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梓健拿起電話打給花正平詢問小喻入院的具體手續,老實說他是心灰意冷了,終於知道光靠自己的力量小喻永遠無法好起來。
由鹿港回來後她的心情又變得陰鬱,總愛盤縮在丈夫懷中尋找溫暖。不知為何小喻並沒意識到對她施暴的正是梓健,額頭遭酒瓶重擊的也是梓健。
小喻將施暴者當成了其他人,而在梓健身邊求安慰。或許在她心中這麼愛她的丈夫不會幹出那樣過份的事。
在她心中有道牆,屏蔽所有不好的東西,而將自認為最珍貴與純真的留在其中。
可這已經改變不了什麼,相反的只能說明她的病癒發嚴重,梓健又多請了幾天假,將妻子必要資料傳真去醫院。雖然張振偉來過多通電話,可他實在無法再將妻子獨自一人留在家裡。
小喻的模樣像極了想不開的脆弱少女,已然沒有在證券公司時受再多委屈都會念一遍「忘記了」咒語便消化的影子。
她變得很脆弱,彷彿稍不留神就會被風吹碎。
幾天後梓健收到郵件,短短幾個字告知明天帶人去即可。不久後又收到一封白百合醫院的駕車路線圖。
小喻睡著了,儘管感覺她一天都半睡半醒。梓健陷於深深的自責,他這一生做了許多傻事,最傻最傻的就是把小喻害成這樣,愛情幻化成一副可悲模樣,寄宿在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心中。
他就像被不幸之神選中般,要去承受不一樣的悲苦人生。
輕輕開門,踩入陽台,千鳥花開了又謝,用手一點,紛紛墜落。
站了許久,他打電話給林貞勝,在他的生命中每每被此種沮喪緊緊縈繞時,林牧師總能幫他開解困惑。
梓健希望,這次也會。
「梓健出什麼事了?」
「嗯,我已經決定把小喻送去醫院了。」
「是嘛,都這麼嚴重了。」
「唔。」
「梓健有什麼話直說好了。」
「我想死,我想和她一起死算了。」
「和我一樣啊。」牧師放慢語速,「我老婆出事的時候我也想死了算了,這地方沒東西能留戀了,梓健我不像你,一生在這裡,我那時候一個朋友都沒有,真的是……沒什麼好活下去的了。」
「牧師我現在也不難過了,就覺得沒意思,好像什麼都沒意義。」
「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候,這是一種恩賜。」
「恩賜?」梓健低低重複。
「沒錯,聖子承受我們活在世上的所有苦難,而其中最大的苦難不是在**上的,而正是你現在的這種感覺。對人來說這種感覺最難忍受,但又必須忍受。聖子將這份苦難分給你,就是恩賜。它會讓你更堅強,更相信自己現在所要做的事。」
「可牧師,我並沒入教,也沒……」
「信我者都將福佑,哪怕就是那麼一個念頭。梓健熬過去你就會發現你得到的比失去的更多,這,就是恩賜。」
「牧師把小喻送進醫院,真的對嗎?」
「你覺得對,那就是對的。」
「可他們要進行隔離治療,我大概會有很長一段時間見不到她了。」
「多長,十年嗎?」
「半年,大概。」
「梓健,其實你正好借這機會調整自己。不光是小喻在接受治療,同時你也在接受治療。」
「我也?」
「嗯,小喻的事一樣把你搞的心力交瘁,這是會傳染的,情緒的傳染常常比病毒還厲害。」
梓健沉吟片刻,確如牧師所說,自己的狀況也因妻子而每況愈下。
「所以她在治療的時候你也在治療,不用去想多久見不到,事已至此這就是你們必須面對的東西。其實我這人是不喜歡講大道理的。而且梓健,你也不是我頭一次碰到的那個二十出頭的孩子了,人呀,如果不去承受什麼是成長不了的。」
「那些費盡心機卻始終打不倒我們的事,最終只會讓我們更堅強,梓健你要做的不僅僅是個丈夫,這樣在小喻回來以後你們才會有一個新開始。」
林牧師的話聽在心裡很不是滋味,但不是滋味總比「沒滋味」要好。至少空蕩蕩的心被填入了東西,無論那東西是好或壞。
放下電話他回到妻子身邊,面對她躺下,但久久無法入眠。在過去數年的多少個日月中,擁抱這個後背,卻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離去,就像過去他所擁抱的溫妮,雅妍一樣。
只是梓健太不願同樣的事情在生命中反覆上演,深愛的人相繼離去,命運的輪盤像早固定好似的吱吱轉動。
——下一站,白百合精神康復中心。
白百合精神康復中心位於離市中心兩小時車程的綠野山麓間,病院佔地比一個足球場還大,收治被家人或警方送來的患者,對於病情較重的病人,醫院採取全封閉式治療,稍輕的半封閉式。即可以在醫院的圍牆範圍內活動,再好些的可以由醫護人員或家人帶到院外活動。
醫院特地選了處偏僻地方,方圓十幾公里並無任何村鎮,一應必需品除了自給自足外由大型貨車運送。
這樣安排也是為了防止病人意外出逃而傷害他人,在週遭無人煙的狀況下即使出逃,也有充足時間抓回來。
而如果不考慮悲觀的方面,醫院四周環境優雅,與世隔絕,綠水青山,偶爾也會給人以世外桃源之感。
在樹林間散步就像郊遊,穿過樹林有大片開滿野花的草坪,草坪盡頭是懸崖,懸崖近五十米,如被剃刀一刀剃平似的平整,下面是拍擊岩石的連綿江水。
梓健開著車帶妻子駛向那兒,車內雖然放著歌但兩人卻沒什麼話,小喻像預感到什麼似的雙手緊抱膝蓋,又將半個臉埋在手臂裡。
「會不會有一天,想起過去我們的靦腆,才感動,珍惜那段太過羞澀的歲月。」歌如此唱著。
「老公你要帶我去哪兒?」
梓健擠出笑容,仍沒回應,花正平也說在送到中心之前還是別說出實情為好。萬一小喻聽了中途發病就很麻煩。
「為什麼你一直笑呢?笑的比哭的還難看。」
「馬上到了,再耐心坐會兒好嗎?」
「可我覺得已經坐很久了。」
「快了,肚子餓嗎?要不要巧克力?」
「不想吃,我不舒服,大概暈車了。」
「那躺會兒。」
「我想下車走走。」
「快到了。」他瞟一眼路邊指示牌,「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