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健輸了八萬塊，換來一段沉思。那女人必然是計劃好的，自己蠢的上了她的套。不簡單，真不簡單，她先擺出副哀兵姿態，哭窮訴苦，再利用中年男人的尊嚴話趕話將自己逼到不得不賭的局面。
但至於她為何這麼有自信相信一定會贏呢？可能真就是預感，超乎尋常的預感。
而且還有件事讓梓健不解，那晚尤娜走後他發現電腦抽屜裡的小喻的信位置變了，變得幅度不大但足以察覺。
梓健覺得這也是她有意這麼做的，有意在翻過信之後未將原樣放好，就是為了讓主人知道有人動過了，況且那晚，她還講過那麼句：
「八萬塊還你，告訴我你和老婆有什麼問題。」
現在，她應該清楚有什麼問題了。
可這樣做的意義何在呢？梓健想不透，或許僅僅是覺得好玩，這女人有她愛掌控人的一面，她會因此得到滿足，就像名牌包、新款服飾帶給她的滿足一樣。
他慶幸當初潘雲松被放棄了，不然照松子貧乏的感情經歷，可玩不過她。
12月1日，2018年。梓健得到三個好消息。
一，東亞富國基金收益率超預期。二，花勇作為蛇頭，一切順利。三，小喻學會了那首「letbe」。
這三件事都讓梓健心情愉快，平時醜的東西今天看來也美了幾分，他深深明白到人生的起伏跌宕，所有快樂悲喜都該被珍惜。
所以他又得到三個壞消息。
一，林牧師舊病復發。二，梅毒退出合夥的酒吧。三，於冬升回來了。
感覺就好像有兩粒糖丸，一粒甜的，一粒苦的，先甜後苦還是先苦後甜，這問題或許無解。
但有一點可供參考，梓健從小在吃東西上就有個習慣，吃拉麵喜歡將每片牛肉都配上麵條，而非先吃了牛肉或將牛肉留到最後一起吃。喝排骨湯也一樣，每口湯都要有竹筍或肉作陪，他覺得這樣才能吃到最好的滋味。
下午他駕車去了林牧師教堂，近十年未變的太陽度假區，草坪還是那樣四季常青，天文台與教堂如兩顆製作精良的玩具般綴在山頂兩側。
只是不知那天文台中會否還有衝動的男子向愛人摘星求婚呢？
走進教堂牧師正靠在床上閉目養神，即使是下午山間木屋依舊陰冷。聽見腳步後林貞勝睜開眼要下床招待梓健。
「沒事的您躺著就好，我又不是外人。」
「嗯梓健，你今天怎麼會來？」
「正好有空就來看看你。」
「我沒事了已經，年紀到了誰沒些毛病呢。」
「您也知道年紀到了啊。」梓健在床邊坐下，「天越來越冷了，像這山裡又沒東西取暖怎麼受得了，要不搬了吧。」
「我習慣了，在這住了這麼久每年冬天還不是這樣子過來的。」
「可現在你這身體…要麼這樣吧，你搬去我那裡，小喻現在也不在，也沒不方便的。」
「梓健不瞞你，有不少人勸我搬走了，可我還不是在這，我不走有不走的原因啊。」
「什麼？」
「我喜歡這，就算哪天死了也該死在這。」
「………」他歎口氣心裡也知道牧師若想要搬早就搬走了，「那你現在一日三餐怎麼辦啊？」
「度假區的飯店會派人送上來，這你不用擔心，真有什麼事還可以打電話給他們……而且現在這個度假區越來越熱鬧，來教堂的人也比以前多，我就更不能走了，我很開心啊。」
「唔。」
「要不要喝些牛奶？」
「沒事我自己來，你躺著。」
梓健從老地方取來牛奶撒入香料，一舉一動都像林牧師當年為他做的那樣。
喝了半杯口味依舊，而牆上仍然貼著牧師在海邊巖洞艱難生存的照片。那地方看起來真叫人感到孤寂，但他忽然心中生出一個疑問，這疑問隔了這麼多年才想起來，讓他有點驚訝。
「牧師這裡為什麼沒有一張你和老婆的照片呢？你不是很愛她嗎？」
「我都燒了。」林貞勝直截了當的說，「為了讓自己繼續活下去留著那些照片就等於留著痛苦。」
「可她是你最愛的人不是嗎？」
「是的，但也是我最痛苦的。」牧師稍微閉上眼像在回憶，「梓健，人還是要懂得放下啊，即便那是你最寶貴的東西，一旦走了你也不能跟著一起走，上帝叫我們愛別人，更叫我們愛自己。」
他喝光牛奶，又凝望片刻那張張巖洞照片，滅了的火堆，發黑的水杯，如蛹一般的睡袋。但照片上不見一人，就像在拍攝久遠的古代遺跡一樣。
「哎梓健，小喻還好嗎？」
「比以前好，上次我去康復中心看了她，可還是要用藥控制，不知道還要多久。」
「唉，總覺得很可惜，你們應該是很幸福的一對。」
「都是我不好。」
「都過去了，你自責也無濟於事，好在你還有挽回的機會，以後好好對她。」
「嗯。」
這麼點頭時梓健心中掠過一絲哀愁，小喻真的會好嗎？
「我看你氣色也不太好嘛。」
「支氣管炎，不過現在好的差不多了。」
「哦，我聽說度假區裡的溫泉擴建了，有空你該去泡泡，對身體很好。」
「哎呀這要我一個人去可不行，按理我和以前最好的朋友泡過幾次，一個人去肯定觸景傷情。」
「你不會一個人的，肯定有別人。」
「誰？」
「不認識的人啊，溫泉擴建了客人就多了嘛。」
梓健笑起來，「那好，下次來看你我帶上游泳褲去泡會兒。」
兩人又聊了一個小時，林貞勝講了些年輕時吃過的奇異美食，有一種叫巴巴拉的神奇食物，吃了忘我。
還有種巴拿馬的蜂卵醬，蜂卵醬香甜潤滑，由蜂巢中的蜂卵攪碎成醬，由於幼蟲都已蜂蜜為食，所以蜂卵醬也有濃郁的蜂蜜香氣，吃一口就叫人畢生難忘。
夕陽中梓健開車回家，靜謐的黃昏景色讓他浮起曾哀傷，光陰荏苒，林牧師也老了。看他在那種環境下生活又不肯搬，怕是無法長久。
想到此，心裡就不是滋味。
忽然有種牧師是在為自己贖罪的感覺，他心中應該也有那麼份罪孽，至死也無法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