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霍玉瑛有了孩子,身上有了墜葫蘆,形為做事就不那麼張狂了,又由於大鐵匠知道自己的根底,自己娶的這個媳婦實是撿了個大漏,自己媳婦的性格自己媳婦的品格,自己實在是摸透了底,對於媳婦的要求和管束,也就不那麼嚴實啦,所以霍玉瑛跟這福興莊也就呆下來了。
大家都知道大鐵匠得了個漂亮媳婦,而且還落住了,都到大鐵匠家觀瞧,霍玉瑛是東北人,長得人高馬大,而且俏式,俏式得像鬼子妞似的,據說她真是日本鬼子的根兒,日本兵在東北掃蕩,燒殺搶掠,把霍玉瑛的娘憋在屋裡,被幾個日本兵**了,生了霍玉瑛,霍玉瑛娘看著從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想起了那幾個日本兵,雖然噁心,但終究是自己身上的肉,終究是條命,沒有掐死,把他送了人,要孩子的主兒是城裡人,那個城,原來住過許多俄國老毛子,後來又住過許多日本小鬼子,霍玉瑛的家族受這些外來人的影響,思想比內地人開放,據說那裡的人笑貧不笑娼,霍玉瑛從小聽人說,日本鬼子不知羞臊,男女洗澡在一個澡堂子,日本女人特別壞,中國男人下了澡堂子,那日本女人把腳丫子伸進中國男人的奤夿躺裡,中國男人若不動聲色,日本女人就豎起大拇指哈哈大笑,言道:「你的,大大的良民!」假如中國男人身上的小兄弟有所舉動,就怒斥曰:」你的良心大大的壞了!死啦死啦的有!」
霍玉瑛當姑娘時耳聞目染的多了,對於男女之間的事本來就看得很淡,又加上又經過了三個男人,更加放得開了。霍玉瑛對來到她家的甭管男人女人輩兒大輩兒小都一率對待。逢人的稱謂都是你,而不稱您,大鐵匠糾正了她多少次,但她舊習不改。一次大鐵匠家來了一個當家子叔叔,當家子叔叔和大鐵匠歲數一樣大,霍玉瑛不理不睬,大鐵匠言道:「這是老叔。」霍玉瑛道:「你來啦?」大鐵匠瞪了她一眼然後言道:「給叔叔滿碗水。」霍玉瑛端了一碗熱水遞到來人面前,言道:「給你。」大鐵匠又瞪了她一眼。霍玉瑛火起,言道:「你左一眼右一眼不住的剜我,你也不怕把你眼剜瞎嘍?」大鐵匠言道:「你跟誰說話哪?」
「跟你說話哪?你說我沒招你沒惹你,你幹嘛老跟我過不去呀?」
「你還沒招我沒惹我哪?我問你,我告訴你幾回了,這是老叔,可你怎麼不長記性哪?怎麼老沒大沒小的啊?」
「誰跟他沒大沒小的啦?我說什麼啦?」
「我告訴過你幾次啦?這是老叔,你為什麼還跟老叔你你的說話呀?」
「你他媽事兒怎那他媽麼多呀?我不稱他你你的稱什麼啊?我叫他爹?」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對於長輩,說話要您您的,不要稱呼『你』!」
「我長這麼大就這麼稱呼人,生就的骨頭長就的肉啦!你一天半天就把我改過來啦?再說了,我現在是嫁給了你,我叫他老叔,我要是嫁給了他,我就叫他老公,你還得叫我老嬸哪?」
這句話把大鐵匠氣得不知說什麼好,竟語塞了,逗得來串門的老叔也抿著嘴兒的樂。這老叔言道:「不要有這麼多事情,怎麼稱呼都一樣。」
老叔對著大鐵匠兩口子雖這麼說,但對於霍玉瑛還是有些看法,免不了,把這些看法對村裡人就嚷嚷了出去。霍玉瑛說話的直白,詼諧,霍玉瑛的年輕漂亮,引起了村裡人的好奇,免不了一撥兒接著一撥兒到大鐵匠家造訪,而造訪的人又多是那些光棍兒,光棍兒們看著大鐵匠家天上飛來個金鳳凰,不免眼饞嫉妒,而霍玉瑛又是個爽朗人,斷不了就相互撩撥幾句,而相互的撩撥,大鐵匠也曾管過,但管不了。大鐵匠斥曰:「你怎麼跟誰都開玩笑啊?」霍玉瑛言道:「我告訴你胡鐵匠,我現在可是嫁了三處人了,我不怕嫁第四處,你要連我說話的權利都剝奪了,我可就要找第四家了,到了那時你可別怨我!」經過多少的次交鋒,大鐵匠軟了下來,對霍玉瑛不敢再說三道四了,由著她去吧!
大鐵匠腳下頭還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爹媽老兩口子,住在三間房的外屋,大鐵匠和霍玉瑛還有那個孩子住在裡頭屋裡,太彆扭了。這麼一大家子人都住一起都覺彆扭,但沒有辦法。霍玉瑛自幼聽人說腰裡夾個扁扁貨走遍天下不挨餓,家鄉人說女人要是受窮那願她沒本事,有本事的不受窮。為何如此?就是因為腰裡有那個扁扁貨。現在眼前有那麼多光棍子,為什麼枕著烙餅挨餓哪?她物色了經常來家串門的一個小光棍,想在他身上嘗試一下自己這個扁扁貨的威力。這個小光棍兒比霍玉瑛小一歲,小名叫老栓頭,這老栓頭長得醜陋,黑黑的皮膚長長的臉,臉上還有些麻子,水蛇妖,走道撇了著個羅圈兒腿,老栓頭為何長得如此醜陋,其實這也不是一朝一日造成的,老栓頭往上數三代貧窮,三代都給地主扛長活,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三代貧窮的結果使三代人都沒娶著好媳婦,三代醜媳婦的的基因積累影響到了現如今老栓頭這摸樣。老栓頭的父親也曾輝煌過,那是在剛解放土改的時候,土改時老栓頭的父親當著村裡主管生殺大權的貧農協會主席,本來按他家的情況可以分幾間好房,但他由於廉潔,沒要那幾間好房,一塊兒搞土改的同事,沒有讓他吃虧,又多分了幾畝地給他,又分了他一塊兒空莊戶地,土改後,他在分的土地上辣了些樹,在空莊戶地上壓了兩間小土屋,這也算有了房子。
老栓頭的爸爸年輕時為了生活學過許多手藝,他會瓦匠,會造廚,土改過後,生活歸於尋常,他除了種地,業餘有瓦匠活兒的時候干瓦匠活兒,有紅白喜事的時候去給人造廚,生活過得也是美不吱兒的。如果總是這樣,這書也就沒法兒往下寫了,老栓頭父親在這灶廚和做瓦匠活兒的期間有兩次不快的事情使他一病不起,他死了,使老栓頭一家從此跌入了深淵。
剛過土改,福興莊一家半工半農的家家兒娶媳婦,老栓頭的爸爸受請當大廚,主家讓大廚列買菜的數量,大廚問主家辦多少桌,主家說是三十桌,主家按照大廚所說數量購置好了菜,一切按部就班進行,戚越來越多,菜消耗得越來越少了,到了晚上三十桌業已坐完,按說廚子就應沒事了,此時當工人的父親工廠又來了一撥工友,掌事兒的一聲吆喚:「張老爺們瞧盤子!北屋客菜四桌!」
這大廚著了急,環顧四周,四周空空,這大廚咬牙跺腳言道:「吃!吃!吃!吃什麼?吃我呀?」掌事的一再到廚房催促上菜,可是他沒米下鍋,他撿起了扔到筐子裡的那些白菜幫子、蘿蔔皮,重新又剁了剁,洗了洗,炒了一炒,端上去,坐席的吃來吃去只有這些白菜幫子,蘿蔔皮,不免罵罵咧咧,「這是席嗎?餵豬哪?把廚子找來!」廚子不敢露面躲到茅房裡。老栓頭爸爸造了多半輩子廚,沒遭過這砢磣,說來也不怨他,是主家的親戚來多了,但誰不願意聽好話哪?誰願意聽數落哪?老栓頭爸爸過了這事兒後,做做實實在家躺了三天三宿也緩不過勁來。
這件事沒過多久,又出了一檔子事,給老栓頭爸來了一個回勺,這次事情他沒法推脫,這次是真真正正要了他的命。
老栓頭爸爸在舊社會當過瓦匠,新社會了,土改時當過非常輝煌的貧農協會主席,土改過了,雖那職務卸了任,但那光環還在,村裡有人磊牆蓋房,都願意請老栓頭爸爸,因家裡動土木之工,必然要打酒買菜管這幹活之人吃飯,誰都願意借這機會巴結一下輝煌過的人,因不知哪天這人又會輝煌起來。
這一天,福興莊一家蓋房,老栓頭爸爸被請了去,山邊子蓋房,牆是石頭壘的,老栓頭爸爸把著一個山花牆的外牆皮,一天的功夫,山花牆壘齊了,太陽也落了,掌做的,招呼幹活的人下絞手架,該吃飯了。大家洗手洗臉,圍攏桌旁落坐兒等待吃飯,沒上菜之前免不了要閒話幾句,自然是各有個的說辭,說辭無非自己過去的輝煌。中國是禮儀之邦,雖經多次改革,也改皮改不了瓤兒,集體場合說話,總是誰的官大,誰就最優先有話語權,大家都捧著老栓頭爸爸說話,莊戶人家有什麼好說的哪?圍在桌子周圍的大輩兒小輩兒七嘴八舌言道:「今兒誰壘的牆齊呀好啊?誰也沒有咱老主席牆壘得齊,你拿眼一穿,像案板兒一樣!」又一個言道:「比案板還平哪!簡直像刀兒切的似的!」老栓頭爸接過茬兒頭言道:「這不算什麼,解放前二年,我給東村財主張扒皮蓋房,人家那房,比咱這房高啊,高有兩倍,那牆才要手藝哪?差了一點兒也得塌呀!」大家說著話,酒菜都擺齊了,主家緊讓著喝酒吃飯,自然老栓頭爸爸坐上崗,老栓頭爸爸酒盅子端起,大家一起端起,老栓頭爸爸把一盅酒仰脖剛飲下半盅,呼隆隆,只聽一聲響,把大家都嚇得愣住了,主家著急,到蓋房處觀瞧,剛壘起的牆塌了一截,喝酒的都含糊了,都怕是自己壘的牆塌了,撩下了酒盅子去瞧塌了的牆,一看,誰壘的也沒塌,唯獨老栓頭爸爸壘的塌了。老栓頭爸爸一看,滿臉煞黃,沒回飯桌,從塌牆處就回家了,回家撩在炕上不言不語,自那以後,老栓頭爸爸一病不起,不多時日就命歸黃泉了。