了了,非死不可。」她抹把臉自言自語一句,「好幾天前就有人通知說這次的哪吒是百年一遇的大颱風,還呆在島上很危險,可這群老東西就是不肯走。好吧,不肯走就等死好了,你們就死吧!啊!聽到沒有!」
「現在好了,想走也走不了了,只能做最後掙扎,明白了吧,掙扎!一聽掙扎就知道完了嘛。」
梓健聽著長髮黑女人的怒吼,他並不知曉百年一遇的颱風即將到來。幾天前也沒人來通知他。弄不好,他想可能會和這些人和島一塊沉沒。
但這也不全是壞事,與他相比阿秋可是一百萬個不願死啊。
「梓健掙扎吧,來我們用繩子把房子捆上,再固定到地裡。兩座房子一固定,兩座房子一固定,總比單打獨鬥要難吹跑吧,是不是?喂!你說句話啊!」
「是!」
阿秋背著麻繩利索的爬上屋頂,乾草蓋的頂上用繩子在關鍵處死死繫上繩結,如此再從屋頂四側垂下四條繩頭,再由梓健於地上固定。
「鄺梓健,能打多深就打多深,要敲到不管怎麼拔也拔不出來為止!」
梓健將二十厘米的鐵錐用橡皮錘狠狠砸入沙地,沙地被水浸透,要挖開表層軟土後才能再捶,費力將鐵錐砸入固定後又將繩頭死扣在鐵錐上。
如此,一處的固定便完成了,依此為樣又固定了其他幾處。
與此同時阿秋在兩座木屋上竄來竄去,將兩座木屋又固定在一處。
不知看到這兩個人如此拚命的要保住他們性命的老東西們,會做何感想,會不會心中過意不去,幾天前就離島去浮城的話,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了。
但島上的老人,表情統一的像被什麼魘住了似的,或許根本從來就不存在表情。
幹完這一圈後兩人回到自家屋內,又將能封的門窗統統封上。她爺爺靜靜的坐在黑暗角落看著這一切,像在看一部乏善可陳的老電影。
忙完後已然筋疲力盡,體內的每個細胞都在渴望休息,好在屋內還生著火,還保持乾燥。梓健脫了衣服用阿秋的毛巾擦乾身體,而後那女人也擦了一遍。
屋外風雨呼嘯,梓健靠著躺下,他只想休息片刻。猛然的像想起重要事一般,從脫下的沙灘褲的口袋裡摸出照片,那是小喻生前的照片,此時被雨浸的濕透,稍一用力就能碾碎。
他小心的將照片放在火邊烘乾,火光映照著妻子純真的臉龐,令人心酸。
「你老婆真像高中生。」阿秋瞟一眼後說。
「嗯,因為衣服的關係。」
「還因為表情。」她補充一句,「只有高中生才能笑出這種樣子,過了那年紀就永遠不可能笑得出來了。」
「………」
「不過很好看,我想說的是……你配不上她。」
阿秋講了一句自從相識以來最正確的話。
「不知道能不能挺過這颱風。鄺梓健,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我們會死嗎?」
「講不清,就是不好的預感。哪吒,來勢洶洶啊,真不懂為什麼要給颱風取這麼一個凶巴巴的名字。叫灰姑娘不是會讓人更安心些?你說是嗎?」
「嗯是啊。」
阿秋來到封死的窗邊,透過半厘米的縫隙往外望去。
外面已然一片漆黑,猶如末日預言般的場景,黑如墨的雷雨雲打著頭陣,將這小小孤島清洗一遍又一遍,哪吒則在其後躍躍欲試,即刻準備登陸。
「梓健,這段時間看到的人就是你老婆?」
「嗯。」
「你信了?」
「什麼?」
「靈魂的事。」
「沒有,可我也解釋不了,也懶得解釋。」
「是哦,你語氣好像比前兩次隨意多了。」
「因為要回到起點,上次和你騎車追她之後,我明白了些事。」
「什麼?說來聽聽。」
「我忘不了她,可忘不了就忘不了好了,就讓我這樣到老也沒關係。她的咒語,對我沒用。」
「咒語?」
梓健歎口氣,用指尖輕撫照片上小喻的臉,彷彿在說「你不懂的」。
但另一面他也知道了,在今後的人生中不會再有小喻,不光是這個人,就連她的照片、衣服、枕頭、牙刷、毛巾,甚至是夢,一切的一切與她有關的東西,都將在今後的歲月中逐一消失。
梓健非常相信這些事的發生,小喻會漸漸退出他的生命舞台。
只不過在梓健的腦中會存放上一隻秘盒,盒中保有「廬小喻」。只是這盒子無法輕易開啟,每次開啟必定伴有撕心裂肺的痛。
但這樣就好了……真的,這樣就好了。或許在等到生命終結的前一刻盒蓋才會開啟,他才會在離開這個紛擾世界前見小喻最後一面。
盒中的小喻青春永駐,永遠是高中生的模樣,在玉米田中天真微笑。夏日的風吹過,身後上萬隻知了齊聲大合唱。
………
梓健迷迷糊糊睡去,手一碰,照片引燃火苗,黑乎乎的捲成一團。但他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