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喻穿著睡衣躺在床上，面朝另張床的一名女性。她約莫三十將近四十的樣子，染著棕色頭髮，脖頸處有被什麼抓傷的痕跡，可能是林子裡的野狗或野貓。
看樣子她就是花正平所說的用來陪著小喻，同時也是看著她的那位病友。
鄺梓健來到小喻身邊，正想再看看她，卻聽到她開口說：
「莉玟姐，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像是鳥叫。」
女子翻過身，側臥著：「哪有鳥叫，想多了吧。」
「很輕很輕，但肯定有。」
兩人試著仔細傾聽，鄺梓健也在聽，但四下俱靜，連蚊子的振翅聲也沒有。
「沒有啦小喻，肯定是下午那個女人嚇到你了，沒事的那死人就是這樣，喜歡嚇新來的人。其實我跟你說，她的病早好的差不多了，可她就是不願走。」
「為什麼不願走？」
「沒地方去啊，她是在跳河自殺的時候被警察救起來的，人救活以後發現不正常，又沒什麼身份證明，警察就把她送到這裡來。後來才查清楚她家人全死了，所以與其孤孤單單的出去還不如在這裡開心。」
「那她下午的時候為什麼要那樣叫呢？太嚇人了，聽的人都起雞皮疙瘩。」
「哎呀小喻，你別管她了，好好睡覺。」
「不行莉玟姐，你不告訴我我睡不著，我手心都出汗了呢？」
「我耳根也出汗了，要不開會兒電扇？」
「那你告訴我嘛，那女人出什麼事了呢？」
「唔，好吧好吧，告訴你也省得你又胡思亂想。」
「嗯。」小喻拉拉睡衣領口，她裡面什麼也沒穿，睜大了眼聽莉玟說。
「那女人學的是種鳥，叫夜鷹，那是種大鳥，比我們鴿棚裡的鴿子還大，有細長的喙，然後還有像貓一樣的鬍鬚，小時候是一身白羽毛，長大後變成黑的。這種鳥是招來不幸的鳥，聽別人是這麼說的。」
莉玟用枕邊毛巾擦擦耳根的汗，鄺梓健這才發現其脖子上的爪痕不像是貓和狗造成的，更像是人。
「那她為什麼要學這種鳥叫呢？因為她家以前開熱帶鳥商店，賣些一般市場上看不到的熱帶的鳥，胡賓鳥，段蘭亭那種。生意也不差一家人夫妻兩個生了一男一女，還有再生的打算。可你也知道這裡不是熱帶，冬天常有零下的時候，熱帶的鳥受不了就要凍死。」
「那有空調嘛。」
「是沒錯，可用空調或取暖器的話一個冬天下來電費很厲害，划不來，所以就用簡單的方法。他們用液化氣來加熱屋子裡的空氣，那年冬天特別冷，光用液化氣還不行，還要用膠布把門窗都封死，只留鳥捨後面的一個小通道。」
「因為店就是他們的家，他們也和鳥住在一起，一個晚上下來鳥是舒服了，可一家人全都二氧化碳中毒死了。只有這個女人，因為睡在最靠門的角落，經過搶救撿回條命，可不多久便去跳河自殺，被救上來沒人知道她是誰，她自己也神志不清，就送到了這裡。」
「所以她學的那個夜鷹的叫聲呀，就是那天才剛運來的鳥，結果就出了這事，夜鷹害死了她全家。」
小喻聽了有點害怕，再次拉拉領口，「莉玟姐那聲音真的還在，咻…咻…咻的在叫，很輕。」
「好啦，怕的話你過來和我睡吧，也不是第一次了。」
「可我怕又害的你一身汗。」
「開電風扇，開了就沒事了。」
「嗯！」
小喻按下開關，然後一躍跳上莉玟的窗，鄺梓健這才發現女人的一個袖管是空的。
…………
畫面陰暗，淡去，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彷彿還真有夜鷹的輕鳴，很輕，但確實有。
猛然的一道光刺來，猶如火車竄出隧道般閃的人睜不開眼，四周的溫度也瞬間上升了十多度，耳邊的蟬鳴排山倒海襲來。
稍稍適應後才明白，這事白百合康復中心的一個盛夏午後。
病友們穿著一樣的白色藍邊t恤，不像病服，倒像學校的班服。小喻和莉玟提著兩個紅色塑料桶走在比她們人還高的玉米林間，玉米已經長熟，沉甸甸的惹人憐愛。
在這間盡量自給自足的康復中心裡，適當的勞動確實對緩和病情有所幫助。
小喻戴著工作手套，熟練的抓住玉米左右一擰，再一用力，跟著投進塑料桶。而身旁只有一隻手的莉玟姐就沒那麼輕鬆了，她像厭惡勞動似的嘴咬毛巾，別人摘了三個，她才完成一個。
玉米的香氣縈繞鼻尖，小喻很喜歡這味道，採了滿滿一桶也不覺得沉。而在不遠處的莉玟已經放棄了，躲在陰涼處偷懶。
不久後小喻也來了，「莉玟姐，不幹了嗎？」
「可以了啊，你摘了這麼多夠廚房用的了。」
「哦，那我也歇會兒。」
「噯小喻，你知道我以前在鄉下，玉米都是生吃的啊。」
「玉米能生吃？」
「當然能，生吃特別香，不過要這種不用農藥的才行，要試試嗎？」
小喻搖搖頭，拍拍小腿上的泥，她原本白皙的皮膚曬黑了。
「不吃算了，可真的能生吃，我是牙齒鬆了咬不動，不然吃給你看。」
「嗯，我信的。」
兩人休息片刻，圍牆外的林子裡大約有十萬隻知了在叫，吵得人恨不得一把火同歸於盡。
莉玟瞟一眼手腕上的電子錶，而後從褲帶摸出透明藥袋交給小喻，小喻什麼也沒說取出兩粒白色藥片放進嘴裡，含了會兒等待足夠多的唾液後才吞下去。
看樣子這女人不僅要陪小喻，還監督她每天準時用藥。這藥應該是安芬敏類的精神藥物。不遠處走來兩個身穿同樣衣服的女子，她們提著四個裝滿水的塑料瓶，朝另一片她們負責的工作區走去。
鄺梓健認得，那應該是雞捨。
「小喻明天的早**大概爬不起來了，你也別叫我啊。」
「哦。」
「這些天我越來越覺得頭很重，像是灌了鉛一樣。」
「太熱了，我有時候也會這樣。」小喻輕巧舔下嘴唇，「那說好的要教我吹口琴呢？」
「等天再涼點吧，可你想吹什麼呢？」
「唔……letbe上次我們在收音機裡聽過的。」
「這麼老的歌你喜歡？」
「他喜歡……」
小喻吐出這三個時臉上顯出特殊的「神采」，彷彿那個「他」遠在世界盡頭一般。
「是呀，可這首歌不好吹。」
「沒關係的，有你教我一定行。」
莉玟笑起來，隨即摸出根綠色萬寶路點燃，舒服的抽幾口後又說：「我可很久很久沒教學生啦。」
「那就教我吧，莉玟老師。」
「看心情。」
小喻做了個ok的手勢。
「小喻要不要抽一口？夏天抽一口保證涼到心裡去。」
「我不抽煙的啊。」
「這不是煙，是薄荷糖。」
「薄荷糖？我也沒那麼好騙吧。」
「唉你不信就算了，夏天抽根這煙比吃個冰淇淋還要爽。」
「莉玟！不是和你說過別在外面抽煙嗎？萬一不小心著火了怎麼辦？」一臉通紅的護士走來，護士穿著和病人一樣的衣服，不同的只是在胸口掛有古銅色銘牌。
「要抽就去食堂抽，說過幾遍了，拿來！」
莉玟最後狠狠吸一口才不情願的交到老護士手裡。
不久後護士走遠，消失在玉米林後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