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停在一片石子路上時小喻真暈車了,她捂著胃在沙石上嘔吐,吐出清水狀的胃酸,還說後背發涼,可氣溫已近二十五度。
吐完的小喻環視四周,不遠處雜草叢生中,一條蜿蜒小徑不知通向何處,深處是個斜坡,樹林將越來越茂密。
「要去裡面?」小喻輕喘著問。
「嗯,走吧。」
牽著妻子的手往前,階梯狀的上坡,走著走著暈車漸漸平復,萬籟俱靜的白百合康復中心隱現眼前。
「老公前面有牆,好髒的牆。」
所謂髒是爬滿死去爬山虎的圍牆,小喻伸手觸摸那密密麻麻的植物球莖,雖然死去但仍牢牢貼附牆體。
繞著外牆走了片刻梓健看到了等在邊門的花正平,對於突然出現的花勇父親,小喻表現出的不僅是驚詫,更有不祥。
花正平一臉凝重,但看見兩人時即刻綻出微笑。他所在的地方是病院側門,也沒明顯標誌能叫人看出裡面是什麼地方。
引著兩人進入,穿過一片農田雞捨,周圍竟比外面熱鬧不少,不遠處還矗立著兩三米高的鴿棚,這一幅景象叫人想到悠閒的田園生活。
然而沒走多久現代化的氣息回歸,兩層長排宿舍(病房),以及比鄰的醫護人員住宿樓。
這兩棟建築對面是大片空地,空地中心是個圓形食堂,有兩條像迴廊樣的封閉道路已九十度角插在食堂兩邊,這兩條路通往倉庫與禁閉室。
三人沒怎麼說話,小喻雖不明其意但仍好奇的打量四周環境。最終他們走入食堂,坐在能曬到陽光的位子。
食堂看起來陳舊,灰牆木桌,感覺如上世紀所建。但格外乾淨,稍加比喻的話就像上了年紀的女人,無論怎麼精美裝扮,歲月的灰跡還是能輕易察覺出來。
此時的食堂冷清,唯有牆角的一架捕蠅燈閃爍藍光。
「老公這是哪兒啊,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小喻再問一遍,但梓健抓著她的手緊閉雙唇不知怎麼回答,但是花正平開了口。
「小喻還記得上次在我家書房我跟你說的那個地方嗎?就是這裡。」
「能找回他的地方?」
「嗯,能找回來。」
「在哪兒?」
「就在這裡。」
「這兒哪?」
教授指了指醫護辦公樓,樓體呈暗紅色,一副飽經滄桑的模樣。
「那快帶我去,趁天還亮一起去找,然後我們再一起走。」
「小喻,需要時間的。可能要一段時間。」
「多久?」
「喝了這口茶你和我去看看吧。」
「嗯。」
妻子迫不及待的灌下杯中溫茶,獨自跑了出去,站在窗玻璃那側衝兩人揮手。
教授摸摸新染的黑髮,問:「最近……是不是又發病了?」
「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沒關係梓健,只要你能把她帶來,我就有信心把她治好。」
「嗯。」
「等下送小喻去我辦公室以後,你就走吧。不管她再怎麼喊你也別回來,知道嗎?」
梓健遲疑幾秒,但既然將妻子帶到這來了便已然想好要去面對這殘酷畫面。
小喻用指關節扣打玻璃又猛揮手,而在遠處有座半身塑像噴水池,噴水池內落滿發黃的樹葉及腐爛的花瓣。
而其中豎立著古希臘神話中的生命女神,寓意病人得到神的眷顧,早日康復。
但顯然,女神此時和病人們過著同樣艱辛的生活。
走過噴水池進小樓,一股木頭香氣飄來,這種香氣叫人心靜神寧,頗有藝術感的木結構旋梯將他們帶入教授辦公室,作為這家康復中心的院長,辦公室比書房還像書房,滿滿的資料堆在一盞古銅色的桌燈旁,頑強生長的君子蘭倒吊一角。
每走一步地面都吱呀作響,書房的窗戶外還裝有一層防盜窗,但這裡不存在小偷,防盜窗實則是用來防自殺或自殘的。
「小喻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和梓健很快回來。」
「去哪兒,我和你們一起去。」
「在這等著,很快回來。」梓健摸下她肩,而後出了辦公室。
「梓健送到這裡你就能走了,我已經通知了護士,等下就會帶小喻去她住的地方。但在這之前還是要和她談談,看看情況和上次比有什麼變化。」
「好。」
見梓健愁容不展花正平又安慰道,「不用自責,幫她治好這病才是你做丈夫的義務,我們男人可以沒錢沒地位,但必要時一定要狠下心為家人付出。」
「唔。」
「放心好了,小喻在這裡絕對安全,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套治療方案,另外她不會一個人住,會有個很友好的女性室友,不會有問題的。」
「那我什麼時候能再來看她?」
「近幾個月恐怕不行,到秋天吧,到秋天我看情況再決定你能不能來,當然你也可以隨時和我聯繫,瞭解她的情況……只是,你不能聯繫她。」
梓健安靜片刻,他想到優柔寡斷這個詞,明明該狠下心一走了之,可卻邁不開這第一步。花勇講的沒錯,在大學時他就瞧出了自己是個優柔寡斷的人。
「梓健還有什麼問題嗎?」
「沒,了。」
「放心吧孩子,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嗯。」
在花正平的輕推下,他才邁開步子下樓,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濘沼澤中一樣,一想到將和小喻失去聯繫好幾個月,就有要轉身奔回去一把將她抱入懷裡的衝動。
外面,天比剛才陰了些,陽光不知藏在了雲的哪一端。
走上空地,四下仍空無一人,這片空靈的地方就像被人遺忘的失落遺跡,大家都不知躲在了哪裡。
「老公,你不要我了嗎?」
梓健身體一顫,妻子的聲音從背後刺來。
「喂!你去哪裡?」
他還是忍不住回了頭,只看見小喻在樓上手抓著鐵窗望向這兒。她的眼神充滿了惶恐與孤獨。
梓健心顫抖,彷彿都能聽見心碎的聲音。他難過的開不了口,甚至連一句「我去去就回來。」的謊言也說不出來。
「老公!」小喻又喊了句,聲音傳到很遠的懸崖邊。
但梓健終究沒有改變,他輕輕轉過身繼續離開。一旁的生命女神立在水池中央。
女神在這兒或許見證了千千百百此這樣的分離。
但有多少能再復合的呢?
小喻的呼喊消失了,似乎被什麼吞噬了。梓健加快腳步,進而跑了起來。他不知道大門在哪裡,只是越跑越快,盡快想要逃離。
他知道,再多呆一秒,心中的碎片就會化為淚滴落下來,但他已對自己發過誓,無論今後遇到怎樣的痛苦,都不會再落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