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秋上車繼續去下一片林子,而島這一側的風景是梓健之前所未見過的,稀鬆的樹林開著艷麗紅花的草叢,這株株神奇的植物竟能在這座海風鹹水下生活的這麼好,實在令人驚奇。
如果騎進樹林,恐怕會有不一樣的發現。
「或許,會有小喻。」梓健心頭一緊。
「鄺梓健你越來越像這的人了,索性你就一直在這吧,換我。」
「這不是好地方,正常人誰願呆這。」
「也對,等爺不在了我也就走了。」
「你爺爺一直接待來靈修的人?」
「大概是,以前他不願多講,現在想講也沒辦法講了。可我是不會幹下去的,這兒太無聊了,你也看見了我在這裡過的什麼日子,倒不如去浮城討生活。」
「阿秋,那你爸媽……」
「唉,別提他們。」
「哦。」
兩人沉默一陣,每個人都有不願提及的過去。阿秋逐一掛完五六處塑料桶後似乎有些累了。也不再後座哼歌,靜靜的凝視遠方。
夕陽漸落,紫紅色的晚霞異常美麗,美麗而妖艷。但熟知此處氣象的當地人明白,紫色晚霞是不祥的預兆,一如地震發生前會出現異樣的虹光一樣。
梓健多看了幾眼這晚霞,隱隱的他覺得從晚霞中浮現出一個人來,那人由遠及近,騎著和他相似的老舊山地車,快速的騎到他的身前,相距越五十米。
他知道「那東西」又出現了,不是小喻,是像小喻的「那東西」。這島上諸多不可思議的現象已不再讓他像初見時那麼驚愕,梓健拍拍身後的人,問:
「阿秋,前面,看見了嗎?」
阿秋原本慵懶的模樣也一下來了精神,她探出頭瞧了瞧。
「看見了。」
「這東西到底是什麼?這次我一定要弄清楚。阿秋你抓緊我!」
梓健用力踩下去加快車速,車子疾馳在沙石地上,輪胎與石子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然而前面那東西,那騎車的女人似乎意識到有人在追趕,也同樣加快速度。所以距離並沒有縮短多少。
見梓健發了瘋似的踩,阿秋感到害怕。
「鄺梓健放我下來,這樣你才追得上。」
「好!」他稍按剎車,阿秋順勢跳下又小跑幾步,喊道:「快追啊,別又錯過了。」
少了個一百多斤的肉團車速飛快,簡直就像在奧運賽場上的兩公里自行車衝刺賽。還記得高中時梓健載著溫妮上了座跨江大橋,而今那份衝勁彷彿又回來了。
只是……只是……不管怎麼拚命,也追不上那東西的「腳步」?!猶如在馬鼻子前掛著的胡蘿蔔,無論怎麼拚命奔跑胡蘿蔔永遠在那兒,永遠保持著相同的距離。
你快她也快,你慢她也變慢,紫紅色的夕陽轉為深紅,如血一般的映射在無限延伸的洋面上。
梓健覺得可笑,像被命運的齒輪惡意的捉弄。進而又覺得可悲,生命中總有件事,無論你怎麼努力,都改變不了。
忽然的前方女子轉了彎,騎入樹林。位於島中央的樹林是片坑坑窪窪的小丘,小丘行而向上,穿梭其間有種在樹林中捉迷藏的幻覺。
前方的車影若隱若現,距離…距離似乎奇跡般的越來越近了。
如果阿秋和自己都看到的話,那這東西肯定不是魂,而是種切實存在的,真真切切的「東西」。上次放跑了她,這次一定要抓到。
即將落盡的夕陽從身後輻射而來,確實越來越近了,馬就要啃到鼻前的蘿蔔了,在小丘之巔,車前輪就要撞到對方的後輪了!
梓健伸出手,身體前傾,想一把抓住「她」,然然而眼看就要觸到那東西,「呼」的一聲她在眼前消失……
就像突然終止播放的影片,眼前空無一物,悠悠的唯有空氣。
就在此刻,車的前半個輪子已懸空在小丘外,一秒後連喊叫聲也來不及發出,梓健連人帶車摔了下去。
滾落,感覺一直在滾落,如同被人裝進酒桶一腳踹下山。途中不知撞到了什麼,扯斷了什麼。頭暈目眩,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四肢各處依序發出警報,用手護腦,滾落的加速度梓健飆出淚來。
這滾落的感覺讓他傷心極了,彷彿再也看不見停止的那天。過去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勞,都將在這一刻灰飛煙滅。
即使是眼看就要觸到,也會在眼前呼的消失。
他歪在一棵樹旁,嘴裡眼裡鼻子裡沾滿沙子,唾液眼淚鼻涕都努力排出這些異物。太陽悠悠下山。
四下漸暗,梓健兩手狠狠插入沙地,像在挖出什麼似的用指尖刨出沙子,刨出沙子,邊刨邊臉露憤恨。
黑乎乎的淚滑落下來,他猛吐口水,又擤擤鼻涕,接著再用力刨樹邊的沙子。
指尖尖刺般作痛他也並非停止,並且越刨越憤恨,幾乎大叫起來,胸口有什麼正迅速流失,就像人在冰湖中流失的體溫。
叫聲在闃靜的孤島上迴響,沒有聽眾,轉了一圈後又回到自己耳中。他又一次感到無力,就像螞蟻被輕輕一碾即死的無力。同時他也感到渺小,就像此刻在指縫間滑過的細沙。
可是靜靜的,靜靜的有雙手蓋在了他的手上。那手帶有柔和而綿密的溫暖。剛好點的哭泣又湧了出來。
梓健覺得恐懼,他對這種看似是溫柔的關懷感到恐懼。一時間他都不敢去看那雙手的主人到底是誰。
因為在這世上除了那個人之外,再無別人能為他帶來這種溫柔。
「你到底……是什麼?」梓健啜泣著問。
「梓健,如果你再也看不到我,我會很高興。」小喻的聲音回應說。
「那你別再來了啊!」
「真的嗎?」
「真的!」他仰起臉,看見了小喻她紅唇齒白,只是眼神中略帶哀傷。
「忘記了忘記了忘記了,哦!忘記咯!」
梓健落著淚念著小喻生前所愛的咒語,只感到她縮回了手,說:
「老公你該走了,不該在這,要是真忘不了逃到天涯海角也忘不了,真要忘了在家裡就能忘了。」
「嗯……嗯……」
「只是要記得…撕日曆,撕下日曆扔進馬桶,這就是最最好的辦法。」
「你到底是什麼?」梓健又問一遍。
「復生子。」
復生子…
梓健露出一絲微笑,接著閉上眼,聆聽她離開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