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安靜片刻,梓健想著眼前這女人的成長環境,確實和普通女孩不一樣。但好在她天生有副漂亮臉蛋,不然從那種「家庭」出來的女孩,恐怕會很自卑。
「哎梓健,有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聊啊。」
「什麼?」
「唔,你老婆……是不是得了什麼病?已經不和你住一起了?」
對於話題的突然轉變,梓健也不覺驚訝。因為他知道尤娜遲早會這麼問,特別是當她已自爆身世之後,就好像是內心話的交換,你說一個我講一個,更何況她也偷偷看了小喻的來信。
「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很奇怪啊,總不見你老婆,想她這麼愛你總不可能一個電話也不打來吧,而且……我看了你的信,對不起,是我好奇心強了點。」
「嗯,她是不和我住一起了。」梓健有些感傷,「有段時間了。」
「那,能和我說說?」
「你為什麼這麼想知道?還特地去翻別人的信,真有這麼好奇?」
尤娜笑起來,綻出酒窩,「是很好奇,至於原因嘛……大概是因為反差,那時候看你和老婆這麼恩愛的樣子,看得也叫人羨慕,可現在也沒多久吧你們就出了問題,所以好奇你們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要分開。」
「你去別人家也喜歡到處翻秘密?」
「沒有,倒是有很多男的主動把秘密告訴我,掏心掏肺的樣子要向我表真心,還說恨不得為我粉身碎骨,還有個男的還說,『這世界上只有兩個人可以為我去死,一個是我爸,一個就是他』哈哈。」
「可他不知道我爸從沒見過,就連他知不知道有這麼個女兒在世上也不清楚,你說多滑稽?」
尤娜像撫摸寵物額頭般輕撫酒杯上的水珠,接著說:「可我就是好奇,如果你能說一說的話我會覺得比聽別人要為我粉身碎骨更高興的。」
「你信都看過了,還要我說什麼呢?」
「你出軌了?」尤娜忽然犀利的來一句,將梓健問住幾十秒。
「沒有,我一直只愛她一個。」
「那和別的女人上床了?」
「………」
「上床了。」
「也沒有。」
「那為什麼?而且你老婆寫來的信更怪,口氣像小孩子,可讀起來身體健康也沒病啊,還種花養雞的。」
「是精神病院。」梓健吐出幾個字來。
尤娜皺皺眉,輕輕回了句:「哦,那就不怪了。」
「嗯。」
「那為什麼會去精神病院,你到底怎麼了?」
梓健歎口氣,不想把事情說的太複雜,「簡單來說就是我們的孩子掉了,她一直走不出那陰影,以為孩子遲早會回到肚子裡,所以有了些問題。」
「為什麼孩子會掉?」
「意外,下樓時摔倒了。」
「那有嚴重到要送進去治療嗎?你老婆才比我大幾歲吧。」
「她自殺過,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把她送進去。」
聽到「自殺」兩個字時尤娜眼神中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但那絕不是同情或憐憫,更像是某方面的**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滿足。
「那你還愛她嗎?」
「嗯。」
「到現在還是?」
「是。」
「如果一直好不了呢?我聽說這種病是很難好的。」
「都一樣。」
「就算像植物人一樣三十年恢復不過來又死不了,你還是一樣愛她?」
「我想,會的。」
尤娜一點點板起臉,要了杯兌水威士忌,不再鍾情蘋果酒。
「要是正常人聽到你這話大概會感動哦,三十年還不離不棄,可我就一下覺得很生氣。」
「氣什麼?」
「就是有種你雖然三十多歲了,樣子也像成熟男人,但還是很幼稚的氣憤,我一個二十幾歲小姑娘都明白的道理,你怎麼都不明白?」
「什麼道理?」
「別做無用的掙扎啊,如果你老婆一年兩年三年都好不了,那還管她幹什麼?還說什麼三十年都守在身邊,不覺得可笑?」
梓健猛然想到上次去探訪小喻時,在圓形餐廳看到的同行人,他們也是康復中心裡病人的家屬,可從他們的眼中已看不到希望,有的只是無奈與疲倦。
付完錢有的甚至都不願多看一眼曾經的那個親人或愛人,或許是怕一看到便勾出心中的不安與愧疚。
「如果我老公成了植物人我決不會守著他,你可以講我無情,可這是心裡話。」
「我說的也是心裡話。」梓健反駁道,但細想之下他真無法確定自己在三十年內都不會改變心意。
「是啊我知道你講的是心裡話,所以我才說你幼稚,相反的,如果是我,我成了植物人,那我只希望快點死掉,也不要任何人來守著。」
兩人對視著,似乎都像要用眼神來說服對方,但尤娜的大眼睛充滿了一種讓任何人都想要妥協的魔力,那已經不僅僅是美麗了,在她心中,百分之百就是這樣堅信的。
梓健先抽回視線喝口酒,拉布羅尼不算烈酒,但度數也不低,且會叫人越喝越想喝。
「對不起梓健,我大概不該講這些,我大概根本不明白你和老婆的感情吧。」
「嗯,你是不明白。」他說,「不過你真的就是從來不會講好話的人,你剛才這麼說我也不奇怪,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勸我別再等她了,別人都是說她會好的,要的就是一點點時間,會好的,總會好的。」
「你也肯定相信會好的咯?」
「非常相信。」
「我也希望她會好,雖然剛才說了那樣的話,不過我也很喜歡小喻,要不是那時候在大洋公園師傅和你有點舊恩怨,我大概會和她聊上幾句,做個朋友什麼的。」
「真的?你們也才見過一兩次吧。」
「真的。可惜……那你現在去不去看她?」
「醫院有規定,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要先打電話問過,或者等他們打電話來才能去。」
尤娜點點頭,「那我們為小喻乾一杯吧,希望她快點好起來。」
碰杯後兩人靜靜的聽了首《themoment》,清揚的女聲在耳邊縈繞,配上酒精的能量使人忘卻了那麼些心中的煩惱,一曲唱完兩人鼓了掌。
「梓健,如果和你成為知己會不會好一點?」
「知己?」
「難道不覺得有時候有些話,和異性說會有特別開懷的感覺嗎?」
「嗯?」
「這幾個月我們會聊這麼多,不就是因為這種感覺嗎?因為和對方聊天會覺得有趣,會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得到釋放。如果你沒有又為什麼會和我坐到現在呢?」
「嗯,多少有點,我想聽聽你這女人到底有多少荒謬的言論。」
「一樣啊,我也想看看你這三十多歲的男人到底有多無知。」
「………」梓健沉默,覺得論口才總佔不了上風,他很少這樣覺得,無論在公司對同事、客戶,還是在家對小喻、父母,她都很少有這種感覺。
但面對尤娜時卻有,他會產生種無力感,不想爭辯,無心辯駁。
「每個人都需要這麼幾個異性,能講上一大堆話,儘管對方不一定都贊同,可說了心裡就會舒服些。」
「那為什麼一定要異性?」
「因為男女根本就是來自不同星球的啊。」尤娜嬌媚一笑,未上妝的臉看上去有點要入睡的倦意,「而且每個人心中肯定有一些不能和愛人講的話,愛人朝夕相處太熟了,而且有許多愛人,都不一定能真正理解你,你老婆,對你言聽計從,好像你什麼都是對的一樣,怎麼可能有人都是對的呢?二百五才都對呢。」
「所以是……知己?」
「嗯,至少我現在是這麼覺得的,而且如果是你的話根本不用擔心會日久生情,或者別的什麼,在看男人方面我從小到大,還是有自信的。你對我沒意思,我也對你沒興趣。」
尤娜一頓,補充一句:「哦!肉.欲應該有,可情.欲是沒有啦,如果我脫光了在你面前我是不信你不會沒有反應。」
「你會脫光?」
「當然不會!比喻,這裡有專找上班族的小姐,你可以試試,老婆一直不在身邊我能理解的。而且呀,我從來不認為你是個高尚的男人。」
「哦是啊。」
梓健的眼睛有些紅了,那是酒精引起了眼球充血,他不排斥尤娜所說的「知己」一詞。
自然,世界上有無數知己間曖昧混沌不清的例子,但尤娜是搞曖昧的專家,她深諳此理,也正因為此,她比別的任何女人都要分得清個中界線。
離開酒吧兩人在寒風中站了會兒,女人裹緊羽絨服開口問:
「哦對了梓健,如果又想買什麼可沒錢了,能問你借嗎?」
「不會借。」
「為什麼?」
「沒有還的希望。」
「我很講信用的啊。」
「除非急用,買包買衣服這種你還是另想辦法。」
「不是知己了嗎?」
「知己銀行?」
她瞪大了眼睛,沒再接話,道了句「晚安」後跑過馬路,消失在一燈如豆的小區夜色中。
此時的梓健肯定想不到,他和這女人將在日後的歲月中,同床共枕十多年,那時的「知己」或許就成了另一個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