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佔據凹型樓仍在那兒,只不過樓前的球框再無人問津,於冬升也早已不知所蹤。自從小喻出事後他就像人間蒸發一樣,不知飄去了哪兒。
梓健將車停在凹型樓前,另一邊即使綠灘公園入口,樓前曬午後陽光吃瓜子喝茶的老人們,對這輛闖入他們晚年時光的車投來不悅目光。
梓健問小喻要不要下去看看,她輕輕搖頭,似有所感的望著空調出風口。
「今天是去鹿港,不想來這裡。」她語氣低沉,不久後梓健踩下油門,熟悉的景物即刻被甩在身後,兩人一陣沉默。
後視鏡中小喻的表情變化,她確實想起了以前的事,但展露出的並非懷念,而是傷感。難道這一刻她扔掉幻想看到了現實?
「老婆,鼕鼕有找過你嗎?」
小喻不解的轉過臉,彷彿在問鼕鼕是誰。
「喂,找過你嗎?」
「我好久沒見到他了,你不說我都忘了有這個人。」
「忘了這個人?他不是和你最好嗎?」
「是啊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不過鼕鼕很久沒找我倒是真的,大概又去外地了吧。」
「是嘛。」
在鼕鼕爺爺去世的晚上,梓健看到了那孩子叫人心顫的眼神,認定會有這種眼神的孩子,將來只可能有三種結局——槍斃、自殺,以及史無前例的輝煌。
也是從那次起他對於冬升越發沒有好感。
音樂播放到《射手座》,公路兩邊逐漸熱鬧起來,來來往往的集裝箱卡車,幾層樓高的貨船從航道駛過。
小喻之前還憂傷的心情如退潮般退去,將車窗開到最大,手撐在窗上任憑初夏的風吹散頭髮。
「老公,大學城裡有個血型理髮店你知道嗎?」她對著窗外喊。
「知道,我大二的時候它才開。」
「我以前去過一次,那是放暑假前,因為一到暑假男朋友就回來了,我想漂漂亮亮的去接他,可沒想到那次我們就分手了!」小喻越喊越大聲,引到馬路邊的船工注目。
「哎呀,那時候我好傷心,沒幾天又去剪了頭髮,把才弄沒多久的卷髮剪成短髮!」
「就像以前**頭那樣?」
「比**頭還短,弄得像個男生,我那時還想如果自己是男生多好,就能甩別人,而不會等著被別人甩了。」
「現在男的被甩也很多。」
「可女孩子癡情嘛,特別是在高中大學的時候。」
「是嗎?」
「是的。」
「老婆你別把頭伸出去,危險,快進來。」
「哦。」
她縮回身子,但窗仍敞開著。
將車停在鹿港休息區,準備上夜班的工人正在此吃飯。他們擁有和梓健完全不同的生活與軌跡,光這麼想就叫人奇妙。
仍是去年的那家日式豚骨拉麵店,l型長桌邊坐了不少人,氣氛熱絡,一桌之隔的廚子們聊得不亦樂乎。
小喻靠在梓健身邊,像要躲避一旁正在填彩票的碼頭工人。從店內望去街對面的彩票店擠滿了人,在此的工人們紛紛做著一夜致富的努力,邊努力邊堅持悲苦的人生。
「老公日本有些靠海的漁村是不准吃江豚的。」小喻看著廚子將高湯舀進碗裡,「他們說吃江豚要受到詛咒,誰吃誰死,每次有江豚衝到岸上一定要就地掩埋。」
「電視上看來的?」
「嗯,有個懷孕的媽媽因為太餓就吃了衝上岸的江豚,結果不僅受了詛咒死了,生下的孩子臉上也有一大片黑色胎記。」
「有這事?騙人的吧。」
「我們吃的這個肉應該不是江豚吧。」
「看價格應該不是。」
「那就好。」
妻子鬆口氣,忽然注意到店裡有不少人在看著自己,在這片以男性勞動力為主的鹿港,並不常有女性身影,更別說穿著碎花裙的年輕女性了。
吃過飯,沿著主路慢慢散步,太陽漸漸下墜,遠處傳來歡笑,原來在港邊的長灘上十幾個孩子正放風箏,他們應該是碼頭工人的孩子,七八歲的年紀,緊緊抓著在學校製作的簡單風箏一陣疾跑。
風箏搖搖晃晃飛上幾十米天空,像並不情願就此遠走高飛似的。
兩人在石子地面坐下,看孩子們相互打鬧,梓健抽出煙小喻摸出糖,就在這使人愜意的氣氛下,他想到了花正平的話。
「越快做決定越好,已經不能再拖了。」
梓健瞟一眼小喻,難道她滿臉的幸福都是幻象?難道是包裹著黑色內核的五彩外殼?
見有巧克力孩子們圍上來,妻子掏出所有糖果分發給他們,還將丈夫口袋裡的也一併掏出來。
「又不是乞丐,他們說不定過的比我們還要好。」
「他們喜歡吃就給他們呀。」妻子步入長灘,梓健稍遠的跟在後面,「老公,你看我這樣好看嗎?」她拉起碎花裙到大腿,灰色海水漫及腳踝。
「漂亮,可內褲露出來的。」
小喻想鬆手可又怕一鬆手會濕了裙子。
「水還是有點冷啊。」
「唔,剛夏天嘛。」
「今年夏天我希望你能多陪陪我。」
「………」
「要麼我們搬到這裡來吧。」
「搬到這裡?」
「我喜歡這裡,等到了晚上水裡就會亮著很多燈,一閃一閃的好漂亮,還有船的汽笛和起重機嗚嗚嗚的聲音,我都喜歡。」
梓健加快腳步,趕上幾乎小跑起來的妻子。他由背後一把抱起小喻扛在肩上,妻子發出和剛才孩子相似的尖叫。
天又暗了層,不遠處碼頭傳出換班的鈴聲,梓健氣喘吁吁的放下小喻。
孩子們隨著鈴聲消失了,長灘上只剩這對孤零零的,可憐兮兮的小夫妻。
「老婆一會兒陪我喝酒吧。」梓健想做最後的嘗試,「我們好久沒一起喝酒了。」
「是我們兩個人喝,還是在飯店喝?」
「在房間,我們兩個。」
「可以嗎?」她忽然一皺眉。
「什麼可以嗎?」
「我說這樣可以嗎?」
「當然可以。」
他擁抱妻子,感覺她的嘴唇被風吹的涼颼颼,但舌頭還是溫熱的,梓健用手指抓住舌頭,沒想到迎來了牙齒的待遇。
「抱緊點老公。」
「嗯。」
「再抱緊點。」
「還不夠緊嗎?」
「再緊點。」
「再緊我怕會弄痛你。」
「沒事再緊點。」
再次用力,梓健能感到妻子被抱的有點呼吸困難,他剛要鬆手耳邊傳來陣輕聲細語。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