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喻骨折了!怎麼會的?嚴不嚴重?」
「右邊小腿骨折,已經上了石膏。」
「怎麼會的?」
「這幾天越來越冷都缺乏運動,鴿棚的屋頂也被風刮爛了,大家幫忙一起去修修補補,可沒想到在拆亞力板的時候木板掉下來砸到小喻的腿上。」
「………」
「而且……」
花正平欲言又止,梓健猛地感到這個「而且」之後的東西將比骨折更可怕。
「而且她的情況變動很大,不太好啊。」
「那我能去看看她嗎?」
那頭安靜幾秒,「唔……行。」
「教授。」
「你說梓健。」
「真的又不好了嗎?」
「可能是間歇性的,這類病都有段波動特別大的時間,像陰天或者冬天。」
「那她會怎麼樣?」
「你放心,莉玟二十四小時都看著她,不會發生你擔心的那事。」
「那我…咳咳。」梓健不住咳嗽,「那我休息天就來。」
「好。」
greenlight的特色在於它會三不五時有不知名的歌手或樂隊來店裡駐唱。這些默默無聞努力實現音樂夢的人們,總給人一種發自內心的感動。
特別是當他們拿起話筒,開口演唱時,彷彿靈魂都要從毛細孔中溢出一般。
無論他人評價怎麼樣,如果自己都不沉溺於自己的表現,那他人又怎麼可能會滿意呢?
不知名的歌手們深諳此理,艱難生存。
梓健擔心小喻,但又害怕這種擔心會招致他的胡思亂想,於是他盡最大可能說服自己——只是骨折,骨折引起的情緒波動,而且,而且有莉玟時時刻刻的陪伴,不會有問題。
必須不會有問題。
一想到妻子會因為腿痛而無法入睡,梓健便心如刀割。
來到greenlight時梓健也看起來情緒憂鬱,原本還想再叫兩個人的,也因為妻子的事忘了。
他坐在曾和花勇、老牛坐過的位子,在這裡出沒的陪睡小姐似乎換了人,但只要稍加留意還是能從細微的地方發現她們,物色獵物時的眼神。
一角的小舞台上,三人樂隊正演唱原創歌曲《夢床》,梓健要了杯「拉布羅尼」,名字取得討巧,但實則是杜松子酒加檸檬汁加蘇打。
環顧四周大多為中年工薪一族,在忙碌一天後找了這個安靜的地方喝口酒,聊片刻天,此地便是他們僅有的「休憩之地」。
酒喝下半杯,台上幾曲唱完,響起零星掌聲。尤娜總算出現在視線內,她不像平日那般精心打扮,也未化妝,看來是回家洗了澡吹乾頭髮,隨便套兩件衣服便出門,一如下樓買包衛生棉的模樣,買衛生棉不至於濃妝艷抹吧。
她笑著來到身邊,要了杯蘋果酒,看來平時也沒少來。
梓健近距離又打量著她,憑心而論不化妝的尤娜看起來小了許多,上了妝的她會有種先聲奪人的氣勢,而不化妝則看上去乖巧不少,猶如聽話的學生。
尤娜脫了短款羽絨服,裡面一件栗色羊毛衫,她注意到梓健在觀察自己,卻有意不提,看向不遠處的三人樂隊。
蘋果酒和新一杯的拉布羅尼送上來後梓健才開口說:
「我從七點在這坐到八點,總算看到有人來了。」
「回家洗了個澡,所以晚了。」
「劉子菲和她男朋友呢?」
「他們說太遠了不高興來了。」
「……是嘛,又耍我一次。」
「你不也說會找人來,可人呢?有鬼啊。」
「忘了。」
「忘了?」
「真的忘了,老實說剛剛坐在這裡的時候都忘了你會來,看到以後才想起來。哦!原來還約了你。」
尤娜無言的喝酒,散發出蘋果的清香,應該不怎麼好喝。蘋果總叫梓健聯想到小時候的有毒香豆。
「難得今天沒化妝就出來見人。」
「不覺得這樣更加漂亮?」
「我覺不覺得有什麼重要,我又對你沒興趣。」
「倒也是,你頂多是個枯燥的老男人罷了。不過我倒覺得素顏看上去年紀更小,像剛進學校的大一學生,有沒有?」尤娜忽然閃兩下大眼睛,鼓著兩腮裝出可愛樣子。
見梓健沒什麼反應,她有點興味索然。
「你怎麼了老陰沉著臉,還在為八萬塊耿耿於懷?」
「怎麼可能。」
「那怎麼了?」
「沒事,酒喝太急了,有點暈。」
「暈了好啊,在這裡你暈了保證有人把你送到床上,可就不知道是哪張床了。」
梓健笑笑,「你家就在對面?」
「是啊,對面小區。」
「和父母住?」梓健覺得自己在沒話找話。
「我和舅媽一起住。」
「舅媽哦。」
「不懂嗎,就是我媽的哥哥的老婆。」
「懂,但被你一講又糊塗了。」
「總之就是舅媽。」
「那你爸媽呢?」
「不知道。」
「是嘛,我是不是不該多問?」
「如果是別的男人問這的話我一定讓他滾蛋,可你……無所謂了,我對你沒意思,你對我也沒想法,ok…」
「嗯。」梓健同尤娜碰杯接著問:「怎麼會不知道的?」
「我爸爸是外國人,而且也是混血兒,中歐那片的。可這都是聽說的我也從沒見過。我媽媽和那男的好了之後有了我,可不知道什麼原因,那男的突然回了法國,大概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或許是家裡要他繼承什麼產業……」
「當然這也是我猜的,總之就是他走了,我媽很愛他就不顧一切的追了過去,把我扔在這裡給舅媽照顧,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一段話講完兩人沉默數分鐘,一曲《黑鍾》傳來,梓健分不清這女人講的是真是假,說不定她爸媽此刻正好端端的在對面小區邊啃瓜子邊看《美食廚房》也未可知。
她有這種演戲與謊言信手拈來的本事。
不過真要質疑別人的悲慘身世又太多傷人,而且也沒必要,畢竟今天支票也沒帶,口袋裡只有一千塊現金。
但如果尤娜講的是真的,那她形成現在這種愛將人玩弄鼓掌之間的性格也就有理可循了,她想要掌控全局,換句話說只有她扔別人,而別人永遠無法甩她。
「那你舅媽一個人把你帶大?」
「差不多吧,舅舅死的也早,六歲開始家裡就我和舅媽兩個女人。」
「這真不容易哦。」
「其實還好,因為我從小就很受照顧,不管是鄰居還是學校同學,都覺得我長得可愛,有意無意的什麼事都偏向我,照顧我。可以說我越長大過的越快活,班級裡如果有什麼活動要推出代表,第一個想到的也是我。」
尤娜手撐側臉,那是一雙一看就知從未做過任何家務的手,「加上我舅媽又是個特別愛錢的老寡婦,雖然守了寡可憑著保險和補助還有她的一點小聰明,我們兩個女人過的還挺滋潤。」
「舅媽很愛錢?」
「非常愛,不過對我倒不吝嗇,只是她從小就教我要做個體面的女人,她說『女人只有體面了才能有自己想要的一切。』」
梓健開始漸漸相信尤娜講的話了。
「不過我不像舅媽那樣愛錢,我也說過我的目標很簡單,只要身邊朋友有的東西我老公也能給我,這樣就行了。」
「嗯。」
「怎麼了?一副半信半疑的樣子。」
「沒有啊,你沒必要騙我。」
「我做人的原則呢——就是從不在小事上撒謊。」
「那大事呢?」
「大事……偶爾會撒個謊,但不多,就像我不會一邊說喜歡你一邊又和別的男人在一起。」
「但會曖昧對嗎?都不說清楚,不明不白。」
尤娜瞟一眼吧檯裡擦桌子的服務生,「那也是以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