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問題上,他沒掙扎多久,就算要自己做罪人,妻子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梓健拿起手機發了條訊息給花正平,大意是要她保密這件事。
之後她再打出蝶兒的號碼,詢問了醫院及病床號,蝶兒正在醫院說到了下樓去接梓健。可當她問起小喻的事時,梓健三緘其口,只回應「到了再說。」
隨後他匆匆將john送回家,跟著打車趕到醫院,在院門口同生了孩子後體態發福的蝶兒碰面。
「小喻呢?」
「小喻她不會來。」
「不會來?為什麼?」
「醫生說她現在的情況還不穩定,不能再受刺激。」
「那你知不知道她媽媽快不行了?如果不來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知道。」
「那你……」蝶兒板起臉,像要隨時爆出髒話,「不行,你一定要把她帶來,把地址告訴我我去接她。」
梓健沉默一臉嚴肅,一副絕不退讓的架勢。兩人相持幾十秒,蝶兒才又扔下一句,「那你也不要來了,這樣我還能跟她媽媽說你們兩個在國外旅遊,正趕回來。」
「小喻真的不能來,讓我去看看媽媽。」
「鄺梓健你知道嗎,所有的事都是你一個人造成的,小喻當初真的是看錯了人,怎麼會嫁給了你。」
「帶我去蝶兒。」
正說著蔡佑達也從病院出來,當了爸爸的佑達神態裝束都成熟許多,再也沒有過去那娘娘腔勁了。
「你們在這裡吵什麼啊,怎麼還不進去?」
「小喻沒來,他不讓小喻見最後一面。」
佑達看一眼梓健,但梓健仍神情要素示意自己的決定並沒錯。
「小喻現在剛好點,讓她來肯定會受刺激,那之前治療都白費了。」
「可你清楚人都要沒了嗎?有什麼比見媽媽最後一面還重要的?」
「有!」
佑達勸開兩人,拍拍梓健拉著他走。蝶兒站在原地氣憤的望著紅綠燈,心中有著說不清的痛楚,或許她是想到兒時當自己放學回家,一開門看到死在面前的父親,竟也未能見女兒最後一面。
走進病房,已不是加護病房,岳母的病已無藥可醫,原以為僅僅是低燒導致身體虛弱的小病,沒想到整個發作時已是胰腺癌晚期。
和煦的陽光斜灑在床上,屋內一切都是如此淨白,就連岳母的臉也同樣泛白,其縮在被中的身體似乎小了許多,隨著呼吸吃力的微微起伏,探出的半個手掌上紮著無濟於事的吊針。
來到床邊她也未睜開眼,從前那個性格開朗,每天以跳舞為樂的岳母此刻已被折磨成另一副模樣,是在難以想像這是個曾經能唱能跳的活潑老人。
梓健輕推了下老人軟乎乎的沒有彈性的手臂,叫了聲媽。岳母這才有所感覺,睜開泛黃眼睛連瞳仁也因疾病而消沉。她花了很長時間才認出梓健,想笑但力不從心,梓健心痛,沒料到這才一年未見,人已衰弱至此。
「梓健,你。」岳母輕聲說,「來啦。」
「嗯。」
「小喻呢?」
「小喻她在外地正趕回來。」
「她沒事吧?」
「沒事很好,一天比一天好。」
「不小心把懷著的孩子掉了,真作孽…可她呀又不讓我去看她,以前每次打電話都對我很凶,加上我自己身體也不爭氣,想去看看你們……也不行。」
「她現在好了,已經沒事了。」
「小喻和孩子,真的沒緣分,懷了兩次掉兩次……梓健,梓健你別怪她啊。」
「我不怪她,這都是我的錯,我沒看好她。」
「不過呀,小喻一直就是個堅強的孩子,她和她爸吵翻了以後一直是一個人在過。她會做很多事,脾氣也好,你大概就是喜歡她這點哦……我也喜歡她這點,可有時候想想……想想這孩子也怪可憐的,從小就沒享什麼福,苦事倒一樁接一樁,不過我看得出來你是真心的在對她。」
岳母喘幾口氣,像是被某種劇痛打斷了思緒,雙眼微閉,梓健不願再看下去,傷心的將目光投向掛著的吊瓶,瓶內黃綠色的液體不知為何物,但卻給人以不祥的預感。
挨過疼痛後岳母才又睜開眼,吃了的張開手,梓健見狀立馬握上去。
「梓健,小喻真沒事哦?」
母親的直覺似乎在告訴她,女兒不能出現另有其因,因為即使不能來為什麼電話也不能打一通呢?
「小喻真的沒事。」梓健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違背了其再難過也不會落淚的誓言。
他忽然想起似的從口袋裡摸出皮夾,抽出裡面一張小喻如高中女生般天真的在玉米林中的照片。
「你看這就是她啊。她和朋友去外地農村玩拍的照片。」
岳母瞇著眼在看,極輕的歎了句「真漂亮。」但梓健瞧得出,老人已無法看清照片上女兒的模樣了,她像用盡渾身僅有的力氣一樣,抓了抓梓健的手。
「你要好好對她啊。」
「嗯,我一定會的。」
講完岳母將照片塞回梓健手中,看樣子她已經清楚女兒不會來了,自己也不用再等了。老人重又閉上眼,但神情已沒剛才那麼痛苦了,應該是在回憶。
回憶過去小喻從出生到牙牙學語,再到讀書上學,這一長串快樂的珍貴記憶,想著這些記憶,即使死神輕叩病房之門,也不會感到害怕。
回憶,就是對抗死亡的最好武器。
蔡佑達將梓健帶出去,兩人來到病院外,梓健紅著眼眶抽煙,心中有股說不上的愧疚。一想到老人最終也見不到女兒,他就心如刀絞,吸入肺中的煙久久沒有吐出。
「阿姨大概撐不過今天了,梓健,真不能讓小喻來嗎?」
梓健與他對視,搖了搖頭。
「嗯我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佑達歎口氣,「要麼你先回去吧,小喻的爸爸你也知道,不想看到你。」
「唔,怎麼沒看到她爸?」
「這段時間他身體也不是很好,本來也是要住院的,今天和兩個親戚去買壽衣了。」
梓健掐了煙,「佑達,有什麼事立即通知我。」
「嗯。」
佑達一直將梓健送到馬路口,蝶兒回了病房繼續照看小喻的母親。回家的路上梓健一直看著窗外風景,熙熙攘攘的城市遍佈動人的活力,彷彿快樂的氣泡就在眼前不停翻滾似的。
看著這樣的光景會讓人覺得剛才那一幕如夢似幻,這真的是發生在同一片天空下的嗎?悲痛與喜悅,相聚與離別,這些截然不同的東西竟匯在同一條河流之中,河水清澈,飲一口卻淡然無味。
人生,難道一切就真的假的透頂?
梓健在家附近下了車,走進24小時便利店買了瓶麥凱倫,這不是他愛喝的牌子,但今天卻一眼相中。
抽卡付錢時他注意到了包內小喻照片上的一個折角,那一定是岳母將照片塞回來時折到的。
臉型像絲瓜的服務員遞回銀行卡,正要裝袋梓健卻直接拿了過來,逕直朝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