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健喝下大口酒,用眼角瞟著花勇,「準備告白了?要不要和我接個吻?」
「唉,說的我自己也噁心,可都是真的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夢到你的時候我們都在逃命,總有東西在追殺我們,在城市的公寓樓裡是殺手、在廢工廠是組裝的機器人、在熱島叢林是美洲虎、在沼澤是鱷魚,總之就是有各種各樣的東西想要我們的命,然後我就和你一起逃,有的時候逃得掉,有時候逃不掉。」
花勇已講述一個感人故事的口吻在敘說他的夢,梓健的心情緩緩由肉麻轉為感傷,他覺得面前這個人是真的將自己裝在心中的好兄弟。
「你小子有沒有夢到過我?」不久後花勇問。
「有啊,我記不清了,最近一次夢到是說我家浴缸裡養了一隻小海豚,很白的小海豚半米長,在浴缸裡我用自來水養它,然後就有很多人來跟我要這只海豚,都是我高中同學。可我都沒給因為我很喜歡這小海豚,一直養在家裡,浴室裡有扇門一出去就是小區後院,後來你就站在那門口找我,找我什麼事我忘了反正我跟你出去了,等我再回來的時候……」
「海豚沒了?」
「也不是沒了,海豚變成了鱟,雪白色的鱟,鱟你知道嗎?海裡很老的東西,水產市場有時候會有。」
「知道,像甲蟲。」
「嗯……就這樣,我很絕望,海豚竟變成了鱟,媽的什麼事。」
花勇像是聽到了一個有趣的夢,爬出池子去更衣箱拿來香煙一起抽了,他在池邊走來走去時渾身通紅不斷冒著熱氣,像塊剛從鍋裡撈起的鮮肉。
「海豚變成了鱟,你這夢是不是在暗示我出海會有問題啊?」
「……不知道。大概是我擔心你回不來了吧。」
「回不來」三個字在耳邊迴響,梓健也不知道自己怎麼輕易的說出這三個字來,但不可否認這種一去不回的擔憂確實在他心中存在著。
「喂!真要走啊?」
「簽證都辦好了,機票也買好了,怎麼可能還是開玩笑。」
「花勇,媽的你真跟個孩子一樣。」梓健氣憤道:「去做這種蠢事幹什麼?照你的能力找份好點的工作不難啊。」
花勇扔了煙又跨入池中,輕描淡寫的回應,「梓健有些事不去做以後肯定會後悔的啊。」
「可意義呢?出海捕魚有屁意義啊?我想不明白。」
「去就是我的意義!」
「那要是碰上意外死了呢?這種高危工作說不定哪天碰上個風暴整艘船就沉了。」
「死就死了吧。」
那一刻梓健由花勇眼中看出了某種巨大的失落,就像從鑰匙孔往外望,卻只望見一片漆黑一樣。花勇對於現實的生活失去了希望,猶如行走在這片黑暗中,即使前面是斷崖是深淵,也都渾然不覺。看來戀情的失敗,婚姻的失敗,父母的失敗,對他的打擊遠比他表現出的要大得多。
梓健覺得無力,就像明知兄弟身處黑暗卻連根火柴也點不燃,他很想像過去花勇對自己設的全套一樣,也給他弄個巨大陷阱,好困住他,直至他清醒。
但沒辦法,梓健不是花勇。從小就生活在平凡的家庭談著平凡的戀愛,無法深切體會到花勇對人生的失望,只好在一旁愣愣的看著,只好喝酒碰杯。
「你怎麼了?靠,你沒病吧,哭了?」
「我就當你小子死在海上了。」
「梓健你有時候媽的真像個女人,以前在大學我幫你一起在eight-een後門打混混,我們被揍得很慘你倒哭的很慘;後來我給你錢讓你和雅妍去外面租房子,你又哭一次。現在都是個老男人了還哭一次,你覺得該去我爸的白百合精神病院哦。」
「滾!」
花勇拍著梓健肩膀,拍的很用力,痛入肌骨:「雖然我們兩個是完全不一樣的人,可能認識你鄺梓健我覺得值了。」
「唔。」
「可也不用太悲觀啊,我是出海又不是上戰場,誰說非死不可,只不過沒那麼快回來倒是真的,過十年,十年以後再回來和你喝。」
「十年?」
「沒錯十年,哈哈。」
「去死吧你。」
一陣山林間的風吹過,不知為何梓健覺得有些發冷,可身上卻泡的通紅還不停冒熱氣,怎麼會覺得冷呢?
花勇將最後一瓶啤酒一人一半分了,由於明天就要走梓健也還要上班,誰都沒有要再喝的打算。而且梓健也怕真喝多了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可能會和花勇抱頭痛哭。
兩人套上衣服緩緩走回賓館,期間都有默契似得保持沉默,唯有手上的橘紅色煙光在呼呼閃爍。
回到房內梓健驚訝的發現小喻和鼕鼕睡在同一張床上,而且鼕鼕還摟著小喻,姿勢同平時梓健摟著小喻入睡時一模一樣,這絕不是個友善的擁抱。
梓健愣了數秒,很快將小喻推醒。小喻揉著眼睛望向黑暗中的男友,梓健拉起她拿過電視機旁的另一張原本給鼕鼕的房卡,和小喻一同進了另一間房。
小喻還穿著生日時的新衣服,十二點已過現在才是真正的「誕生日」,梓健去衛生間洗了臉,身上還散發著溫泉的餘熱,他心情低落,想笑卻笑不出來。
此刻的花勇應該和他懷著同樣的心情。
小喻看出男友的心思乖巧的靠在身邊,她身上傳來新護膚品的香氣,梓健將頭埋入女人酥軟的胸口,吻著那陣香氣。閉上眼,腦中浮現出的卻是剛才花勇的隻言片語。
那句句關於夢的描述,一段一段的浮現在腦海。
小喻摸著梓健的後腦,更為明白的感受到了男友的傷心。但她也同樣無能為力,一如梓健對於花勇的無能為力,可能世界上唯一有力量的,只有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